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外面冲了进来,“冷死了冷死了冷死了!”冻得直嗷嗷叫。郑掌柜打消了刚才那个想法,又开始琢磨其他的省钱方法。
阿四拿来热毛巾替李擦掉身上的雪,逗趣道:“李,你这是干嘛呢?大冬天的老实呆屋里多好,老是朝外面跑什么劲,这荒郊野外的,你还指着能拉上客人不成?”
李红了脸,又朝外望望,虽然什么都望不见,但心里还是期待着那人今年会再来。
莫最可窝在炉火旁,懒懒的把脑袋伸出棉衣,又懒懒的开口:“李,还想着去年冬天的那个公子吧!哎,小孩就是小孩,两颗桂圆就把你收买了,真是。哦对了,还是干的!”莫最可张大了嘴巴。
李冲上来把手伸到莫最可的衣领里,“你还说你还说!都是你把我的桂圆偷走熬稀饭了!你这个大魔头就爱欺负人!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就给你全偷走了!!”李越想越委屈。
“喂喂,手、手,凉死了快拿出去,你往哪儿放呢你!快拿开!”莫最可挣扎着要推开李,可是李却像牛皮糖一样推开了又粘上去。
“就不放就不放,冻死你个大魔头。”李倔强的往莫最可身上扑去,两人扭打成一团。
“放手,掌柜的过来了!”
“不放就不放,谁来都不放!”
“死小孩再不放手我不客气了!”
“大魔头,你休想再欺负我!”李掐住莫最可的脖子,用自以为的最大劲狠狠的掐着不放。
莫最可朝天翻了个白眼,又不好打击李的自尊,只好装模作样的挣扎:“我快断气了,小屁孩快放开我。”
阿四使了个眼色,阿铁会意的上去伸手将李提了起来。莫最可故意向李做了个鬼脸,然后又把脑袋缩回棉衣里懒洋洋的靠在炉火旁再也不肯出来。
阿四笑了笑,走到李的旁边:“别生气了李,来。”阿四将李拉到身旁,将他按在凳子上坐下。
李撅起嘴:“讨厌,你们就知道帮着大魔头,他那么坏你们还帮他,我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又被阿铁哥拉开了。”
阿四只是笑,不予回答。李又抱怨了几声,便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下巴,气鼓鼓的表情,可爱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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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茶馆坐落在深山老林中,平日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客人,但若有人路过这里必定会在此歇脚,在此歇脚的客人必定是武林人。即使不是武林人,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要说原因,再简单不过。
京城和渠阳是两座相邻的繁华大城,两城之间隔着一大段山脉森林,名云境山林,若想走捷径直接穿山林到达彼方,依普通商贾来说,确是比绕过山林还要浪费时间,只因为这途中地势险恶并有丛林阻挠,迷路之人数不胜数,又有奇虫异兽横行,因此也只有善武达智的武林人才有那闲情逸致从此处穿越,一般人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和精力来研究这段山林之路的。尽管现在的云境山林已被武林中人踩出一条小道,但似乎是默契所致,常人还是不愿从此走过。羊肠小道故而成为武林人士的专属通道,又名——武林道。
茶馆正处在这武林道的中间,也不知是哪个东家出资在这深山老林建了个两层带院的酒楼,结果却取名茶馆。更叫人捉摸不透的是,这茶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从未断过酒菜粮食,也不见茶馆中人出来采购过,于是山林小小茶馆,也带了几分神秘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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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雪大如鹅毛。李呆坐在茶馆门口,两眼直直的望着白茫茫的远方,手上熟练的剥着毛豆。
阿铁出来泼水时看到的便是这幅诡异的画面。
“李,进去剥吧,外面冷。”阿四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站在阿铁身后,阿铁宽大的臂膀正好替他挡住了屋外的风雪。郑掌柜在柜台前抬头向外看了两眼,又黯然低头。
李回神,见阿四和阿铁正奇怪的望着自己,不觉脸红起来,生怕心中的那点小九九被窥见,于是吱唔了两声,抱起小篮子回了屋。阿四阿铁也跟进去,李已经将篮子放在了桌子上,赶忙跑来抢着关门。直到门缝合上,屋外依旧一片白茫茫无人影,李有些失落。
莫最可半眯着眼,睡意朦胧,整个冬天都窝在火炉旁,除了吃就是睡,比掌柜还要掌柜。郑掌柜深知那人秉性,也不管他,阿四阿铁也是知道莫最可身份的,唯独李,天性单纯的他最看不惯那懒人的行为,于是嘟起嘴吧跑到郑掌柜身边告状:“掌柜的,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只有郑钱不用干活!阿铁哥也是您的义子,您看他比郑钱勤快多了!”
郑钱,就是莫最可的新名,茶馆掌柜郑百万的第五个义子,继郑金郑银郑铜郑铁之后的——郑钱!
