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泽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一腔热血抛出去了,冒死暗访采写稿子,自愿配合警方当钓饵……当所有的这些做完了冷静下来时,“后怕”就会疯狂地反噬,死了怎么办?父亲怎么办?李润野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打得他冷汗淋漓。
我不能死啊!他在心里疯狂的吼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柄雪亮的刀但却无能为力。
“哼!”钱哥冷笑一声,把刀刃横过来,只要用力一拉,顾之泽的血就会把这个肮脏的角落冲干净!
“不!”顾之泽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
就在这一瞬间,咔咔咔的脚步声在空空的停车场响起,一步步朝这个方向走来。
钱哥一把捂住顾之泽的嘴,顺势一推就把他死死地按在车的后备箱上,刀刃依然横在他的脖子上。
顾之泽的上半身仰躺在后备箱上,只能看到黑漆漆的车库顶棚,但是他清晰地听到李润野的声音说:“我找不着车了……”
他的眼泪不自觉地漫上来,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了,在绝望中他又看到了一根稻草,勇气忽然汇聚起来,循着四经八脉遍布全身。
死也不能这么窝囊的死,顾之泽对自己说,好歹要试一试。
他使劲地朝下看看,钱哥弯下腰,一手压着自己的嘴一手握着刀子,身体往一侧倾斜过去,头微微抬着,透过两辆车之间的缝隙紧张地注视着过道,可能是因为这个姿势,顾之泽觉得他压着自己的力道不是很大。
而李润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这是个唯一的机会,只能尝试一次,成了,逃出生天,不成……
顾之泽咬咬牙,猛地抬起右腿冲着钱哥胸腹部狠狠踹过去,因为是仰躺着的姿势,踹人时非常方便,且力量极大。钱哥冷不防中招,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缩了一下,右手的刀刃直接就离开了十几公分。
顾之泽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那把刀一旦离开自己的脖子他就两手一撑双腿一蹬,直接窜上了后备箱,然后立刻往车顶上爬。
这一切仅在几秒内发生,但就这几秒对于李润野而言已经足够了,在他站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顾之泽的身影蹿上了一辆本田的后备箱。
李润野大喊一声“在这里!”,两三步就奔了过来,当他赶到那辆车跟前时,一眼就看到了让他后半生一想起来就肝胆俱裂的一幕。
顾之泽趴在后备箱上,正要往车顶上爬,钱哥一手拉住他的脚踝一手握着刀直接砍向他的后心,顾之泽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连回头都不可能。
他直面面对他,可以看到八戒亮闪闪的眼睛,那里有千言万语似乎要喷薄而出。
李润野几乎是凭着本能,两步就挤进了两车缝隙中,想也不想直接就用手握住了刀刃。锋利的刀刃切进他的掌心,但奇怪的是那个瞬间他竟然不觉得疼,只觉得掌心一片冰凉,紧跟着就是辣的灼烧。
顾之泽眼睁睁地看着李润野抓住了那刀刃,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沿着李润野的胳膊肘迅速流下去,一件衬衣眨眼间就被血浸透了大半。
“师父!”顾之泽仓皇地转身,用力去踹钱哥,同时一把抓住钱哥的手腕死死压住,他怕钱哥会把刀抽回去,那样李润野整个手掌都会被切断的。
“啊……”李润野的血染红了顾之泽的眼睛,他愤怒得像头狮子一样吼叫起来。钱哥猝不及防被连踹了两脚,肋间一阵剧痛几乎直不起腰来,手上自然失了力道,当啷一声刀子落了地。
顾之泽从车顶上扑下去,死死掐住钱哥,几乎是疯狂得连踢带打,他被满腔的情绪压得快要爆炸了,他不敢去看李润野,只想打死眼前这个人,只有拳头狠狠砸到对方的,他才会觉得心里的那团气散去,否则他一定会疯掉了。
“之泽!”李润野的声音响起,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伸过来抓住他的肩膀,“跑!”
顾之泽气喘咻咻地回过头来,李润野举着自己的右手,大量的血喷涌而出,顾之泽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拼命想要去攥住李润野的手腕,阻止血流。
“跑!”李润野冷静的大吼,并且一把扯过顾之泽就往过道外推。他很清楚,依照现在的状态他跟顾之泽加起来都打不过这个五大三粗的钱哥,只要跑出去才最安全。
钱哥被顾之泽的两脚踹在肋骨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呼吸困难,但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扒着车门把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要追过去,可当他站稳时,赵宁他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过道的尽头了,而李润野拉着顾之泽已经离开了这个小小的角落。
他颓然地坐下,满是仇恨的目光死死盯住顾之泽,好像垂死的野兽。
一群人跑过,钱哥不甘的吼叫,赵宁愤怒地大叫“不许动”,一群人围着顾之泽和李润野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但是顾之泽的大脑对这些全都自动屏蔽了,他的眼睛里只有李润野滴滴答答的血,耳边只有李润野急促的呼吸,心里只有疼,疼得他说不出话来,眼前一片模糊。
“送医院啊!”崔紫轩用力拍了顾之泽一巴掌,“快啊!”
