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管理员颤颤地走过去,也不答话,枯皮一样的手掰开尸体的嘴,他伸进手指使劲抠着。
“啊。”羽田悦又捂着嘴欲呕。
“镇静点。”韩悠太拉他到身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老头的举动。
老头的手指伸出来,死者的嘴边缓缓流下一股粉红色的泡沫。
“果然是心脏衰竭而死啊。”韩悠太冷笑了一声。“刚才就注意到了他全身水肿,喂,老头,谢啦!”
老头却不答话,顺手操起一把手术刀。
羽田悦惊异地看着他的举动,想不到这娴熟利落的动作竟然出自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之手。
韩悠太却淡淡一笑,拍拍羽田悦,示意他不要出声,自己则环抱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老头熟练地进行开膛剖腹。
“这,这和以前一样!”老头盯着被剖开的腹腔,喃喃地自言自语。
被剖开的尸体躯干,五脏六腑带着血丝粘乎乎地挤在一起,粉红发白的肺部,还有像皮袋一样的胃,大小肠像软塌塌的蛇一样纠结在一起。
但,独独却少了心脏。
“和三十年前一样,心脏,心脏不见了啊。”老头神色茫茫然,目光惨然。
韩悠太冷冷地瞟了尸体一眼,伸手夺过老头手中雪亮沾满血的手术刀,一刀就剖开了尸体皮袋般的胃部。
在各种尚未消化的恶黄色残渣中,一颗血红的心脏静静地卧在那里。
“怎么会在这里!”老头惊悸地大叫。
“怎么不可能,老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三十年前,在那场医疗事故中的主刀医生,池。”韩悠太远远地扔掉手术刀,金属碰撞在地上,发出尖锐清脆的声音。
“你,你……”老头惊恐地抬头,用警惕而古怪的目光来回扫视看着他们两人。
“三十年前,这所学校还有一个附属医院,圣玛丽医院。”韩悠太的声音在空旷黑暗的室内响起,低沉地回响:“有一天深夜十二点,医院接收了一位急诊病人,这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同时也是学校的药系教授。他平时有心脏病,那天由于心脏突然出现衰竭症状而被紧急送往学校附属医院,而当时接待这位病人的就是你,医院最负盛名的医师,池。你对他进行了一系列紧急处理之后,控制住了病情。然而教授的病情已到末期,必须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否则随时都会死去。时间紧迫,不能再等,然而却没有合适的心脏。在此情况之下,教授病情愈发严重,浑身水肿到皮肤通透发亮,心率加快,并且时常四肢抽搐,呼吸暂停。你虽为主治医师,也是同僚校友,面对这一状况也无计可施。正在大家火烧眉毛之际,忽然医院送来了一位跳楼自杀的男子,男子伤势沉重,眼看即将不治身亡,他在被送入手术室抢救之时,竟然从怀中掏出一张器官捐献卡,表示要将心脏捐献给那位药学教授。有人在此时此刻要捐出健康的心脏,大家当然皆大欢喜,纷纷称赞是那位乐善好施的药学教授平时积下的善缘。于是你在那男子死后,便将心脏移植给了药学教授。”
羽田悦惊异地听着,瞪大眼望着韩悠太,仿佛是看不认识的人。
“心脏移植手术很成功,居教授,也就是你们说的药学教授,很快恢复了健康。”老头接下韩悠太的话,低沉地说着:“但半年后,居教授竟然又因为心脏问题被送入医院,但这一次,还没有来得及上手术台,他便去世了。那么健康并且各方面都非常吻合居教授体质的心脏为何出问题?年轻气盛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违反院方规定的情况下,我找了个值夜班的医生调了班,在深夜,偷偷溜入冷冻停尸房,对居教授的尸体进行解剖。当我拖出放着居教授尸体的冷柜时,发现居教授居然圆睁着双目,由于我是医生,并没有多想,便就地将居教授的心脏部位剖开检查。结果发生的事情,是我一生中见过最可怖的事,他的胸腔中,竟然没有心脏!我愣了足有数分钟,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但我太年轻,不到黄河心不死,根本不相信有任何灵异之事,我侥幸地想,也许心脏在身体的其它地方呢,于是我对他进行了全身解剖,但找遍五脏六腑,却没有看见心脏的影子。失望中的我手术刀掉在冰冷的地上,丁当声在停尸房里回响,这时,对面墙壁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血字,血迹是慢慢渗透白色墙壁浸出来的,越来越清晰,血水不停地滴落,那个字是“死!”。我当即就被骇晕过去,等我被人发现时,我居然抱着被开膛破剖的尸体,嘴里,嘴里竟还嚼着尸体的内脏,看见我的人,都吓得发疯般地大叫起来。由于违反了医院的规定,又擅自破坏了病人遗体,所以,我被医院除名了,被安排去当清洁工。但我对他们说这一切的时候,他们都不相信,我带他们去看停尸房的墙壁,雪白的墙上竟然一点血迹也没有,所有人都认为我精神不正常。此事就此沉寂下去。”
老头沉痛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他捂着脸,一副痛苦表情。
“我相信你!”清朗的声音发自羽田悦嘴里,他清澈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悲痛的老头。“我相信。”
“真的吗。”老头激动地抬起头:“他们都说我是神经病,可我,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啊。”
“恩。是真的。这世上,真的有灵异事件的存在,只是他们看不见罢了。”羽田悦澄澈的眼睛看着老头:“你受了很大的冤屈。”
“哎。你这老头居然活到了现在,不过还好没有拿走你的命,看来鬼魂也打算放你一马。”韩悠太双手交叉,拉过羽田悦转身就走:“走吧,悦,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走了两步又回头,从呆滞的老头身上拽下钥匙:“这个借我,明天还你!”
