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慌不忙地用完早膳,放下碗筷,着人上了一壶清茶,这才笑着询问:“杨少侠清晨来此,有何贵干?”
“刘少侠,我也不客套了,我所来就是为了玉佩的事,如你所说,你要这玉佩的确既不违反江湖道义,又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理当满足你的要求。不过你也知道这玉佩是我传家宝物,虽然我没法违诺,不过我现下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刘少侠能做到。”
“哦?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我没能做到你的要求,你就将违反承诺,不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呢?”我玩味地笑了笑,特地在加重了“小小的”这三个字的发音,故意将话题向对我有利的方向带去。
果然,一听见我这么说,杨凌然的脸颊立即泛起了红晕,他尴尬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我觉得给你这块玉佩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家父那里……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先说来听听。”我拿起茶壶给自己和他都斟上了茶水。
“我听说刘少侠是魔教日堂护法,这应该没错吧?”
“我的确是来自月华教。”这日堂护法之说虽然有点无稽,不过我出自魔教是事实,我也无意隐瞒,当下自然是颌了颌首。
“那魔教的百日醉,你自然也是能解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拿着茶碗的手顿了一顿之后才又举到面前喝了一口。
“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想让你替当日武林大会中毒的武林人士解毒。虽然那日下毒之人自称奉了刘华石的命令,不过我相信那并不是你所为。既然如此,你何不替他们都解了毒,还你的清白。”杨凌然直盯着我的双眼,充满自信地说道。
“杨少侠对我可真是信任。不过不要忘了,刘某也是来自那魔教,就算此事并非刘某授意,与月华教作对的事情你认为我会做吗?”我并不为所动,依旧只是端着茶碗慢慢喝茶。
“刘少侠,其实……”杨凌然看了我的样子有些焦急,想要说什么又闭紧了嘴巴,咬住下唇沉思了一会,这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说道,“昨晚我对家父说了是我执意要将玉佩送与你的。家父闻言勃然大怒,说如果我不将玉佩拿回来,他就要在江湖上公布龙血玉佩被你盗走,让你永无宁日。我只得对他说明这是我的考量,唐老爷子已然被害,这世上能帮我们解了百日醉的除了你,我想不出别人,于是这才送你玉佩笼络于你。”说完见我没有反应,又急忙补充了一句:“自然这只不过是我取信于家父的说法,与你无关。刘少侠不用放在心上。”
我看似没有反应,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我万万没有想到杨凌然居然会采用了如此说词。笼络于我,送个定情意义的玉佩笼络于我,这不是让人误会么。就是不知这是他的权宜之计还是别的什么,我稳了稳心神,接着又抿了一口茶,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杨少侠真是好魄力,刘某佩服。既然如此,解百日醉一事,刘某应下了。”
“多谢刘少侠。我这就去准备。”杨凌然闻言笑逐颜开,急忙出门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懊恼不已,如果早知会被威胁,直接说没看见玉佩才是上策。虽然我之前也有想替各派解毒,洗脱自己清白的想法,可是自己想做是一回事,被人要挟那就是另外一种滋味了。
……
第二日一早,杨凌然就派人来请我前往聚英堂。我的居处是杨家堡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客院,位于较为偏僻的位置,而堡中议事专用的聚英堂则在杨家堡正中。我跟着引路的家丁,一路经过了大大小小数十座院落,每个院落门前堂外都分散着几名服饰各异的武林弟子,看来这些都是那些武林门派带出来充门面的末位弟子,既没有议事权,只得在居住的地方等候。见我一路走过,有很多人向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有些还窃窃私语起来。
很快我便来到了聚英堂前,我站在厅堂前宽大的比武场上,眯缝着眼打量着这杨家堡的核心所在。这整个厅堂约莫有普通两层小楼的高度,上悬一块写有聚英堂三个大字的匾额,黑底金漆,洒脱非常。厅堂外则矗立着四根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柱子,柱子被漆成了绛红色,上面还雕着盘旋而上张牙舞爪的金龙,把一个武林第一世家的威风显露无遗。
我对着这似曾相识的风景扯出了一丝笑容,撩起衣摆抬腿跨进了厅堂内。当我一进去,原先絮絮索索充满了谈笑声的厅堂一瞬间静了下来,让人无端地生出了一丝沉重。杨凌然立时发觉有异,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我,急忙迎上了前来,一边将我让到上座,一边扬声向众人介绍。
“诸位,这就是我之前向大家说过的刘华石刘少侠,他可以解我们身上的百日醉。”
这话一出,刚才还因为我的出现突然安静下来的厅堂顿时又充满了窃窃私语声。我扫了一圈,虽然发现杨家堡主并没有在场,却还是找到了许多眼熟的面孔。当我看到厅堂左侧上位的时候,少林虚空大师面露微笑,双手合什行了一礼,我有些诧异却也向他点头致意。
杨凌然引我到右侧上位处,自己也在我的下首处坐下,这才接着说道:“当日武林大会,我们遭遇魔教暗算,中了百日醉,这百日醉忒地霸道,连唐老爷子都没有把握一定能在百日之内解开,更何况现在唐老爷子已经去世,百日之期也已过了大半,解毒之事已经迫在眉睫。”
“你说我们中了毒,我怎么不觉得最近自己有什么不适之处,要说,我还觉得姑奶奶我的功力见涨呢。”杨凌然话音刚落,末座就有一位白衣女子大声说道,说完之后她的周围一阵附和之声。
我抬眼瞧去,这也是一位熟人,正是那日擂台赛第一个上台的黄龙帮帮主,这黄龙帮在黄河淮水一带是水中老大,那一带只要是水上讨生活的都以他们马首是瞻。他们的武艺虽然不高,却掌控了水路交通,势力颇大。这一起哄,立即有许多人响应。
还未待杨凌然开口,旁边又有一人插上话来:“哼,连我都中了毒,你们会没有事,难不成你的武功比少林大师,杨家堡主还要高吗,真是笑话!”