莫最可从椅子上摔下来,这名字对他的打击太大,以至于一年又三个月之后的今天再听到这俩字时依旧让他热血沸腾:“郑莫!叫我郑莫!”莫最可吼过去。
郑掌柜淡淡瞥他一眼,道:“名字是大老板取的,想改名去找大老板。”说完诡异一笑,上下唇反翻动,吐出两个玩味的字眼:“儿子~~”
莫最可几近抓狂,浑身戾气迸发,挥手想拍碎身旁的那张桌,忍了忍,手碰到桌面又收回来,桌上徒留一个手掌印。最后却是冷哼一声,想起自己和“大老板”的约定,不再吱声,默默缩回铺了毛毡的大藤椅上闭目眼神,心里则暗暗计较着什么时候“约定”期满,定要把这厮撕成稀巴烂。
阿四有些吃惊的望着郑掌柜,虽然那张慈祥的老脸依旧平和,但敏感如阿四,还是察觉出郑掌柜今天的不对劲,似乎带了些莫名的火气,否则也不会说出让莫最可失常的讽刺话语。但究竟在气什么?阿四百思不得其解。
李察觉出气氛的怪异,有些压抑,撅着嘴进了后院里屋。阿铁掀起帘子走到厨房煮酒,郑掌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拨弄算盘,暗暗叹气自己的失常。阿四抿起嘴,摇摇头走到火炉旁,充当老好人。
“听说你画技了得?”阿四问。回答他的是莫最可的一个冷哼。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阿四头探到莫最可耳边,压低了声音。
莫最可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直视着阿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见过‘大老板’吧?”阿四问。
莫最可想那个性格恶劣并且害的自己龟缩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的人,不爽挑眉,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你帮我画一幅‘大老板’的画像,我告诉你一些解闷的事。”阿四笑的像只小狐狸。
莫最可来了兴致,“解闷的事?比如……”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阿四,表情带着些许邪魅。
阿四偷偷看了郑掌柜一眼确定掌柜的没注意到二人的私谈后,又回头笑道:“让你这样玩世不恭的魔障呆在这里那么久,肯定闷坏了吧,更何况你还得再忍上个三四年。”
莫最可有些不耐烦,方才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有话快说!”声音沉下去,加了些内力,变得更具威严。郑掌柜向这边看了看,只当莫最可在撒火,无心去管,低头从柜台底下抱出两大本账册看起来。
阿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这里存的虽然是些细微的小事,不过肯定对莫公子的胃口,我保证。”
莫最可有些心痒了,阿四知道他的身份,他当然也知道阿四的身份,自然明白这场交易不会亏本。便道:“你倒说说看。”
阿四笑笑,又指了指郑掌柜,说:“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这样,我把他们写在纸上,等你将‘大老板’的画像画好,我们再交换如何?”
“你没见过‘大老板’吗?”莫最可问。阿四在这里的时间比他长,就算大老板不常来这边,也不至于没见过自己的伙计吧,又何况,阿四也不是一般的伙计。
阿四摇头苦笑,“我,画技不好。”
莫最可了然一下,点头同意了这场交易,但心里的疑问却增加起来:既然见过大老板,要他的画像做什么?莫不是想公示给世人?怕他也没那个胆。惹恼了“大老板”,那个后果自己可是亲身尝试过的。莫最可回想起当初的自己,隐约还觉得有些可笑。
“放心,我只是迷恋‘大老板’而已。”阿四道。
这下子莫最可张大了嘴巴。
莫最可真是无法理解这些人的脑子构造到底是怎样的,“大老板”那样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能招惹的,迷恋上这样的人,还不如挥刀自宫来的痛快!
生平第一次,莫最可后悔当初去挑战那人的威严了。
第4章:我叫郑莫
千树万树梨花开。
云境山林,白的有些虚幻,无论望向哪个方向都是如此。雪虽停,太阳虽出,依旧无法解封这一片冰天雪地。
郑掌柜几天前便收到鹰隼传信:要客将之,悉心接待。
什么样的要客会在大冬天的穿越云境山林呢?郑掌柜想。但无权过问,只能服从命令而已。于是茶馆众人一大早的便忙活起来,连莫最可也被明令打扫完院子里的雪才准吃饭。
阿铁准备菜肴,阿四收拾客房,李扫门前积雪,郑掌柜将算珠子打的啪啪作响,思量着这笔开支要从何处捞回来。
中午,马蹄声老远传来。李还坐在门前发呆,远远望见林中弯曲小道行一群黑黑白白红红绿绿的身影,想:茶馆好久没来过这么多人了。一扫眼,熟悉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李一下子站起:“公子!”
