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识鹤不明所以,他转过视线看向府尹。
“林今呢,为何我没看到他?”
孙仵作不满的回道,“林大人可比你有用多了,他现在正在追查曲言孚的下落。”
一听到曲言孚三个字,项识鹤顿时坐不住,他挣了挣手中锁链,口中低吼,“你们把曲言孚怎么了?”
孙仵作顿时气乐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项识鹤,“什么叫做我们把他怎么样了,我还没说他包庇罪犯是什么意思。”
“包庇罪犯?”
项识鹤不明白了,怎么他不过是睡了一晚就发生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早就知道凶手是谁,还不帮助我们破案怎么不叫包庇了?”
“你们查到了?”
“差不多吧。”孙仵作敷衍的回道。
项识鹤顿时拧起眉,“什么叫差不多,要是你们冤枉了言孚,抓错人怎么办。”
孙仵作顿时郁闷,忍不住指责道,“军爷,我谅你是大人好友,我才对你百般客气,可你这话是认为我们抓错了人?那掌柜三番四次误导你,你就没觉得不对?还有我可说真的,那曲言孚是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就这么向着他?”
孙仵作的话让项识鹤愣了一瞬,可很快就回嘴,“你上次怀疑我是凶手,这也叫客气?嘴巴里说着恭敬,谁知你内心是如何作想。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掌柜是在误导我,你跟踪我还是你骗我?言孚是我朋友,我自然信他,不过我想仵作这般姿态,肯定不知朋友是何意吧。”他说到后面,满是嘲讽一笑,可内心却是惊疑不定,自从那次闯进山洞,他对曲言孚的态度确实转变太大。虽然极力否认,但他也不由的往那方面想去。
苗疆的蛊,他从来都是知道它的凶残狠戾之处。
曲言孚,会不会也对他用了蛊?
府尹闷笑,忍不住对他们摆摆手自己走了出去。他自是不信项识鹤会和凶手勾结,但必要的询问还是要做的。
就在他调整完情绪,打算再次进去的时候,有人急冲冲向他跑来,手里还捏着一封信。
“大人,刚刚有个小孩子让我把这封信交给项识鹤。”
府尹接过信,对下人挥了挥手,脸色阴沉的走进牢狱。
孙仵作还在执着于让项识鹤收回那后半段话,对他而言简直是赤裸裸的攻击,他这般爱面子哪里忍受的了,凶眉恶目的瞪着项识鹤,反正项识鹤现在也拿他没办法。
“我说了,我根本不记得洛水河边发生了什么。”项识鹤烦躁的大吼,他心情不好跑去洛水边呆了一夜,自己怀里竟然多了个头颅,要是他醒了定会晕过去了事得了。
府尹慢慢踱步进来,他背在身后的手上紧紧捏着那封信,脸上看不出悲喜。
“刚下人过来和我说,”府尹拿眼看项识鹤,那双平日里毫无精神的双眼此刻却是炯炯有神,“那个头颅死了。”
本来就是死物,只不过是靠着一蛊成活到现在。它的惊悚灵异全是靠着那一枚来自苗疆的蛊。
难怪他们会对曲言孚有所怀疑。
反应最大的是孙仵作,“竟然死了?我还以为它会撑久点。”
“死了?”项识鹤微微诧异,随后就没了动静。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具与他毫无关系的头颅罢了。
雨声又在风中摇曳,项识鹤觉得应该是一场暴雨,狱中脆弱的烛火不停摇晃,要不然为什么他一点都听不清楚他们在说话。明明暗暗当中他好像看到一双眼睛,柔情的明亮的哀怨的,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他记得了,是山洞中那个女子。
跟随着丢了自己头颅的身体转了好几个弯,在那里他不但看到了曲言孚还有曲言孚口中的“师姐”。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那我就勉为其难不杀了他。”女子声音轻灵悦耳,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暴虐。
曲言孚一双眼,黑黑沉沉毫无感情的盯着他。
“送你点东西,然后就放过我吧。”那女子嘻嘻笑起来,将一枚蛊硬塞进他嘴里,在他身体里肆虐,变得不再是他。
“雨好大……”
暴雨声烦,项识鹤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他的面前就只站了府尹一人。
“有人给了你一封信,”府尹低低说着,将手中信件拆开了扔在了项识鹤面前。“曲言孚写的?”
