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的光芒都慢慢的降下,夜幕快挂上黑色的华章。霄宣轻轻的放开怀里不知何时闭上眼睡过去的戚任,轻轻的把他放倒在沙发上。
只是微小的动作,却还是惊醒了原本就浅眠的人。看戚任睁开眼,亮晶晶的眼睛在开始黑暗的房间里闪了闪光芒,霄宣不由得笑起来。
“怎么那么容易醒?”有些心疼的帮他牵牵因为搂抱许久而有些杂乱的白色衬衣,霄宣的声音里有宠溺的温柔。
“我以为你走了。”刚刚醒来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略微沙哑的调子让人听了浑身骨头都酥了。而浑然不觉的戚任,只是安静的看着霄宣,略带不安的说着心底的恐慌。
我以为,这一切都像是一个梦。一醒过来,你就会变成那个脸上带着淡漠与疏离的霄宣,安静的站在远方,看着傻子一样的我,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直以来,用等待来拴住对你的情感,已经是我能维持这个坚持的唯一借口。在这个过程里,我不断的对自己催眠,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你会回过头来,对我微笑如昔。
可是我一直没有想过的一种可能,就是,如果有一天,你回过头来,对我微笑了,然后又离开。到那时,我该怎么办?
心底有一种恐惧,深深的恐惧。看到你,就像是每一次看到那个小凳子时,从心底的开始期望,然后不断的失望难过。
这么沉重的感情,会带给自己的,可能是毁灭;会带给别人的,可能是心伤。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却忍不住,抓着你,舍不得放手。
我在爱着你,霄宣。用你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执着来爱着你,却始终没有办法来传递。
所以才干脆的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只要任性这一次,只要这一次。
如果你最后仍旧会离开,我会仍旧微笑。比起我的期待,更希望的,是你可以幸福。
“傻瓜。”轻轻的拍拍戚任的脸颊,霄宣缓缓的站起身里,走向厨房。
“我怎么会离开!”
声音干脆利落,这是霄宣的声音。
戚任轻轻的闭上眼来,让集聚在眼角的水珠缓缓的滑下。
如果幸福可以用声音来衡量,那么,这一刻的声响,是自己穷极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幸福的声音。
小义,你看啊,我竟然会有这么幸福的时刻。
这是比起梦里见过的最快乐的事,都超过了百倍的幸福。
10.前尘似梦
『当幸福如期望般的降临时,人是不是都会有,欢欣却又怅然若失的感觉?』
戚任醒过来时,厨房里已经传出了菜刀剁上菜板均匀的声音。
自从因为胃穿孔而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后,顽固的老爸终于被戚义给说动,特别恩准了戚任三个月的休假。每次想起老爸最后在医院里不情不愿却又满目心疼的样子,戚任觉得自己这趟休假别扭的要命。尤其是,在被霄宣给拐到他家后过着吃完就睡睡完就吃的日子,更让他觉得浑身后不舒坦。
当然不舒坦了!这种日子,根本就像自己是个女人,在坐月子一样!
悻悻的穿着拖鞋去刷牙洗脸,顺手摸摸自己闲得连胡子都不怎么长的脸,戚任愈发的觉得无聊。嘁——平时还能刮刮胡子消遣,现在倒好,连最后一件事都省了。
“终于觉得自己的脸是极品了?!”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霄宣穿着林姗姗买的印着个粉红的hello kitty娃娃的围裙,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拿着煎铲靠在门环上。
“是啊!我终于发现了!你很得意对不对!”咬牙切齿的对着身后的人一顿哼哼声,戚任没有好气的呛声:“你明明就是故意的!故意把我押在这里,每天吃那么多东西,硬生生的把这张脸给变圆了才甘心!”
娃娃脸是每个男人的大忌啊!之前因为生病好不容易将脸瘦到看得到骨头了,戚任准备留点小胡子开始走成熟路线的计划就被霄宣发现,每天每天逼他吃这个吃那个。现在好了,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脸颊的肉就再度堆了上来。每次照镜子看到那圆嘟嘟的两团肉,戚任恨不得拿把刀把它全都给割了。
“哦哦,任,你变聪明了嘛~~”愉悦的看着眼前的人圆圆的脸因为发怒而带着点红晕,霄宣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居然发现我的企图了……”
“……”怒冲冲的瞪了他良久,戚任还是首先败下阵来,抓着手边的香皂赌气般的往脸上抹,恨不得抹着抹着那肉就随着消失了。
看戚任赌气的动作,手指粗鲁的划过白皙的皮肤,泡沫顺着他生得标志的眼鼻唇慢慢的滑下,又被他的手指及时的挡住;而用凉水扑上全是泡沫的脸后,露出水溜溜光滑的皮肤,再看着水珠从他的下颚继续往下,越过锁骨,直到蓝色睡衣包裹住的更下方,让霄宣不由得吞口水。这般秀色可餐的戚任,真是让人食指大动。不过难得的好光景摆在眼前,却担心他的身体情况而不敢动手,这种日子过得实在是辛苦啊!
