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哭得更厉害了,老者道:“你让他哭,他哭起来比说话的时候讨人喜欢。”
周白清摇头叹气,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开罪了荒族族长,落到现在这田地,可既然荒族族长加害于他,那傅白玉和陈十七或许也难逃一劫,难道说荒族族长的目的是借他们之手将艳阳天这个现成的活祭品从类族手里抢过来?这个可能性让周白清不寒而栗,他敲敲墙壁,问那老者:“前辈,你知道类、荒两族吧?”
老者很快回答他,道:“当然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想当年本王收集天下奇珍异宝藏于眉山,找了两个护卫看守,没想到这两个臭东西的后人到了今时今日竟想偷我的东西?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老者神神叨叨,周白清想他大约是年事已高,错将自己祖先当成了自己,言辞间难免混乱反常,并没太过在意他自称“本王”,说道:“前辈,艳阳天现身中阴阳蛊和长生蛊,无论他在类族,荒族哪族人手上,毋庸置疑,在下个月圆之夜就要被拉去当祭品去开启宝藏大门了!我虽然和他已经不是师徒,但是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
老者打断了周白清,喝斥道:“胡说八道!!本王的好徒弟怎么可能落到那两个臭东西手里??他一身好武功,那些凡夫俗子岂是他的对手!”
周白清道:“说来话长,艳阳天如今经脉逆行,一旦出手,死的只可能是他自己……”
老者急切追问道:“你什么意思??经脉逆行??有人挑断了他手筋脚筋??!”
周白清咬咬嘴唇,坦白相告道:“实不相瞒,那个人就是我……所以我绝不能让他成了别人的活祭品,白白送死!”
老者一顿,那小孩儿也不哭了,吸着鼻子大声说:“好啊,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挑选自己师父的手筋脚筋,大逆不道!”
周白清低着头攥紧了拳头什么也没说,老者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笑,放纵地笑,那笑里不带任何讥讽,嘲弄,只像是一个人遇到了最开心的事,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天地间所有都是欢喜般所发出的笑声。周白清听懵了,老者笑痛快了,就说:“好啊!!这世上竟有这么有趣的事!本王倒要出去看一看是哪个人挑断了艳阳天的手筋脚筋!本王的好徒弟竟成了废人一个!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太有趣啦!几百年来再没这么有趣的事情啦!!”
童声道:“没想到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人竟有这样的本事!!这老头子就算被族长下放到这里都不动手,就算被我怎么骂怎么激也还是不动手!!竟然为了见一见你要动手了!!”
周白清更懵了,可他懵了不足半秒,只听一声排山倒海般的巨响,如同盘古手持巨斧开天辟地,周白清眼前的黑色被一切两半,黄色的光芒从切缝中迸射,一时耀眼,周白清不得不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待他双眼适应了这样的亮光后,他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他面前,地上铺满了黑色沙粒,而那两人身后便是一帘瀑布,水流声震耳欲聋。
周白清搓了搓耳朵,打量起面前两人,小的无疑是那个小孩儿了,恰是周白清在山道上遇到过的那个小孩儿,而大的那个却不是个老人——他确实有一头银发,可这头银发柔顺极了,不似枯枝,长至脚踝,他身形一点不干瘦,是清瘦,颇有仙风道骨之姿,可惜的是他的面容太过艳丽,明眸皓齿,没来由地显着点俗气。
“小子!看什么呢?”大人开口说话了,声音确实干涩,沙哑,苍老,与他的外貌大相径庭,周白清难掩惊讶,那小孩儿也是瞪大了眼睛,绕着大人转圈,不停说:“你这老头子到底是妖怪还是神仙??”
大人穿了件长衫,腰间系着与类族族人相似的花腰带,一弹指,指甲壳上窜出了点火苗,周遭变得更加明亮了些,他道:“可看清楚了,我不是妖怪,也不是神仙,本王是人!”
