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还没来得及提前交待出的这些话,如今当着母亲的面也不宜挑明。楚伽唯有瞪视着叶哲臣,期待他能够从自己的眼神中领悟出什么。
但是叶哲臣却没有回望着他。
alpha的目光忽然变得紧张、锐利,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强劲的敌手。
“楚伽。”
熟悉的、严厉的声音在beta的身后响起。楚伽愣了一愣,整颗心仿佛一下子坠入了冰窟深处。
尽管浑身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他还是鼓起最大的勇气遏制住本能的恐惧,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去。
而迎接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34、迟到的理解
猝不及防,楚伽被打得歪向一旁,倒地时撞上了床脚。疼痛卷土重来,然而恐惧却揪紧了他的心脏,令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他甚至不敢站起来,于是缩在地上慢慢蜷起了身体,可惜这卑微一般的姿态并没能消灭面前冲天而起的怒火。
刚才被黑衣人狠狠踢打的地方又多了几道脚印,然而这一次的加害者并非陌生人,而是他的父亲,抚养了他十八年的父亲。
身体好痛,心中更痛。楚伽不敢出声,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一颗一颗,全都滚进了地毯里面。
耳边传来母亲焦急的劝阻声,紧接着楚伽感觉自己被人从地毯上扶了起来。
是叶哲臣。
头皮的伤口刚刚经过应急处理,贴着的止血敷料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只眼睛,可是alpha的眼神依旧锐利。他扶着楚伽走出几步,站定之后依旧牢牢地拽着beta的手腕。
彼此相贴的皮肤传来暖意,楚伽这才缓缓停止了颤抖,一点一点抬起头来,重新对上站在不远处的父母亲。
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盛怒之下的模样。
也难怪……深夜接到儿子出事的消息,家中不仅满地狼藉,儿子还违逆了自己一次次的警告,主动与alpha发生了关系……
也许,在父亲眼中,这一切都是他楚伽的咎由自取。但是……如果是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父亲也会舍得下这么重的手吗?
这个猜想让楚伽不寒而栗,他命令自己从脑海里将它抹除。
而在这个时候,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了楚伽身旁那个不断释放出信息素的alpha青年。
“走开。”
他压抑着不悦的语气:“这是我们楚家的家务事。”
叶哲臣没有回答,他所作出的唯一回应,就是死死拽住楚伽的手腕,半强迫地要求他与自己十指紧扣。
“楚伽。”父亲接着转向了自己的儿子:“过来!”
简短的命令,可随之而来的是强大的信息素压迫。
楚伽很少受到来自父亲的信息素压迫,可仅有的几次都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极为不适的记忆。如今,光是回想那些记忆就足以让楚伽胆战心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身体又开始了微微抽搐。
“我……我要过去。”他扭头,小声地对alpha说到。
叶哲臣没有回应,也没有放手,染着血的脸颊冷得好像一块冰,不再英俊,反倒显得极为可怕。
与他对视着的beta的父亲,也是一脸准备杀人的表情。
两个beta则分别站在自己的alpha身旁,手足无措。
这个时候,站在远处的急救车医生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咳,伤者需要医治,有什么事能不能到了医院再说?”
盛怒之下的父亲没有坐上救护车,母亲则全程紧紧拽着儿子的胳膊,不让他再接近叶哲臣。狭窄的车厢空间里,几个小时前还无比亲近的两个人隔着一张担架坐在车厢两侧的位置上,一声不吭。
一刻钟后。
120救护车带着两个伤者一路飞驰,就近来到了一家医院的急诊中心。凌晨一点多,大厅里寥寥几个陪夜的病人家属从瞌睡中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满脸血痕的alpha朝着他们走过来。
相对于楚伽,叶哲臣的情况看起来比较严重,却也相对地比较容易查明一些。见多识广的急诊科医生检查了他头上的开放性创口,又检查了手臂和腿部的情况,果断表示除了需要缝针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保险起见缝针之后再去做x光透视检查是否有不易察觉的骨裂存在。
缝针的工作需要到清创室进行,叶哲臣拿上临时病历跟着医生往外走。楚伽也想跟上去,却又被母亲紧紧抓住了胳膊:“小伽……你别去。”
“不,我要去。”楚伽对着母亲摇了摇头:“他是为了我才受伤,如果没有他,现在我肯定已经被抓了。”
“可是你爸他一会儿就到,万一让他看见了事情更麻烦。”
“不会比现在更麻烦了,妈妈,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说完这句话,楚伽轻轻甩了甩手臂,脱离母亲的桎梏,然后好像一个幽灵朝着叶哲臣离开的地方飘去。
叶哲臣头部的创口不大,因此清创、缝合的过程也比较简单,趁着护士准备清理伤口的时候,楚伽溜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叶哲臣面前,蹲下身抬头看着他。
