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人!”沐朝霞大声叫了起来,生怕孩子被人抢了去,躲到了刚进门的冯继修身后,“快与他们说,让他们交出我大哥!”
冯继修此时一到门前,十多个随从都被他留在外面,他一进来就将沐朝霞护在身后,“南宫苍敖,她已经来了,不管你们要问何事,她人就在这里,你们先把沐将军给放了!”
“事情还未问明白,怎能就这么放人?”厅堂之内全是亲信,不怕被人听见,南宫苍敖说话也毫不掩饰,“沐朝霞,这个孩子,果真是我的?”
他问的随意,甚至是含笑相问,目色却如刀,仿佛要剖开了她的头来,将真相看个仔细,沐朝霞脸色一阵发白,又一阵怒红,最后终于变得悲戚。
“让我叫你一声南宫大哥吧,你以为,他若不是你的孩儿,还能是谁的?”她说着,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朝霞虽然扮作歌姬,却不是歌姬啊!”
悲戚声在房内传开,她的泪水滑落眼眶,在场诸人都默然不语,那双泛红的眸子望着南宫苍敖,楚楚可人,怎不叫人心怜。
此时有人走了上去,青灰色的长袍在众人眼前划过一道暗影,他的手上拿着一块帕子,这个人却不是南宫苍敖,而是君湛然。
他神情淡淡,将帕子递到了她的手上,叫一干人看的目瞪口呆。
南宫苍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离开,君湛然的反应不该如此平淡。
沐朝霞手里拿着帕子,却是神色微变,眼前的男人背对众人,便谁都不曾发现,他面对她的时候露出的笑,那一丝笑意尖锐如冰,一闪而过,但其中的危险和冷漠绝对不容错认。
“女人还是别哭的好,看着心烦。”语声慢慢,他已缓步走过。
众人觉得意外,沐朝霞却另有一番感想,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流露几分惧意,“你就是君湛然,你就是那个让南宫大哥安定下来的人……见了我,想必你一定是恨极了。”
“放心,我不会在此地杀了你。”回到原位,青灰色的人影安然坐定,微微笑了笑,“即便要杀,也定会让你毫无痛苦的死去。”
和他的音调相同,他的笑容也是淡淡的,淡的叫人看不出这句是真还是假,是玩笑还是威胁。
只是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冷意,如同冬日微风般飘散在空气中,沐朝霞连流泪都忘了,怀中的男婴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突然哇哇啼哭起来。
“他哭了,哭了!”趁着这个当口,南宫年快步走上前,把头凑了上去,看到了那张掩在斗篷阴影下的小脸。
他长得与沐朝霞极为相似,初看轮廓只觉得秀丽,如今再看,好一副唇红齿白的俊秀模样,此刻他正啼哭不止,张大了嘴紧皱着眉,沐朝霞忙着拍抚手中的孩子,斗篷的兜帽松开,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她怀中的这个男婴。
其中也包括君湛然。
这就是南宫苍敖与沐朝霞的儿子……这个念头突然浮现,从未如此清晰,就像眼前始终有一块巨石,他看着它接近,再接近,而此刻,这块巨石终于压到了他的心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们的儿子……目光一瞥,他看到南宫苍敖张望的眼神。无论如何辩解,如何看待,这终究是他的儿子,一个男人,岂会对自己的血脉一点都不在意?
即使当真不在意,在第一次亲眼见到的时候,也定会感到好奇。
南宫苍敖只是好奇而已,他心知肚明。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陡然咬紧了牙关,瞳孔紧缩,他轻笑一声,好不容易压下了某种冲动,南宫苍敖早就留意他的反应,快步上前,他却径直离去,和他错身而过。
“假如你想看她死在这里的话,就继续留我。”在君湛然经过之时,南宫苍敖听到这么一句话。
幽幽的语调,飘渺若鬼,仿佛方才走过的并非是人,而是一抹幽魂,带着周身的戾气和冷意。
要不是顾及这个男婴是他的血脉,君湛然兴许已对沐朝霞下了手,这一点南宫苍敖毫不怀疑。
他所爱之人看似冷淡,实则性情决烈,看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实则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是恩是怨,无论哪一种,都会好好回报,绝不犹疑。
南宫苍敖没有再追上去,而是抱起双臂,“如果我说,我认为这孩子不是我的呢?”
