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羞窘。
唔,我的头发长得一点儿都不好,每次洗完擦干,都是又蓬又毛的。
「我去绑起来。」我闷闷咕哝。
「不用了。」傅宁抒拉住我,嘴角微弯:「都要睡了,还绑什么?」
「喔……」
说得也是。
不过我还是去拿了梳子来,但让傅宁抒伸手取走。他三两下就帮忙我梳理好,比我自个儿弄得还整齐。
可也难怪的,他的头发总是打理得很好嘛。
听我赞叹,傅宁抒只笑了一下,就搁下梳子。
「你还要看书么?」他问。
「哦,不要了,今儿个下午已经念过两遍。」我脱口,跟在他后头,一块儿走到书案边,「李易谦讲解的很清楚,一点儿也不输……唔,不是,比柳先生好很多。」柳先生太文诌诌了。
傅宁抒笑了一下,「要是让柳先生……」
正说着,他忽地停住,隐约往门口望去。
我觉得疑惑,跟着就听到有人敲门。
傅宁抒伸手按了按我的肩,示意我静声,就径自的走去开门。
我瞧着傅宁抒把门开了半边,他倚着另一边未开的门,正好遮住了外头来人身影,也挡住了里头。
我听不清说话的是谁,但能肯定不是林子复。
要是他的话,一早就进来了……
那人没说得太久,一会儿就离开,傅宁抒再把门关好。
「先生,那是谁呀?」等傅宁抒走回来,我好奇的问。
傅宁抒像是在思考什么,听见只唔了一下,半晌才道:「只是来传话的……好了,你不看书,那就收拾睡吧。」
我喔了一声,动手收起东西。
脑子里却忍不住要去想他的话,不知是谁要人来传话的?这么神秘,而且——啊!对啦!
我停下动作,望向傅宁抒,有点儿犹豫。
……他应该去看过陆唯安了吧?
「先生……」
「嗯?」
「唯安他……」我还是脱口。
「他没事儿。」傅宁抒打断,边翻着书,边道:「不过,打架难免破皮流血,但也只是小伤,上过药歇个几日便会好了。」
我恍然点头。
但是……我支吾又问:「那……他要受罚么?」
傅宁抒往我看来。
还以为他会说别管的,却听他平淡的道:「书院自有规矩,谁都要遵守,犯错闹事儿自然要罚。」
「可是,我觉得唯安不是会打架的人。」我忍不住帮陆唯安辩驳:「他那么怕疼,也没什么力气,打架可要出力的,手会很痛……」
说着,我想起下午的事儿,不禁顺势讲了一遍。
「他和陈慕平吵得很凶,但也没打他啊,后头,又很后悔……」我一股脑儿的说:「连李易谦都看不过去,还过去安慰,说……说……」唔,说什么去啦?我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反……反正是一大堆话,唯安听完之后,就乖乖的回班里上课,只可惜,陈慕平没来。」
讲完这一长串,我忍不住喘了口气,可却没听傅宁抒吭一声。
我瞅向他,「先生……」
傅宁抒才开口:「你呀,说了这么多不累么?」
我挠了挠脸,老实脱口:「不累的,就是有点儿口渴……」
傅宁抒轻笑一下,摇了摇头,跟着又默了一默,才像是叹道:「这件事儿,我自有主意……好了,你去睡吧,明早不是还要考试?」
唔……
早知道傅宁抒会这么说——他是个先生,又负责管束我们这个班的学生,当然不会告诉我决定了。
我只能怏怏的喔了一声,把最后一样东西收进书箱。
结果……有点儿出乎意料。
传出来之后,书院上下都在议论。
因为院长和陆唯安有些关系,所以不介入处置,全权交给柳先生和傅宁抒。
柳先生一向很重规矩,而且严厉,加上似乎一开始,是那姓孔的人先动手,因此决定把他罚去思过斋禁闭,足足要关上一月。
至于陆唯安……
唔,也不知这个处罚是轻还是重,他的处罚时限也是一月,每日都要把书院近靠正门的前后院子,以及左右回廊打扫干净。
丁驹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
「要我扫地扫一个月,我宁可去思过斋。」
我咦了一声,就脱口:「可是,那要关一个月啊。」
丁驹哎了哎,伸出一根指头对我摇了摇,边道:「小呆瓜,你想得太简单了。孔家哪能让自个儿儿子关上一个月,要不了多久,话传回去,柳先生受了压力,还不把人给放出来?」
说着,他耸了耸肩,「就算没有放,关在那儿也没有不好,吃穿用度都不会短少,又不用早起集合,也不必赶着听课。」
前一段,我听得懵然,后面的就懂了。
想一想,好像……关禁闭真的比扫地好。
「你少胡扯这些。」
安静了好一阵的李易谦开口,微微皱起眉:「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若是一般书院便算了,这儿可是崧月书院。」
