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鱼突然不挣了,反而一个转身向岩壁撞去,一只圆睁着的鱼眼翻出呆板的白色,那眼神似乎在说我就跟你拼个两败俱伤鱼死网破。
楚篱双手顶着鱼的上下唇,脚撑上岩石,人横向卡在鱼与山体之间,身体的骨骼卡卡作响,全身的筋脉都像浮雕一样显现在皮肤上。
随着一个浪翻鱼下额生生被楚篱从鱼身上掰了下来。
四周的水马上裹进一阵腥臭,唐奕天只觉身体一松,手脚使不上力人就往下沉,只能微睁着眼,意识逐渐流失任自己飘零。
恍惚间只见上方光亮处,楚篱向自己游来,那张脸永远是自己最爱的模样,但是为什么神情如此痛苦?
唐奕天张了张嘴说了一句话,声音淹没在水里没留下一点回响。
楚篱神情欲泣,伸手抱住唐奕天,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勺,把人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嘴唇也随之贴了上去,让嘴里最后一口氧气过到唐奕天口中。
唐奕天用尽力气抬起手在楚篱后背上写了一个字,然后手就垂了下去,人便没了动静。”
岸上的人看得心急,只见水里冒出一条白影,也不知道是什么生物,在水里一阵搅动,不一会水下面就炸出一个巨浪,把攀在半壁悬崖的胡邪和溺水的村民差点又打回水里,随后楚篱抱着不省人事的唐奕天浮出了水面。
楚篱抱着昏迷的人攀着绳往上爬,一上岸就急着把人放下准备急救,胡邪摸了下颈动脉又看下眼珠,“不行,篱儿你那法子不行,快背到洞外去,这里太窄,我有办法。”
楚篱把人扛上肩膀,从洞口的藤迅速爬到山顶。
胡邪从一起出来的几个人中挑了个高大的青年,“大黑,你过来。”
大黑从走出人群,“先生,怎么做?”
胡邪让大黑蹲下,把唐奕天双腿倒挂在他肩上,背贴着背,头朝下,倒挂在大黑背上。
胡邪:“跑起来,直到人吐水。快。”
大黑赶紧起身就跑。
胡邪又吩咐边上另外俩人,“你们到最近的人家去拆扇门板来。”
楚篱呆在原地,一步也挪不了,那感觉就像石化的诅咒在他身上发作一样,只能张大眼睛死盯着大黑背上的唐奕天。
唐奕天衣服被撕破,腰两侧还在流血,大黑跑了分把钟唐奕天衣裤就被血洇红了,双眼紧闭,水珠顺着发丝的抖动挂下来,惨白着一张脸没一丝人气。
楚篱眼角湿润,“胡邪你这法子行吗?怎么还没醒?”
“我这法子不行你那法子更不行。”胡邪眼睛也死盯着唐奕天,“我知道你那一套,无非是人工呼吸胸外按摩,建国初期政府有派人来科普过这些,但是人已经没脉搏瞳孔也放大了,你那法子根本救不了。”
楚篱听着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他现在连看一眼唐奕天的勇气都没有,没有一点血色的脸跟死人没有区别。
刚才唐奕天在他背上写了一个“活”字,楚篱突然就明白过来他在水里张嘴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了。
“好好活下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拿自己的脊梁骨给你扛着撑着。
能给的我已经全给了,你不要再逼我。
我这辈子最宝贝的人就是你。
……
楚篱没忍住眼角的湿润还是流了下来。
“吐水了,先生!吐水了!”突然有人喊道。
楚篱猛抬头看胡邪。
胡邪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放心,救回来了。”说着就拉着楚篱的手想过去,却没想人起了下身又坐了回去,没拉起来。刚才胡邪的注意力全在唐奕天身上,这时才发现,楚篱整个人抖得厉害,腿都已经像筛糠一样了,而他的手,死攥着拳头,胡邪掰了下他手指纹丝不动,僵硬在一起,指缝间还湿露露的,胡邪摊开自己手掌,竟然掌心上粘着血丝。
“我先过去。”胡邪说着就走了。
唐奕天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在门口溜了一圈又回来了,吐了几口水人喘上气脑子就慢慢清醒过来,看着头顶一张张陌生的脸,便转着头朝四周寻去,终于在人群的缝里看到了楚篱,只见胡邪拉着他,楚篱却起了下身又坐回去,然后胡邪就独自朝这边走来,那感觉就像是楚篱拒绝来看自己,心里疼得厉害。
这时两个抬着门板的人过来了,几个人抬起唐奕天平放到门板上。
唐奕天费劲地伸出手,想拔开人群去抓住眼里的那个人,突然手就被人双手握住。
“天子!”
