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众兄弟惊疑不定,四皇子方景晖却瞧了眼自己的母妃,暗自笑了起来。这七皇弟虽然一走就是十来年,但是在朝中的势力却早就暗中培植好了,此时若是名正言顺的管理起政务来,也能慢慢把早年的安排都渗透进去了。
庄敬太后抬了抬眼皮子没有说话,这虽然是家宴,她也得给皇上几分面子,不好插嘴。再说还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家训摆在那里呢,她就是心有不满,也得等回了自己宫里,和皇帝关起门来再说。这太后不发话,陈贵妃等人就更不能随便出声,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着方桦,只盼他立刻改了主意才好。
把众人的神情都收在眼里,方临渊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向方桦行了一礼,笑着说道:“父皇也说,儿臣是才从荣韶国那边回来。一来对朝中事务并不熟悉,二来这一路舟车劳顿,儿臣也想向父皇求个恩典,再偷懒几天。”
方桦挑了挑眉,这在场诸人的表情,他不动声色间也记在了心里。看了一会儿谈笑自若的七皇子方临渊,皇帝这才叹了口气,摆手示意他回去坐着,“老七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朕就准你再多逍遥一个月吧。”
话音落下,殿中的气氛便是一松。方临渊连忙摆出一脸安下心来的表情领旨谢恩,对朝他举杯的四皇兄宽慰的一笑。他这次回来,自然是要插手到朝政之中的,却绝不是现在。且不论朝中那些因为大皇子过世而惶惶不安的大皇子党还对他方临渊多有忌惮,便是这后宫之中,上到庄敬太后、下到各位有子嗣的妃嫔,也都视他方临渊如眼中钉、肉中刺。毕竟他刚刚回国,明面上的根基还是浅薄一些的好……
其他人自然是不明白方临渊心中计较的,见皇帝不再执着于分权给七皇子,都放下心来。这当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陈贵妃了,原本这户部就是她那苦命的大儿子管着的,若是便宜了老七那个扫把星,可真要生生怄死她了。眼看陈贵妃兴高采烈地张罗着传了歌舞助兴,方桦淡淡地点了头,心思却全放在如何替自己中意的儿子铺平道路、继承皇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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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无非是茶馆、酒肆以及青楼女支馆,所以对于以收集消息倒卖情报为营生的遣星阁来讲,除了安插在各国朝堂内部的细作之外,在各地开设其他娱乐场所也是必备的手段。像是荣韶国帝都的妄璇阁和燕语楼,文昀国里的几大茶馆,以及沧爵国京都梁城里最大的酒楼,其实都是遣星阁名下的产业。
装模作样的翻了翻梁城酒楼今年的账簿,凤殷然对负责遣星阁财政账目的南护法朱雀安排的人还是很放心的,对于自己挑选手下的眼光也是极满意的。此时来了这里,也不过是因为方临渊去了宫中,他闲着无聊才过来看看负责沧爵这边的轸宿。“轸宿,原先安置在方庭梧府里的人手,都撤出来了么?”
酒楼的二掌柜、南方七宿里的轸宿闻言从一堆书稿中抬起头来,“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属下已经就张罗着把人都调到别处去了,阁主尽管放心。”既然方庭梧死在了荣韶国,这大皇子一脉的官员便都自动自觉地朝同是陈贵妃所生的五皇子靠拢过去了,原先蛰伏在方庭梧身边的人手倒是没了作用。“几位皇子那里早就安插了人进去,连最小的十一皇子也不曾落下。墨兮总管担心您的安危,调了几个暗卫过来。这几日您都住在七皇子府上,属下还没来得及问问您的意思,这些人您是要带在身边呢,还是?”
当初凤殷然组建暗卫队,全是因为他接管遣星阁时年纪还小、武功又低微,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不得不动用暗卫保护。如今且不论他的剑法、轻功怎样,便是他的惑心术,天下也罕见敌手,故而暗卫都渐渐被他调去处理诸如暗杀一类的任务了。“总阁里还有暗卫没派出去么?”凤殷然摸着下巴想了想,既然墨兮一片好意,自己从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你留两个人给我,其他的送到文昀国去吧。”比起自己来,他倒是更担心楚黎归那身三脚猫的功夫。“沧爵国如今局势变幻莫测,你且多留意一下朝中的调动。”
“是,属下知道了。”轸宿笑眯眯的应了,正盘算着如何调配人手,却忽然看到楼下大堂里走进来一个熟悉的面孔。“哎?这不是六公主么?”