“喂——”面对危险仍不自知的人,眯着刚被清水扑湿的眼转过脸来,皱了皱眉头:“霄宣,你怎么了?”
“……没什么。”目光并不因为戚任的注视而转移开去,霄宣笑得老实:“我是在想——”
“你在想什么一会儿说也行。”再度皱了皱眉,戚任有些不解的看向门口伫立不动的人:“因为现在如果你还不快去厨房的话,今天早上我们就得出去吃饭了……”
一股什么东西焦臭的味道钻进霄宣的鼻子,他突然的大叫,慌张的朝厨房跑去。
“啊——我的炒花生米!”
早餐才刚吃完,门铃就响了。
戚任看看自己身上穿的睡衣,又看看霄宣身上因为洗碗仍旧穿着的那件kitty娃娃围裙,衡量一下,觉得还是自己去开门比较不丢脸。
门外站着的,却是戚义与明姚。
“哥哥,好久不见。”戚义浅浅的笑,将手里的水果篮递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足足一个月都不来看看我……”嘴里嘟嚷着不满,戚任接过水果篮,顺便又朝小义身后那牛高马大的人抱怨:“你明知道他的腿不好使,还让他拿那么重的篮子啊!”
“哥哥……”戚义有些啼笑皆非,看来这一个月的修养不止让哥哥的身体恢复了健康,也让他的烦躁升了一个等级:“他一直帮我提到门口,刚刚才给我的。”
如此戚任才呼了一口气,满意的让开地方,迎他们入内。
“原来这里面那么大啊!”戚义走进门来,看着这个比一般的大上很多的客厅,不由得惊讶:“而且居然那么空……”
“嗯。霄宣说什么‘只要能住人就行了,其他的东西买来是累赘’……然后就抵死不去买家具。”戚任顺口接了话,将水果放到厨房,扔给那个全职保姆清洗。
“谁说不买家具的,我是在等你回来买。”霄宣将水果放到冰箱,把之前剩下的端了出来。
“等我买?”戚任狐疑的看了看他,随即想起什么般大声反驳:“我才没有钱!不要找我!”
这下,不止是戚义,连霄宣和明姚都忍不住苦笑起来。
“你最近给我哥哥吃了什么?他好像变笨了……”戚义转过头对正在解围裙的霄宣皱眉。
“谁知道,你应该先告诉我,他的体质与正常人相反。明明他吃的那些东西都是补身补脑的,谁知道他吃了就正好反着长……”霄宣苦笑,除了戚义的挪揄,重点是他好像又把围裙的绳子拉扣拉反了,围裙罩在身上怎么都取不下来。
戚任狠狠的瞪了他们两个一眼,却又只能无奈的上前帮霄宣解围裙,一边皱着鼻子抱怨:“连围裙拉扣都解不开的人,没有资格讨论别人的智商。”
“是,是。”霄宣在一旁点头如捣蒜,一副居家好媳妇的样子,让戚义与明姚不由失笑。
“看看他,哪里有什么冷酷可言。”明姚叹了一口气,但笑容里明显放松了些。
一旁的戚义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但再看向那站在厨房门口,正在与拉紧了的扣子奋斗的两个人,轻轻的笑起来。
戚任的神情很专注,如同他正在做什么重要的工作般。他的脸比起之前圆润了许多,精神也好了一倍,这些都让戚义觉得安心。
“在想什么,笑得傻傻的?”好不容易解开了绳子,回过头就看到戚义的笑脸,戚任觉得有些别扭,忍不住走过去掐他的脸:“你最近怎么又瘦了?”
“我?有吗?”戚义摸摸自己的脸,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明姚,眼里画了个问号。
“你没有瘦,是戚任胖了。”明姚淡淡的说出事实。
于是得到了大大的白眼一个,以及磨牙声若干。
戚任拉开窗帘,满意的看着从隔阳玻璃中透出来的光亮。
一旁的戚义则安静的站在一旁,目光随着楼下那两个一起去买菜的背影移动。
“明姚什么时候走?”戚任把大躺椅拉过来,又抓了一条椅子,自己坐下,将戚义拉过去推到躺椅上。
“他没说。”
“哦!那可能是暂时不走的吧……”
“嗯。谁知道呢?或许哪一天,突然就走了。”
戚义轻轻的将躺椅拉高,坐了上去,脸偏过来,望着戚任笑。
“你这孩子怎么又在傻笑啊!”他的笑容里面带着一些深意,让戚任看了头皮发麻。这种目光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一个月在霄宣这里住,李源与林姗姗偶尔过来时,总是带着这种目光,仿佛在看动物园的猴子般。
戚义并没急着回话。戚任脸上少了某种表情,他看得出来。或许还有不安在,但他身上却没有了从前那种绝望的气息。
他弯着唇角,笑得轻浅:“哥哥……”
“……干嘛?”
“你现在,是不是比从前快乐?”
