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呜……呜呜……”
回应他的,是自方雁卿拼命咬紧的唇角泄出的呜咽。
“雁卿……乖,不要哭了……”
见方雁卿哭得厉害,蔚成枫有些慌了,他怕伤心过度对方雁卿和孩子不好,一面继续安慰,一面抬起方雁卿的脸,笨拙地抹去他脸上滚滚落下的泪水。
谁知他越擦,那泪水反而落得更凶。
一大滴一大滴地砸下来,滚烫得要把他的手都烫伤了。
无奈之下,蔚成枫只好唤来外间守夜的侍从。果然,灯一亮起,方雁卿就忍住了眼泪,不好意思地将脑袋埋进他怀里。
蔚成枫吩咐侍从下去煮粥煎药,等人走了,他才将方雁卿从怀里挖出来,抬起他的脸好笑道,
“还知道害羞?”
方雁卿没想到蔚成枫会用如此轻松的语气对他说话,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
蔚成枫一下看穿他的心思,举手抚上他的右脸,自责地道,
“还痛吗?”
“嗯?”
方雁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凌五的鞭子只抽在他身上,并没有伤到他的脸,他又怎么会痛?
“那天……我打了这里,很痛吧?”
蔚成枫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这句话,方雁卿的脸上又浮起凄楚之意。
可他仍然笑着摇头,
“将军不必介怀,草民……一点都不痛的。”
“你叫我什么?”
蔚成枫声音一沉,警告意味不言自明。
“将军说过,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方雁卿如此回他。
蔚成枫怒极反笑,抬起方雁卿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道,
“既然没有关系了,那你打算如何处置你肚子里的孩子?”
第83章:和好
“这是草民的孩子,自然由草民抚养。”
方雁卿习惯性地轻抚自己的腹部,嘴角带起淡淡笑意。他本就白皙俊美,在晕黄光线下隐隐散发一层光晕,如今羽睫低剪,更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蔚成枫只觉喉咙微微有些干涩。他掩去脸上乍起的红晕,故意刁难道,
“你的孩子?真是好笑,你一个人就能怀上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一直是方雁卿心里的一道伤疤。
每每感受到他的存在,方雁卿就会想起蔚成枫对他毫不留情的拒绝。这个他视若珍宝的孩子,原是蔚成枫不要的。现在他这么问,又是什么意思呢?
方雁卿苦涩一笑,艰难地直起身体,跪坐在床上,恭恭敬敬地朝蔚成枫一拜道,
“是我……是草民的错,是草民一时糊涂,算计了将军,还请将军……见谅。”
方雁卿卑微的姿态令蔚成枫心中一痛。方雁卿的胆子一直很小,从不肯见生人,连对他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有时还结结巴巴的,可他知道,那是因为紧张羞怯。可现在,他明显地感觉到,方雁卿在害怕。
他居然在怕他……
蔚成枫感到莫名的愤怒,语气不觉加重了,
“你知道错了有什么用?总要说出个解决的办法。”
“解决的办法?”
方雁卿疑惑地用眼光询问他。
这个人已经将他送走了,他这辈子也下定决心不再见他,还要怎么解决……难道……一定要让这个孩子消失才可以吗?
“那……将军想要如何?”
方雁卿刚说完,眼眶里的泪就落下来了。他连忙用手背擦去,不愿蔚成枫觉得他没有丝毫长进,遇事仍旧软弱爱哭。
蔚成枫默然片刻,忽而叹息一声,倾身过来,拾起方雁卿身后的被子,在方雁卿来不及躲闪的时候,用被子裹住他,连人带被一起拥进怀中。
“将军……”
方雁卿愣愣地眨几下眼,指尖都僵住了。
“我想要回你们。”
蔚成枫捧起方雁卿的脸,直视他的眼睛道。
他说的是……你们……
“怎么可能……我……还没有醒,还在做梦,对不对?”
方雁卿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喃喃自语道。
“傻瓜。”
蔚成枫低头亲亲他的额头,再次重申,
“是真的,我想要回你们,雁卿,你愿意吗?”
“不……”
方雁卿摇头,
“你说过,‘你和我不行的……’,你根本……不爱我……”
“雁卿,那时我……还没有想明白一些事情……但是现在,我想好了,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蔚成枫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方雁卿却没看到他脸上的羞赧,耳边回荡的,都是那句“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他只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会有应该喜欢这种说法呢?
或许这个人……只是想补偿他吧?
“是因为蔚姝小姐吗?”