这句话说得十分不留情面,顿时黄龙帮的帮众就有按耐不住想要拔剑相向的。我也不禁看向了这位大放阙词的少爷公子,原来是那日被江洪打败的慕容少主慕容青。看来这杨家堡的确是好本事,这武林的上上下下还真聚得够齐。
杨凌然见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诸位,请稍安勿躁。唐老爷子的医术大家都是毋庸置疑的,这百日醉呢,也是当日唐老爷子在场查出来的,在座的有些英雄也的确有中毒的反应,至于为什么黄龙帮白帮主没有中毒的感觉,只要白帮主不介意,到时我们一查便知。”
杨凌然一发话,场中吵闹的声音也安静了下去,就是不知众人是看在杨家堡的面子,还是当日他擂台赛上露的那一手的份上了,也许兼而有之吧。不过还是有少量的质疑声:“唐老爷子已经死了,你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就是就是,唐老爷子不在了,还有谁能解毒。”
……
杨凌然再次看了看全场,微笑着说道:“没错,唐老爷子去世了。不过我们请来了刘华石刘少侠,刘少侠虽然出身魔教,不过与其他魔教众人不同,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现在弃暗投明,愿意替大家解毒。”
这话一出再次引起了一阵喧哗,众人纷纷热议,更有知情者爆出了我的身份,当下更是引来了一片质疑声。
“这么个年轻小娃娃,真的能解连唐老爷子都棘手的毒?”
“你没听见说嘛,这是魔教弃暗投明的,就是魔教叛徒啊,自己教里的毒还能没有解药嘛。”
“刘华石?!那不就是那天下毒那人口中的魔教护法吗?毒压根就是他下的,现在来假惺惺地装什么好人。哼,解毒还是下毒,谁知道呢?”
……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停地飘进我的耳朵,特别是魔教叛徒四字,只听得我眉头频皱,脸色难看不已。我将坐下后一直端在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抛在桌上,厉声而起:“够了!我刘华石的确出自月华教,不过这并不代表这毒就是我下的。当日下毒之人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诸位爱信不信!至于解毒一事,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是我欠了杨家堡少堡主的一个人情而已,他让我用替诸位解毒来还这个人情,这于我也没什么损失,举手之劳而已。相信的人我自会替他解毒,不信之人我自然也不强求。”说完我重新坐回位子上,冷着一张脸没再出声。
第五十八章:来者不善
厅堂中在我这番话过后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在能彻底解毒的巨大诱惑面前,没人愿意完全放弃,却也没有人愿意出头做那第一个尝试之人。正派人士就是这样,自私却又标榜正义,会出现这样的场面本就在我预料之中,我并不着急只是坐在位子上寒着一张脸看着众人。
“刘施主,不知可否愿意为老衲解惑?”就在我以为这片寂静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少林虚空大师在我进来之后第一次出声。老实说,对这个并不老的少林方丈,我虽无好感却也并不憎恶,这也是前世经历中略微可以算得上正派的武林人士,当下也收敛了神色,肃声说道:“大师请讲。”
“当日毒烟散发之时,老衲也在场,按老衲看来,当日在场之人应该无一幸免才是,可白帮主所说又不似作伪,所以还请施主为老衲解惑。”说完再次双手合什朝我行了一礼。
“既然大师询问,我就给个面子。此毒名为百日醉,顾名思义,中毒之后会让人醉上百日,百日之后你就会迷上此番感觉再不愿醒来了。”我慢悠悠地将百日醉的效用一一道来,“百日醉并不致死,其实它在月华教中也只是个十分普通的药剂,服食之后功力提升不说,而且它还能实现你无论多么困难多么难以启齿的梦想,端的是妙用无穷。唯一的缺点就是一旦服食过百日,就再也离不开它了。百日醉的解药制作并不难,难得是找对配方,毒药配方又上百种,相对的解药呢,也是毒,用的就是以毒攻毒的法子。所以这万一要是找错了解药,那可就变成了穿肠的毒药了。”
“魔教就是魔教,连个毒药都如此下流龌龊!”我话刚说到这里,慕容青就愤恨地砸了杯子。
“慕容少侠,此言差矣。毒药可并不龌龊,它只忠于本心,龌龊的嘛自然是那人心了。”百日醉在月华教一直是月堂用来惩罚不听话的杀手,刑堂用来教育犯错的教众的。虽然开始极乐,但是极乐之后的空虚,成瘾之后求而不得的痛苦却是更令人难以承受,多有弟子承受不住自尽身亡的。
“既如此,刘少侠可有把握。”慕容青愤愤然仍想说些什么,杨凌然抢先打断了他的话。
