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神蓦然一震,他惊慌的抬头正好看到皇後依然温柔的笑靥,但不知为什麽,这可是後再看来,他却觉得全身发寒。
"娘娘说笑了,乡野粗子又能有什麽大出息,这孩子的母亲不过希望他能够平平静静的过完一生,健康幸福就好了。"流凝忙收起慌乱,定下心神直言道。
"是吗?"流云笑著反问,一双清澈美丽的眸子深处,有著一丝疑虑。
"这是自然,一界平凡百姓,又怎敢由攀天之想。"流凝语气坚定恳切地说道,倒像是在保证著什麽。
"看样子倒是个安分的母亲,这样平淡的心情,怕是本宫怎麽求也求不来的了。"流云叹了口气,仿佛羡慕了平凡百姓生活的那种悠闲淡然。
"皇後娘娘身居後位,自然繁忙操劳,母仪天下,皇後的贤德才是我们百姓的福祉。"流凝低下头再看不到的地方松了口气,一双眼还带著慌乱後的余惊。
"呵呵......"流云优雅的朗声一笑,"流凝,难得有你这麽明白本宫,本宫深感欣慰。"高贵的神态已经因为这一声笑而变得明亮,没有了那种淡雅,反而让流凝真正的松了口气。
"谢娘娘夸奖。"他忙躬身礼让。
"好了,本宫来看看你,见你还好就放心了,那本宫身子倦了,就不再坐了。"皇後抬了抬凤眉带著一丝疲态,懒懒地起身,她冲流凝笑了笑就在仕女的陪同下离开了滴霜阁。
一切的发生自然而平和,她的这次到来就像只是来闲话家常一般,却只有流凝明白那深处的含义,看著皇後的身影消失在翠微宫口,额头的冷汗还在不断地往外冒。
到了这一刻,他明白箭已在弦上,为了重要的家人,为了闵凡和澜夙,还有暮儿,他......已经不得不发了!!!
§ § § § §
立冬的日子,天气似乎也为了映衬著节气,从一大早就冷的寒人,伸出手都恐觉得会冻伤了手,明智的人早早的就准备好了一切打算窝在屋子里不出门,也因此,街道上的商贩也少了很多,而开业的店铺老板也纷纷在门上挂上棉帘抵御寒冷。
就在这样的一个清晨,却也有人早早的出门,匆忙得到药店拿回了昨天预订了补药,回到漆雕府就马不停蹄的开始忙著煮水熬药,一早上的不停奔波,倒也让他在这寒冷的日子里还面色红润,甚至额上还微微冒出了汗珠。
煎药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诚心,一贯被人服侍养尊处优的人却可以一直守在炉子前面看著火,大小始终,汤汁要刚好一碗,多日来磨练出的经验让他的动作也麻利了很多,放下垫药锅的布,他将倒好药的汤碗放入保暖的篮子里,举步向著不远处的伦苑而去。
被丫鬟布置的暖融融的暖阁内,在寒冷的天气里异常倦怠的澜夙侧身躺在卧榻上,不住下垂的眼帘却也挡不住忙碌的目光,强迫自己搭起精神,多日来漆雕府众多商务萧条的现况让他不得不带著疲倦还依然要工作著。
徒著清静将下人都撵了出去,因此又不愿意见到的人径自推门走入的时候,甚至连个可以帮他轰人的帮手也没有。
澜夙阴沈著脸,他翻了个身面朝著里面,不愿意和那人多说一句话,他干脆来个相应不理。
但来人却有著超乎坚强的面皮和意志,多日来被拒之门外恶言以对已经让他的面皮磨练得更加坚固,无论澜夙是不是给好脸子,他都依然故我,做著自己要做的事情,只要可以照顾他和自己的孩子,不要说寒冷的冬初被罚站门外,就是让他不穿衣服去南宜门外的临城河冬游他也甘之如饴。
"药熬好了,趁著温度适中,先喝了吧。"在卧榻边寻了个边边地位置坐下,来人轻声柔语道,看著他的目光带著能够融化霜雪的炙热温柔,视线一一滑过他身体的轮廓,最後停留下现在已经有些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炙热再次转化为轻柔宠爱。
即使不回头,澜夙也可以感觉到那股视线,全身都抑制不住怒气的颤抖,"流云念沈,你够了没有。"开口的话没有了盛怒的急躁,不急不缓的冰冷语气,只不过更加说明了其主人怒到极致的状况。
念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抿唇笑了一下,他知道他的怒火,更知道现在的他不适宜动怒,但是为了引起他的反应,他只能这样做,一次次一遍遍做著他讨厌的事情激怒他,只有这样才能多少感觉到一点自己在他心中也存在的那一点点位置。
呵呵......他真的是太自虐了,选择了这样一个任性的家夥去爱!!