顾之泽被这一巴掌拍的如梦初醒,他仍然死死攥着李润野的手腕,带着乞求的目光看看周围:“去医院。”
这三个字一出口,顾之泽的眼泪溃堤而出,他嘶吼着:“开车,去医院!”
马轩的车就在b2,顾之泽脱下自己的t恤衫死死缠住李润野的手,把人塞进车子里,冲着马轩狂吼:“快开车啊!”
马轩一踩油门,在尖锐的轰鸣声中车子飞速窜了出去。
他一边开车一边安慰顾之泽:“别慌别慌,只是手掌,没有伤到动脉不会有问题的。”
顾之泽捧着李润野的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的不能自抑。
“行了,”李润野用另一只手摸摸顾之泽的头发,“还活着呢。”
顾之泽抬眼看着李润野,眼泪仍然在流,他摇摇头,想要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可是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泪水就是会自己掉下来。
“好吧好吧,哭就哭吧,哭完就好了。”李润野放弃地叹口气,拇指轻轻滑过顾之泽的嘴唇,带着无限的温柔。
“师……师父……”顾之泽抽噎着喊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李润野叹口气:“被你喊的我都觉得自己是唐僧了——动嘴没问题,动手就完蛋。”
顾之泽拼命地摇头。
“行了,被你哭得我都没脾气了,感觉像在出席自己的追悼会!”
李润野是想安慰安慰顾之泽,可这句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果然,顾之泽好不容易容易平缓下来的情绪又波动起来,眼泪应声而落。
“唉,”李润野叹口气,不说话了,只是不住地抚过八戒的头顶,抬眼一扫却在后视镜里和马轩惊恐的目光对个正着。
李润野挑挑眉,抛过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马轩的眼睛越瞪越大,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李润野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了,他用一条胳膊揽住顾之泽的肩头,然后郑重地冲着后视镜点了点头。
马轩瞬间差点把车子开到对向车道上去,他慢慢地把嘴张成一个o形。
李润野扭过头去看着顾之泽,顺手把他脸上的泪抹干净,神色如常坦荡无畏。
第八十九章
李润野坐在急诊室里准备接受缝合,顾之泽嗡嗡嗡地围着大夫打转:“医生,麻烦你用最细的线缝,一定要小心,他是书法家,写的字可好看了,他的手不能有后遗症的,书法家啊……”
原来情人眼里不止出西施,简直可以出雅典娜!马轩目瞪口呆地看着顾之泽臭不要脸地又给自家师父加上了一顶高帽子,真心觉得这个孩子得有个人来管管,于是求助地望向李润野。
李润野一脸坦然,毫无心理障碍的样子。
马轩绝望了,只得看着顾之泽继续嗡嗡嗡,直到医生不胜其烦一脚把他踢到走廊里等着,连带自己也被轰了出去。顾之泽在走廊里紧张得走来走去,马轩坐在椅子上看着顾之泽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忧心如焚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忍,于是渐渐地把那戏谑的心态收了起来,他认真地打量着顾之泽,几乎能从对方的每一声叹息和每一个眼神中看出对李润野深深的爱意,马轩犹豫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小顾,你……别太担心了。”
“唔,”顾之泽随口应一声,又趴在急诊缝合室的门口玻璃上往里看。
“你跟老板……关系很好?”
“嗯,”顾之泽完全没在意马轩说什么。
“你们……”马轩抬头看一眼顾之泽焦躁的表情,眼睛还是红肿着的。
“你们……”他再吸口气,想给自己鼓鼓劲儿。
“你想说什么?”顾之泽扭过头来,有些不耐烦地问。
“你跟老板……”
顾之泽僵硬了一下,马轩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目光有些游移。顾之泽忽然长长地喘口气,好像放下了什么心理包袱一样,他耸耸肩说:“就这样,你猜对了。”
“什么!”马轩蹭地站起来,“你,你,你们?”
“怎么,有问题么?”顾之泽奇怪地问,满脸的理所当然,脑门上写着“少见多怪”四个大字。马轩倒有些尴尬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三八了。
“你们怎么会?”
“就这样啊,看顺眼了呗,”顾之泽坦然地耸耸肩,“然后就在一起了。”
“这……这也……”马轩完全想不出词儿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觉得这事儿简直太挑战他的理解能力了,满心希望顾之泽能来给自己解释解释,可惜顾之泽真心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可解释的,我爱他他爱我,关你屁事,我跟你解释得着么?
于是顾之泽一门心思地去扒门缝,丢下马轩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在一起”三个字单曲无限循环播放。等李润野从里面出来时,就看到自己的八戒望穿秋水的简直要变成望夫崖,而马轩坐在椅子上已经石化成一尊雕像了。
李润野走过去,一脚踹上马轩的小腿:“嘛呢?”