唐奕天这时才发现甜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面前。
这个村有规定,那个山洞女人不能进,所以甜甜只能在附近较高的山头朝这里观望,只见一阵骚动一群人出了洞口,貌似洞里出了事,出事的人还是唐奕天?!便慌忙跑了过来。
“你怎么样,伤在哪了,严重吗?”甜甜忽切地问。
唐奕天朝她温和地笑了笑让她宽心,“没事……”
“不相干的人,统统让开。”胡邪一把推开甜甜自己靠了上去,“送他到我那儿。”
楚篱本想恢复下精神就跟上去的,可是看见了甜甜腿就迈不动了。等人群走远了,才站起身追去。
第30章
时近傍晚胡邪处理完唐奕天的伤口,才走出门口去换身上湿透的衣服,踏出门就看到坐在窗口的楚篱。
一看胡邪出门楚篱就追了过来,“他怎么样?”
胡邪知道他是因为甘清在里面所以不愿进去,“已经没事了,把湿衣服换了我再跟你细说。”
楚篱刚才已经在窗外听了个大概,又问过出来的村民,知道唐奕天没有生命危险,但亲耳听到胡邪这么说才真正放下心来。
“走,换衣服,我有话问你。”胡邪拉着楚篱进了主屋换上衣服。胡邪要给楚篱处理腰背上的伤,楚篱拒绝了自己用纱包擦干血渍就算完事了。
胡邪拉着楚篱坐下,问道,“刚才水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篱反问,“唐奕天的伤怎么样?”
“他没事,死不了,你先跟我说水底发生什么事了。那鱼怎么样了?”胡邪急急道。
“死了。”楚篱道。
闻言,胡邪的脸色就变了,“死了?怎么死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先跟我说唐奕天到底怎么样了,伤哪了,严重吗,要不要送医院?”楚篱吼道,事关唐奕天他根本没耐心跟人解释水里发生的事。
“断了两根肋骨,脊椎错位了三节,没伤到内脏。养几个月就活蹦乱跳了。”胡邪面露不耐神色,“那鱼怎么了,怎么会死的?”
楚篱把水底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胡邪听着,心里一窒,神情严峻,“篱儿,你犯天怒要遭天谴了。那鱼是杀不得的。”
楚篱不明白胡邪的意思,“为什么不能杀?我们就算钓上来取它肚里的东西那一定是划它肚子要它命的。”
“是我不好,忘了提醒你们,没曾想竟横生这种变故,其实我们钓它,等到它没了力气再把它拉上岸,撑开嘴,只要你气沉丹田用手腕的阴力在它胸前梅花形的鱼鳞上拍三下,那东西就会自动吐出来,然后剪断藤绳再放它回水里,过段时间那铁钩它自己就能吐出来,根本不会伤它一丝一毫。”胡邪长叹一口气,神情自责,“这鱼是上古神兽,庄子内篇逍遥游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这鱼就是上古神兽鲲留在人世间的幼崽,鲲在人间本来有两条幼崽,一条在一千五百年前被人猎杀了,而现在唯一一条也让你给杀了,鲲在世间是绝种了。”
“就算我不杀它也只有一条,也不能繁衍后代。”
“不是的。”胡邪摇摇头,“鲲是雌雄同体,只要食物充足长到成年就可产卵,产卵后如果没别的鱼来受精又可以化身为雄性。”
“哪怕它是世界上硕果仅存的唯一一条,我也不可能看着唐奕天死在我面前,就算要天谴,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杀了它。”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天谴的可怕,一千五百前……我现在闭上眼也能回忆起来……不止你,这次参加捕鱼的全部村民都会在天谴之内。”
一听牵扯这么多人楚篱神情复杂起来,“胡邪,你认真的吗不会是吓我吧,这事怎么听都像是故事。”
“你要听故事,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胡邪道,“一千五百年前,南朝陈文帝宠幸部将韩子高,怕其在战场上受伤,听闻太湖有一神鱼,其鳞刀枪不入无坚可摧,便派出三千精锐去太湖猎杀此鱼,历时三载,损兵八百二十二人,终于捕得此鱼,生剥鱼皮制成鱼鳞铠甲送与韩子高。是年,捕鱼幸存的精锐在与北朝的一场战争中全部被活活坑杀。翌年,陈文帝病故,死相悲惨七窍流血,不久韩子高自杀于狱中。与捕鱼有关的所有人在一年内全部身亡。”