丁驹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那又怎么样?在这儿念书的,哪一个身家简单——」说着一顿,往我看了来,忽然问:「说到这个,我一直想问的,小呆瓜,你家里呢?都是做些什么的?」
我愣了一下,就想了一想村长老爷平时做得哪些事儿,似乎……没做什么。他老是没事儿在家,除了清明扫墓,也很少出太长的远门。
「不知道。」我老实说。
丁驹一怔,跟着疑问:「你家里人都不同你说的么?怎么以后不让你管事儿?还是说,你上头有兄姊的?」
我有些纳闷,不懂要管什么。
只是,仔细的想了想,王朔和我之间,是有些像个兄弟,虽然他不是个很正经的哥哥。
「丁驹,够了吧?」正想着,李易谦就沉沉出了声:「你没事儿做么?若不看书,你就走吧。」
丁驹挑起眉,回道:「喂,此刻书室里哪个不在聊天?你少认真了,反正这会儿也看不了书。」
「路静思。」李易谦不答他,只是转来对我道:「你还念不念?」
我其实还想听丁驹多说点儿的,但也不敢不念——都是因为李易谦,这一阵考试才能过的。
「要的!」我忙说,赶紧认真念起来。
「小呆瓜你……」丁驹抗议。
李易谦冷哼打断,声音响起来:「你可以滚了。」
丁驹气呼呼的走开后,没一会儿却换邱鸣找了来。
他脸上有些着急,似乎有事情。
李易谦像是知道,就收拾了东西,和我道别,同邱鸣匆匆的走了。
我看着他俩离开,就自个儿再念了一会儿。
周围闲聊的声响逐渐小了,我读着书上的字,越读越觉得那些字模糊,不禁眨了眨眼,忍不住打起呵欠。
到后头几乎想趴着睡会儿时,我决定不念了。
收拾离开后,时候还早,我正打算去书库一趟,就见着前头走来几个人。
那几人我不认识,但之前曾看过……
本来,有个不算生面孔的都会在其中,可这会儿已经被关禁闭了。
想着,我同他们相越而过。
我停了停,回头去瞧那几个走远的身影。
真奇怪,他们的朋友正在受罚,怎么他们一点儿也不担心,还能说着要后头放假要玩儿等等。
我想起陆唯安。
唔,现在还早……
我迟疑了一下,就转身往正门的方向去。
可到那儿的时候,却一个人影也不见……
我前后转了两圈,一样没瞧见陆唯安,正打算离开时,冷不防地一支长棍横到面前。
我吓了一跳,但看清楚是谁后,不禁脱口:「唯安,我正找你呢。」
陆唯安面无表情,一侧脸颊有点儿肿,嘴角也破了皮。他放下扫把,冷冷的扯唇:「难为你特地来看我笑话。」
我怔了一下,觉得有点儿不平,连忙辩解:「我哪里会笑话嘛,我是听说你受伤了。」
陆唯安哼了哼,转开身往前走,径自的扫起那一块地方。
我犹豫一阵,还是往他走近。
「唯安,你……唔,你……」我吞吐的脱口。
陆唯安啧了一声,像是没好气的瞪来:「你要说什么?」
我畏缩了一下,才问出口:「你的脸疼不疼啊?」
陆唯安一愣,跟着就咬牙道:「……关你屁事儿!」
「我去帮你要鸡蛋。」我忙说。
陆唯安嗤了一声,继续扫地,把一圈落叶来回拨得四散。
「鸡蛋对消肿有效的。」我怕他不信,就又说:「以前我跌伤,也不小心把脸摔肿了,王……唔,有人给我鸡蛋敷上一天,隔日就好了。」
「……」
「唯安,不然的话……」
「——你有完没有?我不要什么鸡蛋!」陆唯安打断,伸手推了我一把,跟着大力丢开扫把,然后咬牙抱怨:「这些破叶子!怎么扫也不扫完……」
说着,他用力把地上的落叶狠狠地踩了踩。
我看向地上的扫把,然后去捡了起来。
陆唯安瞧见,烦躁似的问:「你做什么?」
「我帮你扫。」我说。
陆唯安像是愣住,「什么?」
「我以前时常扫这个,不能这么来回的,要一个方向的集中。」我边说,一边动作起来:「你看,就是这样。」
「……」
我很快就把那小块地方扫好,就一路往旁扫过去。但那一侧才扫了两下,一只手就伸来,把扫把夺了过去。
「你是笨蛋啊!」陆唯安瞪着我,口气很不好。
我委屈闷声:「做什么骂人?」
「这是我该受得罚,要你多事儿。」陆唯安低了声,然后扫了起来,半晌又开口,语气僵硬:「是这样吧?」
我呆了呆,看他瞧来的脸上又隐约不快,赶紧点头:「对的。」
陆唯安唔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扫地。
下午日头有点儿焰,不过因为有风,所以还是凉快的,但却把树梢上的叶子又吹落了一些。
「唯安,为何你要和那个人打架?」安静了半晌,我还是忍不住脱口。
「……没为何。」陆唯安披头就说,可只默了一下又道:「就是气不过!要不是……反正他算哪根葱!说三道四的,我们之间的事儿,用不着谁来议论,我……」
他顿了顿,语气隐约低落:「我……不怪他如此选择,因为是我先退缩的。」
我似懂非懂,不知怎地,又想起陈慕平上回说的事儿。
「唯安,其实陈慕平人很好的。」我脱口,帮陈慕平说好话。