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伤口,因为这个可能性,全部苏醒了,一瞬迸发出锥心刺骨的疼痛。
因为蔚姝将他绑了回来,还用了刑,所以蔚成枫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才想承认这个孩子吗
“这颗脑袋已经很笨了,还老爱胡思乱想。”
蔚成枫揉揉他的脑袋,好笑道,
“我堂堂云泽的大将军,想要补偿一个人,什么东西拿不出来,非要巴巴地送上自己赔罪?”
“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方雁卿忽然开口道。
类似埋怨的话,却让蔚成枫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这个人心软了。
“你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窗户都只打开一条缝,又怎么晓得我没去看你?”蔚成枫同样觉得委屈。
段明幽带走方雁卿的那天他就后悔了。
可对父亲的事太过介怀,让他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情。虽然后来蔚老夫人说出真相,解开了他的心结。但他受到的冲击太大,不可能一时之间就将自己对雁卿的感情梳理清楚。他想了很久,把他与方雁卿的过往翻来覆去地回忆,等他蓦然清醒的时候,他才发现身边空荡荡的。
那个一直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
他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突然之间,什么都不对了。
他喝惯的茶,吃惯的菜,用惯的熏香,通通变得索然无味。
如果要回他……要回他……
是不是那块空落的地方就填满了呢?而那些不对的东西,是不是又会恢复如常了?
他开始频频走访宰相府,希冀某次不经意间,能见到方雁卿的身影,哪怕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可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府里的小六告诉他,段明幽并没有带客人回来,他也没见过方雁卿。
那方雁卿去哪儿了呢?
他不好意思直接问段明幽,于是偷偷跟踪了他几日,才在南郊的苏宅找到方雁卿。
从此,他一想方雁卿的时候,就偷偷翻进苏宅看他。幸而沈无虞知道方雁卿喜静,很少来打扰他,他的行踪才一直没被察觉。
或许是他隐藏得太好了,一直被偷窥的方雁卿也没有丝毫感觉。
“你老是坐在屋子里发呆,有时候还偷偷掉眼泪,经常看书看到一半,就趴在桌上睡过去了……东西也不好好吃,那时我就想……哪天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就……我就把你偷回来……”
方雁卿被他义愤填膺的语气逗笑了,一直盘亘在心里的悲伤阴郁,都慢慢地消散开去。
原来这个人一直在看着他……他没有不要他,也没有讨厌他,而且很可能,他也是喜欢自己的……
那他还伤心什么呢?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份感情是不该存在的。是他自私地让它生了根,发了芽,还结了果。尽管果实苦涩,他依然甘之如饴。
“我从来都是属于你的。”
方雁卿把头埋进蔚成枫怀里,红着脸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他觉得自己此生再也说不出如此丢脸的话了。
“真好……”
蔚成枫仿佛卸下千斤重担,长舒一口气道,
“雁卿愿意同我成亲了。”
“成亲?”
方雁卿吓一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连连摆手道,
“我、我不要名分,也不要你为难,我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好……”
“笨蛋!”
蔚成枫长臂一伸,把逃离他怀抱的人重新搂回来,磨着牙哼哼道,
“你平日里都不照镜子的吗?”
“嗯?”
方雁卿不解地扬起眉。
“你长得多好看,你自己不知道吗?”
蔚成枫伸出食指,在他清朗的眉眼处游走,滑下挺直的鼻梁,最终停在因为疑惑而微微张开的淡色的薄唇上。
“如此儒雅俊美的翩翩公子,若不赶快娶进门,不知多少人惦记……”
“将军……唔……”
方雁卿刚开口,就被突然凑上来的蔚成枫吻住了。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的亲吻。
柔软又炽热的唇瓣紧紧相贴,方雁卿羞赧到全身都发热的地步,直到蔚成枫放开他,他仍半垂着眼,不肯看他。
蔚成枫抬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将军你……呜!”
嘴巴又被堵住了。
方雁卿无辜地瞪着眼,这次,蔚成枫没有半点客气,直接吻到他上气不接下气,才不舍地放开他。
“……”
重获自由的方雁卿这次学乖了,抱着被子挡在他与蔚成枫之间,再不肯开口了。
“再叫我将军,惩罚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蔚成枫摸摸他有些肿起的嘴唇,好心地解释。
“你……好奇怪……和以前不一样……”
方雁卿想了半晌,只得出这个结论。
“呵呵……”
蔚成枫刮下他的鼻梁道,
“以后还会有更多不一样的。雁卿,你要记住,是你来招惹我的,我要了你,你可就不能反悔了。”
“如果我……反悔了呢?”方雁卿很好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我就当着你的面,把他——”
蔚成枫将手伸进棉被里,准确无误地贴上方雁卿的腹部,故作凶狠地道,
“抓过来揍屁股。”
“……”
“呸、呸、呸!真肉麻!”
