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做好了疼痛的准备,但关键时候,一柄木剑呼啸而来,挑开了那支冷箭。
百步飞剑——是剑圣盖聂。
“大叔!”荆天明惊喜之极。
盖聂来了,一切就已成定局!
颜景白站在马车边,荒野而来的风将黑色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两个石之轩放在他身边保护的暗卫已经死了,死在卫庄的鲨齿剑下,现在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但他的背脊依旧挺直,他的脸上也并没有太大的慌乱,目光平静无波。
“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如此镇定,不愧是秦王嬴政。”卫庄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
颜景白望着他手中血迹未干的剑,道:“这是鲨齿,你是卫庄?”
“陛下眼光不错。”
颜景白将视线从剑上移开,看向他身边的男人,淡淡道:“剑圣盖聂。”
盖聂叹息一声,拱手道:“多年不见,陛下别来无恙。”
“不大好。”颜景白直言不讳的说道:“现在朕已经逃不掉了,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朕?”
盖聂微微一顿,道:“还请陛下跟我们走一趟。”
颜景白嗤笑:“朕并没有选择的权利不是么?!”
马车再次行驶了起来,颜景白与卫庄、盖聂二人一直坐在马车中,并不知道具体到了什么地方。
大概在傍晚的时候,几人下了马车,重新换了一辆最普通不过的牛车再次上路,这次并没有走很久,天黑的时候已经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所民居,与寻常人家并无不同,但当颜景白跟着几人走进去的时候,却看见里面站了十几个人,再加上他们这一行五人,这座狭小的民居几乎挤得满满当当。
灯光摇曳,几乎是在他踏入门槛的瞬间,十几道目光就齐刷刷的落在了他身上。
仇恨,审视,探究,愤怒,各种各样的目光不一而同。
“他就是嬴政?”首先开口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的眼神显然不是和善的,语气中带着怨愤。
“范师傅。”项少羽走了过去,安抚性的握住他的手,道:“他就是嬴政。”
锵!带着寒意的剑直直的抵在颜景白的喉间,高渐离冷声道:“既是嬴政,便该死!”
刚刚还有些闷气的屋内,瞬间冰寒无比,好像掉进了冰窟。
颜景白皱了皱眉,漆黑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对方,并无惊慌躲避之意。
一直坐在一旁的张良见状,忽然走了过来,他按了按高渐离拿剑的手,略带好奇的问道:“陛下不怕?高先生是墨家第一高手,他的剑可是从来都不会偏的。”
颜景白冷声道:“你们既然费尽心思的将朕带到这里,而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杀掉朕,显然是有别的目的,在目的没有达到前,朕的这条命想来还是安全的紧的。”
“陛下果然是个聪明人!”张良拍手赞道:“既如此,便暂且委屈陛下了。”
……
咸阳宫。
暗卫的消息比韩信残军早了半天到达石之轩手上。
当接到消息时,一股嗜血杀意爆发而出,整个宫殿入坠冰窟,殿内伺候的宫人纷纷匍匐在地,浑身颤抖不已。
几年的时间,足以让宫内所有人明白,这位王君殿下有些时候是个比陛下更加可怕的存在。
比如说现在。
每个人都不敢动上一动,就怕自己和王君殿下面前的桌案一样,瞬间变成齑粉。
石之轩低低的笑出声来,声音中说不出的阴冷森寒。
“墨家,儒家,六国遗民……是本座太久没有杀人了么……”
……
127.茶寮
当颜景白被人推攮着走出来的时候,院中有了片刻的寂静,连针掉到地上恐怕都能听到声音的寂静。
每个人脸上从瞬间的惊艳,到不可思议,再到回过神之后的些微尴尬。
荆天明挠了挠脑袋,低声嘟囔道:“没想到狗皇帝长得还挺好看的……”
可不是吗?颜景白如今一身火红裙裾,锦缎一般的黑发用一支木钗斜斜的绾着,衬着那张过于秀气的面容,真正是说不出的温婉动人。
可惜那脸上铁青的颜色破坏了那份美感,颜景白看着张良,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今日之耻,寡人永不敢忘!”
张良微微拱手,笑得云淡风轻。
然后,他转身吩咐启程。
一行人兵分四路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去,而与颜景白一路的则是荆天明,项少羽,张良,和盖聂师兄弟二人。
晃晃悠悠的简陋马车中,颜景白布衣荆钗,虽做女子打扮,但眉宇间的威严气度不减。
他望着一旁闭目养神的张良,冷声道:“张良张子房,寡人听说过你。”
汉初三杰之一,辅佐刘邦夺取天下的人,他自然是不会忘记。
张良睁眼,淡笑道:“区区名姓竟然传到陛下耳中,草民惶恐。”说是惶恐,却一点惶恐的意思都没有,数不尽的优雅风流,从容不迫。
颜景白冷静道:“韩国张氏一族名声显赫,你的父亲、祖父都是韩国丞相,而你少时便聪敏慧黠,才名远扬,若韩国没有灭亡,你定会继承你父亲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丞相。”
张良静静的听着,而后淡淡道:“陛下想说什么呢?”
