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的剑意汇聚在长剑之上,涌动。
咔嚓嚓……这柄剑的损毁速度,已几乎超越了无剑的异力。
而浅蓝色的星辉已到达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天空,本无月。
可天地之间,却有一泓耀月,脱颖而出。
李君圣的身形一顿,飞速后退。他的面色已经变了,“天地共婵娟……你竟然能领悟到这等地步!”
回应他的,是剑。
以耀月为中心,天地的封禁,咔嚓嚓龟裂出细微的裂痕。随着李君圣的退去,轰然碎裂!
这碎裂封禁,人无法看到。
但所有人,都觉身上一轻,无法动用的天地之力,天地之道,都已回归。可谁也没有理会。
星沉,地动
这一泓磅礴的耀月,掠过一道惊人的白虹,直直向着李君圣追去。
太一剑金色的剑身已彻底融入天地,一道道封禁在二者中间接连升起。每破除一道,耀月就会缩水一圈,这二人一追一退,在冰原之上眨眼间就要远去。
就在这时。
天空之中的琉璃世界,悄然湮灭。
是的,就是湮灭
如同被化开一片惊人的混沌,这个过程极快,快的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李君圣趁着喘息之机,瞥了一眼,瞳孔一缩,那混沌中所孕育的,旁人看不出来,他却明白。
那是一种浩大无情,至高至伟的剑意。
“老、匹、夫!”
几乎暴怒地脱口而出,李君圣眼睁睁地看着那混沌中,有剑尖探出,承载着真正的天意,如悬颈之刃——
倏然落下。
天意,如刀!
无情的剑,无情的天。
这一剑,阻住了李君圣的身影,一滞间,耀月已淹没了他的身影。
“你们,休想如愿。冰崖玄冢……可笑!都跟着本座一起下地狱罢!”
“太一剑绝不会为人所控!”
圆满如月的剑意开始动荡,有剧烈的冲击自内而发,自内而散。楚离面色一变,他已感觉到这剑势当中,漫散出一缕让人头皮发麻的危机。
“退!”
毫不犹豫地飞身疾退。感受到这一丝危机,冰原上的众人顿时向着反方向,各展神通地飞奔。
远远的,耀月之下,坚硬的冰面上,有如烟月影,飘飘跃出,猝然向上一吞。
仿佛触动了气机,耀白的剑势当中,有剧烈的金光如利剑刺破苍穹,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也真的刺破了苍穹。
天空中,琉璃世界被斩出一道惊人的鸿沟,席卷着浩瀚的巨力,如洪流,倾泻向冰崖的方向。
大地剧烈震颤,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道龟裂在大地上突然出现,一不留意,身边就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地缝深渊。
十里、百里、千里……
不知跑了多远,身后恐怖的剑意也并没有消耗掉多少。聂飞雪面色更苍白了。
因为他发现,他的好兄弟,楚离不在。
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冰崖震碎、倒塌,剧烈地动荡着大地。冰雾四散,谁也看不清谁。
聂飞雪只能牢牢地抓住掌中的柔夷,牢牢地。
第七十三章: 同穴
楚离飞退的身影一顿。
他目视着整座冰崖摇摇欲坠。毫不犹豫地脚下用力,折转了方向。就如一道白虹,闪入那铺天盖地的冰雾之中。
狂烈的风暴中有无数冰片拍击在身上,护体真气震荡不休,可疼痛还是渐渐明显起来。而比他更快的,是一道挺拔的背影。
乌黑的衣猎猎飞扬,幽篁斑白的发已全部灰白,失去了所有的光泽。他的背着一座巨大的冰棺,极速地向着崩碎的冰崖而去。