楚篱对两晋南北朝的事并不熟悉,因为之前的三国实在是太过霸道,以至历史老师在讲三国两晋南北朝时大都口水都花在了三国,对随之而来的两晋和南北朝都是寥寥几句带过,楚篱对那个狼烟四起文人怪才横生的年代没什么印象,只觉得胡邪说的太过邪性,历史上著名的长平之战白起更是将40万赵兵活埋,相对此一场战争死上千把人真算不上什么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看你表情是不信了。”胡邪道,“那两千多人本来只是作为诱敌的先锋部队,将敌军引进青峰峡就可功成身退照原定计划撤到安全地带待命,可是才刚撤退,万里晴空突然布满乌云,一时间飞沙走石野兽嘶鸣,天雷滚滚夹着闪电,在他们后方撤退的道路上炸开了一个方圆两公里的深坑,坑内还冒着雄雄烈火,看到天坑士兵自然掉头想逃,阵列一下就乱了,可是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加上北齐军队的追赶,就这样往前推着把前面的士兵活生生推进火坑。那一天风云变色,士兵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在整个山谷,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那些兵士不要说尸体连身上的铠甲武器全都烧成了灰。陈文帝知道自己猎鱼开罪了天地便在天葬坑旁的山顶修了座庙宇,命人日夜诵经不可停顿,希望借此消除孽业,但是无济于事,本来凭着文帝的才能是能一统南北君临九重宝塔,建立不世功勋,可终因一已私念而断送了锦绣江山。”
楚篱听着突然就“啪”地一声从椅子栽到地上,额头冒着冷汗,人缩作一团,“别说了……胡邪……”
胡邪忙去扶他,却发现楚篱双眼紧闭没了意识,嘴里一直念叨,“别说了……别说……”
抱着昏迷的楚篱,胡邪神情迷离,“篱儿你为什么非要去触摸这白骨里开出的花,为什么非要为他去犯天怒,那人死就死了……
“你这是在还欠他的债吗?他为你犯过一次错覆了江山倾了庙宇,现在你是要还他吗?……
“这样你们之间是不是就算两清了?你是否就能多看我一眼……”
楚篱醒来已是半夜。起身到唐奕天休息的窗外,透过窗见人躺在床上,甘清坐在床头手肘撑着桌子也不知道是睡是醒。
楚篱留恋地看了一眼便向山洞走去。
他知道胡邪肯定在那里。刚才胡邪的讲述突然引起他一阵心脏绞痛,万箭穿心一般。虽然天谴这种事他从来不信,但现在他信了,说不出任何原因就是心里相信了胡邪所说的是真话。
洞内亮着火把手电,铁环被拉出了山体,藤绳末断,鱼还末起水。胡邪看着动静越来越小的藤绳,让村民试着拉下,非常沉根本拉不动,吴凉喊来了全村最年轻力壮的几十人,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把鱼拉了起来。
胡邪看着鱼横在地上,下额不见了露出上边一排獠牙,一只眼插着刀,全身的鳞片向外张着,颤抖着,混身沾着湿乎乎的血水粘液,偶尔拍一下尾巴,垂死挣扎。
胡邪长叹一口气,听楚篱说完时他还心存侥幸希望还有一线生机,但看到实情明白已经回天乏术。
楚篱进来时,胡邪正摸着鱼胸前的梅花鱼鳞,似乎在跟鱼对话,一会按着鱼眼拔出斩妖刀,隔空甩给楚篱。
楚篱提刀走到鱼头前,盯着鱼眼,“你看清眼前的人,记住我的脸,害你性命的人是我,要报仇要天谴只管找我,不要连累其他人。”
大鱼翻动眼珠,盯上眼前之人,尾巴啪啪拍了两下,身体扭动呲着上面一排尖牙想要跳起。
胡邪一把攥紧楚篱,轻声道,“不要作无谓之事,你犯的错我来解。”一边说着一边用力一扯,把鱼胸前脸盆大的梅花鱼鳞揭了下来,露出一块血肉模糊的鱼肉,大鱼剧烈跳动了一下就没了动静彻底断了气。
胡邪亮出尖爪伸手往肉里一掏,掏出一只血淋淋的长约二十公分的盒子。
盒子一掏出,所有人都觉得脚下的地面颤抖了一下。
“怎么回事,地震吗?”
