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对正准备离开的服务员立刻说“不用打包了”。
服务员愣了下,然后点点头,说哦,好。
遥光却紧着眉摆手,在本子上“打包”的两字下划了两道横线,点了点。
服务员看着,有些为难起来。
钱生坤转头对遥光就说:“我买单,你别打包行不。”
遥光干脆且认真的摇头。
“你不觉得拎出去很丢人吗?”
对方有些诧异,但之后依然摇头。
“那是剩饭!”
钱生坤终于难以接受的喊了出来。
对方看着他,紧抿着嘴,然后低头在本子上匆匆写着,然后将本子转了过来:“我自己的有什么关系。”
“那你打吧!”
胸口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了上去,钱生坤扔了这句话后猛的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餐馆。
遥光看着他出门,然后又看向服务员。
“……还要打包吗?”服务员试探的问。
遥光皱着眉,有些无奈的点头。
七-1
“如果你带了一大笔钱去买法拉利,结果只花了一部分,那剩下的钱要不要?”
这种题让谁遇见了都会回答“要”。
但钱生坤想到的却是“什么叫只花了一部分”——法拉利又不是超市打折的大白菜。
一看就知道这发短信的人只清楚超市商店里的打折商品,而不清楚奢侈品高档货。
再看发件人,果然是遥光。
这是两人吃完饭后的第三天。那个剩了菜还要打包的寒酸货打破了他认为的“再不会联系”的局面,发来了这样愚蠢到莫名其妙的问题。
但钱生坤已经并不是很在意了。因为对比这些,这两天百无聊赖的日子让他更需要一个有趣的家伙。他甚至不计前嫌的回了短信,将自己的疑问发了过去。
过了会儿那边回了信息:“就是你钱多带了。”
“我刷卡。”哪个傻逼带现金买法拉利。
“……那就是你刷卡买了法拉利,现在卡里剩下的钱还要不要”。
“剩了多少?”
“八九十万吧”。
“废话为什么不要”。
“是啊,为什么不要”。
教室里,只有老师聒噪的讲课声和风扇转动的微弱的声音,在微热又沉闷的空间中,学生们昏昏欲睡。而钱生坤拿着手机趴在桌上,盯着屏幕上的反问,从桌上慢慢爬了起来。
什么为什么,不是他在问么?
琢磨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难道是还在想剩菜的事?!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都几天了你还在琢磨打包的事!你怎么跟个婆娘似的!”
他回信息时不由无声的嘲笑。
没一会儿短信回了过来:
“我没琢磨什么,倒是你当时认为那难以理喻而不爽吧”。
钱生坤眉头皱了起来,唇角的弧度是嘲讽了:
“你想说服我”。
“我又没有让你改变什么”。
“那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没必要为这而心情不爽”。
“那就是让我高兴地陪你一块儿丢人?”
“为什么会认为那丢人?”
钱生坤正想回个“那是剩菜”,却又立刻想到了遥光之前说那些话。他知道对方会怎么反驳:同样是“剩”,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但这个程度就决定了他们是怎样的人。
于是他反驳了遥光最初“告诉”他的话:
“我和你不一样”。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从他第一次看到那个“一样”的词语开始。
而对方却问:“你指什么?”
钱生坤冷笑着打下:“样子性格习惯家境都不一样。”
“你和我以前的性格一样”。
“那是以前”。
发完这条后很久,再没有收到新的信息。
久到在钱生坤已经快遗忘了这个对话的时候,手机以高调的震动提示了这个对话的存在性。
打开后,钱生坤才明白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收到信息——编辑它就需要一段时间。
而第一句话就已经让他混乱不解了:
“正因为是以前,所以我不希望看你再像我那时一样”。
他皱着眉,头脑有些混沌的继续看着:
“那种任何小的不顺心都会引起火山爆发般愤怒的感觉。就像被夹在一个狭小的角落,任何一个小动作都容易碰撞挤压到墙上,让人烦闷到发疯,毫无乐趣可言,只能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发泄并挣脱,但实际上毫无意义
你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所以你让我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就给你打电话”。
他注视着那些字句,一个个字织成了一张网,将他的思维困在其中,更加混乱,而某处的地面又突然变得松软,然后崩塌、下陷。
紧握着手机的手现在却有种握不住的无力感。
沉闷的难受,却又有种微妙的柔软舒适感。
——他都记得。
自己当初说的那些,这个叫遥光的人,都记得。
并不像曾经的那些爱管闲事的人,表面随口答应,实际根本没放心上,转身就忘。
钱生坤看着那条短信,不知如何回复。
想表达些什么,但隐约间总觉得不合适。
他毕竟是趾高气昂惯了,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所以除了目指气使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平时人们再普通的对话方式对他而言都如让从没学过阿拉伯语的人说阿拉伯语一样。