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瓦片扣回去,展清墨抱着胳膊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才踩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掠过屋顶,翻出将军府的院墙。
“雁卿的耳根未免也太软了!被那个混蛋蔚成枫几句甜言蜜语就拐跑了!亏我还一门心思等着抱小娃娃——啧,雁卿的孩子,一定好看得紧,将来许给小团或者小圆当媳妇都不错啊!哼……这个蔚成枫,好歹是个将军,翻脸比翻书还快,之前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转眼就跟臭流氓似地调戏雁卿,真可恶!”
一走出将军府,展清墨就踢着路边的石子撒气。
他一接到段明幽送来的,方雁卿在将军府的消息就连夜赶过来了,可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到地牢的时候,方雁卿已经被蔚成枫带走了。他又急吼吼地赶到蔚成枫的院子来,本想顺手打蔚成枫一顿,再带走方雁卿的。谁知竟目睹蔚成枫和方雁卿和好的一幕。
方雁卿得偿所愿,他当然替他高兴,但也觉得不甘失落。
他暗中保护着长大的小豆丁,就这么轻易地被个带女儿的鳏夫拐走了!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深夜的街道寂静空旷,展清墨忿忿不平地踢着石子横行霸道,走得比喝醉了酒的人还歪斜。被他踢飞的石子磕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嗒嗒的滚动几下,忽然被一只脚踩住了。
一道拉长的人影被月光投射过来,停在展清墨的面前。
展清墨缓缓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到了一双弯起的,狐狸似的眼睛。
“清墨,好久不见。”
第84章:追忆
“鲍小翅……”
展清墨定定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对面的男人一步步朝他走近。
他躲了七年,终于还是被这个人找到了。
呵,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的。
上次他废了他的武功,这次,是准备拿走他的命吗?
“清墨,我们有七年没见了。”
无视展清墨脸上复杂的神情,鲍小翅熟稔地笑着寒暄,仿佛他们昨日才把酒言欢一般。
若是七年前,展清墨早被他朗若明月的微笑俘获,又不知会干出什么蠢事。就算时至今日,这个男人依然对他有致命的杀伤力。
可他知道,鲍小翅的笑容只是面具,他垂在身侧,藏在衣袖里的手,其实早就握好了刀。
就和七年前一样。
他不会再信他了。
展清墨讽然一笑,淡淡道,
“你还是叫我展清墨吧,我们没那么熟。”
鲍小翅听了,皱起眉,颇不赞同地反驳,
“你连孩子都为我生了,我们还不算熟吗?”
“你!你怎么会知……”
话说一半,展清墨慌忙闭了嘴。可他知道已经晚了,鲍小翅脸上又挂起了招牌式的狡黠的笑。
“之前只是怀疑,不过现在确定了。”
“是谁告诉你的?”展清墨气势汹汹地质问。
“是段二哥。”
鲍小翅好脾气地答道,又往前迈出一步。
“段明幽?”
展清墨狐疑地看他一眼,“不可能,他根本没见过小团和小圆。”
“可莫鸿屿见过,听说是两个非常可爱的孩子。”
鲍小翅说着,手一伸,扣住展清墨的腰,将他带到身前,另一只手托起他的脸,细细端详起来。
展清墨的长相并不出色,五官虽然端正,拼凑在一起,反而看来普通平淡。也许正是因为这令人过目即忘的长相,他对漂亮的人或物有着难以言表的执着。好看稀奇的东西倒是难不倒他,展清墨跟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武学鬼才端木彻身边长大,加上他自身根骨清奇,未至弱冠便已练就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在江湖上了博了个“云中仙”的称号。他就仗着这身轻功,趁夜溜进有钱人家里,去翻找他看得入眼的宝贝。有时攫阳城富户家里的东西他看不上眼,还不要命地溜进皇宫里去打皇上库房里贡品的主意。偏偏他运气还好,一次也没被发现。或许有人察觉了,但那时候展清墨早逃之夭夭。报上去肯定要受罚,瞒下来的话还有一线生机。反正库房里的贡品那么多,皇上未必清楚有哪些。所以展清墨做了几年梁上君子,盗过的奇珍异宝无数,却每次都能顺利脱身。好在他并不贪财,更嫌那么多东西揣在身上累赘,赏玩够了就原封不动地给人送回去,倒没闯出什么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