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怜突然停止哭泣,洛风刚才在唤他?
以为是幻觉,当洛风用手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的时候,洛怜才相信是真的。
……
“哥哥,是我,我是怜儿。”
“怜儿。”
“哥哥,是我,我在这里。”
“怜儿。”
“嗯。”
“怜儿。”
……
如此反复,洛风只一味地喊着怜儿,空洞零散的瞳孔竟然有了一分神色,两行清泪落下,滑过脸颊,落在洛怜的银发上,只是一瞬,举起的右手空空落下,重重地垂在地上。
洛怜万分惊恐,赶紧看着洛风,只见泪痕未干,双眼已闭,嘴角还留着浅笑。洛怜用额头抵着他的,希望他能睁眼看自己,可是洛风双眼紧闭,鼻翼下已没有了气息。=
——总算死而瞑目。
“哥哥!!”
“父王!!”
一时之间,宫殿响彻两声悲号,一声马鸣,回荡在辽阔冰天。
殿外众人身子一沉,双腿跪地,只听见抽泣和呜咽。
洛怜哭成了泪人,体温上升,费尽全力,鬓角已有微微细汗。而洛风的身体软软地瘫在他怀里,逐渐冰冷。
洛怜跪坐在冰面上,抱着洛风的尸体,不住地抽泣颤抖,脸颊贴着洛风的额头。
云袖信手一摆,落下一支青玉簪,正是刻字的那一支。
洛怜取下头上的金钗,手花一挽,将青玉簪别在头上。
抱起洛风向殿外走去。
“母后,你要去哪儿?”
洛怜没有回头,只喃喃自语。
“樱花为盟,枯草为冠,为君一诺磐石。”
因为连夜的赶路和心力交瘁,洛怜已经使不出半分神力,只能抱着洛风在雪地里走。现在的洛风,太轻了。
鹅毛般的雪花扬扬洒洒地落下来,掠过眼眸,掠过青丝银发。
白马在后面安静地跟着。
洛怜微微转身,对着闪电说:“你该知跟着我就不能回头。”
闪电低吟一声,像是回应,走到两人面前,温顺地弯腿趴下,示意洛怜坐上去。
“闪电,你可知我要去哪里?”
白马温柔地蹭蹭洛怜,一只眼睛蓝色,一只黑。它舔舔洛风垂下的右手。还是卧在地上不起身。
“闪电,若有来世,洛怜定会报答你。”
洛怜小心翼翼地把洛风放在马背上,自己再跨坐上去,支起身子,紧紧地抱他在怀里,双手环过他的腰间,拉起缰绳。
“闪电,走吧。”
白马嘶鸣,茫茫雪域,马蹄踏风,快如闪电,势如疾风,飞跃冰湖谖草原,穿过参天雪木林。转眼已到天尽头。
宝儿和嫣歌已率领众人追来,无奈怎么都比不过闪电的脚程。
只见银光一闪,连马带人冲下亿万长高的雪崖。
红衣胜血,与爱人魂归天命,在落地之前,洛怜和洛风就会风化成沙。
婴炎双剑花倾谷,冰月花魂不知秋。
芳香几缕葬何处,樱花壁垒绕香丘。
落风安能怨古树,天可怜见舍孤舟。
弱水琵琶春雷赋,谖草犹言何以忧。
洛风的袖中滑落一幅古老丹青。
卷轴轻展,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翩然现于眼前,凤眼斜飞,眉心之上一点樱花痣,嘴角轻轻地上扬,回眸一笑,顾盼神飞间,净是妖冶风韵,却不失一分天真。
再看女子的肩上,露出一截琵琶的头花,窈窕身姿被一头青丝遮掩,女子离去的莲步惹恼了枝头几朵红花,花瓣轻舞,落在画卷右下方的落款上。款曰:洛安作于花都纪年1560年。
第一百一十四章:自在飞花轻似梦
“帝释天以人间百年为一日,寿长一千岁,即合人间三千六百五十万岁。
虽然天人是六道中的最高地位者,但还是要受轮回。
每次轮回,或在人间,或于天界,折合天数也不过一日光景,忉利天之大局从无半分异样。
花都纪年1542,正逢洛安出世,银发黑眸,美似谪仙。
十八岁那年,遇见一位佳人。
那时樱花姣好,少年于白墙青瓦之下,撑伞独立,忽遇红衣琵琶女,蓝眸青丝,惊鸿一瞥,永矢弗谖。
女自称阿修罗王之女,本非凡人。
一见惊情,美似幻境,山盟海誓,一往而深。
舍脂轻问:若真是梦,他日再醒,你可记得清我?
