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莲没有对不起简言,真正对不起他的,是舍脂。对不起婴莲的,也是舍脂,杀掉婴莲和洛风的孩子的,也是舍脂。
五年前,舍脂因为生产宝儿,气息奄奄,看似已经无力回天。
神志不清之际,却听得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哥哥,很痛是不是?我知道,因为我现在也很痛。”
“哥哥,把我的命拿走吧。我不想醒了。”
“哥哥,没了我,你的身体就会恢复,你听得到我说话,对不对?”
“因为,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像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延续你的生命。”
一强一弱,一生一死。你我本双生。婴莲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舍脂需要一个人去分担他的灵力,出生时躲过族中长老的屠杀。
百鬼家族的的血瞳婴孩,必须杀掉,因为那很可能是修罗转世,百鬼家族必将覆灭。
但是舍脂的灵力太盛,瞳色并未淡化,其母洛涟才将其封印。一个母亲的本能,让舍脂存活下来。可是,该拥有的回忆早晚都要浮现。
因为母亲耗尽自己的生命,才掩盖住了婴怜的本来面目。所以,为了与洛涟的封印抵抗,婴怜要耗费更多倍的力量。所以,婴怜虚弱,而且没有前世的回忆。
既然婴莲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工具,那么舍脂遇到生命危险的话,婴莲的身体就会自动衰弱。
与此同时,洛怜的记忆每多一分,婴莲也会知晓一分。洛怜临盆之时,舍脂已经完全苏醒,婴莲也知道自己的死期了。
如果,他还是洛怜,那么,他宁愿自己去死。他本来也不想活了。
可是现在,他已经恢复一切记忆,从阿修罗道投入人道,这逆天之举,必须要等待一个结果。
看来,报应,也该来了。
第六十八章:回环往复是离殇
“庄主,您醒了?”
已是第二日清晨,简言从昏睡中醒来,感觉全身酸痛。问老管家:“昨晚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庄主,是子时,庄内人发现您醉倒在风雨楼门口,便把您带回来了。”
“风雨楼?就是那个风雨楼?”
“回少爷,是的。”简言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看来是真的喝醉了,居然看到怜儿了。
……
风雨楼,舍脂醒来的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洛风的怀里,背贴着他的胸膛,从背部传来洛风有规律的心跳声。
“咚,咚,咚。”舍脂幻想很多次,自己可能会在那个心脏里跳动。听着听着,自己的呼吸不自觉地也和他同步,直至心跳也同一地颤动。
“咚,咚,咚。”好像真的听得到声音一样。
舍脂想翻过身子看着他,刚刚轻微地扭动,脸就羞红了。
昨晚,他早就昏过去了。他们居然保持这样的姿势睡了一晚!
“醒了?”耳畔传来洛风刚睡醒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却诱惑着他。
舍脂的耳朵烧红了,洛风看着小巧点的耳垂瞬间的变化,情不自禁地咬上去。
怀里的人突然轻轻一颤。
“乖,别动。再睡会儿。”洛风居然又闭上了眼。
舍脂很想骂出声,你倒是睡着了,我可怎么办?因为刚才的撩拨,已经精神起来了。
这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舍脂全身僵硬地躺在洛风的怀里,心里暗自骂了他一上午。
“怎么?生气了?早知道脂儿这么想要,求我不久好了。”睡醒的洛风精神非常好,一脸坏笑地搂着舍脂。
“你!”舍脂气得想跺脚,他居然敢调戏我,我调戏男人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
无奈不知道怎么发泄,只有嗔怒地看着他。
洛风很喜欢他这样看着自己,双眉轻蹙,眼里是不甘心,嘴里却说不出话,满腹都是委屈,脸都憋红了。每次舍脂这样的表情时,洛风忍不住又想“坏一把”。
舍脂看着洛风一脸得意,心里更是恼怒,一气之下,提起裙摆就踩了他一脚。
这一脚不轻,不过对洛风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惊诧,他的胆子也太大了一点,居然敢对谷主“不敬”?
