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金星挂北斗,不如生前一杯酒。
“好,我答应你,早点结束吧。”
第28章:君临天下
“也许这是我们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房里布置的很暗,花重明四下望了望,他明白即将登基的太子殿下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连亲生父亲都可以算计的太子殿下,不在乎多牺牲他一个心腹。
“我记得你还答应过我一件事,怎么才能破白泽身上的咒,让他恢复原来的法力?”
成望安看了一眼白泽,小啜一口杯中琼浆,缓缓说道:“一把狼骨刀一滴中指血,对寻常的妖来说只不过是暂时的封印,而时间一长,那血会被心脏渐渐吸收,封印也会随之破解——但白泽,没有心的白泽,或者说愚蠢的鸟妖,除非逐鹿肯给你一颗心,否则你即使能恢复些法力,也不可能摆脱疼痛的折磨。”
白泽瞳孔骤然起身,声音颤抖起来:“怎么会……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孔雀?重明,我……”
“我知道。”
花重明浅笑,轻轻扶他坐好。一直以来其实都只有他一个人演戏成痴,天真的以为自己骗过了所有人,但这人间纵有千般浮华,能爱逐鹿爱到如此地步的,恐怕也就只有孔雀一人。
从他看花重明的第一眼起,几乎局外之人都能看的明了,那一眼太长太长,太深太深,九百年孤苦伶仃,一遭又一遭看他从奈何桥上走过,这样的寂寞与深情不会有谁模仿的来。
“可逐鹿原本没有心。”
“不,他有心的。”成望安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悠悠然说道:“逐鹿本是昆仑山上一块享受日月精华的水晶,是西王母的掌上明珠,可众神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拿走了水晶,并且为他造就灵魂和肉体,西王母之所以不急着找天帝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原因只有一个,在众仙大功告成之际,她命青鸾上九重天,盗走了逐鹿的心,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为了那颗心回到昆仑山。”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成望安大笑,“你以为花戎会从暮雪境出来,并且知道幽冥鬼界的存在只是巧合?一切都是我告诉他的,这样说吧,从当年老道士第一次告诉我有关逐鹿的事,我就在拼命的追查他的下落,可惜图金人在中原很受排挤,我在莫安城无法了解到更多有关他们的事,于是我只身去了暮雪境,去找花戎,告诉他青竹书简的事。当年他去万佛山打开鬼界的门以后,我趁净空方丈不注意,也跟着偷偷溜了进去,可没有鬼玉护体,我很快就陷入了危难,情急之下我只好从书柜上随便抽了一卷书简下来,沾着花戎洒在地上的血让那书简现了字,然后逃了回来。”
“所以我当时去鬼界以后,看到的记载其实是残缺的?”
“不错,这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看过这卷书简,为了不惊扰其他的图金人,我一直在自己钻研这种文字,直到前一段时间,我才完全看懂上面的记叙。”说着成望安指指白泽,笑的有些嘲讽:“然而如果花重明去昆仑山为你要那颗心,那西王母一定不会再放他下山,我倒是想看看,你是想要逐鹿,还是想要自己法力恢复,重新过回曾经叱咤风云的日子?”
花重明从起身向门外走去,白泽忙拦住他问道:“你干什么?”
“逐鹿已经负你,我不能再负你一次。”
“你不要去……重明,我没事的,现在这样就很好,你在我身边,我们在一起,这样很好,我不需要别的。”说着白泽紧紧拉住他的手,一对浅灰色的眸眼写满了不舍:“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只要你在就好。”
成望安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可惜啊可惜,不论怎样逐鹿都不能再陪你,每个皇帝的时代都是基于鲜血而亡于鲜血的,我不能在这最后的关头心软。”
花重明突然感到脚下一软,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你……你果然还是信不过我。”
“重明……重明你怎么了?”白泽扶他坐下,抬头去看成望安:“你在菜里下毒?”
“你们要是再聪明一点,就该学学范蠡,早点远走高飞。”说着他将酒壶放下,轻轻拍了拍白泽肩膀:“你死不了,我也懒得白费功夫,这样吧,我可以送你去昆仑山找逐鹿那颗心,你也再别回莫安城叨扰我的清净,如何?”
“逐鹿的命批是九世苦果一世皇帝,你就不怕他转世投胎,夺了你座下的江山?”
“能行乐时且行乐,以后的事,我一贯不在乎。”
“我不会答应你,我就在这里,和重明在一起,哪也不去。”
“我明明给过你机会,愚蠢的妖……呵,如果我再刺你一次,月圆之夜你会忍受多大的痛苦,你自己应该清楚。”成望安从怀里缓缓取出一把淬血的狼骨刀,猛然向前刺向白泽胸膛。
只见一道黑影闪过,鲜血喷薄而出,溅在太子渐渐失去神采的脸上,让那原本俊秀的面庞显得有几分狰狞。
“你……”成望安低头看了一眼刺入自己心口的一把匕首,刀口淬毒,和着殷红的血色,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又回过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花重明,突然不可遏制的大笑起来:“我算是明白了,逐鹿成我,亦能毁我……呵,你果然好演技。”
花重明没说话,骤然抽出匕首,任那乌红的血迹飞溅,洒在摇曳的烛火之上,只听“哧”的一声,原本昏暗的屋子顿时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白泽,你没事吧?”