少年却不语,卿为天人,该嫁天子才是。
舍脂黯然,疑情不坚,负气而返,却闻天帝提亲,要娶王之二女。
软禁闺中,只待花轿迎亲。
远渡弱水,飞上忉利天,天帝亲迎,遗良渚玉镯为信物,音凉如水,却惊怀中美人。
善见城上,天妃倏掀喜帕,直视天帝。
一时之间,风云变幻,宾客大惊,此大逆之举,从未有之。
却见天帝凤眼顾盼,黑眸温润如玉,银丝长发,束于镶玉金冠。再为天后覆上喜帕,天后惊魂未定,四肢冰凉。
帝释天伸出右手,握住柔荑。
十指紧扣,语曰:樱花为盟,枯草为冠,为卿一诺磐石。
舍脂却问:既然你有佳丽万千,何故娶我?吾于君,不过是个过客女子,喜之便亲,厌之便弃,吾与伽罗,又何不同?
天帝答曰:弱水三千,孤只娶一瓢饮。伽罗之事,本非孤令,好友梵天,儿戏为之。
天妃却自贬凡间,化为妖灵,樱花满城,只等故人。
宁爱凡人,不跟帝王。”
此为《譬喻经》残卷,是非真假,已不可考。
……
善见城的偏殿内,帝释天抚着九霄环佩,琴声渐悄,舍脂却不见醒来。
煮茶焚香,已过几个时辰,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舍脂被一阵茶香唤醒,闻这香味,应该是十年以上的普洱生茶。
“脂儿醒了?”
舍脂缓缓睁开眼,看那泡茶的人,心下一阵惊喜。“哥哥?!”
马上又黯然,难道又是梦?
“怎么爱妃睡醒了就忘了孤的名字?”
“洛风?”
“错了。”
“洛安?”
“再猜。”
“帝释天?”
帝释天有些不耐,“脂儿现在是孤的妃,怎么还叫孤的全名?”
舍脂越来越糊涂,这眼前之人分明就是洛安!
舍脂坐在榻上,不停地搜索脑中思绪,却乱如麻,种种回忆明明清晰,却错综复杂。
天帝背对舍脂站着,纤长的手指捏着精致的品茗杯,细啜一口,嘴角微微浮起,似笑非笑。
这微妙的气氛突然被打破,殿外突然进来一个人,风风火火,那人穿着和帝释天一模一样的金线紫衣,头戴一样的金冠,玉面狐笑,舍脂一惊,正是那梦中人!
“唉呀,看你们俩,才几个月不见,就这么卿卿我我,果真是小别胜新婚呢!”
“哟!不错哦,你们夫妻俩出去旅游一趟还互换了发色,”梵天屁颠屁癫地跑到帝释天面前,仔细瞧了瞧他的眼睛。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故作严肃,点点头说:“嗯,原来小释蓝眼睛会这么好看!”
帝释天嘴角抽搐,面若冰霜,手指轻颤了一下。
“不用你多事。”
早就习惯了帝释天的冷面,梵天嬉皮笑脸地走到舍脂面前,“跳崖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风呼啦呼啦的?感觉自己跟风筝一样?”
舍脂努力在脑中搜索这个笑容,除了在梦中见过,还有就是……
伽蓝寺!?
