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听不明白?”肖虎和在场许多人一样,都不懂他们的对话有什么玄机。
“南宫苍敖,可以命人把尸体带上来了。”继续先前未完的话,君湛然像是准备揭晓答案。
不明白尸体能有什么用,但林秋雁的尸首还是很快被抬了上来,徐东林不是蠢人,很快猜到端倪,“难道血玉玲珑还在她的身上?”
君湛然没有回答,在那肿胀的尸身上指了一指,“就在眼前。”
浑身发硬,被日头晒的发干又微微浮肿的尸体就在地上,知道她就是林秋雁之后徐东林早就命人搜过,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其实先前擒获,那时候就已经确认。
左思右想,徐东林皱眉,忽然醒悟,“莫非她把东西吞了进去?!就在她腹中?”
“当日把人擒获,我料到东西在她身上,不在外面,就只能在体内。”南宫苍敖翻动尸体,接着说道:“唯一无法确定,是藏在何处,要她自动吐实是不可能的,唯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君湛然,“东西在哪里,只有在雾楼见过她裸身的你才瞧的出。”
林秋雁到达雾楼之时,曾经脱衣让君湛然验看,雾楼楼主的规矩江湖人人皆知,南宫苍敖断定他定然看出了什么。
“所以你让徐太尉找我,只待你再次抓回林秋雁,便能取出她身上的东西。”南宫苍敖行事不羁,做法也颇为大胆,君湛然却必须承认,他的猜测并不错。
“东西就在她腋窝之下,藏在皮肉之间,经过缝合,针法虽然不错,痊愈的也好,但只要细看,还是能看的出痕迹。”俯下身,运指如刀,君湛然手上闪过金芒,尸首腋下的皮肤仿佛一层纸,被他揭开。
刚一掀开,只见暗红干涸的血肉里透出一个红点闪烁,流光熠熠,如一滴晶莹透亮的血滴,徐东林眼前一亮,南宫苍敖走了上去,接住了君湛然手里递来的东西。
“想必这就是你们找的血玉玲珑了。”透着金芒的手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穿透过来的,君湛然伸出手,南宫苍敖的手指和他交错,感觉他的指端在这夏日也微微泛凉,没什么热气。
掌心把他的手指握了一握,“那张图果然耗费你不少力气。”
第十五章:花与酒
一副画耗费心神,君湛然不是第一次,早已习惯,南宫苍敖对他特别的关心却引起他额外的注意。
与南宫苍敖相识不久,他已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无论外表如何,他许多举动并非别人所想的那么肆意而为,看似不经意的背后,总有他的目的。
君湛然收回手,漠然的笑,“想让我休息,那就不要在此地浪费时间。”
“她宽衣之时我就看到腋下痕迹,也正是因为这一处地方她才没能登上美人谱,如今东西已经给了你,这里也就没我什么事了。”话说完,他示意肖虎,轮椅被推出门厅。
徐东林早就为他安排了住处,此时见了血玉玲珑,欢喜的直让人好好款待,又命几个人在前面引路,让他去房里休息。
君湛然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在转角处看到南宫苍敖隐隐约约盯视他的眼神,他便更加确定,在到太尉府的路上,跟随马车的那道视线也是来自南宫苍敖。
这个鹰帅……
握着轮椅扶手的指节微微弯曲,又慢慢收紧。
“血玉玲珑!血玉玲珑果然回来了!”目送君湛然被下人引去客房休息,徐东林从南宫苍敖手里拿过那块指头大小的玉玲珑,上面血色殷殷,红光流转,“不愧是鬼手无双,雾楼楼主,这眼神果然利得很,藏在肉里的东西都能被他发现。”
失物寻回,徐东林的心事终于解决,一块石头落了地,神情也截然不同,面带喜色,将血玉玲珑擦拭干净,正要小心收好,南宫苍敖却又将它拿起看了一眼。
“鹰帅?”见他凝视那块玉,徐东林不放心的问,“可还有什么问题?”