周白清只觉这个大人行为举止都太过异常,疯疯癫癫。
小孩儿好奇地看着大人手上的火苗,嘟囔说:“你这个疯王爷倒真是有点本事。”
大人道:“哈,哈,哈,疯王爷这个名字好,从此就叫这个了!”
周白清看着那疯王,却想起了入了魔道,人不像人,魔不像魔的袁苍山,不由向后退了小半步。疯王注意到他存了点戒心,故意靠近他,说:“怎么?你怕啊?还是你见过别人也有这门功夫?”
周白清不想瞒他,便将他和艳阳天在东北的遭遇告诉了他,那小孩儿听得一愣一愣,疯王听后,冷笑道:“哼,袁苍山那臭小子,也不是个东西,要不是本王被困在石牢中十二年,睡得香,乐得自在,懒得出去,能让他耀武扬威这么久?”
周白清道:“那你知道他偷学了你的功夫后为什么不立即废了他的功夫??”
疯王道:“还不是我的好徒弟心软求我,本王最疼徒弟,再说袁苍山成不了气候,就随他去了。”
周白清一时恼怒,抓起疯王衣领道:“艳阳天鬼迷心窍,你也跟着鬼迷心窍?!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害了多少人??!我全家就是被他所杀!!”
疯王一把推开他,道:“小子你别动手动脚,本王现在要去找我的好徒弟了,你要跟就跟,不跟拉到。”
周白清心道与这个疯子多说也是无益,勉强平复了情绪。疯王往那瀑布处走,小孩儿窜到了疯王前面,说:“老头子,你这么好本事,玄石石牢一掌被你劈成了粉沫子,看在我们做了好几天室友的份上,你替我救救我爸妈吧?”
疯王踢开他,自顾自冲出了瀑布,周白清将小孩儿扶起来,转身要跟上疯王,小孩儿拉住他手,哀求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他不肯,我求你,我跪下求你……”
小孩儿噗通给周白清跪下,不停磕头,道:“我妈妈是类族人,我爸爸是荒族人,妈妈生下了我之后我爸爸将我和妈妈藏在山洞里,没想到还是被族长发现了,我妈妈带着我慌忙出逃,路上遇到两个荒族族人,她给他们下了蛊,让他们无论如何带我下山,我不想下山,我想和妈妈在一起!!
“没想到半路遇到你们,我就想抓个阴蛊回去给族长,看族长能不能大发慈悲,饶过我父母,结果……族长突然出现,抓了我回去不说,还另外抓了三个人,他没直接抓中了阴阳蛊的你们算是你们揍晕……回到荒族部落后,我无意听到族长说他抓这三人也是要当祭品的!就是因为听到这个我才被关到了石牢!!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作为交换,你去救我爸妈好不好??”
周白清往外看了眼,模糊看到疯王还未走远,他抱起那小孩儿道:“你先跟我走,留在这里太危险!”
小孩儿趴在他背上,咬了他肩膀一口,道:“你现在就答应我!不然我……咬死你!”
周白清顺着他说:“好好好,我答应你,一定救你爸妈出来让你们一家团聚。”
言罢,他飞身穿过瀑布,终于又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疯王确实还没走,他正站在水流边的磐石上看着周白清。
周白清道:“我们先回荒族看看,艳阳天说不定已经在那里了。”
“不了,现在就去本王藏宝的地方带你们开开眼界,哈,哈,哈,哈。”疯王施展轻功,跑到了树上,周白清只好跟着他,想来无论谁抓到了艳阳天,他们肯定也是要去宝藏处才能用上艳阳天这个活祭。
那疯王脚程非常快,幸好有上次追踪白雪狐狸的经验,虽肩上还扛着个六岁小童,周白清倒也不至于跟丢了。他两人在林间穿梭,时高时低,时起时落,周白清肩上的小孩儿惊叫连连,大呼过瘾。这一路穿过了荒族、类族部落,最后落在了片荒无人烟的墓地前,疯王从高处下来,踩在一块木头墓碑顶端,不屑道:“说什么葬在这里,死后当了鬼差也要替本王看守宝藏,哈,哈,哈,哈,哈,都是胡扯!!本王还嫌你们脏了本王门面!”
