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雪重(中)——文休

作者:文休  录入:04-05

童思明慈爱的关怀,卸下了嘉瑞这几日强撑着的帝王气概,如小时候一般把头靠在童思明的怀中,汲取一丝安慰。严守方一直以来都是一位严师,学问上从小就对嘉瑞迫得紧,而童思明则是良师,身为太师的他一直是循循善诱,让学生自己去体味朝廷个中的冷暖。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淅淅沥沥的秋雨打湿窗棂,摇曳的烛火映着一墙暗影。嘉瑞心中纠结难过,父王折磨颜澜,而母妃则一度设计害死,那可是青莲的生父,原来早在一开始便是自己对不起青莲了。但是自己父母却也因为他,独了,如今,真的要放下旧恨吗,而旧恨怎么算得清楚?

帝王是万民之主,永远只能是英明神武,在人前放纵一下悲伤已是奢侈,所以过了一会儿嘉瑞便打叠起情绪站起来,转身掩袖借机抹了抹眼道:“让童卿见笑了。”

童思明淡淡地笑了,并没有再说什么,或许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童卿,如今你身陷囹圄,朕不可谓没有责任,抱歉,朕记得当初的约定,朕这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下童家,放你安然归老的。只是如今委屈你在这里了。”嘉瑞说得诚恳。

“敢问皇上,你不惜一切代价,难道要赔上这次的心血所得?”一针见血的问话让嘉瑞神色黯然,童思明看着有些不忍,放缓语气道:“皇上,如今天灾不断,可想出对策了?”

“朕今日前来,正想请教童卿此事。”嘉瑞苦笑,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

“皇上,当年颜澜之所以随先帝来胤国,是因为那一年胤国北地干旱,南方洪涝,纯月神子是为胤国百姓祭献神灵,祈求福祉的。如今情势我听景瑜兜了,或许现在青莲也可以……”童思明没有说完,等到皇帝的决断。

嘉瑞沉默半晌,说道:“童卿,青莲不会同意的,不要再提了。”

“或许正因为这样,青莲可以洗涮清楚自己身上的背负着的妖孽之名,不正是一举两得么?皇上……”

“……”

“皇上,这是化解此次危局的唯一办法,你还在犹豫什么?”童思明锲而不舍地追问,等待着嘉瑞的答案。

“你会死的,童卿,所以不要再提此事了。”童思明说的话,嘉瑞又岂会没有想过,只是若是青莲真的能够呼风唤雨,不正是童家当年收留祸国妖人颜澜后人的最好证据吗?或许青莲是能仗着自己的身份而脱困,但是童家呢,总要有人出来承担的,而倾城之乱的数十万人的枯骨足以将童家埋葬。

当年京城倾城之乱旧恨深重,颜澜祸国的恶名在朝中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难道会有谁将错处推到先帝身上去吗?童思明身为当朝太师,仔细追究起来,本就有劝诫不力之罪,失了臣子应有的本分。若是这次再和颜澜扯上关系,只怕是必死无疑,有这样的结局,莫说是嘉瑞不答应,青莲也不会踩着他敬爱的阿公的尸体来为自己脱罪的。

听到嘉瑞这样说,童思明欣慰的笑了,看来自己多年的心血并没有白费,嘉瑞果然是一个重情的人,心中思定,于是出言安慰道:“皇上,莫急,会慢慢好起来的,你看现在青莲不是救活了吗?所以这次的事情也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149.迷惘

秋雨清清,一份冷彻到骨子里的寒意让嘉瑞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九月秋意渐浓,受灾的百姓现在只怕很苦吧。嘉瑞心中深深自责,若不是自己逆天而行,亵渎神灵,苍天又岂会降罪于百姓。吩咐侍卫取来油纸伞,嘉瑞一个人独行宫中,侍卫远远地跟随在后面,不敢去打扰皇帝的沉思。

嘉瑞踏着秋雨漫步宫中,虽然还是忧思沉重,但心境好似明朗了一些。告别了童思明,从这位智者那儿知道了些许秘密,也获得前行下去的勇气。正如所言,青莲现在还活着,这样还不够吗,天无绝人之路,事情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不知不觉,嘉瑞来到了北海湖边,扶着九曲长廊的玉栏,眺望着远处那烟水里柔和的光亮,明明近在眼前,却隔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多少日了,嘉瑞强忍着心中的灼热的思念没有去见青莲,不是不愿,而是没有颜面,所以只能偷偷地在黑夜里默默地守望着那一点光亮。

