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四溢的B城大街,米泽理裹紧了风衣顶着劲风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冷风飕飕的刮过,早上走的太急,他没有开自己的车,但此刻他也没打算拦车回去,一个人在冷风里走走,企图让原本糊成一团的脑子清醒一点。
黎卿死了,那个原本睡在自己身边的人突然变成了一具死尸,曾经温热舒服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的停在停尸房,变成一个没感知没情绪没思维的物体,这个认知还是让米泽理有些接受不了。
但是,最让米泽理接受不了的是黎卿的死因,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那么一间不大的房间里会无缘无故出现这么大量的石头?而黎卿为什么又好端端的被埋入了石头堆?是自愿还是被迫?
根据梁海英的详细解剖,黎卿在死前有轻微的挣扎,但是这样的挣扎,很可能只是临死前的本能。基于这一点,米泽理有理由相信黎卿是自愿进去的,所以这就是整个案子最奇怪的地方,黎卿怎么可能自愿被埋入石堆?除非他脑子坏掉了!
米泽理用力的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转了一个圈儿,最后还是回到原点,什么都想不通。烦躁的锤了锤路边的栏杆,再抬头的时候,悬在半空中的心顿时落了地,灰暗的空气里顿时出现了一抹浅淡的色彩,荡开了米泽理阴霾的心情。
街对面凭栏而站的那个人,是梓秋。
川流不息的人潮车流,繁华喧嚣的浮躁,都在此刻安详静谧,风吹过男人飘逸长衫,青丝遮面,恍惚的蒙上了一层看不真切的迷雾。
米泽理喘着粗气横穿马路来到男人面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片刻怔忡,片刻晃神之后,米泽理找回了自己的思绪,扯出笑容:“梓秋,终于又见到你了。”
梓秋看着眼前的男人,精致的五官上终于有了一丝生动:“我很饿。”
米泽理愣住了,继而突然失笑,先是憋着嘴一抽一抽的,实在忍不住了,放开了声音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天色愈发晚了,华灯初上,灯影朦胧之间,只听见男人略显放肆的笑声。
钥匙声响,门开了,灯亮了。米泽理微笑着迎进梓秋,靠在门边看男人端着优雅步伐缓缓而入,眼睛里明明好奇,却硬是要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落在米泽理眼底就是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关上门,米泽理招呼梓秋坐下:“先坐一坐,我马上给你弄吃的。”
“多谢了,麻烦你了。”刚坐下的梓秋一听到米泽理的话立刻站了起来,样子认真又礼貌。
米泽理好笑,但又有一丝悲哀,这个男人到底受到的是怎样的教育?把好好的一个人弄成这样难堪的境地!这么想着,米泽理上前靠近梓秋:“别这么拘谨,放轻松,这里是我家,没有其他人,你不用把自己代入那个角色,没关系的。”
梓秋皱着眉,漆黑的瞳眸里满是迷茫和疑惑,此人在说什么?什么角色?难道他也知道?但是细看下来,似乎又不是,男人说的意思应该是另一个意思。不过出乎自己的意料,他并不反感眼前这个男人的喋喋不休,是因为他的语气吗?温和谦逊,不卑不亢,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从男人的话音里听出欲望的痕迹,这是他感到最满意的地方。
“多谢。”梓秋甚是诚恳的道谢。
米泽理叹口气,看样子就知道梓秋并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但有些事慢慢,急不来的。笑了笑,轻声道:“那你随意吧,我去做饭。不过不好意思,我这两天没有买什么食物,炒饭如何?”
梓秋略微想了想“炒饭”为何物,但终究还是决定客随主便:“有劳了。”
米泽理笑笑,脱了风衣挽了袖子就进了厨房。在S市,和那人同居的日子里,几乎都是米泽理在打理家事。那人是典型的公子哥儿性格,他可以很体贴米泽理可以在床上顺着米泽理,甚至可以在生活大事上都听米泽理的话,但是偏偏没有做家事的天分,更别说下厨,要是让那人进厨房,等待米泽理的绝对是一场灾难,所以迫于生活碍于五脏庙,米泽理只能自力更生靠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就是这样几年的训练下来,米泽理也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所以,即便是只有一些剩饭和蔬菜火腿,米泽理也照样捯饬出一盘色泽光润口味俱佳的扬州炒饭。米泽理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果然一端出炒饭,梓秋的眼神顿时亮了,小鼻翼还一抽一抽的,看上去真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米泽理第一次看到梓秋有这么生动的表情,好笑之中又带了点怜爱:“慢慢吃,还有很多。”
“多谢。”难得梓秋没有再保持他那副贵族的优雅,相反还吃得有点急切。
米泽理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挂着微笑,却掩饰不住倦容,只是静静的看着梓秋吃饭。
肚子填的差不多了,梓秋似乎这才注意到米泽理的反常,抬起头,擦了擦嘴角,挺直了背脊直视米泽理。
米泽理奇怪,开口问:“怎么不吃了?”
梓秋偏着头看了看米泽理,低缓的声音在房间里流淌:“你的心情不好,所为何事?”
