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从功德居离开后精神很好,一夜的倾听让他一点睡意都无,他在街道的分叉口转了弯,直接的就走到了地府废弃的老路上。
“原来你有名字。”八重摸上石桥的桥杆,手下的石头平滑顺畅,一看就知道上了年岁,是座实实在在的老桥。八重的指尖顺着桥栏一路往前,终于到了一条裂痕处,于是细细的来回厮磨着这条裂痕。“念归念归,你在念着谁归啊。”
“你怎么在这里。”忽然出现的人让八重回过头来,不出意外的就知道会是谁。
“卞君大人。”八重只是点了点了,并没有额外的多礼。卞君站在离八重三步开外似乎不打算再近了。
“风狸的事,我并没想到他会那么做,所以抱歉了。”
“大人何必要向八重道歉。”
“我害你差点丢了性命。”
“八重不已经是只鬼了嘛,那里还有什么性命可论。”
“鬼也有鬼的命,总之此事我已经惩戒了风狸,算是告一段落了。”卞君顿了顿,还是上了桥,到了八重的身边。
“告一段落?那大人能否告诉我,为什么风狸要害我,我与他无冤无仇,撑死不过就吃了他几顿山野素菜,用的着要我拿性命来换?”
“你不必知道。”
“大人不想说?”
“我说了你不必知道。”说道这里,卞君已经开始不耐,八重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风狸对八重的事供认不讳,让他直接一掌击了上去将风狸打出原型,等收了手才知道自己失了态,风狸一脸的不可置信,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对待他,就为了一个小小的幽魂,出手伤了他们多年的交情。这是为什么呢,他也想不明白了。
“大人真的让八重很难为啊。”八重默默的叹了气,对上了卞君这样的人,就注定了自己的情路坎坷,荆棘丛生。可是纵然是这样,他也要往前走了。因为他现在只要看到卞君,就无法抑制住想要拥住他的冲动,只要想到卞君这些年的际遇,心上就会隐隐作痛。这些生出来的情绪对八重来说,已经无法忽视。所以,有些事他还是有必要在提醒了下卞君的。
接下来的几日,八重每天早上都会在卞君门口堵人,所以才有了早上的那一幕,只可惜半路就被卞君给逃了,八重坐在酒铺里看着飘落的小雨,满脸的惆怅。
柳无常从人界回来后,本打算直接回府。可是走过街道的时候,路过了司红的酒铺,正正好就看见八重坐在酒铺的二楼里独自喝着酒。天上飘着小雨,他也不打算要撑伞,于是就一时兴起的改了目的地,觉得临时避一下这不算倾覆的雨。店里的小鬼正要向他行礼被他轻声止住,点了点头就退了下去。他在楼梯处看着八重发呆的样子会心一笑,转身就上了楼,
“八重。”柳无常在八重身后轻唤了一声,八重回过头看到是柳无常立马起了身。“无常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看到我回来,八重难道不高兴么?”柳无常看着八重有些惊讶的样子,有心的想逗一下他,八重听到柳无常这么一说自然是要否认的。
“八重并无此意。”八重对柳无常那张阴阳分明的脸印象深刻。“八重只是知道三生司如今应该在人间正罗魂,看到大人才有些惊讶,还望大人不要介怀。”八重正儿八经的对柳无常解释了一番反而引来柳无常的笑声。
“大人在笑什么。”八重不解。
“我在笑你啊,你总是一副正经的样子,说话文绉绉的泛着呆气。”对于八重,柳无常真是越看越觉的有趣,他真的很喜欢八重的这种我很有礼,我很正经的样子,所以也总是生出想逗弄他一番的心思来。
“八重不是有意如此,只是生前家教严谨,已经养成习惯,大人若是觉得不妥,八重便尽量收一收便是。”
“还是照旧吧,只是八重以后不要叫我大人了,听着太生疏。你在橘名指手下迟到是要往上头升的,我只是个差判,用不着那么规矩。况且我有名有姓,叫我无常便可,”
“那好吧,八重以后就唤你无常兄怎样。”八重看柳无常的样子挺认真,也就不打算太坚持。“对了,那么为何无常兄那么快就回了地府,巡街的事难不成已经完毕了?”
“差不大多,再过个两日就应该都回来了。”柳无常算了算这几日招罗来的魂魄数量,也觉的该差不多了。他先回地府就是要把后续的一些事安排好,让最后一到流程好走的顺畅,而除此之外,就是橘名指另外交代的了。
“八重,我听说你这次去荒域,走了一趟鬼门幻境。”
“是有那么一事。”八重点点头,看来自己的这番遭遇应该被众人皆知了。
“那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柳无常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八重,他听橘名指说八重走过了幻境索桥,元神必然会受损,只是他能力有限,对此并不擅长,看不出其中什么门道,也不知道那里出了问题。所以这次回府就干脆嘱咐了自己找来八重看一看情况。
“其实八重一点感觉都没有,也不觉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从幻境里出来后,八重自觉没什么变化,元神什么的,他也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橘名指似乎挺记挂的。
“还是上点心比较好,这样吧。今天我还得回差判府处理事情,大概明日才能空的下来。你明天若是没有事的话,未时左右就来差判府上找我,我带你去个地方。”柳无常估摸了一下手头的事,觉得未时之前应该就差不多了,于是就约了八重,八重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接着柳无常和八重又说了会话,八重想到了渡口,记起了牛头马面两兄弟拜托他的事,就和柳无常提了起来。
“无常兄还记不记的忘川渡口的那块石板?”