项识鹤很快看完,曲言孚的官话糟糕没想到倒是写了一首好字。他很快就看完,一时沉默下来。
“说了什么?”
项识鹤低头,在那短短几行字来回看了遍,最终满眼复杂,“那个凶手是他师姐,他们已经在回苗疆的路上了。”
“什么?!”府尹暴怒,一把夺过那薄薄一张纸,忍不住骂道,“好你个曲言孚,你师姐杀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敢带着她畏罪潜逃!!”
那信后面,是解情蛊的方法。情蛊,所谓情,又岂是一枚小小的蛊可以干扰的。
府尹将曲言孚的画像贴在城门,又让官兵搜查,可真如曲言孚信中所说,他已经离开了,在四日前,也就是他一手将那牡丹重新鲜艳如初,最后黯然离去。
那头颅,不过是曲言孚师姐舍弃之物,如何能苟延喘喘活着。他寻得项识鹤味道,依靠执念而来,却再也吃不到第二枚生蛊,以他那残缺的头颅所活。
如再见,项识鹤定会再质问,为何做如此残忍之事。情蛊已除,他对曲言孚也就只剩下淡淡的好感还有被欺骗的愤怒。
这之后三年洛城平静,绕是再震撼人心的传言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退,只待偶尔有人想起,存在半息。
三年后,则是震慑全城的安禄山叛变。
曲言孚没想到他还会有机会踏足洛阳,只是这洛阳再也不是曾经繁华之都,徒留一片颓败。
唯有这茶馆,是他所熟悉的还存在的记忆中之物。
“阿识阿鹤你们可要乖乖的,不要乱动哦。”
只可惜他这两条小蛇不爱喝这浓烈的茶,缠绕在他手腕不愿下来。
曲言孚走到老板娘面前,俊美温和的面容露出淡淡的微笑,“老板娘,我想问你……”
赵老板脸色淡淡,一张素白的脸,时光在她眼角留下沧桑的痕迹,她同样微笑相待。
“公子何事?如今洛阳沦为这般,我以为不会有外城之人过来。”她声音也是素淡,抬起眉眼打量着曲言孚。
“天策府的将……”
“公子这话可问不得我。”哪料得曲言孚还未问完,老板娘就满脸惊恐,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曲言孚怔怔,直到老板娘离开,才满眼复杂的回过神来。
这城中之人,已是风声鹤唳,哪里还敢讨论这些。他也只好告别,往潼关走去。
——枯骨·完——
生花
第一章
三年后,安禄山叛唐。
洛阳沦陷,曲言孚又再次重温旧地,见到的只有残垣断壁,和无辜的百姓的哀嚎。
只可惜洛阳寻不到人,他只得往潼关过去。
没想到路上又遇到那女子,独自一人背着包裹往前走。那女子看来不过花样年华,一张脸上尽是担忧,愁苦的连眉目都生出了委屈之意。
曲言孚不识路,只知通往潼关大路,只不过被安禄山之兵所霸占,远远看过去就能瞧见耀威扬威的将士,对待那些中原逃难的人不是嘲讽就是肆意辱骂,更甚是看到漂亮的娘子言语污秽还要动手动脚。
曲言孚冷漠的瞥一眼,手中蛊虫却是尽往那些将士脚底下爬去,他信步往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别在他腰间的笛子小声的呜鸣了声,除了他没人听的见。
“这位娘子可是生得美貌,让我好生倾慕。”一把长枪挡在曲言孚面前,言语尽是赤裸的调戏,一双眼满是欲望。
“滚。”曲言孚声音本是轻灵,此刻却犹如鬼厉,阴冷生硬的可怖。他并未瞧一眼,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那原本亦步亦趋走在前面的女子暗自皱了眉,微微停顿了下脚步等曲言孚走在了她前面。
被那声音惊愕住,那人侧过脸,再看向曲言孚离去的背影,不由颤抖了下。他想要在追过去,却有一女子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本是平凡的面容却因为那抹浅笑而生动许多,只是她左手悄悄露出来的暗器让那人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竟是唐门之人。
女子追上曲言孚,柔柔弱弱的开口,“公子可还记得我?”