凤殷然他们待的三楼雅间有扇窗子恰巧能将楼下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听轸宿这么一说,凤殷然连忙探头望去,只见一位短装打扮、风尘仆仆的年轻女子在大堂里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叫来小二点了一桌简单的饭菜并一壶美酒,自斟自饮起来,瞧得旁人啧啧称奇。
“这六公主都离开梁城五年多了,没想到回来了竟然也不回宫里去。”听着轸宿在一旁感叹着,凤殷然倒是想起了关于这位沧爵国六公主的那些传闻。这位六公主方梓晴,与四皇子方景晖都是贤妃所生,平日里很受皇上的宠爱,是个文文静静、温婉端庄的漂亮公主。就在六年前,六公主随四皇子外出办事的时候,结识了了一个儒雅非凡的富家少爷。对其一见钟情、芳心暗许的六公主隐瞒了身份,和这位富家少爷几次“偶遇”,相谈甚欢、情投意合,最后私定了终身。谁料那六公主正要禀明父皇求其指婚时,突然发现情郎居然早有了妻室,而且连两房小妾都已经娶回了家。深受打击的六公主伤心欲绝之际,与贤妃素来不和的陈贵妃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了消息,将此事宣扬得梁城之内人尽皆知。丢尽了脸面的六公主愤而出走,并立誓除非天下负心男儿都遭了报应,否则她便要终生不嫁。
见凤殷然感兴趣,轸宿便在旁边补充道:“阁主你别看这六公主生得柔弱娴静,一身拳脚功夫却极是出色,便是那大内侍卫也不一定能胜过她呢。”轸宿想起五年前六公主离开梁城前的那场大戏,不禁失笑。“那个纨绔少爷后来打听到了她的身份,连忙休了家中的妻妾,深情款款地求到六公主那里想捞个驸马爷来做。没想到六公主见他如此,更是气恼,当即手起刀落,废了他那命根子,赏他做了太监。”
这位六公主,倒也是个人物!凤殷然也笑了起来,听说临渊以前就是养在贤妃身边,与四皇子、六公主的感情也更深厚一些,如今自己既有机会见到这位六公主,理应过去打个招呼。“轸宿你尽快把朝中大臣的名单喜好整理出来,我过几日再来。”凤殷然说着又跟轸宿吩咐了几句,这才从雅间里出来,往楼下方梓晴的桌子走了过去。
此时已经过了戌时二刻,又非年节,酒楼中的客人并不算多,除了方梓晴之外,只剩两桌喝酒聊天的食客,倒没人注意凤殷然这边的动作。让小二拿了壶陈年佳酿亲自送到方梓晴面前,凤殷然拱了拱手,笑着说道:“素闻公主大名,在下仰慕已久,今日既然有缘得见,不如这顿饭就让在下做东,还望六公主不要嫌弃。”
酒意正酣的方梓晴放下手中酒杯,上上下下打量了凤殷然一番,这才请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大方地一笑,倒了杯酒推到凤殷然的面前,“我都离开梁城五六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我是谁,真是难得。”她说着爽快举杯一饮而尽,“小兄弟你不打算喝上一杯么?若不是认识你腰上的那个玉玦,你可没这机会陪我喝酒。这么说来,小七是真的回梁城来了。这一次,母妃和四哥倒是没有骗我。”
方临渊留给自己的这块出入令牌,表面上不过是个样式常见的玉佩,没想到方梓晴眼尖,倒是立刻认了出来。“六公主真是好眼力。”凤殷然笑了笑,却很有自知之明的没去动那杯酒,他的酒量如何,他还是很清楚的。“今日皇上设了家宴,为七皇子接风洗尘,六公主不回宫里看看去么?”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方梓晴听了这话只是摆了摆手,不作回答。“我在八荒游历这么久,对各国出名的人物还是知道一些的。如今又见了小七给你的这块令牌,倒是也能猜得到你的身份。”不等凤殷然接话,方梓晴笑着给自己又添满了杯子,接着说道:“小七这个人吧,什么都好,就是轻易不会对人敞开心扉。就算是我和四哥,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比旁人亲近那么一点点罢了。能有你这个朋友陪在他身边帮他,我和四哥可是放心不少。”她说着抿着酒眯起眼睛,对凤殷然展颜一笑。她今夜出现在这里,本就不是巧合,即便凤殷然刚刚没有过来打招呼,她也会想办法拦下他,跟他说这些话的。“作为你请我喝酒的谢礼,我跟你说说小七以前的事情,你看如何?”