疯王横眉,一掌劈下,木头墓碑前一片两尺见方的土地竟被他劈开,泥沙青苔飞溅,泥下棺木顶盖碎裂,露出点白骨,周白清上前道:“人都死了,就算了吧。”
疯王道:“也罢了,本王宽宏大量,不和死人置气,你们都跟我来。”
周白清点点头,正要跟着疯王走,肩上的小孩儿却揪住他头发说:“你不能跟他去!你要先去救我爸妈!”
“先等我办完我的事,再救你爸妈也不迟。”
“那就迟了!!!你先跟我去!”
周白清拍了下小孩儿:“刚才路过荒族的时候不见你说这个事,现在倒着急了??”
小孩儿道:“我眼睛小,根本没看到路过了什么地方!我不管,你和我去!”
他说着就哭了起来,哭得周白清头晕脑涨,他想了想,对疯王道:“前辈我先随他回一次荒族吧,之后再来找您。”
“爱来不来,我去等我的好徒弟咯。”疯王不和周白清废话,穿过了墓地消失在了一片巨木中,周白清叹气,对小孩儿道:“要是族长已经对你下了毒手,你要怎么办?”
小孩儿道:“不会的,族长认为有罪的是我和我妈,我爸一定还活着……只是我妈,不知怎么样了……”
周白清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小孩儿:“说说你妈的样子?”
小孩儿形容了番,周白清眼前一亮,道:“你妈应该没事,她不是一般人,她有她的办法!我们这就去找你爸!”
小孩儿揉揉眼睛,说道:“我爸说其实族长从前不这样……是个大好人……他和我妈的婚事族长也是同意的,只是十年前族长性情大变,换了个人似的……而且他连中阴阳蛊的人都分不出来了,下山竟然抓了三个没用的人上来……”
周白清爬上枝头,道:“人总是会变的,我们去荒族要是找不到你爸,在下个月圆之夜前我也帮不了你了,我必须回到这里来。”
小孩儿不说话了,周白清带着他只消片刻就回到了荒族村落,村中如同往常一样,一派祥和,干农活的扛着锄头去田里,顾家的在家中小院忙活,经由那小孩儿指点,周白清蹑手蹑脚溜进了他家,小孩儿道:“在我家不用这么小心了,我爸爸人很好的,直接去我爸的卧室。”
周白清信了他的话,顺着他的指示翻窗进了间小屋,可这一进去他就傻了眼,那屋里坐着的哪里是小孩儿的父亲,分明是荒族族长!周白清发愣之际,小孩儿一下就扑了上去抱住族长的大腿,哀求道:“族长!这个中阳蛊的人我给你带回来了!你放过我爸妈吧!!”
周白清没想到自己竟会上了一个六岁小孩儿的当,更没想到的是那族长一下踹开了小孩儿,粗着嗓门道:“我要中阳蛊的人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中了长生蛊的!”
他一口普通话讲得十分标准,还道:“你这毛孩子运气还真好,竟然从石牢里出来了,也算是孝顺,心里还惦记着父母,你父亲我不会拿他怎么样,不过你母亲那就……”
小孩儿哭喊道:“我还知道藏宝的地方!!!您也想知道吧??!”
周白清疑道:“你是荒族族长,守护宝藏的人,你不知道藏宝的地方?”