20.沸腾的邪恶之血
“是这里吗?”黑夜中,海风吹起娇小少年的缕缕头发。
“恩。”他轻轻点了点头,他的脸,在皎洁月色下显出倾国倾城的美,若不是目中的冰冷神色时时闪烁,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媚惑众生,
他的身体和脸,本身就是一件无瑕的艺术品,惟一缺陷是,一双细长媚惑的眼睛,却有着刀刃一样雪亮的光芒。此时他蹙起细长双眉,宝石般璀灿的眸中敛了刀锋的冷光,却淡淡浮起一层忧伤,仿佛是清晨湖中的雾,朦胧水雾中的睡莲,睫毛浅浅地印下一排淡灰的阴影,如一株剪裁优雅的兰。
娇小少年的脸庞倒也精致如织,他抬起盛满月光的眼睛看了看身侧有着倾城之色的美丽男子,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垂下了头。
月色下的两人,各怀心事,浅红的枫叶随着清风,缓缓飘落。
“这次不用再换女生衣服了吧。”羽田悦打着呵欠,半睁着星眸。
昨晚收拾混乱的厨房直到深夜,真是困啊,这该死的家伙,为什么每次一做饭,就像打仗?不过,啧啧,烤肉还真是好啊。羽田悦又咕咚咽下了一口口水。
“出发!”
“咯嗒。”解剖室的门锁旋转起来,随即打开,透出一丝微弱的月光。
两个人影一闪身进入,随后关上了沉重的铁门。
警方已经把尸体处理了,放在停放尸体的冷库里。解剖台上除了一片水渍,什么都没有。
韩悠太绕过一排高大的架子,架子上陈列着各种银白闪亮的手术用具,在手电的强光下泛出冷清的惨然银光。
“来。”韩悠太向四处张望的羽田悦招招手。
“这下面,戾气很重啊。”羽田悦看着架子后那扇被水锈蚀的铁门。
“恩。小心了。这下去就是地下的尸体储存室。”韩悠太专心地试着钥匙:“啊,有了。”
锁孔已经生了锈,韩悠太费力的拧着钥匙,吱呀一声,生满水锈的铁门沉重地开启。一股阴惨惨的冷风扑面而来。
“阿欠。”羽田悦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是冷库。”韩悠太用力的拉着铁门,沉重的铁门一点点挪开,露出一道弯弯曲曲盘旋向下的阶梯,黑洞洞的楼梯深处,就像一个怪兽张开的嘴,等待食物进入。阴冷的感觉顿时从韩悠太心底升起。空气中布满潮湿的水雾,电筒的光不能够穿透黑暗深入。
羽田悦闭上眼,伸出手指。一个散发着白色强光的圆形符咒瞬间把黑暗照亮。
一挥手,那个圆形的符文便有如灯笼一般悬在空中。
“啪,啪。”鼓掌声是韩悠太发出的,他促狭地笑着:“小子,这光明符像模像样的呢!”
“哎。”羽田悦反倒有点不好意思,“那个,练了一阵子,就会了。”
“练了一阵?”韩悠太撇撇嘴,“笨蛋,这是最基础的符咒了。算了,我们下去吧。”他踏上通往黑暗深处的石梯。
石梯上潮湿冰冷,生着片片青苔,这里的确是从不见日光的地方。连空气,都散发着陈年的霉味。
顺着盘旋的石梯一级级而下,深不见底,犹如身处中世纪的鬼堡。羽田悦在诧异之中,还不得不提心吊胆地放轻脚步,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脚下打滑而摔倒。
“这个,这个尸体储存室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啊。”羽田悦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哦,这学校有上百年的历史,古老的东西多着呢。这里,过去好像是个地窖吧。”韩悠太一步步向下,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终于到底了,光明符的力量已经耗尽,闪了几闪便黯淡下去。
韩悠太看了看羽田悦,随手便抛出另一个更加明亮的光明符。
“哎。”羽田悦有点发窘,局促地看了看韩悠太。
“笨!”韩悠太毫不留情地说着,大步走进地窖深处。
这里更像是一间古老的会客厅,四壁皆是巨大的石块,布满青苔,偶尔有一滴水从墙壁上滴落,掉在地上,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厅的东西两侧各有一道门,上面分别写着冷库一和冷库二,厅的正面有着一张巨大的解剖石台,台边的木桌上凌乱地放着各种各样的手术用具和玻璃器皿。
“呃!”一阵眩晕感传来,羽田悦伸出手捧住脑袋,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怎么了。”韩悠太觉察到羽田悦的异状,伸出手扶住他。
“很强烈的……压迫感……啊!啊!”羽田悦头痛欲裂,砰地双膝着地,捂着头跪在冰冷的石地上。“好强……的……怨气。”
韩悠太急忙蹲下,抱住羽田悦的头,靠在他的胸膛,自己则用警惕的目光仔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能感觉灵体在哪里吗?”
