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清道:“见过几次面,总爱去我们店里吃饭,吃饭还不给钱,耍赖。”
傅白玉道:“你打工的地方?”
周白清道:“我自己开的餐厅。”
傅白玉哈哈大笑:“我看你也别琢磨艳阳天的事了,赶紧再拿二十串羊肉串当聘礼,娶了这个雷敏敏吧!”
周白清道:“早和她说了,我和她没可能……不说我的事了,傅珍珠后来去哪儿了?”
傅白玉道:“你担心她在给艳阳天配药,给他下药?”
周白清道:“艳阳天神志不清,性格大变,还把我认成了袁苍山,说没人给他下药我不信。”
傅白玉大口吃肉,道:“不是傅珍珠,她三年前车祸死了,我去认的尸,葬礼也是我一手操办。”
傅珍珠的死讯来得突然,这五年里她也和艳阳天一样音讯全无,周白清原以为她又找了个眉山一样的地方落脚,没想到她竟是死了。虽说傅珍珠害人不浅,可她毕竟与傅白玉有血缘关系,周白清看了看傅白玉,轻声说句:“不好意思……”
傅白玉压根没在意,反道:“没什么,我不伤心,一点都不,她也是早死早超生,她啊,本就不该投胎成人,活着不光祸害别人还祸害自己。”
周白清默默喝光了一罐啤酒,又开了一罐,傅白玉接着说:“艳阳天在用什么药我会留心的,他确实古怪,我和他说话,他都不搭理,看我时也像完全不认识我这个人,倒是礼数还在,懂得要给客人端茶送水。”
周白清问道:“给他把脉了吗?”
傅白玉摇头:“没机会,我刚想把脉就有人进来了,小屁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把我赶了出来。”
周白清笑了笑,说:“八成是徐家老四,那小子……”
“他怎么?”
周白清苦笑:“不知艳阳天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死心塌地的。”
傅白玉冷声道:“你还笑话别人?拿个镜子看看你自己吧。”
周白清舔了舔嘴角啤酒留下的泡沫,无意与傅白玉争执。傅白玉吃完了羊肉串,周白清喝光了酒,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回到酒店在大堂分开前傅白玉特意问了句:“那我搞清楚艳阳天是怎么回事了我去找你,是吧?”
周白清想了想,说:“嗯,来找我吧。”
傅白玉道:“那说定了,你别一会儿一个主意,时代发展太快,现在啊你们男人心也和海底针似的。”
傅白玉打着饱嗝走开,周白清回到房间时陈十七已经睡了,周白清心里有事,衣服都没脱便躺到了床上,他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感觉好像看到了艳阳天的眼睛,同样的黑,同样的深远。这时一缕月光斜照进来,天花板上的黑便被调匀了,显露出些柔淡的暖意,真是像极了艳阳天看着他低低呼唤袁苍山时的眼神。
周白清一夜无眠,天亮后他搭电梯本打算去一楼的餐厅吃饭,可鬼使神差地按了十八楼,电梯门打开,周白清暗骂了句,正在他犹豫的当口,艳阳天和徐耀祖一前一后进来了。徐耀祖看到周白清,喜怒形于色,挡在他和艳阳天中间伸手按了一楼。周白清清了下嗓子,没想到艳阳天主动和他搭话,问他:“师弟你也住十八楼?”
徐耀祖显然被艳阳天开口这件事吓得不轻,关键他开口的对象还是周白清,徐耀祖脸都白了,两手握紧了拳头,哼哧哼哧地吐气。
周白清反应平淡,只点头,不回答,徐耀祖瞄着他问:“你们是师兄弟?”
周白清翘起嘴角,冲他颔首,似是默认。
艳阳天道:“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再见会是在武术比赛。”
周白清保持着微笑,可依旧不说一个字,艳阳天始终得不到回应,也不和周白清说话了,脸上倒还挂着笑。他的态度说不出的陌生,全然不像是周白清认识的那个艳阳天,换做从前他一不可能主动和别人搭话,二不可能别人不理他,他还笑。
徐耀祖这时跳出来给艳阳天抱不平,道:“别人问话,都不回答,有些人就是这么没礼貌。”
周白清道:“我愿意和谁说话,回答谁的问题,关你屁事。”
徐耀祖拉长了脸不给周白清好脸色看,周白清全然没把他当回事,眼里根本看不到他,电梯里一下火药味十足,好在停在十二楼时又进来个人。那人进来,看到电梯里这三个人,抚掌一笑,道:“好巧啊!耀祖,艳阳天师父,小周,哈哈。”
周白清与他点头问好:“是挺巧,早上好啊三老板。“
三老板看到徐耀祖,勾住他脖子问:“你妈正找你呢,走,正好我带你一块儿回去。”
徐耀祖挣脱开他,看着艳阳天说:“那他怎么办?”
三老板道:“他?他是我队伍顾问,当然留在这里啊,再说了别人师徒还能叙叙旧,你就别凑热闹了。”
“师徒??”徐耀祖糊涂了,“刚才不还说是师兄弟吗??”