族长眼神一凛,猛冲向周白清,周白清跳到了床上,一招白鹤亮翅,踩着族长的后背窜到了窗外,谁想那族长竟靠蛮力硬是撞开整面墙壁,像头见了红色的斗牛直直朝周白清而去!周白清并不怕他,就等着族长朝他撞过来的那一刻,他提起右脚,向外虚化了个圈,回落到地上,蹬着地面,趁势右拳在下,左拳在上,如两柄重锤斜击出去,打得族长措手不及,退出好远。周白清加紧追上,猛攻三下撑捶,族长勉强接住,两人拆起手来,周白清降龙伏虎连着使出,族长虽无还手之力,可碍于他体格实在太过健壮,竟将周白清那些拳力全都生吞,硬撑了下来。周白清自己借力弹开,落到离族长三步远处,上下看了番他,道:“族长原来也有几手,不过您的船拳好像练得还不到家,只学了点皮毛架势。”
族长道:“管他是皮毛还是架势,你能打赢我,我就算佩服你!!”
周白清对此倒是颇有自信,笑了两声,道:“那好,我若赢了你,你立刻让那小孩儿一家人团聚!”
“哈哈哈哈,关心那小毛孩子一家,倒不如担心你自己那几个朋友!”族长大笑,收起拳头,双臂的肌肉跟着放松,周白清道:“我那几个朋友不用我担心。”
“好!那你就别担心了!”族长那张黝黑的面孔戾气四散,周白清才要上前再度与他开战,忽地一阵异香飘来,他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了地上!周白清愤而看向族长,族长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道:“是啊,你是不用担心你那几个替我抓来中了长生蛊和阴蛊之人的朋友了,因为你就要和他们一样中了这软骨迷香,两天后才能恢复知觉啦!你还是抓紧时间担心你自己吧!哈哈哈哈哈哈我现在已有活祭在手,藏宝的地方等那毛孩子一定会带我去,两天后等你们清醒,我早就坐拥天下财宝啦!哈哈哈哈哈哈!!”
周白清意识尚清晰,他想不明白这股异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既然他闻到会中,那族长理应也闻到了,为什么他没有中毒??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飘然出现,这个女人媚得像条狐狸,腰细得像条水蛇,她的脸蛋永远这么精致,衣着永远这么暴露,她慢慢走到了族长身边,笑盈盈地瞅着周白清。
“傅……珍珠!!”周白清气极,“没想到你和他是一伙的?!你知不知道他是要拿艳阳天当祭品的!!!”
傅珍珠笑道:“我知道啊,我啊把那阳蛊从你身上取出来,给你师父喂下,这样他既不会觉得痛,当完活祭也死不了。那到时候他就成了我的人啦,我想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哈哈哈哈。”
傅珍珠笑得氵壬浪,周白清想要让她住口,可他四肢发软,跪都跪不稳了,怎可能还说得出话。他双眼所见亦逐渐模糊,眼前站着的两个人再不是人,一个成了条狐狸,一个成了只棕熊,这狐狸与棕熊的影像又不断扭曲,光被抽离,颜色被抹黑,周白清的意识彻底走远,他无力地摔到地上,沉沉陷入昏厥。
周白清混混沌沌,不复清明时做了个梦。他梦到一片红色的天,红色的地,许多人死了,尸体堆成山,有人从天上掉下来砸到这座尸体山上,这个人顺着男男女女的尸体滚下来,滚到了周白清的面前,他不是陌生人,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是艳阳天。艳阳天浑身是血,只有张脸是干净的,他的肤色已经变成青灰,周白清弯腰碰了下他,他的身体僵硬,已然是个死人。周白清一阵心悸,抱起艳阳天使劲擦他的脸,想把那层死人才会有的肤色擦去,可他越擦艳阳天的脸色越难看,擦到后来他手掌心里擦出了火,把艳阳天的脸给烧着了,周白清被火烫得松开了手,火势迅速壮大,艳阳天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先是他的双腿被烧成了灰,接着是他的手,再然后是他的脸……周白清飞扑了上去,抱住艳阳天燃烧的身体,他大喊了出来:“师父!”
周白清从噩梦中醒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他面前的艳阳天,张嘴就问:“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