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宣再度垂下头。
他不太确定明姚知道多少事情,不过这个男人带着了然的神色,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曾在他的眼中出现过。这一种想法让霄宣有些抗拒。
被人看穿的感觉,并不好受。
“你知道戚义车祸的事吗?”并不理会霄宣的沉默,明姚只是平静的问出自己的疑惑。
车祸?!霄宣的眉头皱了皱:“你的意思是?”
“戚义车祸,戚任回家后便辍学,然后做了编辑。”平静的话语慢悠悠的吐出,明姚并没有理会霄宣严肃了几分的脸色。
“这些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心中虽已隐约有了答案,但霄宣还是忍不住求证。
“五年前。”
五年前。
是那个雨夜吗?
少年气喘吁吁的冲进门来,浑身湿透,连鞋子都不脱,就直接闯进屋里,弄得四处都是水。霄宣还记得自己当时皱紧的眉,以及故意忽略的,少年脸上复杂的神情。
他的声调慌乱无措,飞快高耸的胸口,揭示着他跑过来时的急促。
他说:“霄宣,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我。
其实问之前,明明就已经知道,我可能给出的答案。
可是,你还是抱着一丝期翼而来。
而在得到我的答复后,你紧紧垂下头时,脸上浮现的,究竟是怎样的难堪、无措还有失望?
戚任,傻孩子。
手里的烟已经完全熄灭,手术室的大门也早就已经打开来。
从玻璃窗,可以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病床离开的身影。戚强和戚义脸上舒缓下来的神色,也如慢镜头般的停留在霄宣的眼底。
明姚什么时候已经离开,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只知道发现到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抬头看看难得一见的星空,霄宣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的表情。
要做决定了吗?
是留在你的身旁,即使可能会有伤害,都不再放手,试着让自己敞开心胸的去面对你,还是应该就此潇洒的放开,至此,像旁人一样,只对你做做口头上的祝福,然后再无交集?
戚任,你还真是,留给了我一个难题啊……
“大哥他睡着了,你不进去看看吗?”清脆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霄宣抬头,看着缓步走到自己身边的戚义。
“我这个样子进去,不太好吧!”自嘲的一笑,霄宣的脸色缓了缓,笑容带着一些弧度。
“如果他醒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开心。”因为霄宣的笑容而怔仲了片刻,戚义的笑容明朗起来,声音温和而悦耳。
“哦,戚任看到我出丑,会很开心?”皱皱眉,瞟一眼自己衣裳不整的模样,霄宣苦笑一下。
“不是,是因为看到你为他担心,感到快乐而开心。”轻轻的笑开,眼弯成好看的月牙状,戚义心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那这么说起来,我不去都不行了?”似乎已经看穿戚义的想法,霄宣微微的叹息一声,站直身体。
“嗯。”笑容明媚,像个孩子般,戚义的话里带着些微的挪揄:“我还特意把爸爸都给支开了,如果霄先生你不去,我可怜的大哥只能一个人在医院里渡过这难熬的夜晚了。”
无奈的摸摸头,霄宣拉拉自己睡袍的衣领,一脸苦笑的朝戚义指所的病房走去。
虽然还不敢肯定自己该做怎样的决定,不过,戚任啊……你这个弟弟,可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啊……
推开房门,视线落到昏黄的灯光下,病床上苍白着一张脸的人,霄宣轻轻展开笑颜,缓步走过去,握住他放在身侧棉被外冰凉的手。
我是不是该说,让你久等了……呢?
8.开始
『你的掌心,温暖而濡湿,让被握住的人,莫名的心安。』
不敢动。
戚任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床前的人,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趴在自己床前、身上只披着一条毯子、正安稳沉睡的人,不是霄宣又会是谁。
可是,重点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更要命的是,自己的手正被他的手盖着。察觉到这个现实,戚任连整个身体都觉得僵硬了。
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用左边空闲的手,狠狠的敲敲自己的头,看看是不是在做白日梦。
胸口有疼痛在侵袭,映入眼帘的除了床前的人,还有一片雪白的墙壁与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看来这里应该是医院。昨晚自己晕倒之后,就被送到医院来了。
可是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霄宣会在这里,握着自己的手?