“记得。洛阳茶馆,如果我不开口,只怕那赵四早已死于你暗器之下。”曲言孚不咸不淡的回道,越发精致的脸上微微浮起一抹浅笑。
女子一怔,才浅笑,“我还以为是公子怜香惜玉,没想到公子早就看出来。小女子刘梨枝。”
“曲言孚。”曲言孚似不甚在意的回头瞥了眼,蛊大概还有一刻才会发挥作用,看来他们还可以悠哉一会,“我还以为唐家堡的人都姓唐。”
曲言孚的戏弄,刘梨枝不甚在意,只拿话回他,“曲公子倒是随了你们教主姓曲。”
曲言孚只轻轻一笑,此话就揭过,两人就安静的躲在逃难的人当中,等另一条分叉口,他们就将分别,而他会踏上寻找项识鹤的道路。也不知那人现在如何。
就在难民们簇拥着离开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声狂吼,还有粗糙沙哑的声音。
“有本事你们今日就把爷爷我杀了,否则我定要取了你们狗命!!”
曲言孚和刘梨枝都当做没听见,只埋头穿过那些好奇停下来的难民,他们还要赶着去潼关,定不会在这里停下脚步。
然而那声音再一次开口却让曲言孚身形顿住。
“我林今怕什么,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三年了,他最先见到的故人不是项识鹤,竟是那拿他开玩笑的林今。
曲言孚表情微变,手骤然收紧。如果林今被抓,是不是项识鹤也在这里?他怀着这样的想法,转过去远远看到那曾戏谑他满脸不正经的林今一身红衣盔甲早已染满鲜血,然而让他惊住的却是,林今握枪的那只手没了。他被推得跌跌撞撞,却笑得豪放不惧,甚至吐了压住他的将士口水,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这群胆小鬼,有本事真的杀了我啊。”
林今被压着走远,声音也越来越弱。
那群难民没了兴致,简单的谈论了两句,都是轻描淡写的笃定林今的死已是注定。他们对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存在了深深的不信任,谴责他们让山河破碎,哀叹自己的不幸,除此以外他们什么都不做。曲言孚落在了后面,眼睛深沉起来,他一人就算靠着那些蛊只怕也没办法将人救走。
刘梨枝看他一眼,只是叹息一声,不过她并没有留下来,而是跟着难民继续前行。
她必须见到自己的夫君,这是她离开唐家堡唯一的目的。
夜幕渐渐降临,曲言孚摸清了关押林今的地方,他在等着最好的时机将看守的人解决掉。
只修了补天诀的他根本没办法强行将人带走,如果有唐门刺客帮忙他可以保证毫发无伤,只是他也不能强人所难,刘梨枝一看就是急着做某事的。
悄悄潜伏在帐篷后面,曲言孚隐隐约约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军爷这般嘴硬,可是不知你那小娘子是否坚持的住。”
隐忍的呜咽声,似乎是嘴里被塞了东西说不出话来。
“哈哈,实话说吧你那小娘子是自愿呆在这的,我们可没有强迫哦。”
曲言孚将手中的蛊虫放在地上。
蛊虫顺着人的气息往帐篷里爬。曲言孚在外面等了片刻,直到传来几声沉闷的撞击声,他才放下心来走了进去。
里面灯火通红,林今被绑着手脚,身上满是伤痕,他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曲言孚帮他解开绳子,拉着他走才又发觉奇怪,林今的眼睛怎么一直没有睁开?