阿四刚走出们,听到李的惊呼,抬头便看到一队人马,其中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俊美男子正是李口中的“公子”——枫叶山庄上官家的二公子,上官云飞。
人马在茶馆前停下,阿四推了推李,李回神,两人忙上前接住了上官云飞和那带头的黑衣男子的马缰。
“你是……”黑衣人觉得阿四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嗯?”阿四微微一笑,接过马缰。
阿四并不认识眼前的男人。男人摇摇头,进了茶馆。其余人拴好马,跟着黑衣男子进去了。
“公子!”李则是兴奋的叫了一声,脸颊接触到冷气,冻得通红发亮,却散发异样的光彩。
上官云飞随和的摸了摸李的脑袋,“一年不见,你好像没怎么长嘛?”上官云飞的眼眯成了弯月,见到李,他也是真心高兴的。
“怎么可能,我可是每天都吃很多饭呢,不信你问阿四。”李嘟起了嘴。
阿四刚将马拴在树上,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回头,见李牵着马缰跟上官云飞聊得火热,无奈摇头,接过李手中的马,说:“李,你先带上官公子进屋吧,马我来拴。”说罢将那匹通体透白的马牵向马群。
李便红着小脸随上官云飞进了屋。
阿四转身时才看到,方才黑衣男子骑的马所配的马鞍上,用金线绣着一个“慕”字,心中一惊,又缓下神色,默默进了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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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茶馆却不见那黑衣男子,连郑掌柜也不见了,剩下大约十几个男男女女静坐在茶馆大厅,偶尔小声说上一两句话,并不像一般江湖莽汉一样大声喧哗,想来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弟子。
上官云飞和另一个白袍女子相对而坐,李小心翼翼的在一旁伺候,添茶倒水不亦乐乎。阿四叹口气,这个李啊,还真是小孩子,只顾着眼中的“公子”,却忽略其他客人,若让郑掌柜看见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于是忙为其他桌上的客人添上茶水。
忙碌间听到“扑哧”一声笑,阿四向那声音望去,浓眉大眼的一个男孩子,约十八九岁模样,正盯着阿四看。见阿四望他,摸摸鼻子站起来,道:“我不是嘲笑你,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刚才忙着招呼我们的样子,像、像……”少年想不起该怎么形容。
阿四不明所以的歪头。
“啊,对了,就想身处花丛的嫖客,生怕冷落了我们似的!”少年此话一出,便惹得一阵哄笑。
“笨蛋楚青,你这是什么比喻啊!你那意思不就是说我们都是女支女咯。”有人大叫。
楚青忙摆手,“不是啊师兄,我只是比喻,比喻!”
“哈哈哈哈哈……”众人见他那副急于澄清事实的模样,又是大笑,茶馆顿时热闹起来。
楚青挠挠脑袋向阿四解释:“其实我的意思是……你不用那么忙碌为我们服务,我们又不是世家大少爷,添茶倒水这些事还是做得来的,况且,当家的平时也教导我们:江湖中人,不必如此矫情!”楚青拍拍胸脯,十分豪爽的样子。
阿四笑着回答:“客官这说的什么话,您进了茶馆就是我们的客人,我身为伙计,为客人们服务是理所应当的。况且我们掌柜也有交待过:客不分贵贱,进了茶馆就是客!”
楚青看着阿四,张大嘴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傻傻的样子。阿四挂上职业的笑脸,进后厨加热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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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最可懒洋洋的扫完最后一片雪,打了个哈欠,将扫帚铁锹随手一扔。听到正厅传来的哄笑声,有些好奇,掀了帘子拐过柜台,便看到这些江湖儿女。
因为此刻莫最可穿的是粗布麻衣旧袄子,那些人只当他是一般小厮,便不去在意。倒是李,一看见莫最可进了屋,眼皮直跳,果然,莫最可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上官云飞!你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每次来都抢我的的位置!上次不跟你计较是看在郑老头的面子,这次小爷可不管谁的面子!”莫最可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就吼,在他眼里天皇老子来讨杯水喝也得分先来后到,区区一个上官云飞——就算是加上整个枫叶山庄,惹恼了他大魔王不高兴,也是照样给掀翻过来的。
众人侧目,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但是看到莫最可那张猖狂至极的脸都下意识的不敢吭声了。阿四一早便看见莫最可冲过去,想拦没拦住,头疼地捂住额头催眠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上官云飞心中叫苦,早知道这位置是你的,打死我也不会坐啊。李也真是……怎么每次让我坐的都是这人的位置呢!
李本身存着死心想让公子坐一个靠近暖炉的位置,本以为客人这么多,郑钱他好歹也得顾着茶馆的颜面忍一忍,却不想这人压根不懂“忍”字怎么写。
“不就是一个座位吗,干嘛这么小气,快走啦快走啦,被掌柜的看到你对客人发火肯定会罚你不准吃晚饭的!”李上前去推莫最可,但依他那种力气,无论怎么退人家愣是纹丝不动。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扭,肯定又是你把上官云飞引到我的座位上的!”莫最可怒目横视,阿四见状况不妙,赶紧放下茶壶上前调解。
上官云飞站起来,将李拉到身边,叹口气道:“一年不见,莫兄……哦不,郑,郑钱兄……”上官云飞想起他那新名字就有点嘴角抽筋,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名字还真是……哈哈,每次叫出来都有不同感想啊……哈哈哈!郑钱!!哈哈哈哈……”
莫最可脑门青筋耸动,“你想死了吗?上、官、小、猪!”
上官小猪者,上官云飞也。上官云飞与莫最可是发小儿,勉强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他可是一步一步见证了莫最可的入魔过程,深知莫最可秉性,忙假咳一声,“咳,那个,郑钱兄最近别来无恙吧。”假正经的将手背到身后,一副斯文公子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嘲笑别人名字的另有其人。茶馆一干众人议论声起,显然也是对那名字十分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