有了这层的意识,戚任的脸突然如同煮红的虾子般,整个红透了。
记忆里霄宣的手很大,有多大却已经记不清了。即使后来偶尔见面时,会和他握手,却只是短短的接触。曾经听一个女性朋友说,如果自己的恋人的手,可以将你的手包裹住,那他和你,就是天生一对。
那个时候,还悄悄的趁霄宣睡着,抓着他的手比对过。
不过那时,还是少年,身体的发育还不完全。这些年来,看着自己的手慢慢的变大,声音慢慢的沙哑,胡须慢慢的越来越浓密,都昭示着一个人的成长蜕变。
可是此刻,握拳而被霄宣紧紧盖住的手,却让自己觉得心安不已。
这究竟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还是想要在一起的心情?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打乱了戚任的胡思乱想。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糗态,他慌张的闭上眼睛。
而床边的霄宣,也被惊醒了,揉揉睡红的眼,看向来寻房换药的护士。
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护士熟练的将输液的药瓶换下,换上新的一瓶药水,并为戚任将暖手瓶换了一个新的,然后推着小推车走出门后,霄宣才礼节性的帮她关上门,重新走回床边坐下,呆坐着看戚任手上因为长时间输液而鼓起的血管。
“很难看吗?”带着低哑生涩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来,震动了沉郁在自己思绪里的霄宣。
抬起头,对上戚任带笑的眼。
“我看你一直在看,它现在应该很难看吧……”浅浅一笑,尽管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有多么的虚弱,戚任还是鼓足肺腔里的气,尽量笑得开朗些。
“没有比你的脸难看。”微微的怔了怔,看出戚任笑容里的勉强,霄宣的眉头皱了皱,伸手过去捋捋他额前的头发,细心的为他铺向脑后,以免刺到他的眼。
脸确实很难看。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以及干燥的唇,都昭示着眼前人现下极度虚弱的身体状况。虽然戚任偶尔因为胸口的疼痛而皱眉的动作只是一闪而过,但几乎已经守了他一整夜的霄宣,自然没有错过他在睡着时任何一个难受的反应。
“你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只是想借这样的机会撒撒娇,却被霄宣将计就计而碰了一个软钉子,生病中的人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戚任的眼皮立刻轻轻的垂下,心口的话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闻言霄宣摸摸自己开始长胡须的下颚,轻轻一笑。这几天在家里窝着看电影,已经好久都没注意自己的形象,而听到戚任生病又慌张的赶到医院,估计样子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沉默一会儿,戚任才重新努力睁大眼,疑惑的向眼前人发问。
自己生病住院那是理所当然,不过霄宣应该没病没痛,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当然,如果是来探望自己,这自然令人高兴。但目前这个状况,可无法让人相信——霄宣只是来探病而已。
“因为你生病了。”理所当然的微笑,霄宣的神情十分的温柔:“所以我来照顾你。”
“咦——小义他们呢?怎么会劳烦到让你来照顾……”如此一来,戚任心中的愈发讶异:“难道他们也出了什么事?”
惊讶的神情在霄宣沉默的注视下只维持了30秒就宣告失败。戚任当然不是笨蛋,在睁眼确定守在床边的人是霄宣后,他的头脑就立刻恢复了往常的清醒。只是,习惯成自然的不确定心理,让他不由得找着借口逃避。
霄宣为什么会在这里?真是笑话……这个极度讨厌医院的家伙,这个在外人面前总是衣冠楚楚现在却一身狼狈守在这里的家伙,会出现的理由,只有一个。
于是,戚任的脸又有些不由自主的开始红了,眼神也慢悠悠的晃过霄宣的注视,在空气里飘啊飘。
“当然是因为,从道义上,我也有义务,来照顾一下我未来的室友啊!”在戚任快被这种紧张而暧昧的气氛给压得喘不过气时,霄宣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宣告寂静的结束。
“什么?!”这下完全听不明白的戚任,终于忘记了害羞,眼神立刻重新聚焦,看向坐在床边抱着胸,笑意盈盈的人。
“伯父说公司事情很多,忙不过来,没有时间照顾你;戚义的学业很重,被明姚抓回学校了;唐糖和他的那个小朋友回家去,说要准备开始这个月写稿的工作。”悠闲的翘起二郎腿,唇角弯开一个优美的弧度,霄宣的声音带着戏谑,却也温柔:“所以从现在开始,由我照顾你到出院,而报酬嘛,就由你出院后做我三个月的保姆来做补偿吧!”
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笑得像狐狸的人,戚任忍不住想要翻白眼:老天爷,你即使想要考验人的耐力,也请先考虑一下目前别人的心脏承受力好不好!