话一出口,陆唯安目光即刻扫来,那眼神有点儿凌厉。
我不禁怯了一下,支吾了几下,但还是说下去:「他……不想和你闹别扭的,昨日他和你吵……唔,我不知道你们吵什么,但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陆唯安看着我沉默,好一阵后垂下眼睛,轻轻地哼了声。
「……他人好,这个还要你说。」
我咦了一声。
陆唯安沉了一大口气,露出懊恼的表情。
「真是!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好了,你走开,我……」他说着,就抬起视线望来,声音忽地顿住。
怎么啦?我转过头去。
身后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是陈慕平。
正疑惑的时候,后面忽听一声,我连忙回头,就见陆唯安已丢开了扫把,往另一个方向跑走。
「咦?」我呆住。
「真是,见了我就跑。」陈慕平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我转身,见着陈慕平走近。他对我微笑。
「小呆瓜,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唔了一声,有些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来:「唯安他是想跟你和好的。」
陈慕平一怔,跟着又笑。
只是,他笑得和平常不一样,像是有点儿苦。
我瞧他神情也有些消沉,忍不住脱口:「陈慕平,我觉得,唯安会和那个人打架,是为了你。」
「……」
「这段时间,你和唯安没那么好,但他一定还是担心你的,怕你……唔,怕你会给那人和他们那群害得日子难过。」
我把陆唯安的话理解了一次,似乎是这样的意思吧。
陈慕平呵笑一声,往我睇来,脸上一片冷漠。
「日子难过?」他开口,却有些咄咄的:「是怎么难过?你会懂得什么叫做日子难过?知道什么是走投无路?」
我呆住,无措的看着他。
「你什么都不懂。」陈慕平冷道:「你只是好命的享受一切,但这样的日子也不多了,很快的每个人都会不好过。」
我茫然不解,心里惶惶一阵,有些不知所措,但听这番话又觉得委屈……
但我一点儿也不敢辩驳,实在畏惧此刻的陈慕平。
「是么?」
陡然响起一声,不仅是我,连陈慕平都愣住。
我侧头,就看着傅宁抒从旁走近,他对我伸出手,将我拉到他身后。我不禁安心,又忍不住去偷偷抓住他袖子的一角。
我望向前,见到陈慕平沉下脸色。
「傅先生。」陈慕平扯起嘴角:「方才的话,您当说笑也好,当真也罢……」
傅宁抒打断:「无论为何,也与我无干。」
我瞧见陈慕平像是愣住。
傅宁抒再淡淡道:「世事变化,朝代更迭,这乃是常理,但……」顿了一下又说:「前提是能够成功。」
陈慕平眉头微微的动,跟着收了笑,僵僵的道:「先生可真敢说……但我怎么半点儿意思都听不明白。」
傅宁抒哦了一声,「我以为,陈公子与孔家以及那些胡族人碰面,正是为了谋画什么。」
「……」
「无论这是你的意思,或者老将军的,我都能明白告诉你……」傅宁抒淡淡地道:「此举只会自食恶果,也保不了九族。将军真是老了,居然看不明白局势,此番改革早已酝酿多年,谁的意思并不难猜,不过是借人之力,两派冲突必有一伤,既有信心坐收渔翁之利,自不畏变异。」
他停了一下,略沉了口气道:「保全之计,便是教老将军即刻致仕,缴出兵符,至于旗下部员,则打散予另一支系收编为用。」
「不可能……」
「为何不能?」傅宁抒反问。
陈慕平张了张嘴。
傅宁抒又道:「你尽管放心去做,这样你所担心的那些便不会发生。」
唔,什么意思?
我实在听得一团迷糊,但陈慕平却是神情变了好几变。
好半晌,陈慕平才又出了声。
「你……到底是……」
「你不是早猜到了?」傅宁抒反问:「要不,又怎么刻意做些小动作,以及教人故意发觉行迹?」
陈慕平又沉默,但神情却平静下来,忽然就一抱拳,然后迈开脚步。
走过我身边时,他顿了一顿,轻声说了句方才抱歉。
方才……
我怔了怔,看着陈慕平走远。
手里揪住的衣袖隐约动了一下,跟着被抽了开。我转回头,对上傅宁抒温和的目光,有点儿不好意思,手不禁往后一缩,但立刻被抓住。
傅宁抒的手心很温暖……
我感觉安然不少,跟着去握住他的手指,才脱口疑问。
「……先生,陈慕平要去哪儿呀?」
「约莫去找人和解吧。」
我咦了一下,就瞧向傅宁抒。
傅宁抒没再多说,只对我微微一笑,同时把我的手握紧了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