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泽一怔。
王老师见他这样的反应，硬是被他气笑了，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胳膊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严厉道：“出大事了你还跟没事人一样？”
程泽强撑着跟她对视了会儿，半晌终于撑不住，轻声道：“阿姨……怎么回事？”
王秀琴听到那声“阿姨”整个人一震，脸上神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她轻叹一声道：“你可是两年没叫过我阿姨咯……你是我带的最后一个实习老师，也是最合我心意的关门弟子，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程啊，你怎么这么糊涂！”
程泽闻言嗫嚅了一下，想要说没有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好坦然道：“阿姨，我不想骗你。”
王秀琴昨日听了丈夫的话就知道这事估计不是空穴来风，而今问他也不过想让他给出一个答案……谁知程泽却是连骗都不想骗她。
她执教快三十年了，见得多了什么都不觉得稀奇，但是不稀奇是一回事——就是同性相恋，不违法是一回事，但是能不能被人接受是另一回事啊。
何况，这事还是发生在她的得意门生身上。
偏偏，就是因为发生在程泽身上，她才连劝说都不知道从何劝起——性格刻板、死守原则的程泽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哪里是能劝得回来的。
王秀琴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硬生生憋红了眼，看着程泽忍不住流了泪：“小程，你……你怎么就走上了这条路！都怪我，都怪我，我该给你介绍女朋友，该早点介绍，让你结婚，让你生个胖小伙，怎么都比这样好啊！”
“不是你的错阿姨，跟你没有关系。”
程泽看着心里也有些难过，莫名觉得对方的眼泪就像是在替自己母亲流的一样。王老师是难得真心实意对他的人，虽然没有血缘但胜似亲人，以至于他只好沉默地轻抚对方难得被压垮了的背部。
王秀琴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轻声问道：“还能改吗？”
程泽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对我很好。”
王秀琴闻言又哭了一阵，嘴里喃喃地喊他的名字，翻来覆去说的不过是自责的话。
程泽听得难受，可是心里既不觉得这是种错又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人，只好默默陪伴着，偶尔叫一声“阿姨”。
半晌，她停了下来，自己抽了纸巾擦干眼泪，面上重又变得不苟言笑起来。
“程泽，现在事情的发展老李也控制不了，昨天不知道是教务处哪个嘴碎的传了出去，现在谣言愈演愈烈，一个个都像是亲眼见到了似的。”王秀琴语气稍带嘲讽，显然是看不上这种办公室八卦。
何况原先的情况不太严重——一封匿名信和几张照片，能说明什么？但是现在传得人尽皆知，就算校方想要大事化小都没办法了。
王秀琴看着一言不发的程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咱们办公室的老师被叫去问话了，你……你也别担心，等结果吧。”
常敏是跟张林一起进的会议室。
风言风语从来都是无孔不入的，所以她多少知道一点情况。然而知道归知道，她却是不信的。
这也是她要求跟张林一批的原因——虽说张林和程泽的关系在上个学期有所改善，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信口开河、落井下石呢？
长条形的会议桌一边坐着校长、教导主任、教务主任、支部书记。
常敏一看这个阵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先漫上来的情绪居然是失落。
“张老师，常老师，你们跟程老师的接触比较多，你们说说看他这个人怎么样？”
常敏闻言抢先开口道：“程老师是个很认真负责的人，上课前总会先备好课，批改作业也很及时，就算来不及也会带回家里做完，特别认真。”
李校长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教务主任说：“不说工作上，说说别的。”
常敏心里一沉，面上却带着疑惑道：“别的？家庭吗？这个我不清楚，他从没说过，不过我听王老师说过一嘴，好像是不太好的，所以我挺佩服程老师的，他很自立自强……”
“不是这个，说说感情上，你了解吗？”
“感情上？这个我是真不清楚了。不过我觉得从其他方面也能看出程老师肯定是对感情很认真的人。”
书记接话道：“那你知道他有对象吗？有了解吗？”
“这不清楚啊，程老师有对象啦？他都没说过啊。”
“常老师，我说得直接点。”教务主任看着她笑了笑，从一旁拿过倒扣的照片扔给她，“这事儿，你怎么看？”
常敏扫了一眼，顿时僵住。
这是……那个男人。
球球的舅舅！
照片上，程泽侧着头对男人说话，唇畔笑容温柔。