“你眼睛……谁?!”曲言孚还待询问,听到帐篷外传来声音,低促问道。
来人缓步进来,一身黑衣,面上戴着唐门特有的面具,手中则是拿着千机匣,一双眼睛看了眼林今,又看向曲言孚。
“曲公子,我们才刚刚分别,你就不记得我了吗?”竟是刘梨枝,原来她还是过来帮忙了,刚才就是将巡查过来的人给解决掉了。
曲言孚舒了口气,微微浅笑,“自然记得。”他一把将林今扶起来,对着刘梨枝点头,“就麻烦姑娘了。”
有刘梨枝这出其不意的唐门杀手开路,他们毫无阻碍的轻松逃离了。曲言孚心里有底,大概林今的眼睛是看不见了。一路上他都分外沉默,直到他们找了个隐蔽的山洞暂时停留下来他也没说半句话。曲言孚想也许是和叛兵口中的小娘子有关?
三年了,不知项识鹤可好。
曲言孚坐在山洞前,中原的星星依旧这般璀璨,只是物是人非,战火侵袭,这早已不是他倾慕的城都。
“那人受了很多伤,手断眼盲,只怕现在身体承受不了。”刘梨枝走到曲言孚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外伤我可以解,心结我就无可奈何了。”
曲言孚指挥着两条蛇爬到林今身边,一旦有陌生人它们会伺机而动反咬敌人一口。他之前已经给他喂了冰蚕,只要好好休息一番,再严重的外伤也会轻而易举完好。
“一个大男人现在这种国难时刻,再大的心结也必须放下。”刘梨枝淡淡的回道,眼中却是哀婉,目光落在远远的黑色当中,陷入了沉默当中。
“说的可真好。没想到巾帼不让须眉,唐门女子也有这般胆量。”沙哑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后面想起来,林今坐起来靠着墙壁,那张惨白的脸上是戏谑。
“我哪里是巾帼,不过是靠杀人而存活的杀手。”刘梨枝嗤笑一声,她张开身上的机关翔翼,对曲言孚说了句“你们聊,我出去一下”就展臂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林今不开口,曲言孚想要询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嘶”“嘶嘶”就在这时两条小蛇吐着蛇信子爬回了曲言孚身边,乖顺的缠住他的手腕蜷缩起来。曲言孚摸了摸两条小蛇的脑袋,还是开了口。
“林军爷,我……”
“可惜爷现在看不到,不然我就可以看看言孚你是不是还如三年前一样美貌。”林今不正经的打断曲言孚的话,嘴角挑起来支成了一个散漫的笑容。
“你还记得我……”曲言孚不知该喜该忧,喃喃回道。
那那人……
“我记得有什么用,曲公子是想问项识鹤是否也挂念着你?他好的很,现在跟在哥舒将军身后,哪里需要你担心。”林今又是笑,紧接着变成了癫狂的无法控制的大笑,他蜷缩起高大的身体,用残剩的一只手抹去眼角的泪水,“阿芙,阿芙……”
听闻项识鹤还活着,曲言孚也就放下心来,此刻他反而减缓了迫切想要知道他的心情,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对咯你肯定不知道,识鹤娶了我妹哟,你们见过的,就是赏花那天,她还提起过你。”林今突然又开口,言语里是分不明说不清的恶意,如果不是他眼睛看不到,他真想好好瞧瞧曲言孚会是什么表情。
让他失望的是,他没有听到一丝声响,一时间山洞里静的可怕。
许久林今以为曲言孚不在了,他才听到曲言孚不咸不淡的回话。
“那挺好,我把你送到潼关哥舒将军那里。”曲言孚站起来,“你是觉得我应该伤心还是什么?”
“三年前你一言不发带着凶手离开中原,项识鹤就应该清楚你是冷血无情的人。”林今愤愤,忍不住抬高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