“脂儿,你这般任性,就不怕本座杀了你?”说着恐怖的话,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一听就是玩笑话。
可是舍脂的情绪突然冷了下来,眼里竟然有一分沮丧和惊惧。他直直地望着洛风的眼睛,好像要看到他的眼睛深处。“你当真要杀了我?”
这一世,你还是要杀了我?舍脂没有发现,泪水已经落下来。
“你真的要杀了我?是真的吗?”舍脂的声音哽咽着,比任何时候都脆弱,好像抓不到希望一样的眼神看着洛风。
洛风一下就慌了,急忙把他拥在怀里。
“怎么了?我只是给你改个玩笑,怎个就当真了?”
话一出,怀里的人却大哭起来,最开始是哽咽,然后开始哭出声,最后大哭不止。
舍脂拼命地哭着,阿修罗本来是不懂哭的,他曾经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出那种情感。
平凡的人类,到底遇到什么感情需要用眼泪来发泄呢?这带着咸味的水从身体内流出来,又会带走什么呢?难道悲伤就会少一分?
可是舍脂现在只想哭,耗尽全部力量去哭,不管脸会不会哭花,不管有没有人看到,只是想哭而已。
真的是有些累了。
洛风不懂舍脂有什么过去,他也搞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性子的人。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舍脂时而妩媚,时而冰冷,时而孩子气,还有着时不时的没由来的忧伤,好像心里一直放着一个人,却无法见到的那种感觉。
……
洛风带舍脂回了百鬼花谷,让舍脂好好休息,他却不依,他说:“哥哥,带我去那片酸枣林吧。”
洛风不明所以,酸枣林现在还只有花,没有果,去酸枣林干什么?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带他去了那片小树林。
酸枣树一片青绿,有的长在裸露的石壁上,有的扎根在岩缝中。已经有小小的果实挂在枝头,花还没开完。
洛风在这里有过一些快乐的回忆,不知道怎么,却忘记了,只知道很快乐。可是为什么快乐过了,就不就记得了呢?
舍脂折了一支酸枣花,玉腕轻举,开始跳舞。在没有音乐的时候,想一个人跳舞,只跳给一个人看。
舍脂翩翩起舞,像一只华丽的蝶在林中穿梭。宽大的袖半遮面,突然又转身,舞姿轻盈,似凌波仙子。时而回眸看他,眸光温柔。
洛风还是记不起什么,他早就忘记这支舞,忘记婴炎剑法就是从这支舞演变而来。
千年前,舍脂在新婚之夜为他跳这支舞,洛安灵感一起,把剑同舞,招式不尽相同,却是一样的美丽。
在婴炎剑法的创造过程中,洛安满心都是幸福,两个人穿着红色的婚服,樱花树下起舞。
舞剑的时候,想着你爱的那个人,再凶残的招式也变得温柔,有一天你恨了他,再花式的剑法也是杀人利器。
“脂儿,这支舞有名字吗?我在别处都没有看到过。”
舍脂舞完,却没有一点喘息的迹象,连汗都没有一滴。
看来洛风注定不可能想起一点一滴了。
“我不过是随便舞的,没有名字。哥哥,我有些累了,回去吧。”
回来的途中路过潇湘馆,舍脂望着五年没有进过的房间,却不能进去,在院外呆呆地驻足了一会儿,便回了班竹轩。
“脂儿,你想住进去吗?想代替她的位置?”
不是代替,是取回自己的位置。“如果我说是,哥哥你会答应吗?”