住院实在是一件令人郁闷的事情,尤其是,在住院中,来探望你的人少之又少,而任何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动手的时候。
于是,好不容易得到下床许可令的戚任,第一时间从床上爬下来,披上一件霄宣为他准备的大衣,就朝觊觎很久的楼下大榕树旁的木椅行进。
“呼——”舒服的伸直腰杆,坐在椅子上拼命的呼吸两口新鲜空气,自认为把在医院里吸到的消毒水味道都从胸腔排尽后,戚任才盘腿坐在椅子上,舒适的看向远方。
秋高气爽。天空浮着朵朵白云,或远或近,不管哪一朵,都呈现出自然的姿态。在很久很久以前,心事不顺的时候,戚任会想像,自己会不会就是其中的某一朵,随着风,随心变幻,自然而快乐。
可是现在,却没有了这种心情。因为想要陪伴一个人,在心底想好了,在他的心扉愿意开启之前,都要一直等着他。等着他对自己敞开心,或是对别人。等着,看着他幸福。
这段如同在梦幻里渡过的心情,会成为自己心底最宝贵的东西。即使往后的人生里,会有别人的参与或者独自一人,都是不会忘记的,最珍贵的回忆。
在医院呆了近十天,霄宣也在医院出现了十天。从最开始没有人认出,到后来戴着墨镜都被一堆女孩子簇拥而来,他还是坚持着,没有一天缺席过,完全一个好看护的姿态。
想到他因为女孩们的蜂拥而至而皱起眉头有苦说不出的表情,戚任的心情突然的好了起来。看来,偶尔生生病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嘛……
“在想什么,那么高兴?”说曹操曹操到。如同背后灵般突然出现在戚任的身后,霄宣一点也没有愧疚和尴尬,自然的坐到了他的身边。
“正好想到你。”实话实说,是应对这只老狐狸的最佳方法。在好几次被霄宣捉弄后,戚任完全掌握了和他相处的精髓所在。
“那就是说,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我啰!”顺着戚任的话往下拖,霄宣取下墨镜,眯起了眼,一脸受伤的表情:“看来我真是失败,都在这里了还让你有时间想别的人……”
“嗯,就是说啊!”戚任当然不会被这种小把戏骗到,继续靠着椅背,半眯着眼看云,一脸惬意:“如果这时候你给我告白一下,或许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会因为这件事而苦恼,然后完全没时间去想别人呢~~”
“哦,真的会那么有效?”狐狸眼睛眯起来,霄宣突然朝戚任的脸凑了过去:“那么——”
突然的呼吸靠近耳际,濡湿而带着些微烟草味儿的气息顺着风飘进了鼻间。眼角边是霄宣放大的表情,脸上带着微笑,眼睛里却全是诚恳和温柔。
戚任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那么怎么样?”
呼吸急促了,却不想有动作。戚任不是白痴,最近几日来,霄宣总是时不时的靠近自己,说一些莫名其妙让人心动的话,等上了他的当后又快速的离开。经历过了几次这样的事后,戚任已经不太想对他的动作抱什么希望。
反正这个人,只是无聊来寻寻开心而已。现下的自己,心力都憔悴,自然没有多余的力气陪他玩闹,于是干脆睁只眼闭只眼,他要玩,多少回应一下,敷衍过去就算了。
刻意的将头偏向霄宣靠近的脸,让两人的脸颊距离不超过十厘米,戚任的声音带着心跳的颤动而低哑:“怎么不接着往下说?”
霄宣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戚任的脸在近日的疗养下,终于恢复了一些血色,不过脸颊却没有了肉,娃娃脸的标志也因为几日的折腾让整个脸颊都陷了下去,显得很没有精神。尤其是在好不容易得到许可,才到院子里让好几日不见阳光的皮肤曝露在阳光下,使得本来就白皙的皮肤在树荫间若隐若现的阳光下愈发的白皙透明,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疼。
是了,心疼。
一直以来,都在心疼这个孩子。
所以在八年前,看到他独自坐在街角时,会犹豫着将他带回去;会因为他在超市里一个闪闪亮的眼神,就买了自己一贯不喜的卡通娃娃马克杯;会因为他的固执,而把在家里根本不需要的小板凳一直留着,留到他离开了五年都舍不得扔掉;会因为他离开时的微笑,而突然的难受。
看着他,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不,不对,应该说像是看到了经历了同样的事情的,却比自己坚强许多的自己。这样的孩子的坚强,总让人难过。
霄宣的微笑慢慢的消失,看着戚任的脸没有动弹。在久到戚任想要偏过头继续看云时,他突然如梦初醒般,迅速的站起,急冲冲的朝医院内冲去。
“他怎么了?”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个浅灰色的身影消失在白色墙壁的转角,戚任觉得奇怪:怎么做事总让人那么摸不着头脑。
回过头打算继续看云,天空却已经一片明净。看来,在自己和霄宣折腾的这些时间,连浮云都撤退了。
百无聊赖的准备起身,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回过头对上朝自己大步走来的霄宣的目光,戚任浅浅的笑,准备站起身来,和他一起走回病房。
还未直立的身体却在一瞬间被压制着重新坐到了椅子上,而来人的唇,准确无误的压了下来。
吻是很温柔的,比起多年前的那一个,不知道温柔了多少倍,温柔得让戚任想要流泪。唇间带着青草薄荷的香味,停留在自己的唇齿间,刷出一阵阵的颤动与心跳。这种心跳的频率是前所未有的,给人不由得沉迷的晕眩感。
这是……霄宣的吻吗?
没有了霸道的气息,只是温柔而有力。躲避的舌尖总是不能逃脱他的,下意识的回避却只成立了它愈发被纠缠的命运,被迫的带动着一起,探索着自己唇间的任何一个敏感点。
晕晕沉沉间,戚任听到自己声音,或者该说,是呻吟:“嗯——”
羞耻心终于涌上心间,几乎是用尽全力的抓着霄宣的后衣领将他拉开,戚任不由得大口大口的喘气。而等到气息平顺了些望向罪魁祸首时,却只对上了他惊艳的目光:“戚任,你这个样子,好可爱哦……”
霄宣说的当然不是假话。眼下的戚任,因为前一刻的亲热而红润满面的脸颊和唇,以及唇角还来不及擦去的因为亲吻流下的香液,大口大口喘息的表情,都透露出一股脆弱的媚惑,让人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