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莲声声的哭求中嘉瑞心也有些许松动,因为他知道青莲是一个心慈的人,记得在玄英居相交的日子,几乎不开口的青莲总会因为自己作弄那些为乐引来的花蝶飞鸟求情,物犹如此,人何以堪,看来青莲还是不忍心看着别人为自己受罚吧。
嘉瑞正抬手示意侍卫不要再打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对上了青莲灼灼期盼的目光,手停在半空中,愣愣的看着着青莲,目光依稀飘远。
在曾经的一个夜晚,年幼的小皇子拿着一副被严太傅夸奖的临帖,跌跌撞撞的跑着去朝华殿想拿给敬爱的父皇看,就在重重帷幕后撞倒了同为这样执着期盼的目光,一个血淋淋的人被绑在刑架上,而英明神武的父王却跪在地上,拉扯着那披发人破碎的衣衫,热切祈盼的眼神灼灼的仰望着刑架之上。
啪,停在半空中的手没有再向上抬起,而是画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了青莲的脸上。“既然是你这般苦求,朕就成全了你,来人,架起来!”嘉瑞怒目如火,似是嫌恶的瞟着跌在一旁的青莲,抬脚将青莲耷拉在自己龙靴上的衣摆踢掉,继续说道:“给朕仔细教训教训,王礼,由你来掌刑!”
既然是皇帝开口了,那些掌刑的侍卫也就不再犹豫,撇下王礼,过来从地上拉扯着青莲的臂膀一把拽起就往长春凳那儿拖,而原本趴在凳上的王礼则翻下身来,迅速整整了整衣衫,拿起搁在一旁的一根竹板,把持在手中颠了颠分量。
青莲虽然被人扯得生疼,却是没有反抗,很顺从的被侍卫按压在凳上,青莲心中释然,纵然是自己要受责打,也好过王礼代己受过,而青莲心中也实在感到惭愧,毕竟私自出去是自己的过错。
紫檀雕木的长春凳也是常备在澜台里的,宽大沉厚,青莲单薄的身子趴在上面绰绰有余,两个侍卫站在前侧,一人一边压着青莲的肩颈,青莲的胸膛紧紧的压在凳面上,隔着衣衫感受着那总是捂不热的凳面,青莲的脸颊也贴在凳面上,长发披散垂落,遮住颜面。而另外两个侍卫则在后面实实的抓压着青莲的脚踝膝弯,这个阵势简直是对待刑场要犯。
王礼拿着的竹板子约摸四尺来长,在末端打磨出一个长短合宜的手柄,让人正好可以抓握,施展起来不似笞杖那般笨重,竹板不会伤筋动骨,挥舞起来却也虎虎生风。
青莲被压在凳上心中忐忑,不知为何那可怕的疼痛还没有到来,眼前覆着青丝缕缕,什么也看不见。忽然青莲觉得有什么动静,身上的衣衫被扯动,大惊,虽被强按着却在挣动。
站在一旁的王礼,像是一头垂涎的秃鹫,审视着眼前的猎物盘算着怎样下口。王礼在青莲身侧略踱了两步,一把掀开青莲的长衫,露出衬里的雪纺中衫,将板子夹在手臂下便上前解青莲的裤子,见原本安静的青莲开始挣扎,王礼便一把扯掉了中衣露贴身亵裤。
王礼这样做且不论其用心,倒也是不逾矩的,毕竟当朝大臣若是被罚廷杖,也是当廷去衣受刑的,更何况是隶属后宫的乐师呢,受责往往是辱大于罚的。
可是青莲却不明白这些,顿时羞愤难当,自己读的是孔孟圣言,怎可如此赤身裸体失礼于人前。青莲并不是惧怕打罚,只是以这样的方式他无法接受,以前在府中父亲哪怕罚的再重,也断不会似这般一样要剥人衣物。
青莲一时无措,剧烈的挣扎起来,按压之人也算是虚张声势,谁知猝不及防竟让青莲翻下凳来,由此可见青莲之决心,在帝王面前公然抗刑。身旁的侍卫不知看似乖顺的青莲竟会如此挣扎,见挣脱向圣上处去,立刻迎上来两个,一把揪住青莲的长发向后一扯,而另一只手则死死按住青莲的肩膀,和另一名侍卫用脚踩着青莲的小腿,定跪在地上,抄起另一块竹板,狠狠的向青莲的脊背警告了两下。
几经拉扯,青莲的衣衫半脱半落,几处扯裂的破处已隐现玉色。青莲愧辱难当,却又无法掩上衣衫,眼泪毫无收势的落下,想挣脱羞辱无奈被人束缚,想开口求饶,却不知如何开口。头发被拉扯着迎上嘉瑞的目光,隔着迷离的泪色青莲看不真切,但是却分明感受到了注视。
“皇上,皇上,皇上”面前是情冷端坐的帝王,而青莲现在唯一想到的,却是一遍又一遍的哭求着他的尊号,强势面前连名字也不敢唤出了。
43.难逃
看着自己的徒儿这般的被人凌辱,秦正清气愤非常,虽然自己很清楚乐师一向被人轻视,但是青莲受辱人前,自己又怎按捺的住,少时的方刚血气又涌上心头,竟忘君王在上,护青莲于前。
“秦正清,你眼里还有朕吗!”嘉瑞怒喝一声,原是随散的君王龙威毕现,警醒了爱徒心切的秦正清。嘉瑞看着眼前的乱局,不想自己惩戒个人,竟会将事态演变到如此纷乱的局面,若是再纵然秦正清又像以前一样不服君命任性而为,岂不是更无法收拾了?