“不……不知道……”羽田悦紧闭着眼,虽然听着韩悠太的心跳声给了他支撑的力量,但巨大的痛感压迫着头部,这是来自大脑内部,不属于生理的疼痛,它却毫不留情地摧残着羽田悦的意志,他的头上淌下豆大的汗滴,“怨气……到处都是,到处都是!”
“悦,再坚持下!”韩悠太左手紧抱着羽田悦,右手平放胸前,竖起食指,低喝一声:“结!”
泛着淡淡青光的光球顿时包围住了两人。
“呼!”压迫感一消失,羽田悦晃了晃,倚倒在韩悠太怀里。
“没事吧?”韩悠太拨开羽田悦被汗水浸透的栗色柔软头发,关切地看着悦失去血色的脸庞。
羽田悦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刚才突然袭来的怨气十分强大,不过我用灵瞳读懂了它的意思,它是在警告我们,我们来了不该来的地方,侵入了他的地盘。但看起来,它并不想招惹我们。”
韩悠太浓黑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这么巨大的怨气,为何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说这恶灵的力量已经到了控制收发自如的地步?还是……韩悠太的心中腾起从未有过的震颤。
“走吧!”韩悠太忽的撤销结界,看着他的动作,羽田悦惊得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捂住头。
“咦!”羽田悦疑惑地放下双手,刚才压迫他的怨气,消失了?他抬起头,再次闭目,那股巨大的怨灵之力居然感觉不到一丝一毫,仿佛一幢高耸入云的宏伟建筑凭空消失,不留下一点痕迹。
“走了。”韩悠太微微一躬身,双手抱起羽田悦。
“走了?”羽田悦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离开地面,他恼怒地喊起来:“喂!干嘛又抱起我,我自己会走!”
“是!”韩悠太仿佛回答长官的命令般,答案无比坚定有力,然而手中的举动却和嘴里的话是两码事。
“唉。”羽田悦无奈的摇头,心里清楚挣扎只是徒劳无益,便鼓着腮帮任由他摆布。
“那,放弃了吗?”羽田悦揪着韩悠太胸前的衣服钮扣,试探地问。
“不。”韩悠太关上解剖室大门,重新回到皎洁明亮的月色下,仰起头用力呼吸着新鲜的海风。他把羽田悦放下,幽深的黑眸望着月亮,重回人世的感觉真好啊!他缓缓开口:“我会调查清楚,不过,不是现在。”他低下头看着身侧的羽田悦:“刚才,如果我们再强行继续下去,恐怕,恐怕我们两个都不会活着回来。”他的声音有着从未有过的低沉。“这是我此生中,遇到过的最强大的怨灵!”
“可是,可是我不想再看见无辜的死亡了,死去的都是我们身边的人啊!”羽田悦清朗的声音由于激动,而显略有些高昂。
“我明白。所以我不打算放弃。”韩悠太向校门的方向走过去:“我们白天再来。白天是怨灵的力量的低点,我希望我们能在那个时候收伏它。在此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可以吗?”
“那,要是它继续吞噬别人的生命呢?”羽田悦追了上去。
韩悠太竖起一只手指。
“啊。”羽田悦瞪大眼睛,看着手指上的伤痕:“你,流血了?”
“恩。我留了一滴我的血在地窖。”韩悠太低声说。
“血?我不明白。”
韩悠太蓦地停住脚步,回身注视着羽田悦,羽田悦被他那深遂的目光看得有点心惊。
“那个,悠太……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了吧,其实我……”
羽田悦的话被打断,韩悠太看着他的眼睛,低低说道:“我的血液……是邪恶的。”
“啊!”羽田悦不可置信地叫起来,他急忙奔到韩悠太面前,仰头望去。
月光下,那张清秀的脸却显得无比落寞。
“悦,你是不是,讨厌我了?”静静的声音,依然熟悉的清秀脸庞,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一贯漫不经心的坏脾气少年,脸上没有了以往的不耐烦表情,仿佛脱下了所有的伪装,呈现真实的自己。他的脸是那样寂寞和迷茫,仿佛是黑暗中独自前行的旅者,身上散发着风一样的寂寥感觉。
凉风吹起少年漆黑发亮的头发,微微晃动,他深潭一般漆黑的眸子,半掩在长长睫毛下,晶亮的眸中却盛着浓浓的悲伤。
“你不知道吧,悦。我所拥有的灭的力量,其实就是沸腾在血液中的邪恶力量。方才我没有感觉到邪恶怨气的压迫感,是因为,它把我当成了同类!”
“悦,我不想这样的,我也不喜欢这样!我其实,我其实只想做个普通的人,就算毫无能力的普通人,我也很高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