米泽理自嘲一笑,摸了摸脸:“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梓秋认真点头:“是。”
米泽理慢慢收了笑,轻声道:“我有个朋友死了,就在昨晚。”
梓秋皱了眉想了想:“那人与你并不相配。”
米泽理一愣,猜想梓秋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把自己和黎卿当成了情侣关系,所以现在来开导自己。对于这一点,米泽理感到很点点暖意,毕竟梓秋于自己不过才两三面,能出言安慰已经不错了,虽然言语直白了些,生硬了些。
“是,黎卿是有很多缺点,他很爱钱也爱流连在不同的男人之间,但是,这些都不足以判他死刑。”米泽理最难过的就是这一点,他是律师,见过很多黑黑白白,见过很多是是非非,见过太多的人因为误会因为失足因为走错一步而遗憾终生,黎卿不是第一个,但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可是,即便这样,米泽理还是很难过,除去他和黎卿之间的关系,他很为黎卿不值和惋惜。
“你知道吗?黎卿只有二十四岁,大好年华,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这么夭折了,很可惜。”
梓秋能听出米泽理话里的低落和愤慨,所以他很不解,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吗?
“也许,死亡对他而言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米泽理摇头,无奈又彷徨:“这些话只不过是给死亡找的借口而已,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理想什么爱恨情仇什么功名利落,全都没有了。没有了就没有了,不能再开始了。”
明晃晃的灯光下,梓秋看着米泽理的颓唐和低落,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米泽理怔忡的看着梓秋严肃的表情,不由失笑,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和声调,笑道:“不好意思,我语气不好,吓到你了。你先吃饭吧,吃过饭就在我这里休息,天很晚了。”
梓秋的神情变得有些犹豫:“这……恐怕不妥啊。”
米泽理的表情顿时有些失落,他知道自己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有点唐突,但是:“……我只是不想在今天一个人呆在家里,空荡而寂寞。”
梓秋微微偏着头,眼神疑惑,他并不是很明白米泽理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却听出了米泽理沮丧颓唐的语气。犹豫片刻,轻轻颔首:“也好。”
米泽理展了眉头,露出笑容:“多谢你,梓秋。”多谢你能在这样夜晚陪伴我。
B城的冬夜寒冷的能透进骨头里,但是在这样灯火辉煌的屋子里,暖气洋溢着每个角落。
米泽理留下了梓秋,只是想单纯的有人陪伴一下自己,在经历了阴冷森寒的一天之后,这样的陪伴尤其重要。虽然只是坐在沙发上和那个人一起看探索频道的《走进科学》和《动物世界》,但是却意外的很满足。梓秋的侧脸很和他的面容一样漂亮完美,但是偏偏那眼眸转了又转,好奇的熠熠生辉。
米泽理笑着给梓秋解释电视机是什么,又给他解释为什么会有人能在那个小小的盒子里动来动去,并且还能发出声音。梓秋慢慢点头,偶尔出言询问两句,其余时间都是很安静的看电视或者听米泽理解释。
窗外,雨,细细密密的开始下了。窗内,一派安详静谧。
这一夜米泽理出乎意料的睡得很好,也许是因为一门之外,有那个能让自己安心的人。一夜好眠,等米泽理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虽然天空依旧灰暗,但终究少了那份阴冷。
唯一可惜的是,客厅的沙发床上,已经没有了那个人,只剩下整理好的床褥。
米泽理叹口气,坐在沙发上,摸了摸已经冰冷的布料,深吸一口气,算了,留不住的始终留不住。起身站在窗前,向外探头,经过小雨清洗一夜的B城,空气里难得清新了许多,让米泽理精神一震,头脑清明了许多。
事情已经发生,便不能再挽回。米泽理摸摸胸口,对于黎卿,他有歉疚,但只要能为他找出真凶,相信会安慰他的在天之灵。
不过,自己的生活始终要继续,过去的路已经走过了,他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
8.线索
胡同口分局,重案三组的办公室,程勇盯着桌子上摊开的几张照片,都是黎卿被埋在石头山里的照片,不同角度不同侧面还有不同的局部都被详细的照了下来。程勇皱着眉看着照片,揉按了一下太阳穴,真正的头疼了。
发现黎卿死亡已经过了三天,案件依旧没有什么进展。虽然按照米泽理的拼图,他们找到了那个“金毛”青年,但同时也证实了黎卿死的那天他有不在场证明,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另一条线索,是米泽理提到和黎卿通电话的时候,黎卿说当天晚上他和朋友去K歌,所以整个组的组员不眠不休的查完了整个B城的舞厅歌吧,却依旧没有查到黎卿出现的记录。于是,这条线索又断了。
程勇翻看了一下梁海英提供的法医报告,黎卿的死因是窒息,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可以排除有人强迫将他埋入石堆。这就是个很大的疑点,难道说黎卿是自己跳进石堆的?程勇叹口气,实在是很奇怪啊。还有一点,黎卿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半,这个时间段在B城来说不算是很晚,黎卿住的地方也不算特别偏僻,那么大量石头是怎么运到黎卿家里的?而且还没人看到?
