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寅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爬了上来,两手攀着我的肩膀,动作生疏,然而没走两步,兴许是太累,他睡着了,脑袋紧紧贴着我的后背,呼吸均匀,我怕他摔了,小心攀紧他的臀,走得很稳。
巳蛇轻轻回头看着我,突然笑着说:“小辰辰,你很宝贝这孩子。”
“他是我弟弟嘛。”我打着哈哈,随后,想到星寅之前说的,于是低声询问:“巳蛇,人界是不是开始扑杀魔族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街道旁的民居也灭了灯火,只剩一些隐约的灯火。
倏地停住脚步,巳蛇回过头,夜的光晕印在他的侧脸,他凝望着我,叹了口气,问道:“你是因为那个孩子才问的么。”应该是注意到了星寅脸上的被打的淤痕。
聪明人不说废话,我老实回答:“是的,方才见到星寅之时,他正被人追打。”而后直面对着巳蛇,“不知道子夜那里知不知道什么。”
别人不晓得,我知道的非常清楚,当年子夜即位后,立即开始了对魔族的屠杀。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但,子夜这个人……我对他总有种生理上的厌恶。
默默收回视线,黑色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巳蛇轻轻避开我,说:“人王被杀,魔族受到猜忌,或许是民间那些自诩为正义的家伙所为吧。”语气之中,有些幽幽的错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移开的目光,似乎也告知了我什么。
心知肚明,没必要再问下去,我冲他笑了笑,转开话题,说道:“别说这些了,我们回去吧。”
转过头,我的笑容缓缓敛去,再走几步,发现街道边栽种的玉簪花不晓得什么时候被人移除一空,夜色下的华都,异常凄冷。
后背的星寅睡得很熟,我不忍吵醒他,回到客栈后,临时让跑堂的给加了一间房安置星寅。我注意到,星寅的房间,就在那个杀人房间的旁边。由于考虑到仓狸也许睡了,而且星寅还受着伤,于是我决定留下来陪他。
临到半夜,辗转反侧快一个时辰的我从地板上爬起,望了望床榻上安然入眠的星寅,我沉了沉气,也不知怎么的,竟然鬼使神差来到那个杀人的房间门口。我伸手轻轻推了推,门没上锁。
屋内有种诡异的气味扑鼻而来,我蹙额,抬起头,缓缓靠近那条垂下来的半透明幔帐,站在它面前,我咽了咽口水,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伸手打了开来——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幔帐后面,没有尸体,也没有死人。
只有,满满一片的玉簪花。
低头拾起一片玉簪花,我忽然望见地上的夜光反映出一道黑影,心底一寒,我睁大眼,倒抽一口冷气猛然转身,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黑衣人,他蒙着脸,而且他手持匕首,狠狠朝我扎来!
黯淡的夜色下,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轮廓,是个高大的男子,眼中充满杀意。
他是谁?莫非是上次把我扔到魔冢的家伙?!
可笑如今脑子里竟然想着这个而不是逃命,而当我反应过来只是,已经为时已晚,带着冷光的匕首已经朝我而来,甚至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
我以为我完蛋了。
但是刀子竟然在距离我眉间只剩一寸的地方停下了,我大惊,而他却仿佛一点都不惊讶,松手退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究竟是何方圣神。”
何方神圣?
而这时我才发现,我身上的衣服突然变成了两片坚硬黑翼,挡在面前保护了我,而那人的刀子就狠狠扎在上头,却毫无损伤,随后黑翼宛如活了似的,将那把匕首放在我面前,变成了一只全身黑色的猫,赤目獠牙,张牙舞爪,用力朝那人扑过去。
“鬼猫!”那人似乎吃了一惊,连连退后,而黑猫尖锐的利爪却抓破那人的手臂,只听他闷哼一声,退后几步,捂着自己的手臂,看了我一眼,咬了咬牙,蓦地转身离去。
这边,我则震惊不已地盯着前方的黑猫,赶走了黑衣人,它幽幽回头看我一眼,喵了一声,便猛地朝我冲过来,我猝不及防,而它已然重新变回鬼咒,依附在我肩头。
这是……鬼咒?
我本以为鬼咒只是一件衣服,没想到居然能变成动物,而且更没想到,它居然保护了我。
是仓狸在我身上下的鬼咒,保护了我。
忍不住捂着肩头,门外忽地传来尖叫声,我心一急,抓紧那把匕首赫地抬头一看,竟是那个跑堂的。他颤悠着指着我的身后的幔帐,面色铁青,而我扭头一看,床榻后的墙上,竟然挂着一个浑身是血死人!
那人披头散发,好似死不瞑目般瞪圆双目,看得我毛骨悚然……可是刚才进屋,我根本没有看见墙上挂有任何东西。
这个死人从何而来?
思索着,我敏锐地看到那人手里留下的一条金丝发带,那是……似曾相识的发带。
微微一愣,我望着这条发带,不禁冷冷地笑了出来。
尖叫声最先引来的是隔壁的星寅,望见屋子里的情况,他忙扑过来,着急地问:“小辰!你没事吧?!”