“我既然坐在这里,自然是有把握的。只看你们愿不愿试。这百日醉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需要定期领药罢了,只要你肯归顺月华教,至少性命肯定是无忧的。”
我的话一出,厅堂中就又哄闹起来,我没有理睬这些人或是气愤或是欲盖弥彰的声讨话语,只拿眼看了看杨凌然。我的意思很明确,我已做到承诺,至于他们愿不愿意解毒就与我无关了。
“老衲愿意一试!”虚空大师率先站到了我面前。
“就从我开始吧。”几乎同时杨凌然也起身大声说道。
看着面前面色凝重的两人,我的心里不禁感叹,不愧是名门正派中硕果仅存的侠士,这种先己而后人的作为,可不是嘴上囔囔伸张正义的所谓大侠能够做到的。我心里虽然感慨,面上却没露出半分,只问杨凌然借了匕首在两人的手腕上划了一刀,采了点血,仔细闻了闻味道。
“给我三天时间,我可以配出解药。不过我需要两位的配合。”我故意皱起眉头,停住不语。
“刘少侠如果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我一定满足。”杨凌然果然没有拒绝。
“我需要这三天,两位给我试药。不知两位是肯还是不肯呢?”
“老衲愿意从命。”
“我没有异议。”
……
我回到了房间中,把自己摔在了床上,闭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缠绕着头上的发带,我从没像今日这样急切地想要知道花如烟的近况。这几日的事情,让我真有些不知如何应付的感觉。之前我和花如烟都希望能有朝一日,能不受任何教派管束,自由自在在江湖上过我们的闲侠散客的日子,可这份奢望也随着花如烟回教的日子越来越久而变得越来越迷茫。可我还是不想放弃,所以才会自不量力想到替这些正派人士解毒,以期能洗脱自己的嫌疑,置身事外,就算不能得到正派的接纳,至少也让我们日后在江湖的日子不会被四处追杀。
不过还真是学不乖啊,明明晓得这些所谓的正派是怎么回事,却还是不由地对他们抱了一丝幻想。与这杨凌然的一心为人大公无私的脾性呆久了,果然我也变笨了。不过想到杨凌然,我不禁也有了一丝诧异,没想到满脑子正气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杨大侠也会有耍计谋算计人的时候。杨家堡主所说将玉佩所在公之于众的威胁,我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虽说杨凌然以及杨家堡均说这玉佩乃杨家传家之宝,不过照江洪的说法,估计上一辈的江湖人士都知道龙血玉佩的来历,想来杨家堡得到此玉佩的手段也不甚高明,既然藏了百年也不为人知,他们应该比我更怕被人知晓吧。何况就算是杨家堡爆出玉佩在我手,以花如烟在月华教的势力,要在江湖上造些什么传说想必是不难的。再一想,我估计杨家堡主大概是以为我并不知晓这块玉佩的来历和用途,不然现在怎会如此放任玉佩在我手中,想必是他儿子的那个理由更让他纠结吧。比起可能存在的杨家堡接下来对玉佩的明抢暗夺,我更在意的是杨凌然的说辞,他那暧昧的说法令我十分头痛,如果可能,我不想与他发生任何纠葛,更不用说那令杨家堡主误会的做法了。
果然,我一时冲动说出玉佩在我这,简直给我带来了无尽的麻烦,我懊恼不已地用手捶了捶床板,顺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闷头大睡起来。
……
杨凌然和虚空大师果然说话算话,第二日开始每日都来我这里报道,不过能起到些作用的也只有虚空大师一人。许是那日放毒时杨凌然离得过远,杨凌然的体内我没有发现明显的中毒迹象。我花了三天时间,日夜不眠从教内常用的几种配方中几经试验确定了这次的药方,差人买了药材,配出了解药交给了杨凌然。至于他们愿不愿服,就与我无关了。
我配出了解药之后就整日呆在房里无所事事,偶尔也会有几个服了解药的武林人士前来拜谢,我也就随意地客套几句。从那天之后我也明白,不论我想要计划什么,永远赶不上形势的变化,既然如此,还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
誓师大会前的这天傍晚,我照样悠闲地靠坐在外间小厅的桌上品茶,这是我这几日新养成的习惯,无事可做的等待中,借用品茶来镇定自己的心神,也免得有人来访时我没东西招待他们,一如面前的这位。
“刘少侠,真是好闲情啊。”万总管仍旧是一身儒衫,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站在我身旁。
“万总管不也如此吗。偌大的杨家堡万总管,居然还有闲情来与我喝茶。来者是客,想喝茶那就请坐吧。”我并没有停下手中泡茶的动作,只是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老夫还真没看出来刘少侠居然还对茶道如此精通。”万总管沉默地看了会我的手势,突然出声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