三老板道:“胡说八道,艳阳天师傅的师弟早就……”
周白清抢白道:“也没什么旧好叙的。”
艳阳天闻言附和着笑,周白清浑身不自在,扭头躲开了艳阳天的笑和他的视线。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电梯里空气浑浊,这一吸反倒吸进更多艳阳天身上的甜香气味。周白清头脑发胀,徐耀祖此时说:“那他都那么说了,三哥你和我妈打声招呼吧,就说我在这里学习呢,比家里清静。”
三老板道:“和你妈撒谎,我可不敢,我帮你问问艳阳天师傅的意见,这小子留在这里您觉得成么?”
艳阳天一脸无所谓,徐耀祖抓住他手恳切地看着他,艳阳天的眼神愈发懒了,抽出手道:“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需要问我的意见?”
周白清心想,这才有点艳阳天的样子,有些像从前那个他了。徐耀祖的肩膀颤抖了下,但很快平复,他的眼神和口吻也都冷静下来,道:“我想留下来看看,顺便见见老爷子常说的那几位前辈。”
三老板道:“那行,等会儿我给你引见引见,哈哈。”
仿佛是受了其余三人的影响,三老板的笑声无形中竟加剧了尴尬的气氛,三老板越笑越不是滋味,自己收了声,摆弄起上衣和裤子起来。
电梯眨眼就到了五楼,门向两边打开,这次进来这个人又迅速将电梯里的气氛搅活了。那人进来扫视了圈,便笑着说道:“这么就遇到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周白清仔细辨认了会儿,似乎是想起了面前这张脸,又似乎印象没那么深刻,那人读懂了他的眼神,自我介绍道:“廖晓白,你们都忘了??”
周白清和艳阳天互相看了眼,艳阳天倒不惊奇,神色冷峻地站着。周白清客套地和廖晓白握了下手,道:“你也来参加比赛的?”
廖晓白瞅见了徐耀祖,一拍徐耀祖的肩:“徐同学!见到老师也不问个好?!”
三老板忙和徐耀祖道好:“原来是耀祖学校里的老师,我们好像见过一面?”
廖晓白的手绕过周白清的肩膀和三老板握了下手,道:“就是个体育老师,还是实习的,好像是见过,是不是那次他妈妈带着你们来学校看他的时候?”
三老板点头称是,廖晓白又把身伸到了艳阳天面前,道:“师父,好久不见。”
艳阳天道:“谁是你师父?别乱喊。”
周白清拍了下廖晓白,廖晓白回头看他:“干吗大师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这么小心眼?”
艳阳天皱眉,道:“要喊我师父,那你得喊他师叔,这点辈分都没搞清楚?”
廖晓白愣了愣,周白清给他使个眼色,廖晓白还算机灵,忙岔开话题和徐耀祖说:“你到底还加不加入田径队?可急死郭老师了,拿了个冠军就退出,耍他玩儿呢?”
三老板揽着徐耀祖肩,得意地左右看:“我弟,市短跑冠军!”
周白清陪了个笑,艳阳天点了点头,徐耀祖挣开他,道:“不去了,学习忙。”
廖晓白说:“哦,学习忙还有空来酒店玩啊?你可别告诉我,你参加了武术比赛??”
徐耀祖说:“来给家里捧场。”
周白清问廖晓白:“那你呢,来比赛的?”
廖晓白道:“我师父来参加了,我来看看他的,我就算了,我这点水平。”
他看看徐耀祖,又道:“我就说嘛我那天看到艳阳天了,这小子还非说不是。”
徐耀祖撇嘴,三老板哈哈笑:“他都不知道艳阳天师傅的名字,当然说不是咯。”
周白清觉得有些好笑,跟着笑了,廖晓白也笑了,笑声在有限的空间里回荡,徐耀祖沉不住气了,气愤地瞪周白清,仿佛他被人笑话都是他的错似的。廖晓白隔在他和周白清中间,他显然也感受到了徐耀祖这股强烈的视线,遂建议道:“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我看啊,你们不如到街上随便拉两个人组个队走个后门报名参赛,在擂台上一决高下得了。”
三老板道:“我弟弟脾气不太好,开不得玩笑,让各位见笑了,要说比武他可不行,一点基本功都没有。”
廖晓白道:“看得出来。”
电梯终于是到了一楼,廖晓白率先出去,三老板带着徐耀祖要走,徐耀祖舍不得,三老板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留恋地看了眼艳阳天,还是悻悻转过身走开了。周白清给艳阳天挡着门,看他出去后,问道:“吃过早饭了?”
艳阳天摇头,周白清便邀他去餐厅吃早饭,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艳阳天一坐下就说:“要是芷凤一起来了就好了,她总是嫌那里的春天太热,一点春意都没有。”
周白清问他:“你每天要喝的药随身带了吗?”
艳阳天道:“在房间里。”
周白清道:“谁给你的?”