“对不起……你是为我才受得伤,可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对不起。”
反复的道歉,却好像还是不发纾解心中的歉疚,beta又握住alpha的手,告解一般将冰冷的脸颊贴在了他的手心里。
“对不起……”
“对不起。”
同样的道歉声,忽然也从他的头顶上传了下来。楚伽抬眼,正对上叶哲臣俯视的目光。
“对不起,我一直拒绝相信你的苦衷。”
alpha伸手抚摸着beta的脸颊。在那里,掌掴所留下的红肿未消。
这下轮到楚伽说不出话来了,他怔了好几秒钟,然后用力地、反复的摇着头。
这时候护士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要开始了,家属请回避一下。”
刚刚走出清创室,楚伽就发见母亲和一名警察站在门口。
不同于刚才勘察现场的普通刑警,这名警察制服臂章上的徽记是头顶皇冠的翼狼,和人权委员会的完全相同。
人权警察。
楚伽当然知道他们的存在,只有涉及到明确种群倾向性的案件时,才会由他们出马。
果然,那个身穿藏青色长款制服的干练男人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怀疑这次的案件与种群歧视有关,在你的体检进行完毕之后,请配合我们完成对于案件的一些调查。”
楚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心里的沉重依旧,但是沉重之余却又有些轻松。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他觉得如今的自己对于一切都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重新回到了急诊医生那里,楚伽被要求详细地描述自己在听见那种噪音时的特殊反应。听完之后,医生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快速地敲打起了键盘。
“我怀疑这个问题出在你的脑部。先做个几个针对性的检查吧,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医生,我儿子的脑子很正常。”母亲忍不住插了嘴:“而且学校里的体检结果,各项指标也很正常。”
“常规体检很少会检查脑部,而且我指得也不一定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医生敲完了最后一下回车,几张表格很快就被打印机吐了出来。楚伽伸手拿了过来,正想要看清楚上面的检查项目,却听见母亲又向医生提出了新的请求。
“医生,您看,这里能不能开一些效果好一点的除味剂,最好是那种注射类的,好除掉我儿子身上的气味。”
……!
楚伽手上的表格抖了一抖。
“不!”他无比坚定地反对:“我不要!”
“小伽,听话!”母亲的语气也变得僵硬起来:“你……你是准备气死我吗?”
“……我不……”
楚伽还想要反抗,可是他发现母亲的脸色的确青得有点可怕,这才想起她的心脏病情,于是硬生生地将接下去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唉,又是一场无解的亲子僵局。
一旁的急诊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用起了他最得心应手的话术。
“考虑到检查结果,或许需要留院观察,太过浓烈的信息素标记气味是会对其他病人以及医护人员产生影响的。所以还是先去除比较好。”
果不其然,那个看起来还挺青涩的beta红了红脸,闷闷地点了点头。
挺可爱的孩子啊,会被alpha看上也不奇怪。医生继续在心里想,就是刚才去缝针的那个年轻alpha吧,两个人又怎么会闹成这幅样子?
又一张注射单从打印机里吐了出来,这一次beta没有伸手去接,不过他的母亲很快拿起了单据,向医生道了一声“谢谢”就要拽着儿子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年轻的beta忽然慢悠悠地想起了什么。
“我刚才还被那黑衣人扎了一针。”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你为什么不早说!?”母亲和医生同时叫了起来。
35、异物
推算起来,距离注射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药物应该已经开始发生作用。虽然楚伽自述没有任何特别感受,可是保险起见,化验一下血液成分还是很有必要的,而在弄清楚药物成分之前,也不宜注射强力除味剂。
这家医院的规模没有叶家的那么大,做个化验还需要跑上跑下,好不容易做完了全套检验,只剩下等血液化验决定是否可以进行注射。楚伽借口去洗手间,一个人往清创室这边走了过来。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清创室的灯暗着,里面没有人。
叶哲臣人呢?
他转身,所幸看见刚才帮忙备皮的那个护士小姐就在对面的房间休息。
“你说刚才那个缝针alpha?他已经走了,刚才来了两个人,说要送他转院。”
的确,转去叶家的医院能够接受更好的治疗。虽然有些失落,但想到叶哲臣现在有人看顾着,楚伽的心反而踏实了不少。
这个时候,他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像是来了信息。
应该是叶哲臣发过来的吧。
他立刻伸手摸进口袋里,然而才取出来还来得及看清文字,就被随后赶来的母亲一把抢走了。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
“可是,妈……”楚伽怕她犯病,肚子里憋着气却只能陪着小心地问:“您之前不是还帮着我瞒着爸的吗?”