最后他回复“少自以为是,我只是随口说的而已”。
他认为这才是他钱生坤该说的。尽管他并不想这么说。
对方没再回信息。
应该不是因为生气,而是看着短信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将手机放到了一边。
他能想象的到。
虽然只见过三次,却感觉已经很了解对方了。
可能是因为对方经常笑。那个笑容从第一眼就让他印象很深刻了,而之后他也被那样的笑容一直吸引着。
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遥光的笑。这不带任何复杂意义,就像人们喜欢鲜花,喜欢假日,喜欢美女帅哥,喜欢冬天里的阳光夏天里的冰水那样简单。
人类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
顺着时间的流逝,又到达了最后一节课结束的码头。钱生坤照旧没打算上晚自习,拎着书包离开了学校。
在街上晃晃悠悠的转着,不想回家,也不想叫其他聒噪的家伙,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一个狐朋狗友打来了电话,约他晚上要出去玩。问对方玩什么,得到的结果却都是自己早已腻味的一些东西,便干脆的拒绝了。
边转边琢磨着,最后给遥光发了信息,叫他出来吃饭。
过了会儿对方回了过来,却是已经吃过了。
钱生坤犹豫了会儿,还是叫了遥光出来陪他,而地点就是在那家X饭店——他是不会再在那家小餐馆吃的了。
不喜欢大厅的吵吵嚷嚷人声鼎沸,于是打电话要了包间。饭店那边已经是熟人了,所以尽管他们只有两个人,而且这会儿是饭点、包间紧张,但还是立刻腾出来了个包间。
钱生坤先到了金碧辉煌的饭店,在包间里点好了菜。过了十五分钟后遥光才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进了包间,进来的时候还在打量着屋子,见到钱生坤时笑了下。
钱生坤也笑了下,却是带着些许讥讽。
遥光走到了钱生坤旁边,服务员拉开了椅子,遥光微微点头表示谢意后坐下。钱生坤看遥光的目光依然在包间里转来转去,笑着故意问:“没来过?”
遥光看向他,很坦率的摇了头。
“怎么样?”
遥光拿出小本,笑着写下:“很华丽。”
没有羡慕,没有装腔作势,也没有畏手畏脚,打量包间的目光就像当初画画时打量那个老旧的古镇一样,带着些许的好奇和探究。
钱生坤对遥光这种态度有些失望,有些不屑,也有些新奇。
“有什么好看的。”他勾着唇角问。
“没见过,而且的确挺好的。”遥光微笑着在纸上点评。
钱生坤有些诧异,然后笑问:“你平时都是这么干脆的表现出你没见过世面吗。”
遥光倒是很无所谓:“这有什么,人没见过的东西多了。这会儿要来个外星人你也得多看几眼。”
钱生坤不禁莞尔,说你要能说话绝对是伶牙俐齿。
遥光却淡淡笑着摆了摆手。
钱生坤却突然有些好奇了,说你以前能不能说话。
遥光点点头。
“那现在怎么不能说了。”
“几年前出了车祸,发声器官一类都还好着,就是说不了话。医生说是大脑里的什么的区域受损了。”
钱生坤哦了一声,点点头,想着怪不得那天听遥光喊了一声,原来是还能出声。他盯了遥光半天,又说:“你啊一声让我听听。”
遥光有些难堪的盯着他,然后写:“别的哑巴要听你这么说绝对会生气。”
钱生坤笑了:“我现在是给你说。”
遥光皱着眉盯了会儿他,摇头。
“你不是嗓子好着呢么。”钱生坤挑眉。
“不是这问题。”
“那是什么。”
“这就像让你现在扮猩猩给我看一样。”
钱生坤嗤笑了下:“这两个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是好奇。”
这是大实话,他就是好奇遥光的声音是什么样而已。
遥光复杂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在本上沙沙写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那你在哪上学,学习如何,在班里考多少名,有没有”……
“——行了,你干嘛?”钱生坤挑眉打断了遥光。
遥光笑了下,看了眼他,“好奇!”两字故意大大的写在纸上。
钱生坤扯了下唇角:“我那是隐私。”
“我这也是私人问题。”
钱生坤听后愣了下,然后笑容带了些嘲讽:“这也能算私人问题?你要是能说话还不得出声。”
在钱生坤看来,遥光这种人完全没有有隐私或私人领域的必要,因为他们没有什么是值得人们在意的。
又不是有巨额存款,又不是有一套套房子,生怕别人惦记着,骗了偷了。
遥光淡淡笑了下:
“但我现在不能。
就跟你现在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一样,我不想出声。”
但钱生坤却笑:“这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对你来说不是。”
遥光写完把在前面跟查户口似的一连串问题随手圈了起来,然后在下面写:
“就跟这些对我其实也没有多大意义一样。”
——你再重要的事,对别人来说都不一定是重要的。
钱生坤突然感受到了。
脑海里莫名浮现上回吃饭,遥光告诉他他还没有他的一节课来得重要——尽管原意是那节课更为重要。但钱生坤明显不愿意给遥光找借口,而有些话正着说和倒着说的感觉更是完全不一样。
遥光这个人,感觉好像很把他的事好像放在心上,但似乎其实也并不把他很当一回事。
……但他们不是“一样”的吗?