颜景白忽然倾身,慢慢的靠近他的身边,轻声道:“你痛恨秦国,仇视朕,为的到底是家国被灭,还是因为原本加诸在自己身上的荣华富贵一夕间化为泡影?!”
车厢内安静的吓人。
半响,张良才叹道:“秦王嬴政,果然名不虚传,你很可怕!”
便是以他这么坚定的心境,也差点迷失在他的话语中,以为自己内心深处,当真有这样阴暗的一种心态。
世人都道,流沙赤练的火魅术能够迷惑人心,让人沉沦,但这位主宰天下的帝王,他的言语却比火魅术更加的蛊惑人心。
颜景白直起背脊,重新坐了回去,双手慵慵懒懒的撑在车窗上,“剑圣盖聂,你为的又是什么?朕自问从未薄待过你,信任你重用你,可你非但叛离大秦,更是与一帮逆贼合谋将朕擒于此,重情重义的剑圣盖聂,你可还能问心无愧?!”
骑马走在马车边的盖聂慢慢摸着剑柄,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卫庄,沉默无言。
“哼!你这个坏蛋皇帝!”
荆天明风一般的卷了进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许你说大叔坏话!大叔这个叫、这个叫弃暗投明,对!就是弃暗投明懂吗?!”
颜景白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无礼的对待过了,他没有说话,冰冰冷冷的目光从少年的脸上慢慢扫过,然后落在他的腰间。
那把墨家至宝——非攻,在颜景白被掳之后,又重新落回荆天明手中。
身为主角的荆天明,虽然他的智商不怎么样,但他的直觉却绝对比猛兽还厉害,在颜景白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那一刻,他一下子就护住了非攻,用一种防备的语气说道:“你要做什么?非攻是我的!”
颜景白静静的看着他,直将他看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才手一指,说道:“这是我家王后送给寡人的定情信物。”
“咳咳咳!”
便是张良这般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人,也不禁被这句话炸的呛咳出声,车外的卫庄更是身子一歪,差点丢脸的掉下马来。
皇帝的家事不是家事,当年嬴政娶了个男王后的事情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就连现在都是个被人时不时的提上一提的热门话题。
可是听人八卦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当事人这么毫无芥蒂的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这几人知道的又比寻常百姓多了一点。
荆天明狠狠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无比纠结的说道:“当初那位忽然出现在墨家机关城的白头发男人,真的是你的王后?!”
颜景白没有一点要回答的意思,而荆天明显然也不是一定要他的回答,他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怎么可能,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个人那么强大……”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人,连儒家荀子都比不过,怎么可能会和男人成亲,就算对象是皇帝也还是匪夷所思啊。
车轮滚滚,时间在荆天明纠结的眉眼,和时不时的偷窥中渐渐流逝。
直到项少羽的一声高喝:“前面有个茶寮,天气炎热,我们是否前去休息一下。”这才打破了有些古怪的气氛。
路旁的茶寮很简陋,只用几块木板搭了一个屋顶,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桌椅简简单单的摆放着,一块破旧的幡布在风中轻轻摇摆。
茶寮虽然简陋,但生意却还好,主要是因为这里是条主干道,南来北往停在这里歇脚的人还是不少的,但也因为这里过于简陋,大多数的客人都只能端着水,找一块树荫坐下,不是谁都能坐上茶寮中那几张破旧的桌椅的。
但张良他们这一行人却不同,虽然穿着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样子,但那一身不同于市井小民的气质就让人另眼相看,更何况如卫庄盖聂他们都还是拿着剑的,只一眼就让人心底发憷了。
所以,他们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没有座位了,但还是有人自动自发的给他们空了一张桌子出来,这年头出门在外,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拿兵器的,而茶寮老板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颜景白一身女装着实夺人眼球,他们虽然碍于身份不敢真的做什么,但时不时的瞄上一两眼谁也不会说什么的不是?!
若在平时,颜景白是被人看惯了的,自然不会有任何感觉,但偏偏是现在,偏偏是在他穿了一身女装的时候,那些人的目光并不含任何恶意,也不猥琐,只有赞叹和恰到好处的惊艳,这让颜景白本就不太好看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他不好过了,别人也别想好过,于是,抢了他定情信物的荆天明首当其冲!
当碗里的茶水再次被泼到地上的时候,荆天明终于有些明白对方是在故意找茬了,他跳脚道:“冷的不喝,烫的不喝,没有茶叶的不喝,茶叶不好的也不喝,你是故意的吗?”
颜景白淡定道:“朕的皇帝,朕的吃穿用度是天下间最好的,这些东西……”他轻轻一扫,眼中尽是轻蔑。
荆天明很想敲上去的,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又有些胆怯,倒是项少羽冷哼一声,道:“狗皇帝,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天底下受苦的人才那么多!”