母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她忽然瞪着楚伽:“我现在觉得——就是因为我隐瞒了,所以才害了你们两个!”
如果当初能够果断阻止两个孩子之间的交往,切断他们尚且脆弱的感情,那么楚伽也不会被那个alpha标记,他会乖乖地跟着父母亲去大学,然后在那里平安地度过一个晚上。
现在,一切全乱了,全都没有办法挽回了。而这,都是因为她一时心软,没有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妈,这和你没关系。”
楚伽最见不得母亲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立刻抓住她的胳膊:“都是我不好,您别和我生气……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你之前瞒着爸也是为我好……”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的通道转交里有什么东西被踢了一下,循声望去,看见的是此刻他最害怕见到的人。
父亲。
“原来你早就知道……”中年的Alpha盯着自己的妻子,声音低沉:“你们两个联手瞒着我。”
接下来的整整半分钟时间,再没有人说出哪怕半个字。楚伽唯恐再遭受暴力,吓得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走廊上安静得可怕,就连原本想要借过的路人也绕道而去。
也就在这憋闷的死寂之中,楚伽的手机发出了新的震动声。
这一次发送过来的是血液样本的检验报告。快速检验的结果显示,楚伽的血液成分正常,并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药物的残留。
恐怖的沉默被暂时打破了,楚伽拿着检验结果去找了医生。医生扶着下巴安静了几秒钟,忽然抬头说出了一个新的可能。
“我们使用的新一代分析仪已经能够检验出血液中残留的微量药物成分,范围包括多种毒素、毒品和信息素类制剂,如果不出什么极端的情况,其实那个人并没有往你体内注射什么。你只是感觉到有针管扎进去,而事实上,那个人是在抽血。”
抽血?
楚伽觉得自己愈发迷惘了,为什么那个人会想要抽取自己的血液。
“答案可能隐藏在你其他的体检报告里。”医生补充。
离开诊室,一家人重新走回到候诊大厅,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那个人权警察在征得楚伽的同意之后开始询问案情,而这也是今晚第一次,楚伽完整地复述刚才发生的事。
当听到他肯定黑衣人一定就是几天前打来骚扰电话的人,坐在远处的父母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人权警察接着问起了楚伽是否曾经介入过种群的纠纷之中。楚伽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出了自己曾经帮助过一个被强制发情的omega。
同样的问题也被抛给了楚伽的父母,但是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要不是这家人表现得理智配合,简直就要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刻意在隐瞒着什么。训练有素的人权警察并没有对谈话的收获表现出任何不满,他将所有谈话的内容都保存在可以直接转化成笔录的录音笔中,然后低头看了看手表。
时间不早了,可以去问问现场组都有什么新的发现。
而就在他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楚伽的手机又开始了振铃。而这一次的电话是从急诊医生那里直接打过来的。
“头部X光检查结果出来了,有重要发现,你们最好马上过来。”
由放射科直接传回到医生电脑里的X光照片如今已经被投影在了科室南面雪白的墙壁上。看着自己脑部的结构被这么多人围观,楚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觉。
但更令他紧张的是,出现在他脑袋里,接近右耳一侧那个明亮的小白点。
“脑内异物。”
医生干脆利落地得出了结论,并且操作键盘放大了白点的图像。
“边缘清晰、规则,应该是人为植入的硬物。他小时候是否动过开颅手术?”
母亲看了看父亲,父亲摇头。
“那也有可能是从鼻腔侵入的。”医生接着自言自语:“初步判定,应该就是这个东西导致了他的头晕和晕眩。”
“可是……”楚伽从震惊中勉强回过神来:“我只有在听见噪音的时候才会觉得难过,平时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也正常。”医生点了点头:“会藏在脑中这么深的地方东西,不像子弹或者误伤头皮的其他物体,而更像是被刻意植入进去的,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对人体功能造成伤害。”
说到这里,他扶了扶眼镜。
“无论如何,这个东西留在你脑子里都是个隐患,所以我建议手术取出。”
手术,开颅?
楚伽心里“咯噔”一下。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楚伽脑部的X光照片被打印出了两份,一份给了楚伽,另一份则由那位一直跟随的人权警察收下,这应该算是今晚他所收获的最重要的信息。由于没有明显的外伤检出,医生表示没有开具药品的必要,只是是否需要进行手术,还是应该尽早做出决定。
一家三口重新走出医院大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刚注射完强力除味剂的楚伽有一点轻微过敏的反应,浑身发痒,眼睛红肿还一阵阵地发冷。一上车母亲就用留在后座上的大毛衣将他裹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