在心中苦涩一笑,手上却不忘记重要的事情,打开保暖的篮子取出汤药递上。
"快点吧,这些账本一会儿看也可以的。"伸手抽走他手里的东西,不意外的得到他最仇恨最厌恶最鄙视的目光,不在乎,人已经磨练的厚厚的脸皮被刺,他却依然笑得阳光。
"你知不知道你真得很讨厌。"澜夙咬牙切齿的斥道,恶狠狠的目光看著眼前的男人就仿佛要将他扒皮抽筋一般。
"我知道。"念沈笑著迎上他的视线,一脸的波澜不惊更让人生气。
而澜夙此刻就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将他咬死算了!!
"那你还不快滚,难道要让你最宝贝的儿子也看到你这张讨厌的脸吗?"盛怒之下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说完之後才突然明白自己说了什麽,忙不迭的紧闭上嘴,一脸戒备的看著对面的男人如同唱戏一样瞬间变化的神情。
"澜儿,我真高兴。"念沈喜悦的就要上前一把抱住爱人,却一把推开。
"滚开,离我远一点,莫名其妙。"澜夙怒红了脸,为自己下意识下说出的话而懊恼,特别是看到面前这个男人一幅欣喜万分的样子。
"澜儿,你在乎孩子,我很高兴。"念沈笑得温柔,即使喜悦万分在拥抱的力道上也拿捏得很好,细心的不愿伤了他和肚子里的孩子。
"我在乎?"澜夙冷冷一笑,不知怎的就是想说一些伤人的话好看到他骤变的脸色,"我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吗?杀掉自己的骨血都没有丝毫的犹豫,我要是在乎,当初喝下那瓶打胎药的时候我为什麽没有一点的不舍......唔......"毫不留情的冷酷的伤人之语结束在男人温暖柔软的双唇之下,侵入口中的舌堵住了一切,不断在他口中反侧辗转,甚至不放过每一丝微小的甜蜜触感,尽尝他的美好。
‘啪!'清脆的一声打断了一切,对於念沈来说,这一巴掌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被这样的对待还能不发作的,就不是漆雕澜夙了。
"好了,吃药吧,账本我来替你看。"没有澜夙预期的动怒或是拂袖而去,他只是神情淡然的再次端上补药,凝视的目光虽然在没有刚才的深情,却灼灼清亮,反而让人不敢逼视。
澜夙也不知怎的,竟然就在这样清澈的目光之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本能的听从了他的命令接过补药喝了下去。
看到碗中的褐色液体开始一点点地减少,流入了那张小巧却一贯伶俐地檀口中,念沈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这床边的案几翻起了刚才正被澜夙检看的账册,一页一页,他细心而认真,没有丝毫遗漏,全情投入中,仿佛也没有意识到,身後一双美丽的眼睛,带著困惑和迷茫,正紧紧地盯著他刚才被摔了一巴掌的侧脸,怔怔发呆......
