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到了。”
“小姐怎么样了?”
“恩。还在房间里哭着呢……”
“你们都给我好好跟他说说,好好的男人不要因为穿了几年裙子就把自己当女人了。我暂时不想见他,让他好好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课程什么的就先别上了,就好好给我呆着,别弄有的没的。快十七了,一点长进也没的。成天的跟着你们,都被你们带坏了。还有管好你们的嘴巴,别在底下嚼舌根。要不然可不是家法伺候这么简单了。回去了,管家!”
“是,是。”管家连忙打开门,“老爷,请。”
朱老爷甩了下手,气轰轰的扬长而去。
“呜……吓死我了……奶娘,起的来吗?”小环搀扶起奶娘坐了起来。
“去看看小姐吧,我坐一会……”奶娘疲累的拍拍小环的肩膀,“不用担心我,先过去看看小姐吧。”
“恩,知道了。奶娘你先坐一会,我过去看看就来。”
“小姐?小姐?”小环看着呆坐在床上苍白的没有血色的画良,一下没了主意怎么也想不出任何话语来安慰他。这么痛苦的小姐,小环从来没有见过。如果,如果自己一直跟着小姐,一直一直的话,没有自以为是,没有牵线搭桥,是不是小姐就不用那么痛苦了。可是,可是小姐真的有那么喜欢那个人吗?那个人知道吗?
“小环?”看到小环的接近,画良死寂的眼神稍稍有了些些光彩。
“小环,你告诉我,选……李季有没有被爹爹怎么样啊?你告诉我!没有被怎么样吧?”画良一把扯住小环的袖子急切的问着。
“李季师傅啊……我……”
“说啊,求你了,告诉我……求你了啊……”
“李季师傅,他……他离开了,已经离开了。”
“是吗?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他被爹爹……我很不好吧,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竟然丝毫没有考虑爹爹的心情,还在问着选青的事情,我很不孝吧。真的很不孝吧。”
“小姐……”喃喃自语的小姐让小环完全接不上话。这样的小姐让她恐惧,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没事,你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知道了。”小环铺好床,服侍着画良躺下,才退了出去。
静寂充满了整个房间,沉重的压在画良的心上,怎么也喘不过气来。就这样睡吧,睡吧。不要再想了……
第19章
打那天起,画良就再也没有下过床。
躺在床上不停的盗汗,光被子就湿了好几条。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受惊过度。刘大夫过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只是开了些回元固本的方子。可是情况没有任何改善。奶娘笃信鬼神,连忙烧了不少的纸钱给园子里的各路神仙,只求小姐平安。
朱老爷知道后,不信的很。料定良儿跟之前一样装病,就打定主意,这回决不心软。就是平时太宠了,让良儿忘记了根本的礼仪廉耻,作出这等让祖宗蒙羞的事情来。只交代了管家说,刘大夫要什么药材,就尽管去找来。
所有人都以为只要精心照顾就没事了,可是画良仍在快速的消瘦下去。奶娘侧坐在床边,小心的给画良擦着汗,眼睁睁看着辛苦带大的孩子这么辛苦,却一点也不能分担他的痛苦。这让奶娘觉得痛苦不已。只求神灵有知,让小姐快快好起来。
“奶娘,我没事……就是身子乏,躺几天就好了。”画良才说了这几句,就喘的不行,停了好一会,“别哭啊,奶娘别哭。……你要是哭了,良儿心里也难受的,良儿也要哭了。”
奶娘用手背抹去泪水,对虚弱的画良咧嘴笑着:“奶娘知道,奶娘没哭。小姐,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啊。奶娘还等着小姐给奶娘讲那些书上的奇怪故事呢。”
画良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盖在奶娘的手上:“恩,等良儿好起来了……良儿一定带奶娘和小环去外面玩,奶娘可以亲眼看看良儿说的东西了。……良儿自己也好好看看……”
“小姐,说话可要算话啊。那就快快好起来啊。奶娘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识过小姐说的东西呢,奶娘可是很高兴的等着小姐带我们出去看看呢。”
“恩,拉勾……良儿,困了……”
“恩,奶娘在这里陪着小姐,小姐睡吧。”
一旁的小环用手巾捣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来。病恹恹的小姐总说着以后的事情,明明是好事,听着这些话却会觉得伤悲。泪眼朦胧的看着房内那彻夜不灭的红烛,滴滴烛泪,晃动的烛影,只要有一阵风,就会熄灭下去。
“奶娘,我去看看药好了没?”说完,小环轻轻扣上了门。快步来到屋外,倚着柱子,痛哭出声。天,你如果真的看着我们这些凡人的话,就显显灵吧。让一切都回到以前吧,没有李季,没有琴,只有小姐,奶娘和小环。
再怎样的调养,照顾,画良的情况仍没有丝毫的好转。刘大夫开始觉得不对劲,怕这样下去会出事。赶紧通报了朱老爷,要是真有什么,到底也不是自己的责任了。
朱老爷惊呆了,怎么会这样,这躺在床上的是自己的孩子?这么瘦弱,这么苍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打小疼他疼到骨子里的孩子,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这么折腾自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让他跟他娘去了,想尽办法,让他生活的衣食无忧,换来得就是这个吗?