“八重说的是那块阴石?”
“正是,我先前过河时受了牛头马面两兄弟所托,想问问看能不能替那块石板兄某个差事。八重知道石板兄情况特殊,三生司里实在没有他能胜任的职位,所以想来问问无常兄手下有没有适合他的差事。”关于青石板兄弟,八重后来去问了三生司的几位大人,只不过这几个办事处都是属于一个差事当十个用的地方,想来想去,几位大人都想不出能给石板兄一个什么差事干,所以也就作罢了。不过今日碰到了柳无常后八重就有了个想法,他想着石板兄本来就是柳无常带回地府的,那么来问问他,应该会有点办法吧。
“八重倒是个热心肠的好鬼啊。”柳无常扯起嘴角,两只眼都要眯了起来。当初他看到那块阴石的时候,就知道一定能派上用处,所以才会带回地府,只不过时候未到所以才放置在了忘川的渡口让那阴石静静心养养性,好能变的沉稳一些。现在八重一提,他也觉得应该是时候让那石头离开渡口换个地府待待了。
“八重只是觉得万物都有自己的去处,石板兄有那么好的口才,放在渡口做一块垫脚石怎么都有些浪费。”
“八重想的周到,他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只不过,你这可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柳无常起身,时间差不多了,他要是还不回去,怕是明日就没法带着八重去哪个地方了。
“大人若是真的能让石板兄有个去处,八重这人情欠的也是心甘情愿的。”八重一听事情有转机,自然不觉的欠下柳无常的人情有什么不好。
“都说了不许叫大人,叫我无常。”柳无常起身敲了敲八重的脑袋,无可奈何的纠正这个呆子。他看了看外面飘落的雨,打算要回府了。
“这把伞无常你拿着。”八重注意到柳无常似乎就打算直接这样走,手上也没有什么遮挡风雨的东西,就把自己来时撑着的伞递给了柳无常,反正酒铺离后街并不远,这种打的人不痒不痛的雨水也淋不成落汤鸡。
柳无常看着八重手上拿着的伞心上忽然一软,不知怎么的就好像柳枝冒了芽一般被触动了。他接过伞,看了看楼外的飞雨,好像整个人都轻了起来。
拾柒章
“八重,你很好。”柳无常在临走前忽然八重对来了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八重微微的窘了一下,他不过就是给了把伞让柳无常挡雨,这难道就变成好人,哦不,是好鬼了不成。八重在酒桌上继续喝着酒,他望着依旧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的雨忽然想起了个事。
柳无常他是能凭空变伞的,那他干嘛还要把伞给他挡雨,这多此一举啊。想到这八重又叹一声,他发现自己从荒域回来之后叹气的次数就开始变的多了起来,当然,这和他家卞君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相对的,他觉得自个的酒量倒是一日一日的好了起来。两壶余欢现在对他来说已经不足以让他神志不清的记不起事,反而越喝越起劲,全身上下都觉得兴奋起来。他抖了抖酒壶,倒出最后一滴余欢,回头就喊了店里的小鬼又上了两壶酒。
司红在楼下的掌柜桌里看着二楼上的八重摇摇头,这地府里啊,看来又多出了一个酒鬼。鬼差正要拿着酒去端给八重,路过老板娘身边的时候被截了下来。
“我去送吧。”司红从小鬼手上接过八重要的两壶余欢就上了楼,一入眼就望见八重捧着空酒壶望眼欲穿的样子。她走过去把手上的酒往八重的眼前来回的晃了一晃,就立刻把八重的注意力全部引了过来。
“我说你好歹也收敛点,官家的银子再好赚也不能那么花。”司红往八重的面前一坐,看着这个明显已经上了头的俊朗小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八重刚来地府的时候,司红还指望这八重那么一个斯文有礼的好后生能带着青生多长长脑子变的稳重一些,可如今快一年了,青生还是老样子,不仅什么心都没长,还更加的变本加厉,橘名指大人也不管。而八重呢,斯文到还是斯文,就是一见到酒就走不动路,从个大好美青年直接成了个贪杯俊俏鬼。
“司红姐好。”八重看着司红手上的余欢乖巧的叫着姐姐,他和青生混的熟了,连带着也就叫了司红一声阿姐。
“好你个头,一大早就来喝酒,闲自己日子太长不成。”司红把空酒壶从八重的怀里拽了出来,颇费了一番力气。她上来就是想看看八重现在喝成了什么样,可这一看就知道八重上了头,乐呵呵的朝着空处喊着司红姐。她叫来小鬼把桌子上的空酒壶都收了,又把新上来的两壶余欢换了提壶,放到了八重的面前。
“司红姐,八重觉的自己的心开始动了。”八重摸了摸自己的心,神色正经的对司红说道。