程勇越想越头疼,连续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脑子里全是浆糊,简直走进了死胡同,转来转去都转回原地。
“啪!”程勇把文件一摔,挠着头仰在椅背上,看着满桌的文件相片,长叹一口气,拿起电话筒飞快拨了电话:“十分钟之后,会议室开会。”
挂了电话,程勇扫了一眼照片里被石头掩埋的黎卿,暗自希望这次分析会能有新的线索。
十分钟后,重案组的会议室。
提示用的小白板上,贴了黎卿的照片,下面几条线连着和这次案件有关的联系人,情人米泽理、同租的室友小卫,和他有过冲突的前男友“金毛”,以及死亡的那晚和黎卿真正在一起的那个人,用“?”代替了。另外,在黎卿照片的旁边,有大黑体写了两个大字:“石堆”,后面跟了一大串的问号。
程勇扫了扫同组的人,个个面色憔悴菜的不能再菜了。虽然知道这次这个案子很棘手,但身为警务人员,怎么能遇到困难就退缩呢?!想到这里,程勇用力的拍了拍白板,提高声音喊道:“全都给我打起精神!看看你们这个样子,怎么破案?!”
李铭和侯晴舒打了个激灵,相望一样,然后齐齐的看向旁边的葛晓辉,一个年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算是这个组里有头脑有经验的警察,只不过有点吊儿郎当的,也不知道着算不算是能耐人的通病。
葛晓辉收到同事的求救目光,摇摇头叹口气勉强坐直了身子,抬眼看看程勇,一副地痞无赖的笑笑:“老大,不是我们不想努力破案,可是你也要知道我们可没歇着啊,之前排查了B城大大小小差不多五百家的歌吧舞厅,大家真的很辛苦。”
程勇再看看坐在下面的人,本来是齐崭崭的人,现在全都灰头土脸,确实有点过意不去。
“我知道大家很辛苦,也知道你们一直在努力。但是,黎卿这个案子很受上头重视,也成立了专案组负责。所以,希望你们真的要上上心!”
程勇顿了顿,放缓了口气,慢慢道:“今天这个案例分析会,希望能集思广益,找到有用的线索和突破口。行不行?!”
一番话连敲带打带安慰,果然让组员恢复了些许士气:“行!”
听到整齐的喊声,程勇笑了笑,回身拍了拍黑板,问道:“好,现在我们从头分析这个案子,黎卿的死亡时间是11月8日的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半,死亡原因是因为窒息。在他死亡之前,和他联系过的人,有米泽理还有那个和他真正在一起的男人。而从他室友小卫的供词来看,他说他在十点半左右的时候回了一次家,那时候他看到黎卿的房门虽然关着,但是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光和里面的声音来看,黎卿还没有死。十分钟之后,他离开家的时候还特意的趴在黎卿的房门上听了听,确定了他还在,然后就离开了。”
“也就是说,黎卿的死亡时间缩小到了十点半到十一点半,这一个小时之内,黎卿就遇害了。”葛晓辉摸摸下巴冒出来的胡茬,皱着眉头想:“这一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这也是我们要追查的,”程勇看一眼葛晓辉接着道:“米泽理是黎卿的同性情人,据他的口供,他是在九点出头和黎卿联系了,只听到声音并没有见到本人,然后回家睡觉。那个‘金毛’何俊,是黎卿的前男友,有过经济上的瓜葛,但是黎卿死那晚,他在城北的一家夜店和朋友在一起玩乐,基本上排除了他的作案可能。”
程勇在剩下的两个疑点上画了个圈:“现在还有黎卿临死前见过的最后那个人和这些石头的问题没有解决,那么大家有没有是什么意见?”
李铭开口了:“先说石头吧,老大,我们从鉴证科那边那到的报告,通过检测,这些石头的成分主要是的二氧化硅,和一般的石头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石头的颜色,黄铜色。”
“说说看。”程勇坐下来,摊开纸笔写写画画。
“这些石头呈黄铜色,是因为石头的土质偏碱性,这些碱性才让石头呈现这种近似金色的颜色。”
“有指向性。”程勇那笔点点笔记本,接着追问:“接着呢?你们有没有查到什么?”
“当然有,”葛晓辉接口了:“在B城,土质呈这种碱性的地方只有一处,在平县的郊外,我们已经去查过了,那里的确有几家砖厂,但我们挨家查过,没有任何砖厂烧过这种直径五厘米的球形石头。”
侯晴舒转着圆珠笔,尝试着提出意见:“不是砖厂,那会不会是私人烧造呢?”
葛晓辉失笑:“傻丫头,说你傻你还真是傻。我算过了,每个石头的直径差不多是五厘米,黎卿那间房的面积只有十七点八平方米,要差不多四十二万多颗的石头。请问,哪个私人作坊能有那么大能力烧造这么多的石头?”
侯晴舒噎住了,眨巴眨巴大眼睛缩回椅子不再说话了。
“那,不是砖厂烧造,会不会是有人暗中找人烧造的呢?这个人很可能是凶手啊。”李铭又提出一个假设。
程勇没说话,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葛晓辉又笑,指着纸板上的人说道:“那你觉得是谁有这个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