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我生什么气。”没好气地用肘子撞撞他,我说,“离我远点儿,我还要擦床。”
可他不依不饶,孩子似的别扭缠我,然后干脆抱住了我。
无可奈何,我也动不了,便叹了口气,说道:“仓狸,我听人说喜欢抱别人,是缺少安全感的表现。”
手臂蓦地一松,又腾地收紧,像抱住浮木般,他没好气咬咬牙:“谁说的,真是胡说八道!”真是欲盖弥彰。
“对了。”想起巳蛇的事,我小心扭头,转开话题问,“等人王的祭祀结束,带巳蛇一起回鬼界,好不。”
谁知话一出口,仓狸便沉默了,他缓缓放开我,自己盘腿坐在竹床上,看了我几眼,抿唇道:“来这里的时候我就跟哥说了,可他拒绝了。”
“难道你就一直让他在人界?”想了想,我继续说,“他毕竟是你哥哥,外边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让他回家不好吗?”
抬眼看看我,仓狸摇了头,道:“其实哥不回家是我娘的原因。”
“你娘?”
“哥的娘以前想毒害我,被他杀了,我娘说哥心太狠,所以就给赶出来了。”仓狸小声地说,有些悲伤,然后把我拽过去,抱枕似的箍在怀里,叹息着说,“怎么说他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回不了家的,我此次到人界来,也是希望我哥能随我回去。”
乖乖被他扣在胸膛,我感觉到他的温热的心跳,于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仓狸往日狰狞的面容变得非常冷峻,两颗眼珠子也闪烁着深沉的光泽,他扣紧手指,喘了口气,对我说:“不过哥却好像心意已决。”
他烦恼的样子就像个大孩子,我不禁摸摸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说:“没关系,他知道你对他好。”
“你怎么知道?”反问。
“虽然你总是露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坏脾气,可是心地善良,跟你接触久了就知道了,更何况是你哥。”我老实地说。
“我哪里坏脾气了!?”看吧,刚说完,马上就来。
苦恼地看了眼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仓狸用手指轻弹我的脸颊,指尖随在脸上流连抚过,最后停在我的下唇,按了按,他用俊美的脸微微贴近而来,猝不及防的距离,然后仿若自言自语似地问道:“刘辰,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总让我忍不住想靠近你?”
湿濡的气息散在脸上,我心脏狂乱的跳动,额头也渗出汗水,这气氛莫非……
“小辰,外面有个人来找你。”门外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声音,我转眼看去,竟是星寅,他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我们这边。
登时羞得不行,我急忙推开仓狸,离开了些,窘迫而尴尬地对星寅哈哈说:“是谁?”
“是那个叫拥月的。”郁郁的眸子看着我,波澜不惊,不喜不悲。
拥月?我愣了一下,很快出去。
仓狸则也不悦地跟过来,狠瞪了星寅一眼,低低道:“坏我好事。”
抬起眼,星寅平静而无畏地对上仓狸的眼瞳,那静如湖水的瞳仁犹如波诡云谲,只是星寅语气十分和气,他说:“话说在前面,小辰不是你可以随意玩弄的对象。”
“谁说我玩弄他了?”
“如果你不喜欢他,就不要做那些让他误会的事情。”
“……”
“……”
门外等急的我探头进屋问:“你们怎么还没出来?在说什么?”然后发觉两人在屋里大眼瞪小眼,气氛貌似不大对劲。
转过头,星寅冲我绽出笑容,出门抓住我的手,催促着我快走。
而我则看了看依旧站在屋内发呆的仓狸,于是问星寅:“仓狸怎么了?”
“不知道。”简短的回答,星寅垂下眸子,脸上恍惚着一道淡淡的,不易觉察的阴影。
……
拥月,还有那个重剑在内堂等我。
没见到月洺。
见到我,拥月非常有礼貌的站了起来,这倒令我非常意外,毕竟他可是神界王子认定的神子,而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且他竟然还过来冲我彬彬有礼地作揖,就连他身后的重剑都看着不爽了,一直冷冷看着我。
“刘大哥,刚刚得知你们来到子夜大人府邸作客,特来拜访。”他说得话中规中矩,但我知道拥月二人此行绝对不是拜访那么简单。
于是招呼他们两人坐下,看了茶,顺带让星寅坐在我手边,便直截了当地问拥月:“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不说客套话,拥月,你们来找我究竟何事?”