胡邪扫了那人一眼,“无极盒子撼动大地,只是异像而已,莫要惊慌。”说着就把盒子抛给吴凉,“拿到祠堂供奉起来,快让全村老幼集合到祠堂诚心祷告向天借光消怨。”
“先生,这事这样就算完了?咒解了?”吴凉问道。
“诚心祷告三天,三天后这事就真正结束了。你们是要出山还是要留下都可自已作主。”
人群一听都露出喜悦的神色,赶紧跟着吴凉出山洞召集所有人去祠堂。
洞内只剩下楚篱与胡邪俩人。
楚篱:“你不把实情告诉他们?还是说你刚才的方法真的有用?”
胡邪坐下靠在像墙一样的鱼肚上,“有用没用估且一试。”
楚篱望向胡邪,心里有太多疑问都不知道从哪问起,突然他在胡邪的左眼看到一道光,眼珠子从圆形变成一朵梅花,光芒转眼就过,眼球又恢复了常态。
“你眼睛怎么了?”楚篱心里升起异样,他进来的时候看到胡邪似乎就在跟鱼交谈?
胡邪转过头,对着他嫣然一笑,没说话。
“是不是为了我?”
“你到底做了什么?”
胡邪不答突然转向楚篱粗暴的吻了上来,一只手揪着他后脑勺的头发,一只手扣着腰,动作太快,牙齿嗑在了嘴唇上,都嗑出了血。
楚篱没有躲开,任胡邪在口中攻城掠地,刚才胡邪揭下鱼鳞让鱼断了气,这样一来,猎杀这鱼的直接罪人就成了胡邪而不是自己,加上胡邪眼里的梅花纹,他肯定跟这鱼作了什么交易,内容他不知道,但楚篱觉得交易的目的是为了自己,胡邪是在救自己,代替他去遭遇天谴。
楚篱突然推开胡邪,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这样……你这样……让我怎么还你……”
他跟胡邪什么关系?他们相处的时间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能有什么深情厚谊让胡邪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他若为自己死了,自己该怎么办?肯定受一辈子的良心谴责一辈子都不得好过。如果这人是唐奕天,他就认了,他死他跟着他去死,可这人偏偏是胡邪,他该拿什么来赔人家一条命?
胡邪嘴角挂着血,把楚篱揽进怀里,“以前一直有个人跟我说起你的好,说你如何特别如何好看,我总觉得她言过其实,再好看能好看过司酒仙君么?可是现在我见着你了,你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单纯执着,像青丘山顶的一朵白雪干净得不染一尘……我听人说你的故事听了那么多年,有一天你突然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我面前,比我想象中更要吸引我,……也许在你看来我们才认识不久,可是在我心里,我已经认识你一千五百年。篱儿,你爱唐奕天爱了多久,我就爱了你多久,你能为唐奕天做的事,我同样都能为你做到……其实,我们才是同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