李斯谚拒绝细想为什么向来擅长操纵人心的他没有让周毓玉喜欢上自己。
下次再不能这么放肆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觉得手心里都是冷汗。
不知是他的,还是施以永的。
李斯谚抬头看了那个人一眼,对方察觉他的目光,也侧头看着他。施以永眼神深沉,李斯谚从他表情里看出些微的疑惑,却自始至终毫无怀疑。
只有这个人,他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李斯谚想。
三十一、
李斯谚不知道周毓玉是怎么跟周书记说的,但至少她确实没把他跟施以永的关系透露出去。两人其实仍有往来,频率却低了许多。
脱离了待选夫婿的身份,李斯谚的生活倒是清静不少。
可惜这份清静建立在施以永的缺席上。
大副的手术很成功,住院观察两天之后便在施以永的陪同下回了江城。
走的那天,李斯谚去送站。有大副在,两人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在上车前拥抱了几秒钟。趁着那几秒施以永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火车站人声嘈杂,李斯谚并没有听清,却从施以永尴尬的表情里猜了个大概。他想要赖着施以永再说一遍,但火车已经要发车了。
他看着施以永与大副上车,放置好行李,找到座位坐下。汽笛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李斯谚正专注看着施以永,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等再抬头的时候便发现施以永也在看着他。
目光对接的刹那,施以永隔着大副与车窗对他做了几个字的嘴型。李斯谚还来不及回应,施以永的脸便随着那汽笛声渐行渐远了。
李斯谚那之后一天都不在状态,心头像是被只小猫给挠得痒痒的,想抓,却又找不到源头了。
大概他们第一次分别的时候,施以永也是这样的难受?
李斯谚对着手机发呆,难得反省了自己的行为。
实际上他已经重复着掀开合上手机盖的动作好几次了,却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拨出某人的号码。
倒不为别的,就是心疼电话费而已。
公用电话长途一个小时也才四块多,搁在手机上,就是十几块钱了。他们又一聊就是两个小时起算的,一天电话费竟是远超过饭钱了。李斯谚自然不担心这个,却不能不为施以永考虑。
那个呆子,居然在大副出院的时候把李斯谚垫上的手术费一次性还给了他。他明说他不需要,施以永也明说了,等他们成了一家人,怎样都好,现在却不能开这个先例。
李斯谚觉得,施以永说那句一家人的时候,眼里虽然是含着期待,却大概是没指望他回答的。不然,在他仓皇躲过这个问题时,为什么施以永一点失望神色都没有呢?
时钟跳到七点二十八的时候,李斯谚的手机终于响了,来电显示上却不是他在等的那个江城的公用电话号码,而是更熟悉的十一位数字。
李斯谚拧起眉头,略有些不情愿地接起了母亲的电话。
“谚谚?”
“哎,妈。”
“还在公司呢?”
“嗯,再一会儿就走。”
严敏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挑起了个话头:
“谚谚啊,妈妈今天听你周阿姨说,毓玉对你没那个意思?”
李斯谚听着电话对面隐约的电视声,知道母亲现在心情大概不是太坏,这个话题也就不是那么危险,遂如实答:“毓玉与我差了四岁多,我觉得她是拿我当哥哥看了,真没那个意思。”
严敏叹了口气,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毓玉那女孩儿太跳脱些,确实跟你不合适。怪妈没考虑周全。”
“哪能呢,”李斯谚赶紧插话,“是儿子我没能入毓玉的法眼,要努力修炼才行!”
严敏被逗得笑起来:“你个人精。这样,妈妈下次再张罗个文静点儿的,我看赵家二姑娘不错,你小时候还抱过她呢,记得不?”
“赵……赵倩?”李斯谚努力回想。李家父母因为他乖巧,总喜欢带出去跟别人家比比,他也因此当过不少官家子女的“大哥哥”。对于这个赵倩,他是真的只记得名字和身世了。
“哎,就是她。要不,下周你们见个面?”
李斯谚满口答应下来。
严敏终于满意了,叮嘱儿子注意身体,早点回家休息之后便挂了电话。
李斯谚合上手机盖,看见显示屏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七点三十九,显然施以永的电话已经被他错过了。
然而施以永可能还在电话亭附近没有离开。
李斯谚想着,满怀希望地拨下了施以永平时打来的公用电话的号码。
忙音。
三十二、
忙音。
施以永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直到那个电子女声转为自动挂断的“滴滴”声,才放回听筒。
他在这里重复拨号挂断的动作已经好几次了,身后也排起了两三个人的队。
施以永看着身后排队的女人焦急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出了电话亭。
回到渡口时天已经黑了。
船工们有家的都回了家,剩几个没家的鳏夫小伙儿们聚在渡口喝酒侃大山。大副同管理员俩人远远坐在船坞里,就着头顶吊着的一个黄灯泡嗑瓜子。
“回来啦?”