觑我一眼,拥月轻轻点了点头,摩挲了一下自己手指,犹豫道:“既然刘大哥这么说,我也不隐瞒。”说着,便小心翼翼把一条金丝发带放于桌上。
眼角微动,我看过去,扫了一眼,明知故问:“这是何物。”
“是这样的,刘大哥,”拥月软软地抬头,眼里满是担心,“这条发带是洺的,却出现在了死去的人界王子的手中,上次来查探现场的那位判官大人现在怀疑上了洺,还把他带走了……但洺是绝对不会杀人的,我相信他!”激动的小脸都快拧在一起了,他眼角氤氲,像是要哭了的模样,可怜兮兮的。
洺?叫得真亲切呢。
面对他嘤咛,我默不作声,毕竟这个表情在月洺下命杀我的时候曾见过,如此记忆犹新,使我半分同情之意也产生不了。
或许是见我不语,他抹了抹泪,低低地恳求道:“因为刘大哥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所以想问问清楚,还洺一个清白。”
呷了口茶,我心平气和地看着拥月干净的脸颊,笑了笑,说道:“第一个到现场倒不见得,那个黑衣人可是早就潜伏在里面,或许是他做的手脚也不一定?”说罢,我有意无意瞥过重剑。
“怎么可能!”闻言,重剑面色青黑,猛地出声,指着我道,“那个黑衣人只是你片面之词,谁都没见到,怎么能信!”
轻轻放下茶杯,我沉静看过去,冷静问道:“这么说,你是怀疑这条发带是我放的了,敢问我如何能取得月洺的贴身之物?”转眼扫视两人,我冷笑。
“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拥月急忙摇头。
“拥月,记着,”我打断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不是月洺做的,那绝对怀疑不到他头上。”
半睁眼,我深深看了眼不知所措拥月,问:“顺带问一句,当天晚上你们都没跟月洺在一起么。”
话到这里,拥月倏地抓紧裤腿,眼睛乱瞟,心虚地低声道:“那晚……我跟朋友出去了。”
朋友么。
轻笑了笑,转过头,我看着吹胡子瞪眼的重剑,问道:“那么仁兄你呢。”
“我……”他略显为难。
“呵呵,其实你们晚上做了什么事情根本不重要。”截住重剑的话,我闭眼喝了口茶,然后望向微微呆滞的他们,托腮玩味道,“因为那个人死的时候是白天,只要你们白天跟月洺在一起,他有不在场证明,一切怀疑便不攻自破。”
“言至于此,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说完话,我站起身,笑脸摆出送客的模样。
他们好一会儿才回神,拥月和重剑随即离去,拥月用力点头,非常感激地向我道谢,望着这样的他,我心里很复杂。
而他后面面色紧绷的重剑亦像是憋了很久似的,面向我半晌才低语道:“谢了。”
但就在他闪身而过的瞬间,我翘起唇角,坏心眼地幽声说:“手臂……好了么。”
重剑吃惊地望过来,我垂下眸子,不予理会,直到他们离开,我才重新坐回位置,继续喝掉已经半凉的茶水,发呆。
之前的询问,我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他们晚上做了什么,尤其是重剑,他的反应果然不出我料,想来那天晚上袭击我的,绝对是他。可有一点我想不通,他怎么会有那把杀了人的匕首?
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得而知,也不必要知道得太清楚。上辈子就是寻根究底得太明白,忘记了人与人之间需要有自己的空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到头来我被抓进大牢受尽折磨,竟然无人相救,而且还遭人落井下石,人说难得糊涂,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
“小辰,你在想什么。”星寅轻轻贴近我,趴在我手臂上。
冲他笑笑,我揉揉他的脑袋,说:“在想凶手。”
紫眸微颤,他抬头,顿了会儿,轻问道:“你讨厌这个凶手吗?”
“为什么?”我耸肩,低眉笑道,“生死有命,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我相信凶手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所以我也不会随便置喙他的所作所为,嘿嘿,所以比起凶手,我这样事不关己麻木不仁的态度才是更应该讨厌吧。”
而星寅则是认真盯着我瞧,半天后,他摇了摇头,好似松了口气般轻轻道:“不,你一点都不讨厌,至少我不讨厌。”
伸手刮刮他的鼻尖,我坏心眼地轻柔说道:“当然啦,不然以后不带你玩儿了。”
抿抿唇,星寅认真看我,而我亦不逃避他的目光。
许久,星寅缓缓地开了口,他说:“小辰,其实我就是……”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咧嘴笑笑,我打断他的话,“要不要吃面?”
顿了一下,星寅点了点头。
其实我不需要他承认,星寅的事情,我清楚得很,但现在他不能说,我也会当成秘密永远埋在心里。尽管我不清楚星寅待在我身边的原因,可我相信有因必有果,也许是上辈子欠他的,我这辈子注定要保护他。
但是,更改了命运的齿轮,不晓得未来会变成怎样,又有怎样的未来在等我呢?
温柔的看着吃面的星寅,我突然摸了摸胸口的那块冷玉,心头有些惆怅,转头望向天边迷蒙的青灰色,看不见日光,也看不见蓝天,于是百无聊赖地低垂下眼,却突然看见街角那个一身黑衣身材高大却如同孩子似的别扭朝我这边而来的人,心,登时豁然开朗起来。
也许,我的未来就在眼前?