好远呢,都看不清楚,嘉瑞心中劝慰自己,慢慢地向前挪着步子,只是走近一些看,并不会打扰到青莲。一步二步,嘉瑞像是被远处的光亮摄了魂魄,慢慢地沿着长廊向前走去,缩短思念的距离,最终停在了澜台之前,也看清楚了那一抹映在窗纱上孤独的人影。

澜台的窗子都是钉死的,是当年为了防止颜澜轻生用的,床榻临窗,是因为颜澜爱月。青莲撩开帷幕,抱膝望着望着窗外。没有月的夜很黑,除了沁入窗纱的雨意寒气徒让人寒凉外,青莲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织锦暗纹的夏日蝉纱至今还未换下,衬着黑夜映着屋内的珠光,那窗纱上的莲纹像是幻影在眼前层层叠叠散开。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但是青莲知道这是用天蚕蛛丝织成,坚韧无比,刀割不断,水火不侵,也正是这薄薄一层,将青莲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青莲解下裹着手掌的厚厚纱布,伸出苍白的手指描摹着窗纱上的莲纹,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意。因为青莲知道,当年颜澜也曾经像自己一样带着一身伤痛和忧思蜷缩在这里抚摩着窗纱,孤独地看着外面的世界。这里淡淡的莲香,原来是他生父的味道,而如今自己也和颜澜一样,被囚禁在这里。

青莲心中自嘲,颜澜,作为纯月神子诞生在月国,尊贵的血脉中蕴含着的神之眷顾又岂是尘间所有,自己何德何能,竟然继承了他的一切,记忆连同命运!青莲迷惘地看着窗外黑魆魆的夜色,盼望着黎明到来,天亮了,景瑜哥哥就会来看他了吧。

还真是一样呢,青莲心中想,以前颜澜被关在这里,白日里会有母亲林素月前来探望,而可笑的是宿命重叠,颜澜和青莲,所等之人都不是心中所爱的人。青莲用手抱住头,只要一想到那种感情,青莲的头就犹如针扎的一样疼,无论是颜澜的,还是自己的。无法去想,或者本来这样的不伦之恋就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这是月神的惩罚,既然青莲因为神之眷顾而活了下来,就应该服从命运的安排,祭献出自己的全部,带着神的旨意来抚慰人间疾苦。但是尽管头痛裂,青莲又怎能不去想,如今的自己到底是谁?母亲那份执着而深重却没有依凭的爱到底是为了那般?自己的降世恐怕只是一场从头至尾的单恋中而产生的意外,徒留灾祸与世间。

或许在彤枫楼的遭遇苦难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惩罚他来到的了这个世界,惩罚他作为纯月神子不洁的证据,惩罚他为天下引来的灾难。颜澜苦苦守着的清白,为此受了多少残虐的折磨都未曾放弃,却在一夜迷蒙中破除。

从跳下悬崖的那一刻起不就知道是死祭了吗,为什么还要贪恋人间的温暖,还是只有在神思不清的时候才无法压抑自己的心中真实的情感,雨中二人的缠绵依偎,颜澜心中到底想的是谁?可笑啊,我可怜的娘亲,青莲心中苦叹: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原来是这样我才得不到父亲的爱。既然注定孤独,却为什么还要给我一个完满的梦,然后再狠狠地打碎呢。

青莲不堪重负,把头深深埋在膝上,脑海里的记忆不再混乱不堪,也正因为这样,看清楚了之后人才格外的痛苦,童屹,青莲喊了近十年父亲的人,原来真的不是自己的亲人,噩梦中听到的都是真的,原来父亲早就对自己讲过,只是自己不愿相信罢了,青莲心中如是想。

如今情况,该怎样去还报童家的养育之恩呢?阿公身陷缧绁,父亲兄长为己奔忙,而自己做出如此有违天道的事情,惹来苍天降罪,青莲心中难过,自己果然是罪人一个。雨落水声,反而衬得夜更静,残漏声声,如同那颗思念的心,执着不停。青莲知道自己在想念谁,青莲知道了当年颜澜和梓烨之间的殇虐的感情之后,就一直在审视自己对嘉瑞的感情。