他一开口,众人皆惊,不仅是君湛然停住了脚步,所有人都顿住了视线,南宫年更是双目一睁,死死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南宫年的质问和沐朝霞的惊叫混在一起,就连冯继修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大感意外,“究竟怎么回事?”
“你有何证据?”君湛然挑眉回过头来,视线之中南宫苍敖从容不迫的笑了笑,“证据是什么,我自然会与你说,不过现在,重点可不在这里――”
“南宫苍敖!你竟想抵赖不成?!我不要你给我名分,我也不要你养育这个孩子!我只要你看看这个孩子,只要你看一看他啊……”沐朝霞似乎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绝情,失声痛哭起来。
“我只要你看看我们的念念,不求其他,你难道连承认都不愿吗?他是你的亲儿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滚落,包含着无限哀怨,令闻者心碎。
南宫苍敖却似铁石心肠,毫不动容,只是微微张开双臂,“你说他是我的孩儿,那你为何不将他交予我来看看?让我也来抱一抱他?”
沐朝霞的脸上还挂着泪水,抽泣道:“你不认他,我怎么敢将他交给你……还有我的兄长,我哥昭冉,还在你的手中……我把念念给了你,若是你不放人该怎么办……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到凛南……南宫大哥,求你,我求你了,放了我大哥吧……”
语声哽咽,她抱着孩子慢慢跪下,泪水弄花了她的胭脂,贝齿咬伤了红唇,如此情景,叫人看的唏嘘不已,就连温如风等人都有些看不下去,想问问他们的盟主,为何不认这个孩子。
在他们想来,南宫苍敖之所以态度如此坚决强硬,还是为了君湛然。
有人暗暗打量站在一边的男人,君湛然此时立场尴尬,但若他能出言为沐朝霞说情,情形定会有所不同。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君湛然知道众人的想法,只问了一句,“你说他不是你的儿子,有什么证据?”
微微上挑的眼眸直直看着南宫苍敖,他比谁都希望他说的话不是玩笑,也不是南宫苍敖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而编造出的谎话。
“我自然有证据。”也不知这句话是真是假,南宫苍敖没有再往下说,目光含笑,眼神忽然一偏,陡然锐利,“但在我说明白之前,让我先把外面的人给解决了。”
笑意忽然敛下,爆出杀机,黑影一闪而过,破窗而出――
刀光起,亮起一片红芒,刀刃遇上剑刃,立时爆出几点火星,与此同时君湛然身形一晃也跃门而出,门外一条人影正与南宫苍敖交手。
看到那人的样貌,温如风登时惊叫,“是他们!冯继修带来的人!”