暴怒的朱老爷指着画良,大声的责骂起来:“你给我起来,这算什么样子啊。是做给我看吗?真的是白疼你了,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这么伤你爹爹的心的吗?啊?”
“……爹爹……”画良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怜身子骨虚得根本就坐不住。奶娘见状,靠了过去让画良倚着自己。
“爹爹,别生气。良儿就快好了……”
“说你什么好呢。爹爹宠着你,你也要懂点事啊。” 父子没有隔夜仇。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这么个样子,朱老爷的心软了下去。
“爹爹……良儿问您个事……”
“说吧。爹爹听着呢。”
朱老爷刚想示意奶娘让画良躺下来,就听到画良说:“……爹爹,良儿想摸摸琴……”这个火‘噌’的一下又冒了上来。
“你……我怎么生养出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啊,你想也别想,那琴我早毁了,你别想再弹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让你再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爹爹!……良儿只是想看看琴,没有别的意思。您骗我的吧,是不是?爹爹,求你了……”
“真的是气死我了……”朱老爷在屋里转着圈,那狰狞的表情并没有阻止住画良的一再请求。
“好,就让你看看。来人,把那琴去给我抬过来。”
“爹爹。”画良脸上稍稍有了血色。
蒙着布的琴被抬了过来。
画良期盼的眼神,让朱老爷怒火中烧,没有考虑太多,就直接掀开了布。展现众人面前的是残破不堪的已经不是称的上琴的碎木块。
“不!”画良只够发出短促的声音,一口血含不住全喷在了被面上。
“小姐!小姐——”奶娘摇着已然失去知觉的画良。
“快去叫刘大夫,快去啊——良儿,良儿……”朱老爷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惊傻了。怎么会这样?
园子里的时间停住了。众人已经在私底下传着小姐活不过春天了。
所有关心画良的人都担着心,忙得焦头烂额,只求画良能够醒转过来。
最近几日,天气一直很好,晚上总有满天的星星。
夜深人静。奶娘年纪大了,小环好劝歹劝把奶娘劝了下去。一个人守着小姐。
“……小环……”
“小姐?”小环惊喜的回过头,唯恐怕自己听到幻音,“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小环担心死了。”
“让小环担心了……”画良笑得很恍惚。
“那小姐快快好起来。”小环高兴的眼泪都出来了,“大家都担着老大的心呢。我这就去把奶娘叫过来。”
“……恩……”
小环高兴的跑了出去。太好了,小姐醒过来了。
风从门缝中穿了进来,烛光摇曳,映得整个屋子鬼魅连连。
“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啊。蜡烛怎么熄灭了啊?”
“没啊,我出来时还好好的呢。怎么就这么灭了?奇怪了。”
“……”奶娘刹住了疾走的脚步,惊恐的看着小环。
“可能是我刚出来时,风把蜡烛吹熄的。”
“赶快!把蜡烛点上,小姐怕黑。”奶娘甩去头脑里不祥的预感。
“知道的。”
小环拿出火折子点上,光明重又回到了屋子。回过身,小环看到奶娘僵立在床头。
“奶娘,你怎么了。难道小姐又睡着了?”