要是给不了解的人看到，大概会觉得很莫名其妙——但是常敏却看得心里一惊，她忽然想到那次对方看自己的眼神。
她怎么看不出来？他怎么看不出来她喜欢的那个人，是……爱着这个男人。
教务主任看着常敏僵住的神色，正要不动声色地询问时，一旁从始至终沉默坐着的张林笑着开口道：“这照片怎么了？难道是哪个女人跟踪我们程老师偷拍的？哎，我说啊，程泽这人就是让我们这些男同事不开心，人长得太帅，容易招蜂引蝶啊。”
李校长闻言顺势道：“是这样？”
“是啊。”张林点点头，神色略带不爽，“前阵子不还听说他跟他女朋友分手了？这下子又来要抢夺我们的资源啦。”
一旁的常敏回过神赶忙道：“是啊，听说他女朋友挺记仇的。”她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位领导，“我听了些传言，不会就是因为这几张普普通通的照片吧？”
李校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传言只是传言，我们不会随便给人扣屎盆子。”然后他转过头对其他三人笑道，“那了解的差不多了，先这样？”
出了会议室，常敏和张林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之后，常敏率先开口道：“谢谢你。”
“你谢我做什么？”张林笑出声，目光没有看她，而是落在了远处，“我虽然看程泽不太爽，但也知道这种时候说任何模棱两可的话，都是在推他入地狱。”
他看着常敏惊讶的脸色，慢慢敛了笑容，神色有些漠然却又再正常不过：“再说，他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既然跟我没关系，我又何必落井下石？”
就算是回报他这两年帮我值得早班吧，张林心道。
常敏目送他走远，心里的痛终于泛滥开来。
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却是第一回那么喜欢欣赏一个人。
她想慢慢来吧，程泽是那么严肃克己的人，慢慢从朋友做起，慢慢靠近，总能慢慢窥到对方掩藏的一些温柔来。
可是谁知，对方的温柔早已全部倾注在了别人身上。
那么温情的目光，她从未见过的温情啊，却是落在那个男人身上的。
但是她却不后悔今天的帮腔，即使对方可能不在意甚至不会知晓——但是，她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喜欢程泽的常敏。
第九十九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学校老师虽说都是知识分子，但知识分子八卦起来也不过是稍多几分矜持和含蓄罢了。
只是矜持含蓄是对年轻教师来说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们八卦起来就没那么客气了。
“要我说这证据含含糊糊的，谁能肯定真假啊？”
“要什么真假，无风不起浪，有这种传言肯定有猫腻啊！”
“可不是听说校领导已经叫过程泽的同事了解情况了么？听说是有人蓄意报复呢！”
“蓄意报复选这样的事？没恶心着当事人先恶心了自己！”
“也是啊，看那小伙子长得人模人样，背地里居然是这样的人！”
“是啊，听说那种人都很随便的，谁知道他下了班之后是不是就去鬼混……”
“嘁，男人都管不住下半身，他们这种肯定有过之而不及！”
角落里坐着吃饭的男人忽然站起身。
讲得正欢的老师们集体噤声，有些脸皮薄的装作看不见低头吃饭，有些则目露鄙夷地对他行注目礼。
然而身材挺拔的男人却目不斜视又步履从容地往前走，仿佛话题中心根本不是他一样。
坐在隔壁桌沉默吃饭的秦老师看着程泽挺拔到有些僵直的脊背，心里不由有些酸涩，忍了好几天的话终于忍不住了。
她收拾饭盆站起身，对这这帮聒噪了半天的女人冷声道：“各位老师没事干还是早点备备课吧，你们看不起的人在专业和尽责上远甩你们一条街不止。”
校长室。
“我看这事证据也不足，我们就从宽处理？”李校长摩挲着转椅的扶手，神色颇有几分高深莫测。
教务主任闻言却严肃地摇了摇头：“证据不足是一回事，但这事如果是真的影响就很恶劣了。关键还是要看当事人的说辞。”他顿了顿，有些不满地对校长说，“我们三番两次想找人问情况，你不是说你问过了就是让我们再等等。所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叫程泽来问话？”
“这也是我想说的。”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神色严肃。
“这……”李校长咬咬牙，最终还是迫于压力道，“那就今天。”
党支书记闻言点点头：“好。”
四人达成一致，李校长站起身准备给打内线给助理的时候却先接到了电话。
他听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有些抱歉地对三人笑道：“不好意思，我刚忘了，今天杜副局过来，程泽的事先缓缓。”
“杜副局？他过来做什么？”党支书记纳闷道。
教务主任一拍脑袋笑道：“哟，不会是传言成真了吧？听省实小的老师说杜公子可能要转学了，上学期就有传言说杜副局中意咱们学校。”
“这事儿有什么好高兴？”教导主任皱眉，挥了挥手道，“官二代可比个民工子弟难伺候多了。况且这杜小公子我也听过，数学成绩绝对是来给咱们学校拖后腿的。”