白泽摇头,上前将食指贴在成望安鼻翼,一直等到彻底感觉不到他的呼吸,这才起身对花重明说道:“你尽快把这里收拾干净,我会用易容术交换你们的容貌,之后的事,就看你自己了。”
“九世苦果一世皇帝,如果我逆了命批,提早远离这世事纷争,那白泽,你该怎么办。”
白泽没回答,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一开始他就想过这个问题,局设到这里完完全全是在他掌控之中的,但唯有花重明会知道他就是孔雀精这件事,他也是始料未及,花重明不是逐鹿,不会理所应当的坐享他曾经付出的种种,所以他想不出什么主意来劝他不必在乎。
“白……”
“重明,我好看吗?”
“嗯,好看,再看几百年都不会厌。”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喜欢你。”花重明上前轻轻将他拥在怀里,语气有些怅然:“只可惜我不是他。”
你爱的是他,你爱的终是他。
就算我为你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就算我把心把命都给你,就算我君临天下为你封王封疆,也终究不敌他对你真心一笑。
你要的不多,但我却永远都无法将这一切给你。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驾崩后的第二天,花重明就易容成太子的模样走上金銮殿,白泽守在一旁,看着他一袭皇袍加身,踏着锦缎红毯走向那白骨森森的华贵龙椅,睥睨红尘君临天下。
九世苦果一世皇帝,如今他终于走到了这因果轮回的最后一步,终于能摆脱这世事纷争远离尘嚣。
还差一点点,白泽静静的看着他迈上最后一个台阶,就要结束了,就差一点点。
“吾皇万岁万万岁!”
天子转身面向金銮大殿,在群臣齐呼声中坐上龙椅,“众爱卿平身。”
白泽轻轻舒了口气,温润如水的一对眸眼满写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种种情愫。
就在这紫云绕殿,一派祥和之际,骤然一声巨响划破苍穹,群臣大惊失色,只见殿内奢华的装饰纷纷坠落在地,相继化作一堆碎片。
“穷奇……是穷奇!”白泽不禁向后退了一步,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过花重明的手,踉踉跄跄向殿外跑去:“完了完了,从遇到鬼车起我就该知道,九百年前你给恶兽设下的封印已经撑到了极限!”
第29章:四大凶兽
阴了整整三日的天终于开始落雨,倾盆大雨瓢泼般洒落人间,金銮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群臣惊慌失措,“护驾”的叫喊声回荡在四隅,让原本就雨声喧天的大殿更是混乱不堪。
“白泽……”
“快走,穷奇要出现了,你轮回九世,即使能对付的了鬼车,但不论如何也打不过穷奇的,快走啊!”说着白泽一把拽过花重明,掀起窗上的珠帘冒雨冲了出去。
只听轰然一声野兽的咆哮响彻天际,电闪雷鸣之中,一个庞然大物正向花重明缓缓走来。
“逐鹿……”
嘶哑的声音从那浸满鲜血的喉咙中喷薄而出,仿佛还带着腐朽的泥土气味。眼看那诡异的身影越靠越近,就在花重明面前不到十步之处停了下来,这样难得的逃跑机会,花重明却突然停下来一动不动,轻轻推开白泽道:“你走吧。”
一道凄厉的闪电划破苍穹,白泽低头看去,只见花重明脚下的地面不知何时刺出一条惨白浮肿的手臂,青黑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指甲缝里积满了乌红的血渍,正死死拽着花重明的脚腕不放。
白泽抽出腰间的短刀砍向那水鬼般狰狞的手臂,却被花重明一把拦住:“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他的目标是我,我逃不掉。”说着他伸手指向那庞然大物脚下的巨石,借着一道刺眼的电光,白泽可以看清那不是什么石块,是一条条交缠在一起的手臂,指缝间干涸的血迹被雨水冲开,流淌在地面,渐渐汇成一条腥臭四溢的红河。
站在尸块之上的穷奇跳了下来,几乎贴上花重明的脸,骤雨将他身上蓑衣般纤长的毛发浸湿,紧紧贴在矫健的身躯之上,肩上两道羽翼直冲云天。方才花重明还只当他是只长翅膀的大老虎,可凑近一看,那暗红色的鬼脸却如腐肉一般狰狞扭曲,獠牙从下颚呲出,几乎伸到墨绿色闪着幽光的巨眼之前,让人看着心惊胆战。
“逐鹿……你就是逐鹿?”