“可惜,你们发现的已经晚了,我带来的可不是普通随从,而是陛下钦点的暗卫!哈哈哈哈……”冯继修狂笑,精芒从眼底掠过,手中长剑一挥。
“别忘了陛下的旨意!”话落音,那十几个随从打扮的人忽然从各个方位现身,君湛然蓦然发现,他们所在之处俱是院内安插暗哨的方位。
这十几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骆迁,放人。”君湛然一声令下,关押玄字号十二暗卫的房间大门打开,十二个人一见天日,便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是你们?!”亲眼见到往日的兄弟,玄字号暗卫登时僵在了原地。
“陛下有令,杀――”目无表情的回答,同是暗卫的对手已在瞬息之间毫不留情的杀了一个人。
血溅三尺,身首异处,而死者不过是见到自己的同伴,感到意外和高兴,稍稍停了停手罢了。
玄字号暗卫马上知道,是陛下有令,令他们的同伴前来暗杀!目标也包括他们这些人在内!平康皇并没有因为君湛然的要挟而罢手,他表面装作妥协,顾惜手下的性命,暗中却命人来到此地――
咔嚓咔嚓咔嚓,一阵机关响动,那些人都从怀里取出一个圆筒来,双方都是暗卫,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风雷引!”话落音,只听几声嗖嗖破空之声,离的近的人顿时浑身冒出血来,眨眼之间,身上响起闷雷之声。
一个好好的人竟由里到外爆裂开来,如同炸开一个口袋,浑身血洞,倒地而亡。
第一百四十二章:绝杀
眼见于此,众人皆是一惊,谁都没有想到这如同暴雨梨花针一般的暗器,竟比之还要可怕,中暗器之人会死的如此之凄惨。
筒内暗器往四面八方而去,不止一人中招,凡沾到筒内射出的菱形暗器之人都身体爆裂,几人一同炸开,血光飞溅,场面骇人,仿佛从天淋下一阵血雨。
君湛然神情一凛,已顾不得什么沐朝霞和她的儿子,沉声警告,“苍敖!小心,别硬碰!”
唯恐南宫苍敖大胆上前一试,他返身回来和他相背而立,南宫苍敖扬起眉宇,往后轻瞥一眼,“湛然还是会担心我呢。”
“别说废话!专心点!”君湛然手肘往后一撞,要他小心防备,南宫苍敖笑着,悠悠然的摆开架势,与此同时,在他们周围一场暗卫与暗卫之间的血战已经开始。
玄字号暗卫自然认得风雷引,何止认得,他们对它的威力也一清二楚。
“声若风雷,势若雷霆,圆筒内的暗器一进入人体便会爆裂,活活将人从里炸开,四分五裂,血肉横飞!陛下竟允了你们用风雷引!”眼见十二人之中一人已死,玄字号之首神色大变,脸色灰败,他已知道是平康皇下令,却没想到这个命令下的这么绝。
用了风雷引,那便是代表着,绝杀!
平康皇要君湛然和南宫苍敖死,甚至也要他们死,他并不顾及他们这些暗卫的性命,这早在意料之中,但不止于此,他甚至要他们使用霸道至极的风雷引!这是何等强烈的必杀之念?!
平康皇煌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一定要杀了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而他们,便成了他杀意之下的牺牲品,他们这些人的命早已被视如草芥。
“动手吧!”玄字号暗卫之首断喝,面色忽然平静,举起了手中的刀。
对方不发一语,尽管知道面对的对手是谁,也不曾有半点动容,昔日同伴成了今日刀剑相向的对手,一对上手便都是狠辣的杀招。
玄字号已死了两人,剩下的十名暗卫不敢大意,不管君湛然和南宫苍敖这一方是什么态度,只能迎了上去。
他们当然可以静观其变,在旁观战,让君湛然他们去对付冯继修带来的人手,但身中剧毒,又被鬼手无双要挟,叫他们怎能旁观?
杀满百人才能得到解药。这句话谁都没有忘记,也都清楚,从这鬼手无双口中说出的绝非戏言。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暗卫对暗卫。
“弟兄们!为死去的兄弟,我们也要活下去!”不带丝毫感情的低喝声透着杀气,杀气如刃,破开寒风。
十名玄字号暗卫招招都是拼命的招数,另一边的风雷引施放过一次,又有人取出了怀里的第二个。
头一回他们用的仓促,波及的人还不算多,若听任这些人使用风雷引,受牵连的人不知会有多少,南宫苍敖当机立断,“疯子――”
温如风知道要做什么,“是!”
他一时疏忽让冯继修将人带了进来,难辞其咎,眼见弟兄受伤,甚至有人受到牵累而死,温如风心里的滋味怎么都说不出来,双目圆瞪,状似疯狂,手中长剑寒光不断,“给我找圆盾来!边守边攻,合力击杀!”