“不会,本座说过,你要专宠,本座可以给你,但是百鬼花谷的夫人只能有一个。”
洛风转身看着潇湘馆冷清的院落,像是自言自语般:“我唯一能给她的只有这个位置了。”
忘忧草可以让人忘记他爱过的伤害过的人,可是那份爱和伤害绝不会因此而减少,永远沉淀在心里,过着看似完美的日子。
舍脂没有洛风预想中的沮丧,反而一脸安然:“罢了,我也不是非要她的位置,我何必跟一个已故的女子争风吃醋呢。”
听到舍脂后半句话,洛风的脸变得阴沉。
瞬间冷场,洛风说:“你先退下去吧,本座今天有事处理。”
舍脂哑然,退下?退去哪里?回来的第二天起就一直在这班竹轩同住着,现在要他回哪里?
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侍妾就该回自己住的地方,舍脂的地方,自然就是婴玄曾经的住房了。
舍脂苦笑一声,恭敬地行礼:“谷主,舍脂就先退下了。”
洛风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他,等到门外已经没有声音,洛风才回头望着他离去的地方。
说不定继续这样下去,他真的会爱上舍脂,洛风不是一个滥情的人,他很专一,可是如果爱上舍脂势必会有很多麻烦,再者,他曾经爱了多年的婴莲又算什么呢?
第六十九章:此岸无花
途中遇到嫣歌,嫣歌最近很忙,总在外面奔走,现在刚刚回谷。
“嫣歌姐姐,您最近在忙什么呢?”难道是在暗中筹备对付婴剑山庄?不知道秦云飞会不会搀和进来。
嫣歌有些疲倦,看到舍脂却有些闪躲,眼里的光闪烁不定。
“呃,没什么,不过是些琐事,你知道谷主一直不管那些琐事,都是我去办的。”
嫣歌不敢说是洛风叫她去接人,那个人回来,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局势。
看到嫣歌的刻意回避,舍脂也没有说什么,毕竟这是谷里的事,侍妾的身份是不该过问的。
回到房间,独自梳洗,不喜欢有人侍候,以前有晴儿懂他的冷暖,现在没有人能那样贴心地陪伴他了。
不知道晴儿过得怎么样?应该是整日和她母亲弄琴对诗吧,不知道宝儿有没有惹她生气?
想起那个胖小子,舍脂不禁会心一笑,秦云飞一定会好好对他,绝对不会伤害他,如果是舍脂或者洛风,对这个孩子也不会像秦云飞那般疼爱的。
无意中看到梳妆台的抽屉半开着,露出一个卷轴。
舍脂小心地铺开,是一幅横式的画。正是洛杨生前最后完成的画,第一次见到洛杨的时候,这幅画还没有完成。
画的右侧是一对兄妹,在樱花树下嬉戏,画的左侧本来是空白,洛杨画了一个温柔的男子,着一身玄衣,温和地看着他们,正要向他们走去。
画中有题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画的颜色都是粉色调,樱花烂漫,像雪花一样飘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婴玄的眼里是宠溺的笑,洛杨和洛涟是天真的笑。
这样的场景,舍脂也曾亲见。简言也是这样温柔地守护着他和婴莲。
所有的一切,都是被他毁掉。
……
七八月的天,还没有退去炎热。
舍脂说:“哥哥,我们去放纸鸢吧?”兴奋得像个小孩子。
因为昨天有些不愉快,本以为今天舍脂又会对自己不理不睬,谁知一大早他就跑到自己门前,手里拿着一只纸鸢。
“脂儿,你哪儿来的纸鸢?”现在已经不是春风飞舞的季节,哪里还有纸鸢卖,而且昨天逛街的时候两人一直在一起,也没有买纸鸢啊?