“老沈，你这消息可不太灵通啊。”党支书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上学期末跟教育局的人吃饭，还听到有人夸奖杜小公子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呢！”
“有这事儿？那还转什么学啊？”
李校长见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开，好笑道：“各位不要在这儿乱猜啦，反正一会儿杜副局就会过来，你们要是想留下的留下就是。”
于是杜然来的时候发现星辰小学的领导一个不落地等着自己。
他微微讶然，但很快就笑开：“看来杜某面子很大啊，诸位久等了。”
李校长上前一步与他握手，笑容满面道：“杜副局视察工作，我们自然要等的。”
杜然摆摆手，口吻谦虚道：“这回还真不是视察工作，我是以父亲的身份来的。”
重新落座后，杜然开门见山道：“我知道现在说转学的事情晚了点，不过我想各位也听过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的事情了——这回实在是我犹豫再三做的决定，更怕诸位觉得我太过草率，这才特意过来跟你们说明一下情况。”
李校长笑眯眯道：“令郎转来我们学校，是星辰的荣幸。不过，不知道杜副局是怎么挑中星辰的？”
“这也是我这次来的另一个重点。”杜然说，“这半年来犬子的成绩在贵校老师的辅导下稳步提升，所以我想不如索性转来星辰也好省下那额外的补课费。”
教导主任闻言颇有些与有荣焉，不过他此刻对那位老师更有兴趣，于是兴致勃勃道：“不知道是哪位老师？”
“程泽。”
这话一出，办公室安静了。
李校长：小程真是能耐啊。
教导主任：这程老师有点真材实料。
教务主任：程泽的靠山不小啊。
党支书记：那事看来要小心处理了。
杜然混迹官场多年，当下就把他们各自的表情尽收眼底，于是不动声色道：“这程老师还是我邻居介绍给我的，当初我还想这当老师才两年多的能有多少能耐？但是诸位笑得，我那儿子的数学实在是一塌糊涂，我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嘿！谁知居然效果显着，从随堂练习到周考，从月考到期中考，我儿子的成绩居然在稳步提升。这不，上回期末他终于给我考到了他们班的平均分了。”
“所以我想啊，这回反正要转学了，何不如让他跟着程泽的班上得了？”杜然顿了顿，然后笑着问道，“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什么意见？”
四人闻言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先开口。
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李校长叹了口气道：“意见是没有。这程泽啊，确实是个好老师不假……不过有件事还是让杜副局了解一下的好。他最近摊上了一件事，有人说他，他跟男人谈恋爱！”
杜然闻言一惊，但他想到自己接触的程泽，不由得摇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有证据么？”
李校长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把照片和匿名信拿给他看。
杜然拿到照片就笑了：“你们说程泽的对象就是这人？哈哈哈，诸位，我看这事儿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啊。照片上这人就是我刚说的邻居，住我家隔壁，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呢！”
教务主任闻言情不自禁地睁大眼：“这，原来杜副局认识这人啊。”
“是啊，所以绝对不可能，这小子我了解，女人缘好得很，怎么可能跟男人在一起。”杜然随口说着，又粗粗浏览了遍匿名信，“照我说这事儿很大可能是有人可以寻仇，你看他字里行间反复说得理由很牵强，尤其是对卫黎，啊，就是我那弟弟，明显完全不了解。明摆着是随便拍了两张照片来蓄意报复程泽啊！”
李校长与党支书记对视了一眼，然后呵呵一笑道：“杜副局说得没错，我们也这么觉得，而且之前跟程泽的同事了解过，也说是程老师最近跟女朋友分手，大概是对方气不过玩得小把戏吧。”
杜然点点头，笑道：“那看来犬子转学的事情没问题了？”
“没问题，程老师班上正好没满员，就请杜小公子1号准时来报道吧。”
当晚，杜然去卫家打算跟程泽确认下酒酒转学的事情。
谁知进了大门却发现只有安女士和球球相依为命地在看电视。
“阿姨好。”他也不客气，坐到沙发上摸了摸球球的脑袋，“杜子辰想一起过来的，不过他作业还没写完。”
卫子初小朋友正看电视看得无聊，闻言眼珠子一转，拉着安女士的衣袖撒娇道：“奶奶，我想去教酒酒写作业！”
安女士一看他那小模样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刮了刮小朋友的鼻子道：“还教人写作业呢，你不捣乱就好。你自己问你杜叔叔让不让你去。”
球球立马调转枪头，特别乖巧地看着杜然：“杜叔叔……”
杜然面上严厉，心里最受不了小朋友求他，于是立马松口道：“去吧，杜子辰写了一下午作业，也该玩一会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