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蘑菇——长不出青苔

作者:长不出青苔  录入:04-10

 
左寒的脸色蓦然有些难看,这点反应都被巩明收在眼里,他嘴皮子一向利索,自来熟一般和左寒抱怨起来。
 
“要找你可不容易啊,我们在钟楼村呆了快两周,所有素材都拍到了,就差左先生的了。你这多少年没回去了,也没个地址,本来节目组都不抱希望了,还是老太太翻出了你寄回家的信封,我们这才有了点线索,摸了过来。”
 
左寒垂下眼睛,放下手里的活往里屋走。
 
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巩明追了上去,“左先生怎么跑这么远,来了晋城。”
 
“抱歉,我没什么好说的。”
 
摄像机不知什么时候架了起来,对着他的脸,路被堵住了,左寒难得被挑起了点脾气。
 
“其实咱们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在你母亲去世后,左先生还会给家里寄那么多钱?”
 
左寒脚步一顿,脸霎时白了,穿堂风过,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听说你母亲去世的时候左先生都没回去,这次寄这么多钱回家,是因为愧疚这些年没有陪伴家人吗?”
 
“你说什么?”左寒下意识问出声。
 
巩明原本就是在试探,这下心里很快有了猜测。
 
“左先生不知道?”
 
“孙小兰女士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镜头捕捉到了左寒的失态。
 
顽固寡言的受访者需要一些刺激才会有给出反应,悲伤,愤怒,最好是歇斯底里,是崩溃,这些呈现在镜头前才是看点。
 
巩明又有些满意。
 
刚想趁胜追击,一声轻快的青年音突兀地横插进来。
 
“嚯,今天这么热闹呢!”是阮文超大步跨进门来。
 
左寒乘机转身离开,“麻烦阮老板帮我照应一下客人。”
 
“怎么了这是?”
 
“您好,您是左寒先生的朋友?”
 
“哦我隔壁影楼的。”
 
“可以问您两个问题吗?”
 
“这是话筒吗,搞这么正式…”
 
“请问在您眼里左寒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这、这人物访谈吗?”
 
……
 
细碎的聊天声落在身后,脑子里一列列火车交错着开,左寒木着脸默默往海边走。
 
晚间阮老板在沙滩上找到了左寒。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乡村调解?调解什么的?”他还是摸不着头脑。
 
左寒一直盯着海面不说话,在阮文超以为他不会开口之前,左寒回答了这个问题。
 
“调解我该不该出生。”
 
天太冷了,明明是初冬,却冷得好像一整年的寒气都聚集到了这一天。
 
第7章  你是真难找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贫穷的地方哪怕是一丁点儿苦难,就能像天堑般不可逾越。
 
酗酒成瘾的丈夫喝醉了喜欢动手打人,在某次挥拳头时没站稳,倒霉地摔到了颈髓,瘫痪在床。顶梁柱倒了,怀孕的妻子瞒着家里人想去医院打掉孩子。
 
年迈还双双带着病的公婆在镜头前一边哭闹一边死死拽着儿媳妇的衣裳,要把她从医院拽走,要她把自己的孙子生下来。
 
有一些演的情节和特意补拍的镜头,但实际情况大致相同。
 
节目组一向是劝和的。
 
左寒已经出生了,可见调解得很成功。
 
阮老板好一阵沉默,叹了口气,“阿姨也是不想再受拖累吧?”他试图安慰左寒。
 
左寒轻轻笑了一声,否认,“不,她是想把孩子打掉以后可以更好地照顾我爸。”
 
左寒一直觉得很可笑。
 
他妈孙小兰是这样的人,满脑子自我奉献和牺牲,思想传统,习惯忍耐,可能人人了解她之后都会夸一句“贤惠”。
 
可她这一生又得到了什么,除了这句“贤惠”。
 
“这样的家庭凭什么生孩子?”左寒语气平静,仿佛自己是个外人。
 
阮老板以为他在为曾经差点被放弃而伤心,其实相反,他是从未觉得自己应该来这世上。
 
他多希望他妈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反抗能成功。
 
“走吧。”左寒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老板娘不在,他不能矿工太久。
 
回了前院,巩明正坐在廊下的秋千椅上通着电话,见了左寒回来,当即挂了电话凑上来。
 
“左先生是omega吧?”
 
他大概注意到了柜台上的omega腺体激素替代药。
 
几百年前,人类基因被宇宙射线污染后,部分人类出现了基因返租现象,颈后出现新的腺体,也随之显露出兽类第二性征。
 
这部分人类不再适用原有的性别分类,科学家参考兽群的性别特征,从男女两性外再度分出ABO性类。
 
然而,进化时间尚短,基因根本没有进化完善。幼年时期的alpha和omega会因为精神力不足而控制不好自己的兽类第二性征,露出兽类的耳朵、尾巴,甚至是爪子。
 
落后的村庄里依旧保持着原始的男女双性性类,也就是说,几乎都是beta。
 
所以年幼的左寒一度被当作妖怪。
 
左寒自顾自收拾着院子里零散的物件,全当巩明是空气。纠缠过他的人不少,不过第一次有人是为了陈年旧事。
 
锲而不舍可能是巩明最佳的品质,他又换了个话题。
 
“我听几个村里人说,左先生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回孙小兰被她婆婆打骂,你看不过眼上去推倒了老太,结果孙小兰反过来批评你不尊重老人,要你道歉。”
 
那时老太作势躺在地上不住哀嚎,拉着人就要哭诉一遍自己被孙子打了,胡搅蛮缠了很久。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养了个白眼狼,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被孙小兰这个挨千刀的贱人搅成肉泥了!”
 