马轩这才仓皇地抬起头,看到顾之泽正紧张兮兮地向医生询问注意事项,李润野的衬衣上血迹斑斑,颇有点儿血染战衣的苍凉感。
“我……”马轩咽口吐沫,总不能坦白说自己正在琢磨这两人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吧,于是犹豫一下说,“我送你们回家?”
“回什么家,先去公安局做笔录,”李润野扭过头来冲着顾之泽洒脱地一抬下巴,“走了八戒!”
“哦哦,”顾之泽应着,客客气气地跟医生道谢,还不放心地追问:“真的不用影响手部的功能吗?他写的字可好看了,他是书法家……”
李润野对书法家这个头衔不置可否,只是一把勾过顾之泽,大喇喇地搂住他的肩膀。顾之泽小心翼翼地扶着李润野,好像对方刚刚被一辆大挂车碾过,全身都是粉碎性骨折。
马轩跟在两人身后,看着这俩互相扶持的背影,震惊得无以复加:李润野,简称坑石,全称“茅坑里的石头”,这种又臭又硬的货,顾之泽你怎么啃得下嘴?
笔录做得很快,麻烦的是后续安排,郑队长的意思是余犯尚未全部落网,李、顾二人应该继续蹲在城郊的医院里“修养”,对此李润野完全没有意见,可是还在“作妖”的顾之泽不太乐意,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回家”。
“师父,你不想回家么?我们的家啊!”顾之泽循循善诱,希望把师父拐走。
“在我看来,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李润野情深似海。
于是顾八戒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两个人在城郊的医院里住个双人标间开始“休养”:李润野还要停职将近两个月,顾之泽的公假辛奕大笔一挥就给了整整一个月,考虑到警方办案需要时间,又给加了一个月。这两个人一下子得了两个月的“蜜月假”,于是就窝在医院里商量去哪里旅游,毕竟这种机会失不再来。
顾之泽满怀期待地说:“师父你前几天天天抱本《旅行家》看,是不是就是想找个好地方度假?”
“不是,主要是因为《旅行家》放在报刊架子上的第一排,拿起来顺手。”
“哦,”顾之泽低下头,带着浓浓的失望之情说:“上次你说去肯尼亚,我还挺期待的。”
“嗯,可以走内罗毕、马赛马拉、纳库鲁、肯尼亚山、安博塞利,然后返回内罗毕坐小飞机去拉穆。”李润野飞快地报出一串行程,流利的好像在心里反复揣摩了几百遍。
顾之泽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行程做的够详细的啊,想了好久了吧?”
李润野眯着眼睛,觉得顾之泽最近越来“放肆”,对师父缺乏最起码的敬畏感,必须要惩戒一下,于是勾勾手指把人召过来,轻轻推倒在床褥间。
两个人开始疗养后做了两件重要的事,第一件就是给顾云森打电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虽然这会儿才说实话颇有点儿先斩后奏的意思,但总比顽抗到底诡计败露要强的多,最重要的是,顾云森快要回来了,这事儿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顾云森一言不发地听儿子交代完“犯罪事实”,心里又气又急又恨又疼,一时之间胸口堵得生疼,话都说不出来了。顾之泽没听到老子的回音,心里马上就没底了,他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忏悔自己的过错,表示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真的已经安全了,奈何老爷子就是呼哧呼哧喘气,愣是一句话没说。
顾之泽胆战心惊地把电话交给李润野,自己小鼠一样缩在旁边听。李润野拿起来刚说了一句“叔叔,”顾云森那边忽然就有了反应。
你身为领导不关心自己的属下让一个新入职才一年的年轻记者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好意思么你对的起自己的职责么你知不知道这就叫做尸位素餐万一阿泽出了什么事你就是帮凶而且你还是他的恋人你怎么能这么忽略他你居然让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言而无信小人一个……
顾之泽听着自己父亲这一长串不加标点符号就喷出来的句子吓得直缩脖,背信弃义地把李润野丢下不管自己逃之夭夭。李润野看着蜷在另外一张床上拼命冲自己摆手挤眼的八戒,无言地翻个白眼,老老实实地听自己的老丈人训斥。
两人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不停地接电话,每一个打给李润野的电话在最后总会支支吾吾地问,“那个……小顾怎么样啊,挺好的吧,你好好照顾人家,人家毕竟是你徒弟啊……”
而打给顾之泽的电话也一样,只不过台词变成了,“老板的手不方便,你好好照顾他一下,反正你俩……啊……挺熟的是吧?”
顾之泽接听了几个后明显感到这话风不对,想想马轩应该不是那碎嘴的人,于是揪着李润野问怎么回事。
“那天我太着急了,估计他们都看出来了。”李润野淡淡地说,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顾之泽抛下电话仰躺在床上长长叹口气:“好烦人啊,谈个恋爱而已,关他们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