“童青莲,你想抗命吗?”嘉瑞看着衣衫缭乱的青莲心中也有些不快,虽然也知道王礼定是不会放过青莲,但是看着他在眼前所受已是远远超出预想,像是被假虎威的狐掴了胡须,所以一直旁观的嘉瑞开口喝止了,给了青莲一次机会。
“皇上,我错了,我知到错了,我愿意加倍受罚,只求稍存体面。”嘉瑞的一声怒斥喝醒了羞愤满怀的青莲,虽受制于人也开口求告,或许现在只他可以帮自己了,不知为何青莲会这样想着。
青莲虽然自小常遇打罚,那次初入殿时的掌掴也刻意羞辱,但是从未遇到过像今日般要去人衣物的情况,刚才尽管要以一个极为屈辱的姿势趴在凳上受责,青莲深愧过错也未曾反抗,但是王礼的举动却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这与娼倌又有何异?自小深埋的旧事瞬时想起,这不是早已在彤枫楼司空见惯的了吗?为何还会如此心痛,真的可以全不在乎吗?那一直以来母亲和自己拼死坚守的又是什么!
青莲被人牢牢的按着,虽说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帝王之怒,但是青莲扬起目光却毫不掩饰的直直看向嘉瑞,愧疚,恐惧,信任,理解,痛惜……其间交织着太多的情感。这样清亮晫目的祈盼也让嘉瑞心中蓦地一痛,抬手掩过自己目中的颤动。
“就这样吧,拖回去,加倍,重打一百!吴德,去楼上挑一件乐器下来,罚完了考究其乐技。若是不精,则乐府修乐不诚,连坐同罪!”嘉瑞沉沉的开口,“若是过的去,此事则就此揭过,秦正清,你可听明白了?”看着秦正清垂下了头,不觉叹了口气,其实嘉瑞在心底一直都很佩服这位清傲的乐首酒宴摔琴的清正之气,真正不负其名,哎,也算是难得的一个谨守心意的人了。
看着面前哭求的青莲被侍卫拖去,嘉瑞现在只希望事情真的可以就这样揭过去,还好青莲的乐艺自己是识过。嘉瑞原本绷直了的身子又重新倚靠在座上,落下目光,那个竹板毕竟是轻薄之物,一百之数应该不会大害吧。想到此处嘉瑞心中不免嘲讽起自己,考虑这些这算是什么,那童青莲的确是该教训一下了。嘉瑞思绪不定,未发觉身侧的吴德大喜,飞也似的遵命去了。
青莲又重新被侍卫按到了长春凳上,这次更是被死死的按住,青丝散落一边,一只粗糙的手直接按在了青莲的项脖上,这次青莲是再也难动分毫了。青莲的外衫已经被扯散,王礼手中的板子就这样落在那薄薄的丝帛上。
啪,啪,啪。尽管是隔着层布,但是落刑的声音依旧清脆响亮,王礼一开始板子落得很急,无比熟练的在侧挥舞着手中的竹板,手扬过头顶,然后又借着重势高高的落下,发出的响声在这又陷入沉静的厅堂显得格外的刺耳。
青莲的脸紧紧的贴在实木的凳面上,丝毫不能移动,对抗疼痛只能咬牙相抗。不同于父亲鞭藤尖锐的痛楚,宽宽的板子虽然落得急,但是还是可以忍受的,青莲默默忍受,当然这只是开始而已。
一口气三十几板过去了,王礼似乎有些气力不济,停下手来,撑着驻在地上的竹板,略略休息。不停还好,这一停下来青莲顿时觉得臀上一片热辣辣的刺痛弥漫开来,整个都僵僵的肿了起来,贴着亵裤,青莲都可以分明的感到那丝绸的轻凉。
啪!没有丝毫准备,疼痛猝不及防的袭来,青莲的身子稍稍扭动了一下,牙关中溢出。这时王礼的板子慢条斯理的落下,一下一下的,对青莲说每一下疼痛都在无限倍的叠加,如撕裂肌肤一般,却又躲闪不得。