艳阳天道:“普通治感冒的药罢了,父亲给的,出门前让我带着的。”
周白清道:“你不像感冒。”
艳阳天托着下巴,眼神一下空了,周白清再问什么他都没反应了,到两人点的茶和咖啡上来,艳阳天捂住嘴,肩膀一颤,指缝里漏出两滴鲜血落进了茶杯里,绿色的茶水一下被染黑了。周白清着急去扶他,第一时间就给傅白玉打了电话,可电话无人接听,艳阳天又太虚弱,他穿得单薄,一阵一阵冒出来的虚汗把周白清的衣服都弄湿了。周白清只好把艳阳天先扶回了自己房间,陈十七看到他扶着艳阳天进来,赶紧让开条道,问:“怎么回事?”
周白清道:“你能帮我去找傅医生过来吗?我打她电话,打不通。”
陈十七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她。”
陈十七才走,靠在床上的艳阳天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他气息虽微弱,可还是撑着和周白清说话:“初练魔功,没想到副作用这么大,让你看笑话了……”
他的记忆又不知道混乱到了哪一年哪一日的哪一刻,周白清揽着他,轻轻说:“师父……”
艳阳天看他,眼神轻飘飘的,说道:“我现在糊里糊涂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你怎么也跟着犯糊涂叫我师父……”
周白清垂头,紧咬嘴唇,抱着艳阳天肩头,用皮手套蹭掉他嘴角的血迹,道:“师兄……你会没事的……”
听到他这声师兄,艳阳天似是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彻底昏迷过去。
约莫十分钟后,陈十七带着傅白玉匆忙赶到,周白清人却不见了,到午饭时他才出现,提着两个外卖盒子从外面进来。陈十七在浴室打电话,傅白玉在屋里用电磁炉煎药,她看到周白清,翻翻白眼,问他:“你去哪里了?”
周白清道:“我也有我的事,再说了他需要的是医生,又不是我。”
傅白玉扇了扇手,道:“酸。”
周白清坐在床上吃叉烧饭,陈十七打完电话出来,周白清给了他一盒,说:“排了一个小时队,尝尝。”
陈十七拿着饭盒,瞅着艳阳天说:“你师父快死了,你去排队买叉烧饭吃?”
周白清低头扒饭,说:“不是我师父。”
陈十七笑了,一屁股坐在周白清边上,还挤了挤他,道:“六亲不认,太适合干我们这行了。”
周白清咬一口叉烧肉配一口白饭,吃得不亦乐乎。陈十七问傅白玉要不要一起吃,傅白玉道:“再过十分钟药就好了,你们喂他喝下,我下楼吃点东西就上来。”
周白清闷着不言语,还是陈十七把傅白玉送了出去,他和周白清坐着吃饭时问他:“你不问问艳阳天是怎么回事?”
周白清道:“怎么回事?”
陈十七夹了片叉烧肉送进嘴里,挑眉说:“我不知道,我不是医生,傅医生什么都没和我说,她刚才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去问她?”
周白清啧了声,两大口解决了饭盒里的饭,起身去了厕所。他一走,艳阳天喉结上下滚动,咕哝着不知在说什么,那样子痛苦极了,好像在发噩梦。陈十七看了眼,并未声张,周白清在厕所里忙了好一阵子才出来,陈十七抬眼看他,看到他脸上沾了点水珠,衣领也湿了,陈十七又看艳阳天,艳阳天鼻尖上冒着汗,嘴唇快速翻动,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在床上辗转反侧,卷着被子蜷缩了起来。周白清站在床尾,眉眼中尽是压抑克制,陈十七见他这番模样,笑了笑,识趣地拿着手机走了出去。他离开后,周白清却坐到了他床上,也不管艳阳天,打开电视机,不停换台。
艳阳天还是醒不过来,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仿佛是哭了。周白清忍不住朝他看,看到他正侧着身子面对自己,眼睛闭着,眉毛绞在一起,嘴角又淌下鲜血。周白清起身快步过去关了电磁炉,把汤药倒进茶杯,拿到了艳阳天床边。他推了推艳阳天,道:“吃药了。”
艳阳天摇头,缩进了被子里。周白清把他揪出来,艳阳天躲着他,周白清把他脸掰正了过来,捏着他下巴要给他灌药,艳阳天似是被汤药烫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周白清后,在床上坐好了,客气地问道:“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周白清道:“你吃药。”
艳阳天推他:“你别管我。”
周白清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道:“那等凉些,你自己喝了。”
艳阳天道:“芷凤呢?你进来时看到她了吗?”
周白清握着拳头,摇了摇脑袋。艳阳天靠在床头,冷着脸说:“孩子没能生下来。”
周白清讶异地看他,问道:“你觉得今天是什么年份,几月几号??”
艳阳天笑了,拿起茶杯吹开飘忽在上面的热气说:“你走了五年,连年月日都忘了,现在是……”
听到这里周白清已经明白他以为现在是何时何地了,他回到了袁苍山失踪又出现,来他家中拜访的某一天。
周白清抬手道:“别说了。”
艳阳天喝了口药,道:“你要走了?”
周白清沉默,艳阳天道:“芷凤和我说了你的意思了,你们是真心相爱,又何必介意我在江湖上的名声,我自己都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