大副瞧见施以永走进来,扬声招呼他。施以永应了一声,迎着大副走几步,却不落座,而是绕着大副转了一圈,确认没发现空酒瓶才安心地在旁边的长凳上坐下。
“瞧你,我会让大副喝酒不成?”管理员赵叔摆出不平的架势。施以永摇摇头:“我怕他瞒着您喝酒。”
这回难为情的变成大副了。他敲了施以永一个爆栗:“嘿,怎么说话呢!”
施以永笑起来,也不反驳,自个儿从旁边竹簸箕里拣了一把瓜子,边吃,边听两人唠嗑。
磕着磕着,话题便扯到了赵叔儿子一家的烂事儿上。赵叔给因为赴京缺席了后续进展的两人讲完事情的后续,特别伤感地摇摇头:“那个小混账,一点不让人省心。”又转向大副,直夸施以永。
大副一听这话就嘿嘿笑了,眼睛眉毛往一处使劲儿,得意得脸都皱起来了:“可惜还没结婚生娃娃,不然啊,我这辈子就圆满啰!”讲着觉得不过瘾,又转头逗施以永:“怎么,小施,赵叔上次给你介绍那姑娘就这么好,让你念念不忘到现在都不乐意再谈?”
施以永不搭理他。
赵叔也来劲儿了:“你也别着急。小施这就是害羞。一准有是姑娘了。”说着,赵叔掰着指头数起来,“前些天那个谁,就小周那个女同学,可不是看上小施嘛,结果啊,约小施,人二话不说就拒了。大副你想想,小施以前是这个德行不?就是不喜欢,那也得给人几分面子啊,这么简单就拒了,肯定是有了。再有啊,你看小施天天跑去打电话,一打就是两个钟头,显然的,异地恋啊!哎,大副,你前阵子去北京做手术,是不是小施他女朋友接待的?那种大医院诶,我们怎么排得到!”
大副打了个哈哈:“哪儿啊,是小施的朋友帮的忙。”
“朋友什么,这年头,还真有富贵朋友不嫌穷啰?”赵叔摇摇头,一点不信,“依我说,那肯定人姑娘看上小施了。小施这么帅,又稳重,多讨女孩子喜欢哟,不像我家那个……唉……”
施以永勉强笑了笑,抬眼去窥大副的脸色。大副仍旧在笑,跟着赵叔把话题转到了小赵身上,看不出端倪。
眼看要到九点半了,施以永催着大副去睡觉,赵叔也搬起小板凳回房间去了。
大副磨磨蹭蹭进了房,直往外瞅,确认管理员不在了才开口问:“小施啊,我问你,在北京那个月,你跟李斯谚是睡一起的?”
施以永点点头。
“他……小李有没有对你……”大副皱着眉找合适的词。他擅长骂架,但对于李斯谚这么个对他胃口又于他有恩的小青年,那些词儿显然都不合适,“唉哟,你就说,他是不是占你便宜了!”
施以永脸上抽了抽:“没有。”
他转身给大副数好了晚上的药,又倒了杯温开水放着,然后面对着大副,很认真地回答:“李斯谚不是那种人。”
“哦……”大副挠挠头。他本该安心的,却怎么着,觉得自家小子有点难过?
等大副屋里熄灯了,施以永才放下胸中那颗提了这么久的心。
原来面对熟悉的人的质疑,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他想着李斯谚在那个叫“毓玉”的女孩子面前说的话。
他知道李斯谚只是在打发那个女孩子,不让她将两人的事说出去而已。
这样而已,也足够让施以永动心了。
他将手伸进枕头下,轻轻摩挲着那张照片,心里下了个决定。
三十三、
接到李斯谚的电话时施以永在金店。他原先没注意手机,兀自数好钱递给师傅,还是金匠师傅听见响动,提醒了施以永。
施以永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手上便是一抖,差点把刚拿到手的小盒子给摔掉了。
想什么就来什么啊。
施以永冲金匠师傅告了别,揣好盒子,接通了电话。
“施哥?”
李斯谚的声音里透着兴奋。施以永被这情绪感染,原本纠结的心境也平复下来:“嗯。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好事儿?”
难得李斯谚给他打一次电话,平时可都是他按点儿打来着。
“哎嘿嘿,”李斯谚傻笑起来,“我又要去江城啦!”
施以永一惊,连忙追问:“什么时候?”