§ § § § §
有些人是绝对不能给好脸子的,经过了这麽多天,澜夙算是终於领教了这句话了。就如同某人,不过是因为自己破先例中了邪鬼使神差之下喝了一碗他的补药,从那以後他就更开始变本加厉的不断增加补品的数量,以至於让自己每次远远的闻到那股子让人恶心的浓郁药味进了伦苑就立刻躲了出去,面子是小,性命是大,就算逃避行为类似懦弱,他也不愿意让自己活活被那补药给折腾死。
"发什麽呆?从进来就一言不发的看著外面?"从书柜里拿来一个小锦盒,闵凡回头就正好看到他一幅古怪神情地看著窗外。
"没什麽。"澜夙收回目光慌忙掩饰,对於这个从小斗到大的哥哥,他可不想让他看出了什麽好当作弱点把柄。
"那说正是,这是凤鸣楼属下查来的,你看看。"闵凡似是不以为意,从锦盒里拿出一卷画册摊开,上面画工巧妙地描绘了京城的详细布图,在某些特别的地方,还标记了红色的记号。
"就是这些地方?"澜夙看著有红色标记的地方,突然冷冷一笑,"真是失败,尽然是我们轻敌了,这麽多年,竟然让他培养了这麽大的势力,而且早就暗暗付在了京城各处。"这个时候只怕是有心想离开这座皇城,也难如登天了。
"想要甕中捉鳖,他似乎也太想看我们了。"闵凡的口气仍是一贯桀骜难驯的狂佞,但看著卷册的专注认真眼神却也泄漏了他的担忧和忐忑。
想要救出二哥夺回主动权难道已经真的晚了吗?在他们都不知不觉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开始部署一切,等待著最後的一击了吗?
"现在的凤鸣楼和漆雕府,还有最後一击的能力。"澜夙也恨恨著目光,想到那个男人囚禁著自己最爱的二哥,那个紧密的黄瓦红墙内,二哥说不定正欲出无门,他就无法压抑心里的恨不得立刻冲进那里的想法。
"你最好别冲动,一击致命,必须有完全的把握才能出手。"桀骜却不冲动,闵凡依然冷静地分析情况,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因为只要他们有一点点的失误,他都不敢想象这样的灾难会不会落在二哥得身上,他已经不能再让二哥受到一点伤害了。
"现在怎麽做?"澜夙看著他的神情,寻求答案。
"还是按照原计划。"闵凡冷冷一笑。
那个男人千算万算也算不出他们仍有後招,即使京城布防再严密,也有疏漏的地方,他们派出的人,只怕此刻早就到了二姑姑和三姑姑那里了。
"嗯。"澜夙点了点头,神情却是若有所思的紧蹙起了眉头。
後来两人又说了些什麽,闵凡急著出去安排事情,澜夙就先回伦苑去了,进到院子的时候还有些莫名的恐惧,就怕看到那个令人讨厌的男人端著药碗走出来,可没想到,人都进了屋子却还没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人呢?"澜夙问著随身小厮。
机灵的小厮立刻想到主子问的是谁,赶忙答道:"皇後娘娘来了,说要见流云公子,他们现在正在流云公子原先住的梅苑里。"
"皇後。"澜夙拧蹙起眉,似是想到了什麽,转而向外走去。
§ § § § §
梅林正是以万株梅树为名,一到了花期,白色红色的花绽放在寒冬腊月的雪白之上,落雪无痕,点红如朱,绝是一番冬季美景。
而此时,不过刚刚立冬的天气里,还未到了花期的梅苑自然也看不出那美丽的景致。梅树林中小亭内,有一男一女对面而站,神情严肃地在谈著什麽。而也正因为花期未到,站在梅苑外自然就可以将里面的一切一目了然,澜夙站在墙外栏窗处,正好看到流云念沈正低著头,而那一贯在人前温柔优雅的皇後娘娘却正肃目而立,一张一合的高贵檀口不知道再说这些什麽,只是流云念沈的脸色却逐渐难堪起来。
澜夙转身而去,回到自己的屋子没多久那个人就跟著回来了。
"你怎麽这麽快就回来了?"念沈似乎更惊奇他会在这里,以为他会和闵凡商量很久,他才没有在意时间而任皇姑姑说了那麽久。
"这似乎是我的房间,我回不回来还用得著你管吗?"对於他的口吻厌恶的皱起眉,澜夙讨厌的就是他这样给个好脸子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些天来几乎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房间,甚至就连休息都擅自吩咐了下人在外间准备了卧榻,就像是个粘人的膏药一样一步也不离的跟著他。