她说过很多次,这些话估计村里每个人都会背了。
 
巩明会知道也不奇怪。
 
左寒浑身已经冻僵了,他尽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抖,将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活上。
 
于是巩明变本加厉,“这件事是不是左先生主动离家的导火索?”
 
“或者说,这是左先生内向不爱说话,不再轻易向别人交付信任和情感的原因?”
 
左寒依旧不发一言,好像对这些事全然不关心,也不觉得巩明的话冒犯。
 
情感被隔绝在意识外,他真的什么也没想。
 
这位城里待惯了的记者先生不过是试图在他的性格形成上刨根究底,找到“童年的病因”,好像他这样的人是错误的、残缺的、怪异的,而他的错误、残缺、怪异也是有迹可循的。
 
左寒不觉得。
 
天擦黑,气温降得很快,今天做不完了,这个木箱。
 
他将工具归拢好,抬腿往里屋走。
 
“你不好奇家里的近况吗?回家看看吧,老太太要给你父亲再讨个老婆了。”
 
“拿的应该是左先生寄回家的钱吧,虽然老太太只字没提,但左先生寄了信回家,也没个字条,不就是寄的钱嘛。”
 
巩明故意放出了自以为最伤人的信息,妄图再从左寒脸上看到一些情绪波动。
 
然而左寒只是回过头静静看了他一眼,又坐到前台记着今日的民宿管理日志。
 
几万块钱在城里不算个什么,放钟涵村那种穷地方确实是笔巨款。
 
巩明说的话是极有可能的。
 
但无所谓了,就当扔了,虽然这笔钱应该算是他卖腺体的钱。
 
他的钱一向留不住,也不是第一次了。
 
巩明难得有些挫败。
 
他们台这几年越做越差,收视率和其他地方台没法比较,勉强学着请了几个明星搞了个综艺,结果不伦不类的,收视率扑得更狠,招了同行不少嘲笑。
 
老节目回访的点子就是巩明想出来的,时代在发展,社会观点也在变化,每个人看问题的侧重点不同,一定会有矛盾,而只要有矛盾冲突就有热度。
 
巩明刚跟台里打过包票,他觉得左寒有故事感,可以继续挖掘左寒离家后的生活状态和心理变化,也希望左寒能一起回一趟钟楼村,见见剩下的亲人,有一些情绪上的碰撞。
 
孝道传承,婆媳关系,奉献精神,个人意志,自由平等,特殊性别的自我认同,个个都是当下的热门话题。
 
巩明有把握,这档节目一定能火,只要左寒能配合。
 
到那时,他在台里一哥的位置就稳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开口的木箱已经做好,钉子钉得很随意。左寒拎着木箱忽然有些茫然。
 
每一块土地都有主人。
 
他转了转,将那破箱子放在拐角处的公共绿化丛里埋着。
 
巩明守在这里成天劝他,那条花斑狗最怕生人,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
 
这几天左寒常到阮老板的摄影楼里躲清静。
 
“左寒,帮我拍个宣传照呗,我摆在门口当招牌。”阮老板见他直着眼睛发呆,便主动引他说说话。
 
“好。”
 
室内开了暖气,左寒换了件夸张又艳丽的红蓝色拖地长裙,坐在落日海滩的虚假布景中。
 
是小年轻们最喜欢拍的那种氛围感民族艺术照。
 
修长骨感的身材像是天生的衣架子,清晰的下颚线给精致的五官添了点格调,美得雌雄莫辨的同时又处处合理。
 
“左寒。”阮老板忽然拿下相机,叫了他一声。
 
“嗯?”
 
“你不高兴?”
 
“没有。”
 
阮老板只是忽然有种错觉,面前的这个人好像离他很远,好像比布景更不真实。
 
“你说要跟我学摄影的呢?”他问。
 
“再说吧。”左寒垂下眼睛。
 
“你找到小花了吗?”阮老板试图再聊聊左寒关心的问题。
 
“没有。”
 
“哎,天越来越冷了,估计是……其实也有可能被收养了呢。”
 
可能性很小,这里游客多,没有店家愿意收留,又不是名贵的宠物狗,给两口饭还行,万一咬伤了人,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但左寒点点头,“我也觉得,它应该是被收养了。”
 
赶在十二月中下旬,“再访钟楼”第一期播了出去,左寒得知孙小兰已死时那个错愕的表情被放在了下期预告里。
 
随后出现的还有佝偻着腰的老太,她死命拽着记者的手哭诉,“现在人也不回来了,白养他那么多年,我没几天能活了,希望电视台领导能帮我找到我孙子。”
 
命真的很硬。
 
大概是觉得他发了财,想要更多,左寒对这种心理还算了解。
 
他不知道节目的播出效果,只是明显感觉赖在民宿里的这些人逼他逼得越来越紧,摄像机也是成天架起对着他。
 
那估计热度还挺高的。
 
之前给花斑狗做了个狗窝的事自然也被拍了下来。就算他一言不发,加上画外音解说也能凑点素材。
 
到时候又是什么样的评价呢,还会扯到他的童年吗,还会把他放在砧板上剖析他的性格和成因吗?
 
隔日,左寒照常打扫好卫生,然后平静地走出院门。
 
难得没人盯着他,估计都在房间里开会。
 
青石板被踩出了点点回声,在处处萧条的街里很是突兀。
 
同样突兀的还有街角停着一辆高档黑车。
 
被故人堵住的时候左寒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左先生?”身后,巩明追了出来,架着摄像机的副手也随之跟了上来。

 
“左寒先生。”面前站的是许久未见的李济航。
 
左寒觉得没意思,每个人都叫他“先生”,这两个字好像已经跟麻烦绑定在了一起,让他形成了一听到“先生”就想叹气的条件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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