经历过生死,青莲永远不会忘记那漂泊在虚空中的茫然,人一无所有,脑中却执着地想念着嘉瑞,或许正是这一份思念,让他活了过来。身体上的无缝的契合,到底是在青莲心上打上了属于嘉瑞的烙印。然而想又有什么用,当年颜澜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青莲现在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再世为人身上被赋予的是怎样的使命,但是当青莲看到了颜澜整个生死悲喜的人生之后,青莲知道了逆天而行要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所以既然大错铸成,背负着一份永远无法实现的感情就是命运对青莲最严厉的惩罚。

只要一想到嘉瑞,青莲心中就是一片烦乱,每日被拘禁在这小小的楼阁之中,就和当年的颜澜一样。青莲知道颜澜心中其实不恨梓烨,即使是受到惨无人道的折磨依然在心底爱着。但是自己呢,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嘉瑞,一个从一开始就思念与倾慕的人,一个完完全全占有自己身体的人,没有办法不去爱,青莲早就陷落其中,但是这一个人也是害死自己生父的仇人之子。

青莲有些瞧不起自己,本来应该是恨的,但情感却抵不过思念,当那一夜穿过岁月层层迷雾看到被绑在刑架上饱受折磨的颜澜的时候,两张相似的容貌,青莲恍惚间觉得看到的像是自己的命运。入宫之后平白无故遭受的这些非人的磨难,难道要让青莲现在感恩戴德的去接受吗?那样彻骨的痛,不是过去了就会忘记的,这样的遭遇,让人如何自处,因为青莲如今终于知道了,当初嘉瑞无缘由的迁怒与折辱,到底所因为何。

嘉瑞一直在雨中仰望着那一抹映在窗纱上的人影,青莲是这样的近,却朦胧得看不清楚。单薄的影子是那样的孤独,是自己剥夺了青莲所有的欢乐,但是若是这样就能留住这一误堕尘间的仙子,也是值得。嘉瑞贪婪地望着,但只是静静地不作打扰,直到窗纱上的人影突然消失,看得嘉瑞心中一惊,青莲怎么了?是昏倒了吗?忍不住关切之情,嘉瑞还是闯入了澜台之内。

150.心曲

澜台的门没有锁,吱嘎一声就推开了,因为嘉瑞下令连整个北海湖都作为禁地围禁起来,所以除了手持九龙金牌的童景瑜以及必要的宫人和太医以外,澜台如今几乎没有人来探望了。嘉瑞冲上二楼宝阁里间,见到窗前帘幕随风微动,床榻上空无一人,但是踏脚上一双布鞋还在,嘉瑞心惊不已。慌张地要去寻青莲,却差点撞上了迎上来的王礼。

王礼一直在外间守候着青莲,所以当青莲又一次乘夜悄悄掩出帘外的时候,王礼早就醒了。因为梓烨帝的原因王礼一向是恨着青莲的,所以如今该封的地方都封了,青莲无法自伤自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王礼才不管青莲半夜无法入眠的焦灼心情,赤脚出去会不会着凉等等情况。但是皇帝亲自寻来就不一样了,于是王礼第一时间迎了出来。

“王礼,不是让你好好看着的么,青莲这么晚去哪儿了?”嘉瑞语意焦急,这么晚了青莲又能去哪里呢。

“回皇上的话,据奴婢所知,童公子应该是去楼上了。”

“去楼上,不是让你把刑室和露台都封了么,青莲……”嘉瑞有些担心,再顾不上王礼登楼寻去。嘉瑞先去了三楼乐室,发现青莲果然不在,心中难安,但是知道青莲就在楼上,却迈不开步子去相见。

自从那日青莲在刑室自虐成伤,嘉瑞就命王礼把刑室连带露台给封了起来,为的是不让青莲再有伤害自己的机会。如今青莲又一次站在刑室之外,珠帘里隔着的是重门,但即使是这样,青莲也闻得到里面散出来的血腥气味。几乎每天夜深人静青莲都悄悄地到这里来,虽然只是站在门外,却觉得这样离颜澜似乎更近了些。

血脉相承的宿命是无法割舍的,颜澜如此谦恭悲悯,绝世风华,自知道他全部事迹的一刻起,青莲又怎会不被折服。生父,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颜澜没有童屹让青莲有一种尊父敬畏之感,生父只是一种血脉传承上的概念,但是那属于纯月神子独有的纯粹气质让青莲无法不去想念。只要见到过颜澜的人就无法不被他吸引,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颜澜才会被深深的囚禁在这里。

