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烛火的光,林束看清了那人的脸。
虽然低垂着脑袋,表情跟死人一般苍白僵硬,行为举止也很怪异,像被操控的木偶——但林束还是认出来了。
是那位泰哥身边的跟班之一,看起来特别瘦的玩家。
对方在没有一点灯光的情况下,在黑暗中行走如履平地,从林束面前走过,身影被烛火照耀片刻,很快走出烛火照射范围,再次彻底融入黑暗。
林束站着没动,目光追随对方身影在黑暗中消失后便收回视线。
倒不是害怕跟上去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而是——
刚才那个样子,应该是梦游吧。
林束心想,端着烛台在原地思考了两秒。
在脑海中的资料库搜索,找到了符合刚才所见症状的描述,林束微微颔首,有种所学得到印证的微妙满足。
所以刚才的开门声是这名玩家弄出来的?
林束朝那个方向投去平淡的视线,奈何烛光照射范围有限,前方一团漆黑,他的目光无法穿透黑暗。
昏黄的烛光在走廊移动,渐次照亮走廊两边的雕饰摆设。
雕刻繁复花纹的古老石柱,拐角处的陈旧红木衣柜,沉重空白的画框,紧闭的装饰华丽的房门……
林束视线一一掠过,表情平静。
他举灯来到走廊尽头,停下脚步。
走廊上的窗户是锁死的,一路过来所有的房间门也关得好好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也看不出刚才有哪扇门被推开过。
林束换了个方向,将另一半走廊也逛了遍,发现一扇半开的门。
举着烛台站在门边往里照了照,能看到床上被子隆起,似乎躺着个人。那人背对房门,睡得很沉,打起了呼,林束的到来一点没惊忧到他。
从露出在外面的衣服看,应该是刚才梦游的那名玩家。
所以这是梦游出去逛了一圈,然后又回来继续睡?……说起来也不知道这个房间是不是原先分配的那个。
林束随意扫视一圈便收回目光,还好心地替他将房门轻轻关上。
掩嘴打个哈欠,大概是刚才的打呼声太有传染性,林束现在觉得因意一阵阵袭来。
回到房间躺下,这次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
天明——这是指时间意义上的,当拉开厚实帘幕,城堡外的天空依旧暗沉而灰蒙。
林束走下楼的时候,大理石长桌已经坐着几个人。老人给在座的人端上早餐,他眼底有明显阴影,看起来昨晚没睡好。
视线随意一扫,林束发现泰哥三人组和白棉裙女孩都不在,不知是还没起床又或者干什么去了。
“哥哥,早安呀。”小女孩举手朝林束打招呼,语调欢快,活力满满,给这样一个死寂压抑的早晨注入别样生机。
林束缓步下楼,神色平淡地点了点头,“早。”
他的精神看起来不错,虽然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寡淡模样。但从那莹润光泽、白里透红的肌肤状态,以及黑亮幽深的眼眸,可以想见他昨晚休息的应该很不错。
——哪怕半夜起来听歌,也没能影响睡眠质量,被拉入异空间前的高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好了,没留半点不适。
经过昨日晚餐的事,今早的食物没人动。老人也没再开口劝,他自己都没什么胃口,分发完食物后便呆坐着,对面前的食物看也没看一眼。
林束照旧在昨天的位置坐下,扫了眼昨天泰哥三人坐的空位,随手拿起面前的面包吃起来。
萧佐注意到林束的视线,像一名真正的管家般替主人解惑道:“那个女孩子大概还在睡觉,至于护卫队,队长一大早带着两名护卫巡逻去了。”
说完笑叹了声,“真是尽职啊。”
看到林束吃起早餐,张泉白蠢蠢欲动,不过还是吞咽着口水多问了句,“你……不怕有毒吗?”
毕竟前车之鉴的尸体他昨夜刚亲手埋下。
林束吃东西的动作不慢,却一点不显粗鲁,看起来斯文而又优雅。
他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眸,没作声,进食的频率未变。
张泉白忍不住又吞咽了下口水,没得到答案始终有些不放心,哪怕林束已经吃完面包,剥起了鸡蛋。
“这城堡里的食物是真可以吃的吗?”