她这个提议,凤殷然自然不会拒绝,方梓晴当然也容不得他拒绝。吩咐小二端了花生米和瓜子过来,方梓晴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给凤殷然讲起了方临渊还是个小孩子时的故事。
第五十三章
等到方梓晴终于放了凤殷然从酒楼里出来,已经是月上中天,街上早没了行人。他虽然百般推辞,最后还是让方梓晴劝进了两杯酒,这时被夜风一吹,头就有些晕乎乎的发飘,好像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感官模糊不清,心中的念头却越发清晰明了起来。凤殷然一面晃晃悠悠地往七皇子府走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方梓晴絮絮叨叨给自己讲的那些方临渊过去的事情。
说起来方临渊被当做质子送到荣韶国之前的年月,凤殷然多多少少也是关注过的,只不过没有方梓晴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姐姐了解的那么明白。方临渊的生母,一直是沧爵皇宫里一个人们约定俗成不愿谈起的禁忌,而方梓晴这个六公主比方临渊大不了几岁,所以对方临渊的生母自然也没什么记忆。明面上看起来,这个神秘的女人似乎是方桦一生的挚爱,虽然出身不详,但是却深得方桦的宠爱,几乎是变相保护一样不顾祖宗家法地一直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寝宫里,所谓金屋藏娇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在她生下七皇子方临渊之后,不知怎么触怒了方桦。翻脸无情的皇帝立刻命人把尚在襁褓里的七皇子抱去贤妃身边抚养,而这个连名分都不曾有过的女人,则被圈禁在了冷宫之中,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香消玉殒了。可是就在宫中其他女人幸灾乐祸、额手称庆的时候,让皇宫上下都没想到的是,方桦居然不顾群臣反对,追封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人记得的女人做了皇后,使得七皇子一夜之间成了惹人眼红的嫡子。
既无生母家族支持,又忽然置身于这样一个高度,小小的七皇子在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即使有方桦的无尽宠爱,贤妃待他也如亲生,幼时的方临渊私底下还是受尽了苦楚,几次险象环生、命悬一线,幸而都让命大的他熬了过来。
待到了方临渊七岁这年,方桦亲率的沧爵军队惨败给了荣韶国,不得不屈辱求和,答应割地赔偿种种条件,还要送个儿子去给荣韶做人质。正当陈贵妃等人看着几个年长的皇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时,圣心难测的方桦竟然挑选了那时刚十岁的方临渊送去了荣韶,这一去便是十二年……
凤殷然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熟门熟路地进了七皇子府。要说方桦宠爱七皇子吧,他还偏偏把他当质子送与纾颜荣掌控。可要说方桦不喜欢这个儿子吧,方临渊人还没回沧爵,七皇子的府邸宅院便已经给他安置齐全,赏赐流水似的送来,倒不像是不中意这个唯一的嫡子。凤殷然百思不得其解,又没法去找方桦问个明白,只得把心中的疑问先放了下来。转念又想起六公主方梓晴给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
他虽然也觉得方梓晴性情直率,但是观她今日所作所说,让他相信方梓晴今夜乃是跟自己偶遇、之前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可是绝对不信的。而且方梓晴一个并不受宠的公主,又多年不在沧爵皇都,刚一回来便能在酒楼堵住自己安排了这场看似巧合的见面,看来背后也是有些势力支持的。这位六公主虽说和方临渊一起长大,也不过是有十来年的交情罢了,到底是关心弟弟还是别有用心,真不好把握。如此几方面比较起来,他倒是拿捏不准方梓晴此番作为的用意了。
转过照壁回廊,凤殷然一进内宅的花门,便看到已经换了常服的方临渊正站在院子当中等他。见他走进来,方临渊立刻笑着迎上去,把手里拿着的那件斗篷仔仔细细地给凤殷然披在身上,“都是深秋了,也不记得穿暖一点。”
心中一暖,凤殷然伸手握住方临渊同样微凉的指尖,想起方才从方梓晴那里听来的故事,想起眼前这人幼年时所受的灾祸,眼睛不由有些酸涩起来。“宫中的宴会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两人原本都有些冷的手交握在一起,竟然渐渐地热了起来,彼此温暖着,“你父皇没留你在宫里说话么?”