秋夜沉凉,青莲赤足薄衣依着扶栏静静地站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痴痴地望着,这一切看在嘉瑞眼中,怎不让人心痛。青莲啊,你才死里逃生重新活了过来,怎么就不能好好的珍惜自己呢,难道你不知道你如此的自伤,看在旁人眼中有多么的心痛啊。嘉瑞没有忍住,还是上前,脱下自己的披风,从后面裹在了青莲的身上。

当手触上青莲身子的时候,嘉瑞明显感觉到原来柔软的身段突然绷紧,像是被触碰到的含羞草,第一时间紧闭了自己内心来抵抗外界的侵扰。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青莲一时僵立,十几日未见的相思人,如今近在咫尺却不知如何应对。想见又如何,新仇旧恨已然沉积在岁月里,像是镌刻在墓碑上的历史无法抹去,青莲收拾心情,转身准备跪下行礼。他,祁瀚辰,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我,童青莲,只不过是一个主动媚惑献身的失德之人,二人,犹如云霓。

就在青莲膝盖触地的前一刻,冰冷的身子被嘉瑞抄在怀中,不是不留恋此间的温暖,但是真的再不可以,青莲强烈地挣扎起来。嘉瑞没想到如今青莲会对自己这般抗拒,心中悲凉,果然是之前做的太过分了。虽然舍不得,嘉瑞还是慢慢的松开了抱住青莲的手,任由心爱之人跪在自己面前向那个深深伤害过他的刽子手行礼,然后自己再公式化的以一个帝王的身份施恩起身。

青莲还是低低的垂着头没有和嘉瑞说一句话,不过眼光却定定地落在了近处的刑室门上。“王礼,把门打开!”嘉瑞抵不过青莲的期期的眼神,既然是青莲想要的,自己能给的也就这些了。潜伏在暗处的王礼见皇帝召唤,立刻闪出来开来刑室的锁。

青莲迫不及待地想进去,毕竟在外面守了这多天了,这一个曾经消磨生父颜澜生命的地方。奈何脚伤未愈,青莲走的急,一个踉跄,头差点儿磕在门框上,幸亏嘉瑞在一旁默默看护,才及时扶住青莲,稳住之后嘉瑞又慢慢放开了手。

门轻轻的被推开,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屋内流转不散的血腥气味让人觉得一阵阴寒。有了方才的教训,青莲放慢步子,执着地走向屋内正中那个巨大的刑架。上次青莲发狂,拼尽全力却为到达的刑架,如今抚摸在青莲的手下。虽然是木材,但是手下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温度,青莲双手握住那覆满甲痕的原木上,仿佛握着的是透过层层时空包裹住的颜澜带血的手,但却怎么也捂不热,因为那只是一块冷木而已,如同悲凉的人生。

“青莲,别这样,可以吗,我看着难过……”嘉瑞不知道怎要劝慰,他不清楚青莲到底知道了多少,一个骄傲的帝王,如今却低声下气的请求自己的爱人放下哀伤。

“皇上,你知道吗?颜澜曾经被绑在这里,一双琴的手,生生的被拔掉了十甲,第二日却还要如常弹奏。”

“嗯……”

“皇上,你知道颜澜当年为什么要受这些苦吗?”

“青莲,对不起……”如此平静的话语让嘉瑞感到害怕,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是痛到极处然后死心了么,我的青莲啊。

“皇上,颜澜之所以留在这里甘愿受罪,是为了心中那份不该萌生却又必须拒绝的爱意而赎罪,这份逆天之爱,为天下带来的无比深重的灾难,即使是死,颜澜也没能够挽回!”青莲自顾说下去:

“皇上,你说我是不是和当年的颜澜一样呢,喜欢上一个绝对不可以人。呵呵,同样的灾难啊。‘月国妖孽出,胤朝百姓苦,当年倾城乱,尔今又复古’,瑜哥哥说现在京城都在传呢。如今霪雨不断,清和江满溢,皇上,你相信吗?”青莲转过身来直直地望着嘉瑞,自从知道了当年颜澜心中对梓烨帝那份绝无着落的禁忌之爱时,青莲终于认清楚了自己心中对嘉瑞的感情,梓烨帝终其一生没有得到,或许自己比颜澜幸运,但是即使这样又能如何。

推书 20234-04-03 :谁问沉浮+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