即使只是竹板,我也可以让你痛不生!王礼手中使了力气,高起重落,每一次都几乎落在同一处地方,且是其间留下来足够的时间让青莲的品味痛苦的叠加。王礼不紧不慢的落下板子,即使青莲总是压抑着痛呼,但是那轻轻的任谁都听得出受刑者的痛楚。
侍卫响亮的报数依旧高响在耳边,疼痛非常却神思清明,注定这一场折磨无法逃脱。臀上僵肿高起,滚烫的疼痛却又觉得浮面湿凉,青莲其实已经辨别不清,剩下的除了疼痛,还是疼痛,是那般无边无际。
44.魑魅
王礼看着竹板下慢慢洇红的白衫,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不过才七十之数,若不是隔着布帛,一下就可以让你起一层油皮,哼,现在便宜了!
王礼的手中的竹板越落越慢,但是板下的嫣红却氤氲开来,起初不过只是星星血点,但是随着无情的笞打逐渐漫成一片,即使是这样,那每一下竹板落下的力量也未减去一分。
青莲现在除了轻轻的颤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出于习惯压抑着,便用牙紧紧的咬着下唇,不觉间都磕出了血痕,手攥着衣袖,指节用力的微微泛白。覆在面上的头发被泪水濡湿,贴在脸上蛰的很不舒服,但是比起那一只像是铁钳一般按着自己颈脖的手,这已算不得什么。
王礼刻意的尽往一处落板,青莲就这样承受了在嘉瑞眼中看似轻薄的一百竹板,待得王礼仔细的打完,青莲的身后已经被细密的血珠染红一片。当然这些嘉瑞并没有见,先前避开的目光重新落回青莲时,青莲已经被王礼殷勤的扶着跪在了地上,而那衣白血红的伤痛被掩在了身后。
王礼小心的将竹板平放在长春凳上,然后亦复跪下,恭谨的汇报着自己顺利的完成任务。青莲不知是因为疼还是愧,伏低着身子跪在地上,谢恩请罪,以往灵动的声音如今也变得沙哑无力,只一句话后便深深的沉默了。
“童青莲,起来,让朕瞧瞧你的乐技,仔细着些,若是荒废了,则乐府同罪!”此刻帝王的命令让青莲不敢再有片刻的耽搁,撑着身子忍痛艰难的站起身来。刚才跪在地上不敢动,现在青莲迅速的掩了一下衣襟,拨开散在面前的长发,丝毫不见缭乱的青丝垂顺在鬓侧。
由于刚之前的挣扎,青莲的布鞋已经不知道落在了何处,一只袜子也被扯掉,刚才被王礼拖着按跪在地上不觉的什么,但是此时青莲站起来发觉自己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很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长发从耳边滑落,掩住了青莲张望恩师的眼神,悄悄的转头,看见了秦先生那注慈爱关切的目光,青莲微微扬起嘴角,报以一个安慰的微笑,尽管那笑容是那然的苍白无力。青莲身上虽痛,但心中却不再失落,自己果然不是一个人。
青莲低头回望的一切举动自然是尽收于高坐在上的帝王眼中,嘉瑞心中有些不快,看见青莲算是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展开的第一注目光竟然投向的是秦正清,那刚才抓着自己衣角的举动,毫不避忌的闪烁神情又算是什么,难为自己刚才竟还会担心他受不住责打,看来真是多虑!