“哥哥,我自己做的啊!”舍脂满脸都是笑意,像桃花拂面。
“你什么时候做的呢?”洛风不明所以。
“昨晚回去,我自己照着书上的花样自己做的。哥哥你看,像不像真的鹰?”舍脂兴奋地举了举手上的纸鸢,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像洛宝儿。
昨晚看到洛杨生前最后一幅画,想起了小时候一直没有放过的那只纸鸢。
“脂儿,你怎个像个孩子?这七八月的天,居然想着放纸鸢?”不过倒也可爱,洛风想着,不禁拉起他的手,亲亲地在他的手背吻着。
舍脂心里还是荡漾着,自己现在还真的有点像宝儿了呢,想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
洛风对舍脂突然的笑声又迷惑了:“脂儿,我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没有啦,只是想起了一个小孩子而已,呵呵。”没有察觉到洛风脸上的变化,舍脂拉着洛风的手兴冲冲地跑到院子里,“哥哥,我们去放纸鸢吧。”
洛风任由他拉到百鬼花谷的谷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的曼珠沙华已经不开了。曾经是一片花海,现在是一片荒原。
舍脂回到谷中的这段日子,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洛风身上,从来没有注意到这片旷野。什么时候这么荒凉了呢?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荒凉了呢?
初到这花谷的时候,也是只有一片蒿草,舍脂说这里太荒凉了,好像什么都没有似的,看着心疼。
洛安问:“脂儿可有办法让这里看着不那么心疼呢?”
舍脂从弱水彼岸采撷了三万株曼珠沙华,移植在这谷底,荒凉的旷野瞬间变得热闹起来。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绯红胜血,就像舍脂的红衣那样明亮,满谷的花也没有这里耀眼。
花的海随风起浪,泛着血红的浪花,一浪接着一浪,像一个仙子从海的另一边款款走来。
群芳吐蕊,娇媚得可爱,舍脂很喜欢那种花。
“哥哥,你看,这方圆十里的曼珠沙华可是好看?”
十里彼岸,十里花,十里长街,十里崖。
洛安亲亲舍脂的额头,眼里的温柔就像潭底的深水。
“脂儿,这十里的红花,好看倒是好看,不知怎的,红得这样艳丽连天,看着却更觉着心疼了。”
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荒凉了呢?
在舍脂不在的五年里,所有的曼珠沙华都枯萎了,死得连花枝都不剩,曼珠沙华本来就没有叶子,除了花枝就是红花,好像连根都没有。
“彼岸繁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不相见。”
舍脂拿着纸鸢,定在谷底,谷底的风盘旋着飞上来,纸鸢乘着短短的线飞舞着,想要挣脱。
“脂儿,怎么呢?怎么一下子又像丢了魂似的?”对于舍脂的阴晴不定、反复无常,洛风已经免疫了。
“没,没什么,哥哥,现在的风太乱,纸鸢怕是飞不起来。我们还是回去吧。”
是不是一切都在慢慢地告诉自己即将回到过去?
……
伽蓝寺,琴音悠扬。
“师父,许久没有听你弹琴了。今日怎么有了心情?”简言时不时地回来看法觉。
“那两个人走了?”
“嗯,走了。”法觉没有多余的话,仍是把着他的琴,禅乐一宗,什么人弹什么样的琴,什么样的弹什么风格的曲。风尘女子弹艳俗,闺中娘子弹相思,江湖英雄弹抱负,幻寺僧宝弹佛理。
“胜言,你已经破了杀戒,出家人是宁舍生命,也不会违背佛陀的戒律的。你虽不是出家弟子,但也皈依三宝,并受持五戒,你可做好了心理准备。今生今世的恶因会成为来世的恶果。
“是,师傅,弟子深知罪孽深重。但即使死后堕入地狱,不再轮回,弟子也要去做。”
明明知道会自食其果,明明知道会堕地狱,明明知道自己难脱生死爱恨,众生还是要不断造业不断犯错,永远在六道轮回。
法觉轻叹,却不再多言。
“胜言,为师把这把琴送与你,这里有些琴谱,心情繁琐的时候弹弹,对你有好处。既然做不到不闻世事,也不必执着,只是尘缘未了。人即世事,众生汲汲,如何能不问世事?”
第七十章:此岸繁华
简言接过琴谱,寥寥数张,并不是什么高神曲目,却也是名曲,第一张就是《仙翁操》,乃是古琴曲开指小曲之一,因配有“仙翁仙翁,仙翁得到仙翁”的唱词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