花重明缓缓将手放在穷奇还在滴血的獠牙之上,冰冷的触感从五指一直传到心间,竟让他一点点冷静下来:“九百年了,你居然一点都没变。”
穷奇大惊失色,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但又突然看出他眼中完全没有逐鹿的桀骜不驯,这才发觉自己被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凡人耍了,穷奇恼羞成怒,挥起利爪向花重明扑来。
白泽早已乱了方寸,挥刀斩断地上那截浮肿的手臂,刚想拉花重明逃开,却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冲了出去,狠狠撞在雕花的石柱之上。
“重明……”
骤然一道火光划破晦暗的冷雨,野兽嘶哑的怒吼回荡在天地之间,穷奇定睛一看,只见那火光之中冲出一只咆哮的麒麟,利爪如风直直向他挥来。
见这么两只庞然大物在雨中肉搏,宫里的太监丫头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杵在原地挪不出半步,纷纷被突然刺出的手臂拽下地面,惨叫声顿时比雷雨还要响亮。
“重明,快走!梼杌觉醒了,快走啊!”白泽的声音很快被骤雨吞没,穷奇的邪火与麒麟烈焰汇成一道屏障,将他远远隔在障外,半步也靠近不得。偏偏这时地面裂开一道长缝,狂风呼啸之中,一道青色的闪电骤然从麒麟面前划过,只听一声哀嚎响彻天地,麒麟角应声而断,伴着狰狞的烈焰直甩在白泽面前。
完了完了,九百年前的噩梦又重新降落人间。
白泽脚下一软跌坐在地,身上的伤口还在不住的滴血,顺着地面的裂缝缓缓了下去。
那裂缝仿佛是张嗜血的巨口一般,竟狠狠将白泽受伤的手臂吸了进去,伤口被撕扯的更大,鲜血喷薄而出,坠入黢黑的泥土便没了踪影,地下寄居的活物渐渐燥动起来,更加贪婪的将獠牙刺进白泽手上的血管,似乎要将他身上所有的血吸得一滴不剩。
“饕餮……”白泽拼命将手抽了回来,顾不得管那凛然的伤痕,起身就要朝邪火蔓延的屏障跑去,谁知刚跑了两步,面前便出现一团腐肉般的怪物,一张没有五官的怪脸死死贴着白泽,让他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是混沌,四大凶兽都觉醒了,那当年被逐鹿封印的其他怪物也一定即将登临。
“白泽,合作吧,逐鹿的灵力可以分给你一些。”
梼杌铁青色的长毛被麒麟血染的殷红,他缓缓从火墙中走了过来,丑陋的人面似乎是在笑:“只有你知道他的弱点。”
“他是我的人,就算死也要死在我一个人手里,你们算什么东西?”
梼杌狰狞的面孔扭曲成一团,他仰天长啸一声,挥起利爪就向白泽袭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火墙中骤然冲出一个鲜红的身影,狠狠将他扑倒在地,用仅剩的一只麒麟角挑起白泽甩上自己后背,回头冲穷追不舍的穷奇咆哮一声,便以风一般的速度消失在了雨幕中。
花重明已经体力不支,四周却还被各种凶横残暴的怪物包围的严严实实,麒麟血溅在地上,更是刺激了更多沉眠的恶兽。
“这样下去怎么也打不完的,白泽,你喊他们的名字。”
“没用的,他们修为太高,即使被知道了名字也不会听命于我。”
“好歹有用的,快喊啊!”
白泽紧紧抓住麒麟角,扯着嗓子喊了出来:“禺疆,祸斗,九婴,游光,飞廉……”
也不知这样逃了多久,两人终于逃到了绝路,眼前是悬崖,身后是张牙舞爪的恶兽,花重明心一横,回头看了眼白泽,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好像是在笑:“其实认识你挺好的。”
“喂……喂你想干吗?”
眼看那正张着血盆大口的饕餮就要追到跟前,麒麟纵身一跃跳了悬崖。
山风呼呼的灌进耳朵,白泽紧紧抓着花重明不敢放手,任那倾盆的暴雨将两人打落深谷。
“抱紧我。”
这是白泽听到花重明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刹那千万段过往在他脑海中一一放映,逐鹿的音容笑貌,从第一世到第九世,从苦行僧到打铁匠,从第一次喝下孟婆汤时的肝肠寸断到最后的麻木不仁,一直看着,一直想着,如今终于得到了,却又马上就要失去。
忘川河水就在耳畔清响,但白泽那被神灵抛弃的身躯却永远都无法踏上奈何桥,永远无法转世享受为人最单纯的快乐。
冷,最绝望的冷刺进他每一根骨头,似乎要将他钉在这苍茫的人间,直到与日月同朽。
“白泽?白泽……”
逐鹿,是逐鹿的声音。
白泽微微睁开眼,似乎又看到他那温柔如春的笑靥,“我在哪……”
“我也不知道,悬崖下是一池死水,又腥又臭,我掉进去了,捡回条命,可你被挂在树枝上,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你拽下来。”
白泽这才慢慢恢复了意识,四下望了望,这是个生着厚厚青苔的洞穴,花重明在洞里点了火,又支起个架子晾被水打湿的衣服,现在他正和个野人一样,腰间围着一圈树叶,蹲在篝火旁烤什么东西。
看到这一幕,白泽不由嘲笑起他来,但低头看看自己还不如他,连那圈树叶也没有。
“把衣服还我。”
“你要是想感冒,就去穿湿衣裳吧。”
洞外还在下雨,衣服一时半会肯定干不了,白泽抱怨道:“我就是不穿,这里这么冷,我也一定会被冻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