嘶吼声带起一片响应,有部分夜枭闪身而退,其余人和玄字号暗卫一起,围上了携带风雷引的暗杀者。
君湛然身在局外,将眼前场面尽收眼底,“肖虎,命人看好所有出入口,今日来的,一个都别想走!”
语声不见起伏,淡淡吩咐,肖虎领命而去,煌德此举算是彻底惹怒了他们楼主,今日之战,不死不休。
风雷引并非等闲之物,威力骇人,君湛然不敢掉以轻心,南宫苍敖和他的想法一样,到他身边拉了他一把,两人跃身上了房顶,如此一来,脚下战局看的一清二楚。
“煌德是疯了,几次三番如此大的动作,他当凛南国君是摆设不成?凛南虽是属国,在北绛有反意之时却不能随意对待,身为夏国君主煌德更应该谨慎处理与其他藩国的关系,而他呢,难道当年夺取皇位,为的就是今日能在他国横行无忌?!”
面如寒霜,君湛然在屋顶之上负手而立,垂眸望着脚下,漠然的脸色紧绷,冷厉的语声在冬日凛冽寒风中如同冰石。
南宫苍敖却没他那么强烈的怒气,只是笑了笑,和他一起看着脚下,“那不如夺回来。”
君湛然一震,转过头去,说这句话的男人姿态随意,指了指底下的人,“他们本该是你的子民,如今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意图谋害真正的君主,你难道没有一点不甘?没有一点不满?”
他才是先皇所命的继承者,本该在皇位之上运筹帷幄,治理朝政的人。
若当年他未被女干人谋害,未从宫中离开,而是安稳的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今日的夏国,也许该是另一番景象,今日的北绛,也未必有脱藩犯上的胆量。
而南宫世家,更不会出现如此惨剧。
若这一切都按照原来的模样发生,也许他们会在朝堂之上君臣相称,也许他们还是会相识相知,总之无论如何,不会是今日这般,背井离乡,隐于凛南。
“你要我夺回王位?”青灰色的衣袍在寒风中拂动,哗哗直响。
“为什么不?”仿佛早就想过无数次,南宫苍敖的话流畅无比,“为私,有仇不报非君子,你已仁至义尽,而煌德逼人太甚,退无可退,便只有反击一途。”
“为公呢?”君湛然的目色平静。
“为公,煌德并非明君,心胸狭窄,无用人之量,更无识人之能,眼下夏国还算平顺,靠的是先皇积累下的民心,根基虽好,却不会长久,若再这么下去,北绛之后便是阑东,接着就是西溯、凛南,四个属国一生反心,待他们联手,夏国还不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侃侃而谈,南宫苍敖显然已想过许多,无论于公还是于私,煌德都不得不除,“他是你的兄长,但如此品性,我想你也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你要报仇雪恨,最好的办法便是打破他的帝王梦,你一定也知道,才会早已做下这么多部署,我说的可是?”
转过头看他,南宫苍敖面带微笑,眸色深?,流光熠熠。
“那你说,既然我早就部署好了,何以以前不动手,偏要到如今才去计划夺回皇位?”仿佛是为了刁难,君湛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也笑着反问。
“只因你虽然表现的对什么都无所谓,却到底是被选中的那一个,不知是否天性,你对百姓还是有所顾及,若非不得已,你并不打算做到这种程度,对煌德之仇要报,却不会牵涉到社稷安危,除非有人欺人太甚,这么一来,新仇加上旧恨……”
啧了两声,南宫苍敖摇头,“煌德恐怕不知道,要是他专心做好他的皇帝,不找你的麻烦,他的皇位本可以安安稳稳的,一直坐下去,可惜――”
“可惜他心胸狭窄,无用人之量,更无识人之能。”借南宫苍敖先前的话,君湛然唇边的笑意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