“你是喝多了。”司红瞧了瞧天色,正想着怎么把八重给送回去,这些天地府的人员都外派去了人间,所以街上也是冷冷清清的。八重满嘴里跑着胡话,小鬼怕是也不好对付。司红正犯着难想着怎么安排八重,就被忽然出现的卞君给打断了。
“我带他回去吧。”卞君扶起八重靠在了自己身上,司红连忙起身,帮衬着将八重带到门口。
“这两壶酒给他拿着,余欢喝上了头之后还得靠酒本身来解,不然可就得痛上一天。”司红将两壶余欢塞到了八重的怀里,八重见状一把就抱了个满怀,笑成了花:“多谢司红姐。”
“哎,作孽啊。”司红又是恨铁不成钢。卞君看着八重的模样默不作声,和司红说了告辞就带着八重消失在了门口。司红见两人不见后,就去了二楼的杆上,直接取下了酒铺的棋子在雨里抖了抖水,喊来了楼下无事可做的小鬼。
“今天就关了吧,这雨看样子得下一天,怕是没什么生意了。”
“好叻。”听到这个消息,小鬼蹦跶了一下,欢快的飞身去收拾去了,司红在后面笑骂着,也跟了下去。
这一日啊,算是才过了一半。八重看到卞君的脸时,知道自己又喝上了头,他脑子里自从那一夜过后,里面就满满当当的都是卞君的模样,这几日心里难过的要命,除了喝醉外,就没有别的办法能抑制,所以这几天才天天的跑道司红的酒馆去买一个能缓解心忧的醉,今日明明就要约到了卞君,可是半路自己没忍住,把人给逼跑了,简直痛上加忧,喝的更醉,连幻觉都出来了。
“大人,你知不知八重这里很难过。”八重看着眼前的幻影忧得眉头都皱了起来,这个幻影来的好真实,能触能动,连卞君面瘫的脸都清晰可见。他拉起幻影的手叠到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平平静静,没有一点起伏。
“这里明明是不动的,可为什么我还觉的那么的痛。”八重觉的这幻影真是幻的好,连他家大人的那种清冷的眼神都是十成十的像,于是直接就把这幻影拥到了怀里,反正既然是幻影,那么抱抱也没关系,哪像真正的卞君动不动就消失,连个衣角也碰不到。
“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八重把幻影拥在怀里,一脸的心满意足。
“你想要我说什么。”怀中的幻影忽然说了话,让八重张了张嘴,很是高兴。
“哎,真的可以说话。”八重看着这幻影动了动,从他怀里抬起眼望着他。只不过还是面瘫着脸,八重戳了戳怀里幻影的脸,连触感都是那么的好。
“说你喜欢我怎样。反正不是真的,让八重开心一下也好,你说对不对。来,跟着我说,卞君喜欢八重。”八重把幻影摆到了自己的面前,一字一句的说:“卞君喜欢八重。”
幻影没有反应,八重撇了撇嘴继续:“卞君喜欢八重。”幻影依旧没有反应。
“来,跟我说,卞君喜欢八重。”八重锲而不舍,他家的卞君大人真是连个幻影都那么的高冷。不过没关系,八重对于卞君的冷淡早就习以为常的直接无视了。
“卞君喜欢八重。”再一句。“卞君喜欢八重。”
“卞君喜欢……“
“闹够了没有。”幻影忽然来了那么一句,把八重给吓着了,他扬了扬眉,然后一泄气,就扑到了幻影的怀里。
“为什么就算是个幻觉,你也还是那么的冷淡。你要把自己关起来到什么时候。”八重紧紧搂住怀里的幻影,一点也没有要后退的趋势。“华生,这名字好难听,还是卞君大人好。”八重点点头,拉过幻影就上前吧唧一口亲上了脸。
“你看,八重还是亲到了。”
卞君依旧缄默不语。
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案台上有两壶余欢放着,底下还有浮空的红火在温灼。八重起身打开门,望了望对面的院落,一片漆黑,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夜已经深了,屋檐上滴滴答答的声音分外提神,八重睡的太久,自然没有了睡意,他把余欢从红火上取了下来,摸了摸酒壶的温度,不烫不凉,于是浅浅的尝了一口,甘厚的滋味温热的入了喉,酒香一冲就把八重紧绷的心放了下来。
八重摇了摇手中温热的酒,深深的嗅了嗅余欢的香,嘴角尽是猫偷完腥的得意。之前的事,并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看到卞君出现在酒馆的时候,八重就知道他的卞君大人对他不想表面上的那么无情,所以当卞君扶起他的一刻八重就决定应该要破釜沉舟一下,不然按照他家大人的性子就算再过个七百年,怕还是一点进展都无。
但或许也是真的醉了,当卞君将自己扶起,两人挨得没有一丝间隙的那一刻,八重真的生出眼前的人应该是个幻影的错觉来,卞君的一缕白发在八重的眼前飘荡,纯粹的白反而容易被侵染,让八重看不清那是不是真的只有一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