颜景白的目光慢慢的落在他身上,而后道:“项少羽,楚国项燕的孙子?”
“是!”项少羽双拳紧握。
“你身上有杀气,你是真的想杀朕!”颜景白淡淡道:“你为楚国,为你项家想要报仇,倒也是人之常情,但别打着天下百姓的幌子,朕听着恶心!”
“你!”项少羽怒极,刚想拍桌而起,就被张良按住了。
沉静漆黑的眼睛静静的望着颜景白,张良道:“暴秦无德,征战天下,挑起战乱,让天下苍生民不聊生,流离失所,让六国遗民国破家亡,妻离子散,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帝国,人人得而诛之!”
“六国遗民?!”颜景白冷笑:“六国遗民只是你们这些不甘富贵被夺,权势不复的上层贵族而已,其余人等皆是我大秦子民!”
说着,他忽然站了起来,在几人戒备的目光中,拱手,朝着茶寮周围歇脚的客人提高了声音说道:“诸位大哥好啊,这大热的天气还出门在外,真是辛苦了。”
这声音……周围的人先是一愣,而后纷纷感慨,果然是人无完人,这么漂亮的一位夫人,嗓音却有些暇癖,虽然也很清亮没错,但终究是少了一些女儿家的柔媚。
颜景白衣着不差,气质又好,说的又亲切,那些歇脚的人只愣了一会儿,便纷纷答话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家里六口人六张嘴,都要吃饭啊!”
“从邯郸,到咸阳,走这一趟能净赚二百钱呢!”
“虽然辛苦了些,但还是比较划算的,至少比以前好多了,现在山匪少了,各城的税收也降下来了,一趟下来还能攒一点小钱,啧!棺材本算是到手了。”
“听说今年的税收还会再降,我们里长说,朝廷的那个公输家,公输家知道不,就是发明了水车的那个,他们又发明了一种叫藕犁的东西,耕起地来比往年更快更省力。”
“我也听说过。”另一人插嘴道:“听说朝廷会在一些地方免费发送,还借牛给你使,说是叫实验,这要是能实验到我们那儿该多好。”
“切,这种好事谁不想啊!”
他们说得兴起,就连茶寮老板也忍不住出口说道:“这些年确实太平不少,如果是在几年前,我哪敢在这里摆摊开茶铺。”
……
颜景白微微眯起眼睛,环顾身边几人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韩王安胆小懦弱,有韩非而不用,燕王喜为了王位能下手杀自己的儿子,何况治下百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所在意的那些国家真的有复起的必要?!”
“所以,别拿天下苍生说事!因为他们在意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128.匈奴
咸阳宫。
当日出巡,韩信带了五千精兵护送皇帝出的咸阳,但回来之时却只剩下两千余人,几乎折了一半,更重要的是皇帝在千军之中,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这对在战场上从未败过,以骁勇天下而闻名的秦军骑兵而言是个巨大的羞辱。
而且皇帝失踪,生死不明是件大事,一个疏忽,动摇的是整个帝国。韩信不是没脑子的人,他先将这两千残兵安排在军营,让人控制了起来,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出,然后沐浴更衣,进了咸阳宫。
那里,有人在等他!
威严肃穆的大殿之内,安静的有些吓人,空气中似乎浮动着一种不寻常的味道。
李斯小幅度的挪了挪坐的发疼的屁股,眼角余光时不时的打量着坐在上首的石之轩。
对于这位不常现于人前的王君殿下,他从来不敢小觑,能够发明造纸术,能够挥挥手就将几十个刺客拍飞,能够让皇帝在出巡时放心的把朝政托付给他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就是不知他突然让人将自己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李斯摸了摸胡子,瞧了眼大殿中仅剩的那一位,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按捺不住的响了起来。
“王君殿下如此急切的让人叫孤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说话的正是大公子扶苏。
按理来说,他不该是如此沉不住气的人,认识他的都知道,公子扶苏是个谦和礼让,礼贤下士的人,就是最卑贱的奴隶,也从来不随意轻视。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和如玉的翩翩公子,在对待石之轩的时候,却总是心浮气躁。
别人都说,他是为自己的母亲抱不平,毕竟他的母亲曾经离王后之位仅有一步之遥,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给取代了,他要恨也在情理之中。
但只有扶苏自己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熟读圣贤之书,凡事讲究礼仪规矩,是以对他父亲当年立一个男人为后的做法很是不满。
他不是没有抗议过的,可再多的反对,在颜景白这个说一不二的帝王面前,都没有任何效果。
说到底,他只是秦国公子而已,皇帝的儿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就算他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他的母亲郑姬也是不许的。
所以,他对石之轩从来就是能避则避的,好在咸阳宫够大,石之轩又深居简出,两人轻易的碰不到一块,而这次皇帝出巡,所有政事交由王君掌管,这让身为大公子的扶苏心情很不好,现在被人叫来了又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他就更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