摇摇头,我缓声说:“我没事。”
接下来,仓狸和巳蛇也赶到现场,不久,月洺也来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重剑。
当他们看见现场,无不惊讶,尤其是后来的月洺,在看清尸体样貌的一瞬间,脸上浮起不自然的青白色,捕捉到他脸上这微妙的表情,我没多语,倒是仓狸看到贴在我身上的星寅,显得非常不高兴,他一下子过来将星寅“剥”下来,瞪圆了眼睛冲我恶狠狠地道:“大半夜不睡觉,你在这里做什么?”
星寅也不甘示弱,过来抓住我的手,紧贴身边,抿唇不语。
无利益冲突,于是没必要隐瞒在场的人,我幽幽抬起手里的匕首,对他们说:“半夜听见声音,所以过来这里,被人袭击了。”
“袭击?”巳蛇过来,拿起匕首,仔细端详,又问,“是否看清是何人。”
“他全身黑衣,我没看清样貌,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摇了摇头,我注意到,一直跟在月洺身边的拥月居然不在,想起之前他跟子夜离去的事情,莫非是还没回来?
“死者是谁。”我问。
怔愣了会儿,巳蛇低低回道:“他是朝曦唯一的儿子,下任神王的继位者,仲宇。”
此话一出,在场人无不震惊,血液仿佛凝固了似的,周围一片死寂。
接着,巳蛇已经开始去查探尸体的情况,冲我们摇了摇头,说:“他已经死了很长的时间。”然后指着尸体胸口被血染红的地方,垂下眸子,“致命伤恐怕是这一刀。”
说着,便举起了那把从我手里接过的刀子,说:“跟这个刀口的长度一样。”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刀子仿佛预示着什么。
而我则渐渐从震惊中恢复。
仲宇……人王继任者,被杀……
我终于想起来了,上辈子也是一模一样的事件……人王驾崩,他的儿子亦遇刺而薨,我跟随月洺一起来到人界帮子夜寻找凶手,然后我各种福尔摩斯柯南上身,经过系列调查,抽丝剥茧,最终不负众望查出了真凶,然后在真凶被捕行刑前,我曾不由自主在纸上扫过那个凶手的名字——
凶手的名字,叫做星寅。
第十八章
忽然之间,大脑完全停止工作,血液犹如凝固般,身体也完全不能动了。
太阳穴莫名其妙地泛疼,幽幽斜眼看着右手边轻拽着我的星寅,我在黑暗中看着他紫色的眸子,以及他脑袋上戴着的玉簪花,阴影之下,他苍白的脸一点颜色都没有,但握住我的手是有温度的。
“在想什么?”仓狸注意到我失神,于是问。
我下意识抓紧星寅的手,他看了上来,而我冲他微微一笑,随即敛起笑容,发现所有人都在看我,于是我轻轻地回答了一声:“不,我只是被吓到了而已。”
夜仍是很黑,如果说夜晚藏着什么的话,那一定是捉摸不透的神秘。
但我却被剧透得一脸血!
作为唯一知道真凶的我尽管还不清楚星寅的杀人动机和理由,但这一世,我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被腰斩而死,他是我的朋友,几次三番救我于水火,怎能坐视不理?
不久之后,仲宇的死讯传到白玉宫,须臾,一名看上去非常有权势的官员带了一堆士兵把静言堂围的是水泄不通,作为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我,自然是要被盘问一番,尤其是我还拿着凶器,其中一名长着羊角胡,身着靛长袍的官员自是把我当成了怀疑对象。
“请问你当时为什么要去那个房间。”他摸摸自己的胡子,若有所指地挑眉问我。
“半夜睡不着,听见隔壁有动静就过去了。”我按照之前同巳蛇说的话叙述了一遍。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前言不搭后语,否则就是作大死。
“你说有人拿这把匕首袭击你?”对方显然不相信,一副“你好像一点事都没有”的表情,抽动嘴角,“可看见对方的身形样貌?”
“天太黑,看不清。”坐正,我直视他双眸,认真地说。
“真的么?”
“千真万确。”我用力点了点头。
“你可认识死者?”
“不认识。”
片刻的沉思与考量,那名官员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放我离开了,并不是他相信我,而是我出现的时候,那人已经死了快一天了……而且异味都出来了,放那么多玉簪花,是为了掩盖气味吗?
看了看不停打着哈欠,靠着我打瞌睡的星寅。
呃,竟然一点做凶手的自觉都没有,这时候不是应该感到恐惧、焦虑,然后想要毁灭证据什么的吗?
仓狸也靠在我身边,他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没有,冷冷盯着我和在我手边的星寅,许久,撅嘴说道:“那小子还真跟你回来了。”酸溜溜的声音。
点头,我说:“星寅没地方去。”
“啧啧,叫得还挺亲热!”仓狸睁大眼,莫名其妙大声起来,然后稍稍转过脸,过了许久,酸溜溜的开口问,“听我哥说他是你弟弟?来投奔你?刘辰,你跟这臭小鬼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朋友的儿子……”挠头,我心虚回答。
又过了会儿,仓狸扭过头,问:“他家没亲戚了吗。”
“我不清楚,有也在魔界。”我干笑,说,“所以他才来投奔我的。”
“等事情完了,把他送回去。”冷冷一句。
“送回去哪里?”