虽然脊背依然挺拔,剑势依然惊人。
可就是太惊人了,这四周无尽肆虐的天意剑气,已让楚离隐约明白,幽篁的时日,不多了。
可无论如何,玄牝的下落,只有他知道。
来到天阶之前,这冰雪堆就的玉阶,已碎裂大半,冰湖之上琼楼玉宇也已倾倒无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如虹光电闪,越过断去的天阶,几步便踏入了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武林传说之地。
冰崖不是冰做的。
相反,它本是一派鸟语花香。亭台楼阁无不精细非常。可此刻,只有一片片断壁残垣。更可怕的,是这地面之下,不知是何处,地动山摇中,大地在缓缓下沉。
回头看去,冰原的情景竟开始模糊。
这一切,都让楚离心头沉重,若不能及时离开,只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幽篁的脚步几乎没有停止,他绕过一座座房屋,最后停留在一座破旧的铸剑炉前。
天意剑气呼啸之下,这破朽的剑炉立刻被切为两半。
狂风吹飞了灰烬。
露出一线柔和的白光。
被这光芒一照,幽篁已经显出老态的面容竟然又平滑了一些。他一把将其抓起,激动地大笑起来。
“的确是玄牝!哈哈哈哈,有救了!阿玔你有救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放下背上的冰棺。
楚离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他发了疯似的又喊又叫,狂笑怒骂。
“幽篁前辈,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瞥了一眼远处已几乎不可见的天阶。楚离微微蹙眉。
大地一阵无比剧烈的轰鸣中,冰崖缓缓消失在雾气之中,隐约只见那琼楼玉宇尽皆崩塌,就连里面肥沃的土地,也碎裂开来,轰隆隆地向内坠落,一个无比巨大的深渊,从冰崖之中显现出来,宛若一张巨口,将这让人艳羡的武林之地,吞没殆尽。
雾气还未散,有一线白影,狼狈地从冰雾中飞奔而出。
楚离此刻恨不得再生出一只手来。被他击昏过去的幽篁软趴趴的一点也不会着力,这冰棺不知何等材质,看不进去也光滑无比,他既不能将人扔下,也不能放在冰棺上。
只能扛着。
一只手紧紧握着玄牝宝珠,而另一只手,则稳稳托着这座冰棺。
李君圣的铁船已然翻了,可看上去还完好无损。来到近前,早已不见了拉船的奴隶,徒留满地杂乱的纤绳。楚离心中一定,有这巨大无比的船体,必能对那冰雾风暴阻挡一二……
幽篁再醒来的时候,正是极冷的夜晚。
楚离抱剑坐在一边,正出神地看着掌中的宝珠。这珠子并不大,只是掌心大小。非金非玉,圆润无比,有淡淡的白光温暖柔和,触手生温。而被那白光一扫,身上被冰片砸得疼痛的地方,立刻就缓和了几分,待几息过后,已再也感觉不出疼痛来,青紫的地方也恢复了正常。
“玄牝乃天地之生源,能够治疗伤痕有何奇怪?”幽篁的语声极为沙哑。他的面容似乎更为苍老了。
眨眼间,千年的时光正在这个男人身上渐渐展现。
天意剑气已散的差不多了。
因此,他的命也在旦夕之间。
幽篁怔怔地看着玄牝宝珠。轻轻哼笑起来,“这么多年来,我执着的,竟然是这么个小东西。为了它,蹉跎了千百年的时光,连性命也要搭上了。当真是可悲可怜。”
他的目中真切地显出几分悲哀。幽篁伸手捂住双眼,那往日极为清澈的眼睛,也终于老态龙钟,浑浊了起来。
历经千年,他拥有的秘密太多,知道的也太多。
楚离不语。突然问道,“你可认识李君圣?”