血色玉石在手中暗红发亮,对着阳光,透明的绯色闪耀光芒,在南宫苍敖手里映出一片殷红,仿佛握着一滩血,他一阖眼,把石头交还徐太尉,“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徐东林小心翼翼的把它锁回盒子里,“东西是找回来了,可惜林秋雁之死还没什么线索,不过此事也不急,只要把血玉玲珑交回给陛下,此事就可告一段落。”
林秋雁曾是他的宠姬,说起她的死,徐东林略有惋惜,但她毕竟是盗走玉石的要犯,如今死了,倒是比活捉之后受尽刑罚来的干脆。
只可惜不能找到她幕后指使之人,和南宫苍敖又谈论了几句,徐东林去写书信汇报这件好事,南宫苍敖和他手下几人还在厅里,见人都下去了,温如风整了整自己的发髻,“盟主,我不明白,你对那雾楼楼主为何如此关切?”
“不错!我刚才就想问这个,盟主难道有所发现?”殊衍低声问,“难道……血玉玲珑被盗,是他指使?!”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不自觉的看向一个方向,不需要谁说明,在场的人都知道对方此刻想到的是什么,尽管才见了几次面,他们提起这个君湛然,都有种说不明的感觉。
“跟着盟主查案久了,我们都知道一件事,鹰啸盟从不做无用之举。”温如风是个细心的人,见南宫苍敖也看向那个方向,脸上高深莫测,更确定自己的想法不错。
“就算他知道血玉玲珑下落,盟主也不用对他这么和善。”对比对待其他人的态度,一样是笑容,殊衍总觉得这回他们这老大有什么地方不一样,那是种在计算什么的表情。
“那雾楼楼主确实不同凡响,但我们和他们没什么交集,我实在想不出盟主有什么理由对他另眼相看。”温如风好奇的很,如果说雾楼就是他们下一个铲除的目标,那他现在已经跃跃欲试了。
“看你们的表情,难道都以为我要对雾楼下手?”一抬眼,南宫苍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两个人笑而不语,假若雾楼背后藏着什么江湖阴谋,他们也不觉得奇怪,鹰啸盟早已清剿过好些个表里不一的组织。
“你们都错了,至今为止我已查过不少次雾楼的背景,并无可疑。”一句话就终结了两名手下的各种猜测,南宫苍敖嘴里说并无可疑,遥望君湛然离开的方向,那眼神却多了几许深沉。
“他这个人确实值得一交,但多了煌沐的那一席话,反倒让我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眼前仿佛还能看到轮椅离开的背影,竹青长衣,色凉如水,那如剑挺直的背脊也透出一股子如水淡泊的味道来。
无名君子湛然身,君湛然,当真是无欲无求,淡泊所有了吗?
注视远处,南宫苍敖隐在阴影下的脸上神色难辨,他口称皇子名讳,殊衍和温如风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盟主笑起来好像全天下人都是他的朋友,但实际上却实在是没把多少人放在眼里,除了被他看重的人,即便是皇族也不例外。
太尉府前厅之侧,几栋雅居并列其中,雕梁画栋,青色瓦片在顶上整齐排列,几簇落离花在园内开的正好。
落离落离,本是分离之花,每到黄梅时节就会盛开,一夜开尽,落花满地。
徐东林种它不是因为它的含义,只是因为它的颜色,这种名字哀怨的花,偏有着艳丽的颜色,枝叶泛白,花朵却娇艳欲滴,如今,几支落离花就横在客厅里的桌上,兴许是花匠刚浇过水,上头仿佛还留有几滴晶莹。
花是南宫苍敖带来的,和几坛好酒一起放在了君湛然的面前。
第十六章: 开诚布公
“园里顺手摘的,天气闷热,去去暑气也好。”没人通报,就这么走了进来,黑衣散发靠着门框,南宫苍敖手里还拿着一坛酒,随手拍开,霎时酒香四溢,“徐东林要请你赴晚宴,我便将你我之约提前了,总之说好要与你喝上一杯,什么时候都一样。”