对他的气恼念沈却只是抱以一笑,"我以为你会忙很久,所以今天的膳食还没有吩咐下人们去准备呢。"因为担心他特殊的身体再加上也不强壮生孩子会有损元气,所以这段时间他都致力於为他进补调养上,希望可以把他养的胖胖的,不但孩子会健康,生产的时候他也不会受苦的。
澜夙不屑的一哂,"你的那些鬼东西,不出现在我眼前我反而更高兴。"
每次吃饭都会闻到那股难闻的气味,现在弄得他吃饭就像是酷刑一样,就算是最後的结果是让他的身体果然不比以前那个坐著也会晕眩的虚弱,但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而一想到为了那个男人的孩子而让自己受的这些苦,他就更是怒不可遏。
对於他一贯的恶言相向念沈也不去在意,笑了一下起身走到外面吩咐时候的下人可以去准备他早上写出来的菜单子了。
转回头,就看到那个不知道照顾自己的人又开始做到书桌前忙碌起来。
"你就不能休息一下吗?"他走过去将他的笔夺过来,有心忽视掉随後而来的冰冷如利剑般的目光。
"把笔给我。"澜夙一点也不想和他罗嗦,这些日子的经验而谈,如果此刻和他辩论下去,最後的结果只会使自己败下阵来,被这个男人骗回床上躺著并吃下那个闻了就会让人想吐的东西。
"我来帮你吧?"念沈打著商量,随著澜夙肚子一点点地长大,他也不敢再让他动怒了,每一次都好言好语的。
"快点。"澜夙急的吼了一声,作势就要起身夺回笔。
念沈突然不再动作,只是紧握著笔看著紧紧靠著自己的爱人努力的想夺回它,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刚才在梅苑里皇姑姑说的话:
‘家国天下和儿女情长哪个更重要,你不会不明白吧?!'
为了眼前的人,他已经软弱的开始准备放弃,可是,逐江国的百姓该如何面对?为了今天的一切牺牲的姑姑由该如何面对?可是,他真得不能放开眼前的人,他知道孰轻孰重,但是他也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有私心的凡人,或许在大意上他跟自私,可在他看来,再也没有什麽能比得上那麽多年前就闯进他的心里,此刻正在用全部的生命和血肉来为他孕育子嗣的爱人更重要的了。
"澜儿。"一把将正夺得起劲儿的人抱入怀里,紧紧地力道让被抱的人连本能的反抗都忘记了,只是一脸疑惑的呆愣住。
"只要你和孩子在我的身边,就算被唾骂怨恨我也都不会在乎的。"坚定的声音传达著坚定的信念,他保证自己正在用全部的生命和感情爱著他,守护著他,所以即使背弃了当初的承诺,他也要守护最重要的人。
§ § § § §
"怎麽样?"用最华贵的琉璃和金漆彩雕堆砌成的庄严华丽的宫殿内,昏暗之中只有高座之上闪动著微弱的烛光,一旁的窗户微微开启缝隙,吹进的冷风使得烛影晃动摇曳,一道道跃动的光影投注在男人轮廓鲜明的脸上,打出高深莫测的暗影。
"回禀陛下,如陛下所料,他似乎要反悔了。"派出去调查的暗卫带回如实的消息,单膝跪在地上,低垂著面容神情沈冷一片。
"是嘛?!"高座之上的尊者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唇角勾起哂笑似乎对於属下带来的消息一点也不意外,"他要失信吗?那接下来,也就不能怪我了。"神情有些一丝满意,似乎对於被背叛的结果反而十分高兴。
"请问陛下是否一切都按计划行事?"暗卫请示命令。
"嗯。"高贵的人点了点头,神情骤然转为严肃犀利,"要做得干净利落,我不想留下丝毫能被查寻的痕迹。"
"属下明白。"暗卫领命,随即身影一动,原本跪著的地方变得空无一人,昏暗的殿内依旧安静,一切......就好像什麽都没有发生一样。
金色雕砌龙型的座椅上,男人神情冷漠,暗影交错之中,谁也看不到一双深邃的眸子中,高深莫测的闪过一抹不属於帝王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