这就像把自己独锁在屋中的孩子,只看着窗外有人来了又走,虽然已经习惯了,嘴上也说无所谓,但没有谁是喜欢一直单独着的。
等他疲惫、却还没有彻底失望的时候,一个简单明了的词或话,就有可能让他安下心来。
他会怀疑这真实性,但正因为需要,才会怀疑。
而钱生坤目前并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怀疑是为了什么。
他想问些话,但又觉得问出来很矫情,于是沉默着把头转到了一边,撑着头看着别处。
遥光在一旁沙沙的写了会儿,然后碰了碰他的胳膊,无奈的笑着将本子递到了他的跟前,上面写着:“生气了?”
钱生坤侧过头瞥了眼,又把头转了回去,回答“没”。
与其说是生气,还不如说……
是一种像巨大的黑洞一样没底的感觉。
“那是怎么了。”
“没怎么。”
“不说出来没人知道你怎么想的,除了你自己不爽外解决不了任何事。你拿我这个哑巴开涮我都没生气。”
钱生坤看完这句话后转过头盯了遥光半天,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遥光愣了下,淡淡笑着写了俩字,“心态”。
“我靠,你这是什么心态啊。太窝囊了吧。”钱生坤笑道,带了些许嘲弄。
“这有什么窝囊,把自己气得半死,别人或者事情本身又不会受影响。”
“所以说你窝囊。”
“我不觉得有什么窝囊,别人气的半死但自己丝毫不受影响不是更好么?”
钱生坤转过头,沉默的盯着遥光。半晌,却突然笑了,放下了撑着头的胳膊。
遥光刚露出不解的表情,下一秒就随着桌下咚的一响立刻倒吸凉气拧眉闪向另一边,碰的餐具叮当的响了番,甚至差点打翻茶杯。
钱生坤却优哉游哉的侧身靠着桌子,像看戏一样望着,笑的很得意。
刚在长长餐桌布的遮掩下,他用力的跺了遥光一脚。
遥光有些狼狈的抬头,皱着眉,用不解的目光质问他。而他却笑的更高兴了。
——哦,生气了。
虽然不是勃然大怒,但足以让他觉得新奇。
原来这个总是带着笑容的家伙也和平常人一样会生气。
就像遥不可及的东西突然离得很近一样让人愉悦并充满期待。
遥光瞪了半天钱生坤却只得到了笑而不语,便指了指桌下,意思让钱生坤给个解释。
钱生坤却笑着反问怎么了。
遥光拧着眉盯着他,握着笔的手攥紧又松开。最后却勾了下唇角,写:“小孩子的行为。”
钱生坤的笑容迅速退去,瞪着遥光。
遥光却不再理他,笑着翻了新的一页,低头忙自己的了。
钱生坤火气在胸口呼呼的烧着但半天也冒不出个所以然。对他们这个年龄来说,被归类为小孩子是极伤面子的事。
最后他恼羞成怒,骂了句“窝囊废”。
好在没一会儿菜就上来了,一时倒缓解了令人不悦的气氛。但是看到只有两个人的饭桌上——其中一个还不吃——竟上了七八道菜,甚至还有高档酒。遥光又拧起了眉头,然后看了看钱生坤。
钱生坤没理会,只是见遥光在拒绝服务员倒酒时勾了唇角,在心里的嘲笑遥光不识货、没喝好酒的命。
过了会儿遥光拍了拍他,拿着本子一脸认真:“怎么点了这么多菜?”
钱生坤一想遥光就刚才那事半天也没“说”个什么,这会儿却为了这么几道菜“说话”了,眉头就皱了起来,即不悦又嫌弃。拿了筷子夹着菜烦躁道:“包间最低消费,你少管。”
遥光却没完没了:“那不要包间不就完了。”
“我嫌大厅太吵!你有完没完!”
遥光看了看钱生坤,无奈的撇撇嘴,没再提出异议,转而埋头在本子上继续沙沙的不知道干什么。
钱生坤却吃着饭都不痛快:一会儿冲服务员挑剔菜的不对,让重做;一会儿甩了筷子,让再给他重拿一副;服务员稍微慢一点,他就怒气冲冲的训斥对方,人家都点头哈腰的不停道歉了,他还没完没了的要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