他问了句废话。
林束淡淡瞥过去一个眼神,张泉白读懂了他的意思,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这不是昨天发生那样的事,别人又都不吃,他虽然很饿了却也不敢动手嘛。
林束吃完一个鸡蛋,蛋黄有点咽嗓子,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嗯,不是昨晚的果酒,是清水。
刚放下杯子,一个白嫩嫩光滑滑的剥壳鸡蛋放到他面前。
“伯爵大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萧佐眼含微笑,“伯爵大人”四个字在他舌尖滚过,听着像调侃,又似乎带着点些别的意味。
“哥哥,你吃我的。”小女孩把自己的鸡蛋递过去,没来得及剥开让她有点懊恼。
萧佐瞥过去一个淡淡眼神,小女孩瑟缩了下,神情有些怯怯的,却没退让,依旧坚定地朝林束伸出手。
见此,萧佐嘴角挂上温柔的笑。
张泉白以为他们在玩角色扮演,兴致勃勃地跟着起哄,“伯爵大人,大家都有工作了,那我这个马夫应该做什么呀?”
他从昨天领到角色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呢——埋尸体不算,那不是马夫的“职责”。
林束吃完早餐,很自然地接过萧佐递过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瞥了眼一脸猴急样的张泉白。
“谁说马夫就只能养马?”
张泉白听得一怔,“不养马?那养什么?”
林束随意将手帕丢在桌上,萧佐捡起叠好放进口袋,林束好像没看见一样。
“城堡里不是还有别的活物么。”
张泉白一开始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看到小女孩咯咯捂嘴笑,然后对着他“嘎嘎”可爱地叫了两声。
张泉白明白过来了。
张泉白脸白了。
“乌、乌、乌鸦……?”
林束以眼神给了他肯定答案。
张泉白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让我去养乌鸦?那还不如让我直接去死!”
林束没回应。萧佐看过去,微笑地望进他的眼睛道:“在这里,有些话是不能乱说出口的,否则……一不小心成了真,那可怎么办呢?”
张泉白身体抖了抖,脸上的血色更是消失得干净彻底,嘴巴开开合合,却一点声音发不出来,整个都被吓傻了的样子。
林束看了萧佐一眼。
萧佐原本瞧着热闹,接收到林束的视线笑容稍稍收敛了下,耸耸肩没什么诚意地道:“哎呀呀,我只是随便开个玩笑,吓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顿了顿,勾起嘴角问:“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哈、哈哈……”张泉白尴尬地笑了两声,还没从刚才那种恐惧里完全抽离出来,有点不敢看萧佐。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刚才看着萧佐的眼神时,心底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他想逃离,却根本没办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此刻的张泉白非常想念那个在房间里睡觉的女孩子,虽然女孩有些怪异,但至少两人都是货真价实的新人,一点风吹草动被吓得尖叫发抖属正常发挥。
不像这些人——张泉白哀怨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不管新手老手,小孩老人,都比他强,更适应这个游戏的样子。
张泉白越想越悲伤,后知生觉发现他必须要面对的一个悲惨事实。
——他连小孩子都不如。
“啊——”
沉浸在自怜自艾中的张泉白忽然大叫了声,脸上表情呆滞,整个人都僵住了。
林束觉得怎么会有人这样聒噪呢,面无表情看过来。
张泉白一点点挪动仿佛生锈的脖子,对上林束视线,表情看起来像笑,又像哭。
“我、我接到任务了……”他语气飘忽地好像在说梦话。
“让我去……去喂乌鸦……”
林束凝视他片刻,平板地吐出一句。
“哦,那恭喜你,得偿所愿。”
张泉白哇地一声哭出来。
第8章 Ⅰ.《古堡歌声》08
吃完早餐,林束打算去探索古堡。
他的任务列表里躺着三个任务,并没有主线支线之分,除了“交一个朋友”的任务暂时没头绪外,另外两个任务林束准备一起做。
目前来看,任务一和任务二是相关联的,想要查清城堡里发生的凶杀案,或许需要先弄清楚,这座城堡里发生过什么。