“他么……”
放下手掌,幽篁扯了扯嘴角,“李君圣是玄门中最优秀的传人。执掌的,是只有掌门才能拥有的太一古剑。”
“这世间本无法。有了太一,才有了道。最初的武学,从太一剑而来。” 他的语声漠然,有着难言的讽刺:
“这份气运,也让太一剑成了一柄十分可怕的古剑。”
“因此,玄门在得到太一剑之后,成为了天下武学魁首。纵然隐匿多年,也从无人敢去挑衅。”
“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咳咳咳……”幽篁一笑之下,震动了肺腑,咳了两声,又道,“太一剑秉承天地气运而生,千万年来,已颇具灵性。又怎可能甘心为人类所持?玄门只道寻了个好苗子,咳……却不知早在十年前,这李君圣就已非斯人。”
“或者,你唤它太一,也可。”
楚离一怔,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会诞生出传说中剑灵一样的东西。甚至还能夺舍……
“可他为何阻止旁人进入冰崖?”楚离颇为不解的就在此处。若是个人,倒还可以说是为了里面的宝物。可它是一柄剑。
幽篁微微摇头,说道:“冰崖玄塚,魔窟无量,是上古时期的两句传言。传闻冰崖中,藏着天下至高的武学。以其为基,可铸无量天梯,登临九霄。玄门中的武学,其实并不完整,太一剑的灵性他们未必不知,可还是不忍放弃,才将主意打到了冰崖上头。”
“千年以来,冰崖已绝迹。如今复又开启,已然有灵的太一,自然是不会允许有人窥破执掌它的法子。”
“其实从上古时期开始,玄门中,就有人在猎杀古剑传人。”
“那时候,拥有古剑的都是极大的世家,也因此,世家陨落了,古剑也就流落在外。”
“只可惜,太一古剑经此一役,只怕已经灵性全无,成了一团废铁。”
这冰原上,寂静的只有呼吸之声。远处,原本澄澈的冰湖,如今只余下,塌陷出的一个偌大的坑洞。
“好了,小子,你去帮老夫打开棺盖,将玄牝放置在她身旁试试。”
幽篁的面容已恢复平静。
楚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照做。冰棺的机括找对了,是极容易打开的。
楚离一直戒备的机关,并没有出现。
雪白的棺材内,有四颗冷色的夜明珠,照亮了里面的一切。一身青衣的女子栩栩如生,安祥地躺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她的面容并不绝色,可你看着她,就会觉得有淡雅悠然的气息环绕着,时隔千年,依然如此。
可以想见,这个女子生前是何等的风姿。
玄牝的光芒照亮了女子的肌肤,柔和的光芒仿佛为它带来了生机似的,反射出一种健康的光彩。
亦或者,是希望的光彩。
幽篁的目中也有这样的光彩,他紧紧盯着棺中的女子,几乎不敢呼吸。
玄牝宝珠仿佛被冰棺笼络了光辉,整个冰棺在柔和的白光下,亮若白昼。女子在这样光芒的包围下,若神女临凡,美到了极致。
女子仿佛在微笑。
她似乎下一刻就会睁开双眼。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不知不觉间,日升月落,三个日夜过去了。
冰原还是一片寂静。
那双眼睛,也还是没有睁开。
幽篁也睁着眼睛,他的目光已没有焦点。楚离心中叹息,不忍地别开目光。从来死而复生的故事都让人憧憬。
可死了的人,又如何能活过来?
连玄牝宝珠这般天地至宝也无法做到,或许,就真的不存在什么死而复生的办法罢……
抬眼间,看冰原上冷风呼啸,碎冰飞扬。也掩饰不住这一片天地亘古的寂寞。
可自己这般,算不算得死而复生呢?