肖虎下去整理东西,不在身旁侍候,宽敞的厅堂里只有一人,空气里的酒香和着花香,君湛然深深吸了口气,也不客气,一扬袖,“请坐。”
时值正午,日头正盛,南宫苍敖走近,便有一股热力流动起来,君湛然在椅子上坐着,大约是有些乏了,微微倚着软垫,腿上的薄毯已经拿开,神情轻松。
此时此刻的他,应该是心情不错,南宫苍敖把没开封的酒坛推给他,他也拍开封口,谁都没先说话,就这么喝了起来。
林秋雁之死与君湛然无关,他并不关心,血玉玲珑是他找出,他也没有追问那是何物,南宫苍敖饮酒之时看着他,他犹若不知,只是喝酒。
两个人对饮,谁的手里都没拿酒盏,就这么着酒坛,一人靠窗,一人端坐,两人面对着面,都是不急不慢,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喝酒的气氛逐渐改变,慢慢多了些较量的意味。
不管喝了多少,君湛然的脸色都没有一丝改变,南宫苍敖则松了衣襟,斜坐窗台,满身酒气,更见狂态,当殊衍带人提着食盒进来,见到这情景,不禁停步。
“盟主……这菜……”不是叫他送酒菜来?但这菜才刚送上,酒怎么就要见底了?
“放着吧。”一抹唇上酒渍,南宫苍敖去看君湛然,他也放下酒坛,大半坛酒下去,脸上依然不见变化,只是额上微微见汗,酒气上涌,坐姿也放松下来,更见慵懒。
“酒喝过了,不如吃菜。”放下酒坛,他似乎无意再比下去,结果如何都没有意义。
“好,那就吃菜。”举筷,南宫苍敖一边吃,眼神却依旧没离开君湛然,似是有话要说。
殊衍退了出去,眼见两人在吃饭喝酒,肖虎也乖觉的不曾进来,房里很安静,无人把落离花插入瓶中,那长长枝叶就这么搁在桌上,淡淡的散发幽香。
沉默的气氛在吃菜喝酒间不断酝酿,直到这顿饭吃完,南宫苍敖忽然开口说,“你与煌沐交情如何?”
他不是要问别的,而是问皇子,君湛然手中筷子一顿,“他要我画美人谱,如此而已,不知此事和你鹰帅有什么关系?”
“当日我去伏鸾山,皇子飞鸽传书,要我与你深交。”毫无征兆,南宫苍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君湛然抬起头,“哦?”
只一个字,只有这样而已,南宫苍敖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看看他的反应,“煌沐曾说,与你深交是为了你楼内的珍宝,你信是不信?”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和我雾楼有何关系?你如今告诉我这件事,就是想让我知道,与我结交是出自皇子授意?”筷子放下,君湛然已经板起脸,不知是否想到那一日被南宫苍敖说破的“秘密”,面色更是难看。
看他生气,南宫苍敖却扬眉,举杯,“你可知道我当日如何回答?”
知道君湛然不会接话,他兀自喝了酒,把空杯放回桌上,“我若要与你为友,不会因为奉谁之命,只因你是君湛然。”
话音朗朗凝而不散,仿若实质,目中含笑,分外坦荡,假若不知道人称他为鹰帅,君湛然定会把他当成个磊落的大侠,但手下有七十二夜枭的男人,既然能当得成皇家密探,他身上还能有几分侠义?
“这么说,我该多谢鹰帅看得起我了?”微微一笑,君湛然把酒盏虚空一举,算是敬了他一杯。
“你不信?”南宫苍敖忽然凑到他面前,“你不信。”他在他身上打量,身上的酒气飘散,“你不信我,这也是自然,我今日只是想说,我也不信你。”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掉入泉水的石子,君湛然倏然一睁眼,抚掌拍起手来,“到了今天,你终于说了一句实话!”
他实在意外,也实在佩服,“虽不信你,但我要说鹰帅毕竟是鹰帅,南宫苍敖就是南宫苍敖!”