林束刚离开长桌,小女孩滑下高背椅,蹬蹬蹬地跟在身后。
做为主体的这栋建筑林束昨天已经查探过,除了十个人的房间外,其他屋子的门都是锁着的——换句话说,想要打开其他屋子,需要钥匙。
还没走到大厅门口,迎面撞上巡逻回来的护卫队三人组。
三人的状态有些奇怪,大步走在前面的泰哥脸上带着隐忍的怒火,直接从林束面前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胖子紧随其后,小碎步跟上队长步伐,经过林束面前时,抽空抬头露了个笑脸。
落在最后的是那个瘦子,他垂着脑袋,步伐犹豫似乎不敢走太快靠得太近。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伤。
脸颊、手臂这些裸露在外的地方,有着不少血痕,看起来像是擦伤,血肉混着灰黑尘土。
“啊,你受伤了?”张泉白一声惊呼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来。
林束在门口伫足,视线在瘦个子玩家身上扫过。
没急着出去。
“你们不是去巡逻吗,怎么会受伤?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张泉白越问越紧张害怕,毕竟下一个马上要去履行工作职责的,是他。
“难道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认真工作等于去送死?!”毕竟上一个死者酿酒师,就是死于喝酒来着。
泰哥瞥向张泉白,毫不掩饰目光里的轻蔑和嫌弃,重重冷哼了声,回头狠狠地瞪了瘦子跟班一眼。
“没用的东西。”怒骂一声,直奔壁炉打了个沙发坐下休息——至于长桌上老人准备的早餐,没有多看一眼。
瘦子被骂得把头垂得更低,他手上脸上好几处擦伤,破皮渗出血丝,面色苍白得很。神情也不大好看,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眼中还残存着一丝惊悸恐惧。
胖子跟班似乎想替同伴说句话,但瞥见泰哥冷脸,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小心翼翼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去哪里了?”张泉白盯着离他近的瘦子,既好奇又害怕,抓耳挠腮的。
瘦子立在原地,看起来似乎还没完全从之前的恐惧中缓过来。
他从进入这个游戏世界就一直跟着泰哥,现在却似乎不太敢靠过去
抬头对上张泉白好奇的视线,先是怔了怔,然后挤出一抹苦笑,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
“我们……去了城堡外面。”
一句话顿时让张泉白眼睛瞪得更大。
“外面看着就很可怕,你们还敢出去,我真是佩服你们的勇气。”张泉白一边咋舌一边说道。
这座城堡就像孤岛,被诡异的黑雾与外界隔绝。即便白天也灰蒙蒙一片,视线无法穿透,那些树枝灌木被灰雾淹没,好像陡然活了过来,隐在灰暗幕布之后,随时会异变成什么可怕怪物窜出来。
盯着那些奇形怪状流动的灰雾看久了,会感到心悸冷汗直流,有种灵魂都会被吸入暗影的感觉。
就算完不成任务死在城堡里,张泉白也绝不敢跑到城堡外面去。
却想不到,玩家中出了真正的勇士。
果然被分配到“护卫”一职,也是有原因的吗?
那他成为“马夫”,难道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原因在?
面对张泉白毫不作假的敬佩眼神,瘦子怔了下,然后垂下头去,看不清脸上表情,“任务里没说不能离开城堡,而我们原本就是从外面进来的。”
张泉白不解道:“可那个时候外边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呀。虽然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外面挺可怕的,而现在,我甚至都不敢朝外面再看一眼。”
瘦子身体轻颤了下,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仿佛先前的恐惧被深深烙印在骨髓里,随时会醒来。
张泉白见他吓成这个样子,有些不忍心再问下去,偏偏心里又好奇的不得了,纠结得眉毛打结。
毕竟自己不敢趟的雷别人趟了,当然想知道一个现成的结果。
“你看到了什么?”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