“魔界啊!”憋着气,仓狸不满的拧住我的鼻子,低声说,“难道你还想让他跟我们一起去鬼界吗?我可不想跟这小子一起住!你赶紧把人送走!”
挠挠头,其实我觉得让星寅跟去鬼界也没什么不好,不过见仓狸这样说,我也没反驳,然后低头看了看星寅,小心翼翼摸摸他的脑袋。我知道上辈子的星寅在不久之后就会死去,不可否认他过去的死亡跟我有间接联系,可上辈子我又不认识他,所以丝毫没有愧疚感,但这一世不同,起码让他安然度过这个危机再说。
不用把活着看成喜剧或者悲剧,人生也没有绝对的正义或者邪恶,好人和坏人在某种条件下是可以互换身份的,在死过一次之后,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好坏之分,世俗眼中的好坏与我无关。
结果折腾到清晨那些人才肯走,只是那名官员临走之前,看这靠在我肩头流口水的仓狸和枕在我膝上的星寅,忽地定睛,冷然问道:“这孩子是魔族?”
“是的。”不规避回答,才不会让人怀疑。
果不其然,他只是望了眼星寅,并无别的盘问便嗤鼻转身走了,只是在走之前,他还不忘提醒一句,“我会注意你们的,好自为之。”
其余人的盘问也都结束了,但惟独月洺的脸色不大好。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那根金色发带的事情,别问我怎么知道那发带是他的,要是曾有个人天天带这么亮瞎眼的颜色发带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会记忆犹新。
斜眼上望,看见正在安慰月洺的重剑,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的拥月,拥月不小心碰到了重剑的右手臂,他吃痛地缩了缩,虽然动作很细微,但很不幸,我看到了。
原来是你小子!?
望着重剑,我心里的火腾地燃烧起来,想到之前被丢至魔冢和昨晚差点翘辫子的事情,要不是仓狸早给我开了挂,估计都死两次了!但是直接冲上去扇他两巴掌是愚蠢的做法,反正他主子现在被怀疑了,我能做的就是找个悠闲地位置坐看他们狗咬狗,哼哼,这感觉,爽的不敢相信!
“什么事让你笑得这样开心?”突如其来的人挡住了我的视线,吓我一跳。
子夜扇着扇子,眼睛在我脸上徘徊,尽管他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轻柔,但却如毒蛇般教人惶惶不安。
我扭头,不打算理他。
“舌头被咬掉了吗。”坏心眼地盯着我。
指了指里屋,我偏头说道:“巳蛇在里面。”
“我不找他。”
难道找拥月?
然后使了个眼色,转向楼上:“月洺和拥月在上面。”
“也不找他们。”他笑着,走近两步。
有些警惕,我拍拍大腿,问:“呃,谁都不找,你该不会来找我吧。”
“正是。”点点头,弯起的眼角一看就是被宠坏的公子哥的感觉,令我心头不爽,更过分的是,他居然弯腰直直凑过来,以暧昧的声音嗫嚅唤道:“我就是来找辰儿的。”
恶心的我一头冷汗,道:“能好好说话吗,子夜大人,你恶心到小的了。”
辰儿……亏他对我一个大老爷们喊得出口,且不说貌似名字带“儿”的称呼是这种纨绔子弟宠妾的标配,他一副要调戏老子的表情看着就浑身发抖,求放过啊,大哥,我跟你不熟,真不熟。
“哦?既然你不喜欢,唤你辰卿如何?”
我摔!这还不如“儿”呢!谁跟你君臣朋友了,用这个爱称不会折寿么!
或许是我动作太大,肩头上的仓狸先醒了过来,擦了擦口水,迷蒙蒙地望着我,转而见到子夜,原本迷蒙的双瞳立即清醒,他露出鬼似的狰狞面容,抬手一指,怒道:“你想对我的刘辰做什么。”
我的……?说这样乱说会让人产生歧义的话好么。
“我与辰卿的私事,与你何干。”子夜紧盯而来,眼瞳之中是比仓狸还要可怕的冷酷。
不过,他对我的称呼只让我打了个抖,考虑到他将来会继任成为人王,怕他找仓狸麻烦,我连忙干笑着插嘴:“子夜大人,您别折煞小的,小的不小心撞见死人,又被盘问一夜,心中苦闷着,又何来跟您有私事之说?”
子夜沉下眉,动动其鹰一样的眼珠,诡异地笑了笑:“哦?如此这般,是挺苦闷的呢,不如与我说说。”
我总觉得他在摸我的底。
突然感觉有人在我扯我的小指头,低头一看,星寅也睡醒了,他不看他人,望着我张口就说:“小辰,我肚子饿。”
“肚子饿你自己找吃的去!”仓狸及时反应,伸出手就要戳星寅。
然而,竟没想到星寅机灵得很,适时躲开,立起身子,不理仓狸,兀自晃晃我的手臂,甜甜对我说道:“小辰,陪我去。”顺道露出了两只可爱的小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