“周五。”
顿了顿,李斯谚补充:“本来是下周一去下周三回,我把周末也腾出来了。”
腾出来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施以永暗自盘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还能对上,也笑起来:“太好了。告诉我火车时间,我去接你。”
“哎,别,我下火车去渡口找你就行了,你好好上班。”
李斯谚虽然兴奋,却还是记得为他考虑。施以永心里暖暖的,轻声应了一句,又叮嘱:“路上小心点,最近江城不怎么太平。”
他指的是最近江城开发工业园区,又改造旅游城的事。本来是好事,重新分配资源总是会侵占一些人的利益的,抗议示威游行什么的,自然少不了。
等到改造进行到渡口这步,说不定他跟大副也是要上街抗议的。
李斯谚笑嘻嘻地应了,施以永知道他没放在心上,也不好说他,只是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论如何,要在李斯谚来之前解决好自己这边的事。
施以永攥紧裤袋里的盒子。
施以永今天当的是下午班。
大副本来请了假,回江城闲了一周多终于是呆不住了,死活要上船。工友们也凑热闹说大副宝刀不老,上船练练对身体也好。施以永想想,确实如此,便同意了跟大副搭班。
大副上了驾驶台,像是见着怀念许久的老朋友一样,左摸摸右瞅瞅,爱不释手。施以永坐在船舵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着天。
管理员吹了起航哨,大副往船舱里瞥了一眼,一个乘客都没有。他朝赵叔挥手示意没人,要等下一个起航哨,又转过头来对施以永说:“这过河的人可真少了好多。”
“嗯,大桥通车了。”施以永有些心不在焉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跨江大桥。
大副半晌没做声。
施以永抬头看,发现大副正盯着他,眼神是难得一见的凌厉。
“小施,你爹去得早,我把你当自己儿子养着的。你说是不是?”
施以永为大副提起船长而抿了抿嘴,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是。”
“那你说,你跟小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副拍了拍自己的头,“昨晚我一直琢磨,你不是随便的人,小李也不是,这事儿你就给我一句话,你说我就信!”
施以永沉默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走近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副面前。
“你!”大副被施以永这一跪吓着了,声音都抖起来,却不去扶他。
他知道,施以永跪的不是他,是船长。
施以永垂着头跪在甲板上,江风吹得他衣衫猎猎,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意思。
大副看他这幅模样,倒是一时无语了。这小子生来就犟,小时候犯了错也是这样直挺挺一跪,任他老子打骂,就是死活不松口。
这一回,更不可能松口了吧。
想起船长,大副焦躁起来,开口就骂:“给我起来!跪个毛啊跪!跪了你爹能活过来?活过来也给你气死了!”
施以永不理会,仍旧跪着,岿然如山。
大副骂过了,看他这死样子,也打不得,只能缓和了语气:“起来!说说,你跟小李到底怎么回事?”
施以永依言站起来,拳头攥得死死的,身上肌肉虬张,显然也是在紧张:“我跟他,在一起了。”
“就这样?”大副追问。
施以永不知怎么回答。
他与李斯谚,开始得不清不楚,进展得不清不楚,只有感情是清楚的。
他们在一起。
施以永真的只能想到这一个表述。
大副叹口气,换个方式问:“你们,就定了?改不了了?”
他心知这话问得没什么意义。施以永都捅到他面前来了,还能有什么退让的余地?
果然,施以永把他这边的话说死了:“我是改不了了。”
“你改不了,他呢?”大副皱着眉看他。
施以永不答话。
大副以为施以永是默认了,颇为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你们这群年轻人……我以为你是个让人省心的,结果你比小赵还……我是对不起船长了,把你教成这幅德行,啊?你让施家就这么……”他原来想说“绝后”,一琢磨,万一施以永真改不过来了,便是一辈子背了这么个包袱,话说到一半便打住了。
施以永却已经明白过来大副的意思。他抬起头,直视大副:“对不起我爹的是我。”
言下之意,是不能改了。
大副正发着愁,第二次起航哨便响了。他像得了救星似的,也不管是否有乘客,挥手赶开了施以永,专心操舵。
这些小年轻的事儿,他们自个儿玩去吧。
三十四、
李斯谚在宾馆放下行李便直奔渡口。
前一天施以永没有给他打电话,这让他有些不安,半夜里终于忍不住去了个电话,施以永虽然接了,话却简短得很。
李斯谚觉得他说话时鼻音很重,像是病了,不禁担心起来。然而火车票都订好了,他也只能等着。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想,如果施以永还跟他在一处就好了。
到了渡口,正是晚饭的时候,李斯谚一眼瞧见有人坐在码头角落位置扇炉子。他知道那应该是大副在煎医院给开的培本固原的中药,便凑上去叫他:“大副!”
他原是想给大副一个惊喜,谁料大副一回头,却是见了鬼似的神情:“小李?”
“哎,”李斯谚应了一声,对大副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摆起笑脸询问施以永的行踪:“施哥呢?在船上吗?”
大副露出一副古怪神情,不答他的话,反而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啊,出差呢。”李斯谚摸摸后脑勺,自发地端了个板凳坐在大副身边,“施哥他——”
“他病了。”大副迅速截断他的话头,指了指船坞旁的房间,“感冒,下午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