“童青莲,听见没有!”也不知嘉瑞怎么了生出这一茬怒火,语气分明不善起来。青莲收回投向秦正清贪恋的目光,望向嘉瑞,这时才明白了为何先生方才的目光会是那样的忧切。嘉瑞一脸怒色的高坐在上,身侧站着的却是一脸得色的吴德,手中抱着的是一张琵琶。
琵琶!的确是琵琶,多为正身出仕的乐师所不齿的乐器,应该说是这样一个青楼中娼倌多用于演奏乐商曲的器件,寻常是不会有人用、也不会去学的,更何况是名门出身的公子,宫廷乐府招晋的乐史,吴德拿出琵琶,分明就是一种侮辱。
吴德很是得意的走上前去,将琵琶塞在了青莲手中,眼中流露出挑衅,鄙视,嫉恨的神色。吴德今天第一次走上神秘的澜台,这样一个满阁珠宝,满室馨乐的地方,本就是先王珍爱的宫中禁地,你童青莲何德何能竟可以住在这里,享尽一切!现在就要让你为霸占这些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而付出代价!
青莲抱着手中的琵琶,忡怔的站在厅中,目色中有些恍惚,又有些沉痛,缓缓的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高座的帝王,嘉瑞,你真的要让我弹吗?祈求的目光迎上的却是君王严厉的神色。若说方才第一眼看到吴德挑的竟是琵琶,嘉瑞心中还有些许动摇,但是现在的帝王却已是半点怜悯也无了。
45.约定
青莲怀抱着琵琶站在厅中,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赤足站立,注视着高座的嘉瑞,仰望着那一个令人敬畏的君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自己看到那样盛气凌人的眸子后掩着别样的情绪,然而为何还要这般相逼。是小榭相交时邀约为乐的舒朗英气,还是竹林舞剑时指天剑歌的狂疏落拓,青莲觉得眼前重重旧影交叠,但是却辨不分明。
好,即使现在的你递给我的是琵琶,我也会遵守约定因你为乐,可是。青莲注视的目光慢慢垂落,左手轻轻的抚上冰弦,母亲昔日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青莲,答应我,若是以后我们可以离开这里,那就不要再弹琵琶了,我想你父亲哪怕是多见到一眼也会心痛的。”那时还年幼的青莲伏在母亲怀中不明这带着这深深眷恋与哀痛的话语,但是当自己被童屹接回童府之后,青莲却是真的再也没弹过这琵琶,因为他牢牢的记住了母亲的约定,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心痛难过。
别样的情绪在沉默中流转,连王礼都忍不住抬头偷偷望向厅中静默的二人,看到的却是青莲转身时眼中滑落的泪水,那是失约与守约的无奈哀伤,因为注定是要辜负。
青莲抱着琵琶转过身,向长春凳走去,因为琵琶不可以站立演奏,而青莲也不想再以那彤枫楼跪坐屈辱的姿势在嘉瑞面前弹奏。可是当青莲转身迈开步伐,身后如割裂般的痛楚便袭的青莲几乎站立不稳,原本黏贴在伤口上的衣料每一次扯动都会让青莲痛的皱眉。
看着青莲坐上那长春凳,蹙着眉慢慢的搁起腿,架好怀中的琵琶,嘉瑞心中一片恍惚,因为他刚才分明瞧见了那被染的白衫,那一处嫣红刺眼,仿佛犹如那玄英居映在湖中火红的余辉,思绪飘远。
“青莲”
“嗯”
“青莲,你又不说话了,你干脆让玉笛代你说话好了”
“嗯”
“哎,又是这样,我总不能常来这里,那你以后还会为我演乐吗?只要我愿意”
“嗯”
“答应了呀,这可是君子一诺哦,你看,这天上地下的夕阳,亘古不变的她便是这约定的见证,青莲”
“嗯,瑞嘉,我记住了。”
嘉瑞不会忘记那日自己拉着青莲的手,倚栏望天指水的种种,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昏庸帝王的身份,也不再去探究青莲隐于童府的秘密,相交的二人没有身份的挂碍,一切原本是那般美好,只可惜日近黄昏。
嘉瑞往事的沉思被几声泠泠的乐音惊破,只见青莲端正坐在长春凳上,衣衫平整的搭在膝上,赤足玉白在前,琵琶抱在怀中。青莲的头微微的侧着,发丝顺着鬓边滑落,遮着颜面看不清神色,但是隔着丝丝缕缕嘉瑞还是能够看到得到,那紧紧抿着的嘴唇,嘉瑞回想起方才所见,青莲这样坐着岂不是雪上加霜?
刚受完责打的青莲这样坐着当然是疼痛非常,但是也只好咬牙忍着,专注于手中的琵琶,毕竟是多年未弹了。青莲回想了下方才的音色,轻轻的旋了一下轸子,然后微拢手指,信手轮扫起来,一波一波,由慢渐快,右手也试着辨认了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