第一次看到君湛然大笑,不是初次见面问他是否敢喝毒酒的诡谲笑意,也不是淡漠之间略带嘲讽的冷笑,这笑声畅快,南宫苍敖也自大笑起来。
“我早已说过,查案许久,看人颇准,如今虽说不出有什么特别,但我认定了你身上定有蹊跷。”对付非常之人,必要用非常的手段,南宫苍敖扶案而起,双目开阖之间精光四溢,“皇子煌沐要我与你结交,定不会只为了什么奇珍异宝,他要你绘制美人谱,也非只因爱美人,那些女子,到你雾楼,都是另有目的,我说的可对?”
一弯腰,骤然靠近,一双锐利的眼对上君湛然的双目,不容忽视的气息随着南宫苍敖的接近猛然侵入,“你这里,到底有什么皇子想要的东西?还是……皇族想要的东西?”
话音几近耳语,透着若有若无的危险,南宫苍敖此时就站在他身侧,君湛然眸色微敛,一个空盏握在手中,神情淡淡,笑容也是淡淡,“我有什么东西是他人想要的,这不是你应该查的事吗?”
嘴角一挑,放下酒盏,“如若往后有什么东西丢失,到时还要请你鹰帅帮忙,鹰帅切莫忘记替我找回。”
双目对视,两个人的笑都别有含义,肖虎此时推门进来,“楼主……”
房内二人同时转过头来,只见肖虎表情僵硬的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神色尴尬,终于轻咳一声,“估摸着楼主用的差不多了,我是来收东西的。”
肖虎低声说完,低头把东西收了,又鬼鬼祟祟的推门出去,不忘把门重新关上,门里情景是他始料未及,他们楼主倚着座椅软垫,那鹰帅一手撑着扶手,俯身在侧,耳语之状,看来竟颇为亲密。
夏朝历来便有男风,但那是某些达官显贵私底下的爱好,虽说有些富贵人家也有男宠,不过那些男宠莫不是些涂脂抹粉,扭扭捏捏的角色,和房内两人截然不同,鹰帅南宫苍敖声名在外,也时常有些花名,不至于得到浪子的称号,但为他而茶饭不思的官宦千金,名门女侠也不在少数。
鹰帅理应没有那种嗜好,楼主也不是好男色的人,肖虎方才看到房里那两人的亲密之状,难免胡思乱想,一思量,知道定然是误会,不禁摇头笑自己想的太多。
门内,君湛然看到肖虎这般形迹,也在摇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说话间,才发现南宫苍敖的呼吸近在咫尺,酒气和花香就从他身上传来,花香和他的外表分外不符,奇异的是眼下居然很是协调,并不突兀。
四目相对,南宫苍敖退开,把酒坛里剩下的酒倒进他和君湛然各自的酒杯里,“最后几杯,喝了吧,来——”
不再提方才的事,举杯邀酒,君湛然欣然应邀,说破表象,知晓彼此都不那么相信对方,行动之间反倒没了顾忌,这几杯酒竟比原来喝的还畅快。
“一事归一事,无论你与煌沐如何,血玉玲珑是你帮我找回,我再敬你一杯。”最后的两杯酒倒进杯中,南宫苍敖不否认,除却几分疑虑,他对君湛然十分欣赏,而他也并不掩饰这点。
君湛然一口把酒饮下,听他提到血玉玲珑,“那东西既然如此重要,这回你可要好好保管,若是再丢了,我可不会帮你。”
这话是笑着说的,半靠着轮椅的椅背,歪着身子,热气上涌,君湛然松了松衣襟,那慵懒的感觉更甚,兴许是坐的久了,他扶着扶手动了动,南宫苍敖见状,却又拿了个软垫,上前帮他放在腰后。
“这血玉玲珑是当今圣上一贯放在手边的摆设,外面本来嵌着金石,无意中松脱了,也刮花了里面的血玉,徐太尉奉命拿去修补,不想却被他身边的宠姬窃取,如今找回,他早就把那石头藏好,要是再弄丢,就是丢了他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