第二十一章
朝曦和仲宇的事进入僵局,但祭祀的时间快到了,掐指一算,就在三天之后。
如今人王和继位者相继遇刺,唯一能主持祭祀的,只剩下朝曦的弟弟,子夜——他也是唯一的继任者。当然了,作为最大受益者的子夜当然备受怀疑,可他在事发之时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虽不排除他雇凶杀人的可能,但苦于无证,所以就此作罢。
而且,就算真的是子夜杀的人,他现在是唯一的继承人,权倾朝野,谁敢动他?
四王分别作为各自领地的权利顶峰,是不受他人管辖的,唯一能够制裁他们的,只有神子。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对于失道的残暴君王,神子能轻易让他下位,另立新主的,所以历代王侯将相对神子非常觊觎,而四王对神子的存在也异常敏感,能感觉与其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是忌讳。
所以,除非能有极强的能力保护自己,否则承认自己是神子就是作死。
人心叵测,你永远不知道其下一刻的想法,就算是之前位极人臣,不,应该说权倾一时,还不是月洺一句话便把我打下地狱。
所以,看见被邀请而来“喝茶谈天”的拥月,我的心情很纠结。
想必是我上次的话让子夜他们有了想法,尽管没有确认神子的冷玉,但天下人谁知道确认神子身份的宝物是什么?到时候只要里应外合一下,使大家相信拥月便是神子,那么无论是对子夜还是月洺,都是极其有利的。
尤其是月洺。
透过窗户,我远远望着他小心翼翼呵护拥月的模样,我不知道他对拥月是否真心,还是像是对我一般,不过为了能当上人王而逢场作戏。
但,拥月待他,大概是真心的吧。
那样焦急的目光,是装不出来的。
可我也没有义务去帮助或者提醒他们,从一开始,我就下定决心做个看好戏的人。只是星寅不明白我的用意,两人闲在凉亭下棋之时,他低头问我:“为何要让他人取代?”
一边思索下一步怎么走,我落了子,笑道:“小星寅,莫非你希望我去找他们说个明白?”
摇摇头,星寅认真地说:“不,我不希望。”
“哦?”
面对我的反问,星寅点头,下了一子,然后看着我,缓缓地说:“你已经决定的事情,我并不想逆你的心思,我只是感到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弯唇笑了笑,我垂下眼帘,凝视着黑白不满黑白棋子的棋盘,说道:“世间万物就像这一盘棋,是选择异峰突起夺得胜利,还是稳扎稳打将对方逼至维谷,一切都源自于下每一步棋时的认真考量。”
说着,落子,星寅睁大眼,呆呆看着我落子的地方。
而我则笑着说:“你说是不是。”
正说着,子夜和月洺他们谈完事了,刚好走过后花园,发现我跟星寅在下棋,便好奇地走过来看,月洺身后的重剑一看我这边的棋,情不自禁冷道:“你也输得太难看了吧?”
白他一眼,不想说话,但他旁边的拥月却欢喜地看着我,连连点头谢道:“刘大哥,上次的事,真的非常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不用谢。”缓缓起身,刚好碰上月洺温和的目光,他直视着我,向我微微一笑,温柔得就像冬日的阳光,一刹那,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流泻出来,翻涌起记忆的浪花,冲刷着好像还在昨天的记忆。
月洺说:“刘辰兄一番肺腑之言,使得我等豁然开朗,我亦洗刷了嫌疑,所以特来感谢。”
如此客套而疏远的话,使我从回忆中惊醒,徒留下几分怅然。
“小辰?”星寅见我失神,便扯了扯我的衣袖,扬起下巴,好奇地看着我。
子夜一直没有出声,静静看着期盼,突然之间,他露出非常震惊的神情,鹰一样的视线霍地凝望过来,胸口仿佛猛地抽搐了一下,我耸肩,顺手弄乱了棋盘,摇头说道:“随便下下而已。”
子夜翘唇问:“你会下棋。”
“会一些。”我敷衍应和。
“有时间跟我对弈一盘如何?”
继续敷衍笑笑,我站起身,答道:“等哪天有空先吧。”随后看了看他们几人,没见到仓狸,便问道:“仓狸呢?”
“仓狸跟巳蛇有些事,暂时出去了。”月洺回答。
闻言,我愣了一下,默默点头,微微作揖对他们说:“看几位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先告退了。”
之后便扯着星寅逃也似的跑了。
一声不吭带着星寅在外面的大街闲逛,从街头直直走到巷尾,眼看前面树下有个白胡须佝偻背脊的老人家在卖螃蟹,突然嘴馋,于是就过去问螃蟹怎么卖,谁知老人竟是瞎子,耳朵也聋,我没办法,把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心想大概能换三只螃蟹,于是便塞到老人手里。
“老人家,我要三只螃蟹,这些钱您收好。”我大声地说。
老人家接过我那点点钱,随意在手里摸了几下,然后点了点头,竟然把整框螃蟹都给了我,然后就要走。
“那个,老人家……”我跟在后面叫,可他没有回头。
于是只好回去,发现星寅在小心翼翼地属螃蟹,于是蹲回去,笑着问他:“星寅喜欢吃螃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