怪不得看那个法觉怎么都不顺眼,原来是梵天变的。
当年如果不是梵天在他面前搬弄是非,说帝释天娶了三夫人,也许舍脂也不会负气离开了。
“没想到堂堂的大梵天王,竟然跑到人间去当了个俏和尚?”
梵天的脸一下就阴了,说到这个就是痛。当年就因为他多了句嘴,让帝释天一直记恨他,不管怎么讨好都没用。在帝释天下凡的这几个月,梵天义务当起了长工,假扮帝释天,执掌忉利天。
索性本来就是君王,如此偷梁换柱,也没有人发现。
梵天一下就急了,“这可不能怪我,你以为我想当光头啊?!要不是想到小释和你这么纠结,我……”
“梵天!你说得够多了。”天帝一声怒喝,把梵天吓得半死。
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差点说漏嘴。
“那啥,忉利天哪儿还有不少事儿呢,呃,我再过去看看。”
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踪影。
“那个,茶凉了,我再去续上。”天帝像个没事人似的就往外走。
“洛风你给我站住!!”
“给我说清楚!”
“怜儿……”
……
花都一千年,似梦而非梦。洛安乃帝释天转世,本想把舍脂留在天界,舍脂却不满他妻妾成群,非要去人间找独一无二的真爱。
帝释天竟然也孩子气地跟他轮回千年,不过在舍脂变为花灵之前篡改了她部分记忆,天帝自己也封印了本身的记忆,投入人道轮回。
洛安成了独一无二的爱人,而帝释天变成了多情丈夫。
兜兜转转,每一世都在遗忘和记起,舍脂想起的时候洛风便忘记,洛风忆起的时候舍脂便离去。每一世都没来得及说爱你。
终于过了千年,梵天实在看不下去了,跑到伽蓝寺当起了方丈,点化简言等人,只求两人别再错过。
也许真是千年累积的情感有了归处,洛怜终于在洛风死前见到了他,如此一来,终于圆满。
诅咒因情而起,因爱而解。
帝释天的轮回只是一个过场,在行男女之事后,作为天帝的记忆便被唤醒。
洛安本和舍脂约好厮守,就算洛安只有凡人这一世。舍脂说:你转世,我也跟着你。
待舍脂归去之后,洛安已经恢复记忆。天帝归位,游走在花都与忉利天之间。
天帝向阿修罗之王提亲,谁知娶来的居然是伽罗,虽有些相似,却不是她。
于是对伽罗不闻不问,帝释天一心以为是舍脂骗了自己,原来,她不是阿修罗王的女儿。
但这样一来,天界和阿修罗界的矛盾又重新堆叠而来。
后来,梵天来忉利天(谁知他是来做什么的,肯定是逃避公务)。
“我说小释啊,你平时这么聪明,怎么关键时刻就糊涂了呢?!你问也不问,就说要娶人家女儿,人家当然嫁大女儿给你!你也不问问人家有几个女儿,好像什么都你说了算似的。你傻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确实是帝释天一时昏了头,他刚刚有灵力返回忉利天,难道智商还有待开发?不,应该是,一遇见她,便痴傻了。
所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天帝大人又浩浩荡荡地去提亲了,这一提不要紧,反而勾起阿修罗族的愤怒:你戏弄我们一次不成,还要来第二次不成?
于是天界与阿修罗界又爆发了一场大战。
论实力,阿修罗肯定是打不赢天帝的。但是阿修罗好战,死也得拼一回。
终于还是阿修罗受到了重创,还有个原因是,帝释天态度极好,与平时的傲慢判若两人。应该是还保有洛安的性子。轮回对天帝的影响并不大,只是性格会有些繁杂。每一世,体现天帝一些隐性性格,轮回一次,这些性情便无限放大来。所以,说天帝喜怒无常,这是正解。
罗侯阿修罗王终于答应将自己刁蛮的小女儿嫁过去,心想“反正留在身边也是棘手,让别人头疼去吧”。
舍脂死活不从,硬要返人间寻她的心上人,只是她不知,自己就快要成为她的妻子了。
之后舍脂便被软禁。
帝释天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其实心里别提多欢喜。(就像洛怜离开百鬼花谷前的那场婚礼,洛风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将要娶个傻子。他只是孩子气地站在门外,焦急地等着自己的新娘子。)
在花轿刚刚过弱水桥的时候,天帝为妻子戴上了那只良渚龙首纹玉镯。
熟悉的触感传来,天后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难道是我太思念洛安?竟然觉得这个人与他有些相似。
弱水桥上,还未拜堂的新娘竟然自己掀了喜帕!