亦或者,这一切,是不是都只是南柯一梦……生与死,能够堪破此梦,又或者,会进入另一个大梦之中而不自知。
这一瞬间油然而生的疲惫和寂寥,难以言说。
或许,生命本身至珍至贵,可分量,也沉重的惊人。
“小子……”幽篁再开口时,声音已极为苍老。当最后的希望从身中流逝,他已充斥了暮朽的气息,那是——
将死之人,才有的气息。
“答应老夫一件事。”
“你说。”
“我就要死了。”
幽篁轻轻一笑,隐约可以看出那年轻时的俊朗。“待我死后,将我和她的骨灰分放在一起。”
“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埋了。”
“如此,生未同裘……”
“但求死能同穴。”
第七十四章: 七夕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阳光被树叶分开,抛洒在林间。
一片清浅的潭水旁,有一座孤塚。
湿润的空气便沾湿了鬓角,楚离的手中有酒。是上好的竹叶青。
一袭雪白的广袖深衣纤尘不染,却沁染了晨露的寒意。或许,比那更为寒寂的,是心。
酒坛还未开封,用的是罕见的整雕墨玉,价值连城。
可这世界上总有些珍宝,是你如何也留不住的。
拍开封泥,醇然的酒香四溢,未入口,就已醉了三分。楚离不喝酒,他从不喝。
当年在楚家那个地窖里,第一次知道那个男人的冷心,也第一次见到他的失控,那个时候,楚离不爱喝酒,却偏偏喝了。
现在有酒,他却不想喝了。
玉坛倾斜,这醇美的酒淅沥沥地洒向了大地,也落在了这座孤塚之前。
人已死。
说了什么,对方也不会听到。
做了什么,死去的人也不会看到。
回去的路,依然寂寥。
德馨山庄。
墨馨难得起了一个大早,她坐在镜子前,笑吟吟地让丫鬟们为她挽起头发,然后徒一缕发辫从颈子后面绕到胸前。上好的檀木飞凤簪子别在发间,仿佛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
起身挑了墨染绣莲纹的广袖长裙。
“哎呀,少夫人可不能选这么素的衣裳,今天可是个大节日呢。”
“咳嗯!”
新进没多久的飞鹭大抵不懂规矩,本是一片好心,见一旁的侍女姐姐使劲使眼色,再看墨馨面上的笑容一淡,方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啊,今天是乞巧节呢。”墨馨轻叹道,“你们这些小姑娘们,都是最爱这一日的。”
“少夫人别担心,说不定少爷这两日就回来了呢。”年长些的流云微微一礼。墨馨摇摇头,终是打发她们出去了。
离了栖梧苑,飞鹭嘟起嘴唇,忍不住劝道,“姐姐你拽着我做什么。”流云见她娇俏的面容上还带着几分不平,不由叹气,“你也真是好大的胆子。主人家事情岂是我们能非议的?”
“那有什么。听说少爷也才年方二十,这以后啊,咱们的主子不一定是谁。”飞鹭的大眼睛转了转,压低了声音,“你看,少夫人这样的身子,怎么可能留得住少爷。”
流云有些哑然地看着她,从来没注意到这个小丫头竟是这么想的。
“快别说了,少爷对少夫人的感情多年如一日,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乱猜个什么。当心被萧管家知道了,重重的罚你。”飞鹭撇撇嘴,有些委屈地说,“我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
没有了旁人,墨馨坐了半晌,起身来到床边,掀开枕头。那下面,有九枚金针并一缕九彩线静静地躺着。
墨馨轻轻地将之捻起,仔仔细细地别在衣服上不起眼的地方。又将彩线放到袖子里,想到她要这些金针彩线时,萧管家那了然的样子,不由面颊发烫。
七夕嘛,女孩子思念郎君,岂非再正常不过了?
墨馨一遍遍告诉自己,才将那一股子羞怯压下去。上一次少爷一走就好几年,却不知这次要多久。
想了想,墨馨来到这栖梧苑的小厨房。这本是她闲来下厨的地方,平时有人打扫,却并不经常会这里伺候。
化了糖浆,加上芝麻一起揉了面团,又用力赶平了。拿刀子切成匀整的方块,叠几片,再将之捏出喜鹊的样子来。
小小巧巧的,大约有几十个的样子。
待滚了油,下锅炸好,趁热再撒上些干果碎片。
忙活了一个早晨,墨馨看着这一盘乞巧果子,颇有些怀念当年与少爷相依为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