“奶娘?”没见奶娘回话,小环又问了一遍。
“恩,是的。小姐又睡着了。睡着了……”奶娘俯下身,顺着画良的头发,眼泪一滴一滴就下来了。
“奶娘?那让小姐好好睡吧,我们不吵他了。”小环想拉过奶娘,这才看到画良嘴角含着笑,一个小香包被抓在手里紧紧抵在胸口,安详的躺着。颤着手,小环探着画良的鼻息。
“小姐——”一声不祥传遍了园子。天边的启明星缓缓的升起来了……
才短短几日,朱老爷却觉得已经过了几十年,原本黝黑的头发全花白了,整个人都弯了下去。扶着桃木棺,白发人送黑发人,浑浊的眼泪滴在棺木上。
“良儿啊,你从来没有出过门。爹爹怕你在外面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啊,爹爹就作主把你留在园子里。良儿不要再生爹爹的气了,爹爹知道错了。……爹爹重新给良儿做了架好琴,这还是爹爹亲自挑的呢,就放在那个琴房里头了。良儿啊,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啊……良儿啊……我苦命的良儿啊……”
哭嚎了好半天,朱老爷才让人把装满药材和珠玉的棺木给封上了。一切妥当。朱老爷看着手下的把园门给封牢,封死了。良儿以后没人会来打搅你了,就是爹爹也不会了。良儿啊——
小环搀扶着奶娘,再一次回望着那写着‘朱府’俩字的匾额。
“奶娘,我们不看了,走吧……”
“恩……不看了,不看了。走吧,走吧……”
第20章
夜深人静,荒芜的园子里只有萤虫的夜鸣声此起彼伏。
画良悲伤的看着园子里的一景一物,原来人死了,平常看在眼里的东西也会改变。那些个死物,在夜光下彷佛都有了生命,缓慢的移动着,向天空伸出它们的触手。
随风飘进琴房,原先的摆设都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一架琴孤凛凛的放在房间的中央。画良轻抚着琴面,爹爹真的没骗自己,这是一架好琴。
轻轻慢慢的坐在了琴凳上,画良抬手抚起琴来,琴声悠扬,荡着夜风传出好远好远。一行清泪淌过脸庞,可以随心的弹琴了,可是听琴人却已经不在了。
“良儿,是良儿回来了!”已然入睡的朱老爷猛然间惊醒了,摇着身边的二夫人,惊喜的笑着。
“老爷,醒醒,别是给梦迷了吧。老爷,画良已经去了,老爷……”二夫人吓得面色苍白,这大半夜的。
“是良儿回来了!你听园子里有琴声,你听啊。良儿回来了,回来了。管家,管家……”朱老爷连件衣服也没披,赤脚就奔了出去。
“老爷!”二夫人慌得看了看床的周围,哆嗦着抱住肩膀钻进了被窝。
一行人衣衫不整,慌慌忙忙的在朱老爷的命令下来到了园子入口。
“快,把门给开了。快……”
仆人们七手八脚扒开封砖,敲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锁。朱老爷喊着“良儿”就跌跌撞撞朝琴房跑去。
“你有听到什么吗?”一个仆人胆战心惊的问着旁边。
“……嘘嘘,别讲话……”这一个已是冷汗淋淋,别真是小姐的魂回来了吧。
“良儿啊……,良儿啊,是爹爹啊。良儿啊……出来见见爹爹啊。良儿……”喊声渐渐离琴房近了。画良隐去了身形,静静的看着苍老的爹爹破门而入。
“良儿……爹爹知道你在,出来啊。爹爹错了,良儿你就出来见见爹爹吧……良儿啊……”朱老爷在屋子里转着圈子,悲凉的哭着。
画良对着朱老爷作了一个生前从来没有做过的揖,良久。抬首间落下一滴泪,画良再无半点留恋穿门而去。
“……良儿啊,出来见见爹爹吧,出来啊……”
一声声悲泣传在园子上空,久久没有散去。
园门开了,可以出园了。画良回身望了望关了自己整整一十六年的园子,飘然离去……
站在十字路口,画良惊讶的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局促的不知该往哪里走。满大街行走的几乎是和人没什么两样的‘人’,可仅仅只是几乎而已。
“让让,没事别挡道。”脖子上栓着一条粗麻绳,脚上还拖着一块大石头的长舌鬼在后面使劲的推搡着画良。
“啊!对不起,对不起……”画良吓得往边上跳开了一大步,却不想撞倒了在一旁休息的痨病鬼。
“咳咳……你……有没有长眼睛啊,呼……往哪里跳呢?”
“包……包涵,包涵。我……我没有注意到。”
“呦——是哪家的公子哥在这里夜游呢。”另一边靠墙处传来阴惨惨的声音,“以前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啊?”
“啊?是。”画良才刚喘了一口气,这会儿心又提了上去。
“看你衣衫华丽,是个有钱的主吧。路过此地,总要给点孝敬啊。”那人边说边从暗处走了出来。画良一看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只见那个人脖上空空,手上捧着个翻着白眼的头颅,撇着腿站在了离画良五步远的地方。
“孝敬?”画良不由退了一步,不明白何谓孝敬。
“把你值钱的拿出来。快些,磨蹭个什么,天就快亮了。”那人把空着的手伸向画良。
“值钱的?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当然是用来花啊。你是猪不成?”断头鬼的头咧开了嘴,连那身体都微微摇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