“你——你是!?”
“脂儿,是我。”
这一幕,曾在梦中见过,那是梵天的杰作。所以当梦里的舍脂掀开喜帕,看到的是梵天假扮的帝释天。
那些梦境与现实的穿插,是洛风的愿望所致。他想彻彻底底地放舍脂走,潜意识却死死地抱着他。
神智已经恍惚的洛风潜意识里,还抱着侥幸:也许,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呢?也许——这一世,就可以幸福了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笨啊!?你自己就是洛安,为什么还下什么诅咒?!”
舍脂又气又恨,对着洛风的胸口狠狠锤了几下,举起是千斤重,落下却如雨点飞。
嘴巴一撇,竟然落下泪。
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回想几世轮回,几世亏欠。想起洛鸢胸口上的伤。
舍脂用手轻轻按着他的胸膛,心疼地问:“这里,疼吗?”
虽然是天帝,轮回之后也是肉骨凡胎,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怨憎不得,人生八苦都得亲受。
洛风每一世承受的痛苦,并不比他少。
“傻瓜,你放着天帝不做,跑去缠着我做什么?”
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心却软了十分,舍脂搂着洛风的脖子,像小猫一样地在他脖子上蹭着。
洛风回抱他,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轻轻地顺着他的长发。
洛风说:“孤要你知道,孤对你的感情远不止一见钟情那般简单。等你看遍了人类纷繁复杂的感情之后,你就会知道,在这宇宙中,只有孤是最爱你的。人类无论走快走慢,都赶不上地老和天荒,只有孤对你的感情是纯粹的,不关生死的。”
舍脂闭上眼睛,尽情享受这熟悉的拥抱。
忽闻一声琴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调皮的白猫不小心踩到了琴弦,那只猫儿的两只眼睛,一只蓝,一只黑。
佛陀升于忉利天为母说法时,帝释天手执宝盖,任佛陀之侍从。佛陀涅盘时,帝释天显身念诵讼诗,他还保护佛陀的舍利。帝释天并不断七情六欲,传说帝释天在人间邂逅一名红衣女子,欲纳为妃,女子却不从,在天帝眼皮底下就消失了。天帝相思成疾,后来才知这位美丽的女子乃罗睺阿修罗王之女,便上门求亲,但天道于阿修罗道一直不和,多年征战,好事多磨,两人总算喜结连理。
天帝天妃,一个多疑,一个善妒,却真真实实是上天注定的一对,共执手无量阿僧祗劫,不离不弃。
舍脂知道帝释天的身份后,并没有天帝预想中那般高兴。
天帝甚至怀疑,舍脂爱的还是洛安,那个凡人。
他不能允许,哪怕——洛安就是另一个自己。
彼此间因此一直有隔阂,直到梵天一句戏言:“哟,听说有人给小释送了一个美人呢!还是个男的!”
确实有很多人给他送侍妾,男人女人都有。但他从没看过一眼。
但舍脂却爆发了,她的妒意,胜过凡人百倍。
“帝释天?!你爱我?你凭什么说爱我?!我要的是洛安,不是忉利天之主!”
天帝只是沉默。他不擅长辩论,他喜欢霸道地让对方接受。
既然如此,我给你编织一个梦可好?
帝释天说:“孤要你知道,孤对你的感情远不止一见钟情那般简单。等你看遍了人类纷繁复杂的感情之后,你就会知道,在这宇宙中,只有孤是最爱你的。人类无论走快走慢,都赶不上地老和天荒,只有孤对你的感情是纯粹的,不关生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