两人说话间相携进了房里,方临渊让奴仆送了热水来,却不愿假他人之手,亲自拧了帕子递给凤殷然净面擦手。“只问了问我这段时间的去向,以前在荣韶的时候,每年我的情况都有人跟他汇报,他自不必再问。”方临渊说着抓了凤殷然的手指,在手中把玩,“父皇在席上说要我去吏部或者户部管事,让我借词婉拒了。”
凤殷然两世为人,又多出入宫廷朝堂,哪里不明白方临渊的心思。且不说他熟悉的荣韶胤帝纾颜荣和这位沧爵昭帝方桦,就是他上一世人们熟知的诸如秦始皇、汉武帝和康熙那些名垂千古的皇帝,只怕都是一个心理。不管是少年时壮志满怀,还是中年后年老力衰,恐怕没有几个皇帝,自己在位时还能容忍旁人觊觎着自己的龙椅,别说是自家的手足兄弟,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那也是不行的。这儿子小的时候担心他无法继承父业,等他大了又担心他太出众早早抢了自己的位子。要不怎么常说伴君如伴虎呢,可不就是因为帝王之心难以揣测么。现在方临渊刚刚回到沧爵国内,太高调行事反而容易遭人诟病,还不如韬光养晦、暗中布置。
“我已经吩咐轸宿尽快整理咱们用得上的官员的名单,大概后天也就差不多了。”凤殷然前世酒量虽说不能称为千杯不倒,但是起码也能在聚会中挺到最后,却不知道现在的这个身体为什么如此不济,才两三杯酒就有了醉意,脑子明明还清醒着,动作却好像跟不上思路。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手抽出来了,可是一低头,指尖还被方临渊攥在手里,不禁皱起眉头晃了晃脑袋,“我刚才看到六公主方梓晴了。”
方临渊的动作顿了顿,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他早闻到凤殷然身上有酒气,却没想到是他那位六皇姐灌的,“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见他嘴角没了笑意,凤殷然心里就先软了,迷迷糊糊地蹭过去,趴在他肩头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打了个招呼而已。临渊,我觉得我醉了。可是人家喝醉了,不都嚷嚷着自己没醉么?”绕来绕去说到最后,连凤殷然都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无伦次,大概真是有些醉了吧。他知道自己现在笑得有些傻气,可就是控制不了,只能昏昏沉沉地说道:“临渊,我困了。”
“明知道自己没什么酒量,还偏要逞能。”方临渊忍不住唠叨了一句,动手替他脱了外衣,连帮忙梳洗的活计也一并给做了,这才扶着凤殷然把他送到床上躺下。等他叫来下人收拾好东西,再回头时却发现凤殷然呼吸平缓,抱着被子已经陷入了梦乡。
眼前这人,平日里总是正经老成,也只有喝醉酒时,才能露出如此可爱的一面。方临渊不禁失笑,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他身边躺下,半哄半夺地从他怀里扯出揉成一团的锦被,盖在两人的身上。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一向浅眠的凤殷然反而睡得香甜。方临渊看了半晌,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亲,心里却有些许的不安。不知怎么地,又想起方桦之前提起要给他指婚的事情来。这件事他当然是要推拒的,可是如果方桦真的下了旨意,他也是必须要遵从的。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殷然他……方临渊不由叹气,将身边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