戚任突然回过头来。
他身后是玻璃透出的光芒,映着他的人让人觉得不真实;黑色的头发在光线下显得柔和,发尾的微微上翘在光芒中圈出了好看的半弧;娃娃脸白皙到几近透明,短短的眉毛与漆黑的眼珠配上它,让人愈发觉得虚无缥缈。
戚任的喉结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笑起来。
“你现在,是不是比六年前还快乐?”
仿佛一定要问出个结果般,戚义并不停止追问。
戚任的脸复又转了开,身子往椅背后仰去。戚义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此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戚义都觉得要放弃了,他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来。
“嗯,是快乐的。”
是快乐的,虽然还是不安定,虽然无法去与从前比较。
戚任将手掩上眼睛,看光看得累了,总是忍不住这样做。可是,却又无法遏制自己想要看到光芒的心。
霄宣就是那片光,那在他少年时抓住的唯一一棵救命稻草。他舍不得放开,却更舍不得伤害他。
戚任的唇角弯起来,他想起了以前,第一次遇上霄宣时候的光景。
那时候他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身还算干净的旧衣服与一条属于自己的小板凳、以及总是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戚义。福利所的天空与外面的其实一般无异,可是他却总是觉得那让人无法喘息。
还好他有戚义,因为他的依赖让他觉得有生存下去的必要。可是依赖是互相的,所以他才会在戚强终于找上门的时候茫然失措,在看到戚义温顺的点头时觉得愤怒。他端着那唯一的凳子,跑进城市的某个黑暗的角落,像某种动物般,躲起来舔自己的伤口。因为始终都知道,不被需要的人生,是怎样的暗淡无光。
可是小义是没有错的。任何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生父。而他们更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根本尚未成年。
他一直胡思乱想,四周的漆黑让他莫名的恐慌。他抱着凳子,却也无法在这初春的天气里为自己取暖。
或许他该回去。他茫然。
然后就听见了霄宣的声音,沉静而冷漠,却又带着笑意。
“还是第一次看到,凳子不用来坐用来抱的人。”
“霄宣他教会了我,东西就该用在适合它的位置。”戚任想一想,停顿了一下,然后回过头看戚义。
竟然已经睡着了。这孩子!
戚任起身为戚义拿来一条毯子,披到他身上,再将折椅往下放些,然后在旁边衬着头看着他的睡颜。
看了一会儿,他又慢慢的接着往下说。
“霄宣他教会了我,折衣服要从下扁开始折起。那个时候他很好笑,满脸的不耐烦却又拿我没办法……”
“他教会了我,牙刷是要三个月换一次的。你知道,我们的从前,哪里有这种奢侈意识,还以为一支牙刷就要用一辈子的。”
“他还教会了我,做人要有礼貌。例如在他带着人回家时,我就要乖乖的自己回房间,不准说话不准偷看。那时候他的脸色很吓人,我一下子就学会了。”
“于是他不停的教我,教了整整三年。你知道,其实我也很依赖人,很怕别人对自己好,因为总觉得还不上。可是啊,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想了很久,霄宣什么都不缺,只是缺了一个人来爱他。所以我就开始催眠自己,要爱上他。”
“我也是很笨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我想啊想,或许只要对他好就可以了。小时候的阿姨曾告诉我们,人笑起来就表示他很快乐,我就开始逗他笑。我想,那样他或许会快乐。”
“也于是,慢慢的,我成功了。我爱上了他,不停的。我会开始觉得在意他的看法、他身边的人,我以为这是好现象,却错了。”
“我弄错了方向。真正可以拯救霄宣的,才不是我的爱,而是要让他去爱上一个人,一个足以驱逐他心里的那个人的人。”
“而更可怕的是,我自己心里,对他有着一股莫名的心情。我现在知道了,那叫做独占欲。”
“讨厌他与别人相处,甚至于一个眼神都讨厌;他不在就觉得惶恐,每天像发了疯一样尽全力跟着他;开始无理取闹,每每惹得他皱眉头……你都不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么的惹人厌。”
“如果说,经过小义的事情,我学会了什么叫做伤心,那么霄宣教会我的,就是什么叫做悲伤。”
伤心或许可以大声哭泣大声责骂来排解,悲伤却只是自己身上背负的锁,即使再沉重,却只能一个人将心情隐忍。
可是现在的戚任,却想要微笑。彼时曾经痛苦不堪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却是自己年少时的任性而已。
戚任又忍不住回头看看戚义的腿。宽松的裤管下,上面蜿蜒盘桓着一条条丑陋的疤痕,即使过了那么多年,却连明明已经开始淡化的痕迹,都仍旧明显、丑陋。
那就是自己任性的后果,也所以,曾经几乎成为他活下去唯一的动力。
是为了赎罪。
『爱情都会逐渐淡薄,可是罪恶感,却会永远相随。』
『霄宣,我在等待的,究竟是对你的爱,还是这份罪恶感的消逝呢?』
“果汁还是可乐?”霄宣将纸币塞进贩卖机的入口,回头看看明姚。
“纸盒装的冬瓜茶就好。”声音淡淡的从身后传来,似乎不排斥他的举动。
拾起扑嗵掉出来的盒子,霄宣将水递给他,自己再取了一瓶纯净水,然后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