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在无预警,又或者该说是必然的情况下,他见到了被软禁在守将府的拓拔烈。
拓拔烈有著一双蓝色的眼瞳,是标准的北漠王族会有的那种犹如天空般的晴朗蓝色。虽因为武功被封住和每日必服的软筋散而显得有些萎靡,但令人惊讶的是,拓拔烈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
看著懒倚在椅背上以一种不像是俘虏的悠閒姿态喝茶的拓拔烈,独孤日昊实在难以掩饰心底的惊讶。
这就是拓拔烈?在边境和季骁耗了有半年之久的拓拔烈?!
"......我说,昭王殿下,你可不可以不要就这麽一直盯著我看?我知道我是长得还不错,可这样被看著还是很让人受不了。"拓拔烈说著流利的汉语,丝毫无任何奇怪口音,倘若单单只听他说的话,就像是个真正的汉人一样。
"看一下又不会怎麽样,大不了我也让你看回来就好了。"听拓拔烈那麽一说,独孤日昊心里虽感到些许不好意思,但嘴上仍是不认输。
"好啊,你可不要反悔。"拓拔烈微微一笑,随即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来到了独孤日昊面前。
拓拔烈虽仍是少年,但身形颇高,兼之独孤日昊又坐在椅上,更觉得他又高大了几分。
"...喂,你要作甚麽?"独孤日昊对他突如其来的行为感到不解,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看回来。"拓拔烈以指抬起独孤日昊的下颔,低下头细细的巡看著,全然不顾独孤日昊的陡然僵硬。
"...你长得也还不错嘛,今年几岁了?有没有十五啊?...长得也还真是可爱,看著不太像是一朝的王爷啊。"
拓拔烈自顾自地品评著,独孤日昊闻言大怒,随即站起身在拓拔烈那张以男人来说美得过份的脸上狠狠地揍了一拳。
"不许说我可爱!"独孤日昊怒道,心里早已是怒火冲天。他这辈子最恨别人说他可爱!
拓拔烈捂著被打的那侧脸颊,心里虽惊诧,却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不说就不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敢直接打我这张脸的人...有句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独孤日昊皱起了眉。"甚麽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的,你不会用就不要乱用,说这甚麽鬼话。"
"才不是鬼话,这是实话。"拓拔烈揉著疼痛的脸颊,心里猜想大概淤青了。"明知我反抗不了,你还打得这般狠。"
"...随便,我要走了。"独孤日昊估计著季骁大概要回府了,便要转身离开。
"那你明天来不来?"心急之下,拓拔烈脱口而出期待的话语。
"......不知道。"没有察觉不对劲,独孤日昊想了想,给了不确定的答案。
"再见了......对了,我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其实已经二十四岁了。"说罢,独孤日昊毫不恋栈的离去。
拓拔烈却是呆住了。他...已经二十四岁了?......实在是难以置信......
45
双手扶著浴桶边缘缓缓起身,独孤日昊赤裸著身子踏出了浴桶,拿过一旁早已备好的乾净布巾粗略的擦了下因沐浴而湿透的身子头发,这才随意地套上了一件素白单衣。
赤足走到椅子边坐下,他开始低头擦拭著一头如瀑长发。
越擦越觉不耐烦,以往在王府里,头发随便叫个侍婢擦就行了,可在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地方,诸多不便也是自然。
到最後他乾脆将布巾随手一放,心想反正要不了多久也会乾,既然头发自会乾,又何必去擦它。
此时一声轻响,原本紧闭的房门开了,走进来的正是在外忙碌了一天的季骁。
季骁反手带上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而後缓缓地走近他身边。"...看来我倒是回来的晚了,要是早些,不定可以欣赏到美人出浴的光景。"
"你说谁是美人呀?!"独孤日昊微微嗔道,心下却无半点怒意。
"谁刚刚在净身那便是谁。"季骁掬起了独孤日昊的一缕黑发,凑在唇鼻间闻著。"...好香。"
独孤日昊只觉脸上一热,伸手便把季骁握在手里的那缕发给拉扯出来。"你别这样。"
季骁无言看著他,神色间似乎有些说不清的甚麽东西,静静凝视著他一会儿後,居然出乎他意料的举步离开。
独孤日昊就这麽看著季骁走到屏风後头,看著他映在屏风上的影子脱去衣衫,就著方才的残水沐浴......
独孤日昊心里不解,困惑的咬著唇。
季骁是生气了麽?
几番思量後,他走到了屏风後头,对著正浸在浴桶里、见他过来有些错愕的季骁道:"方才怎麽了?"
季骁不答,只是沉默地看著他。
好半晌,方出了声:"我方才在想,我──"说了一半,却又犹疑。
"快说!"独孤日昊紧盯著他,态度强硬得好似非要从他嘴里听到个说法不可。
"......我爱你,你呢?"
此话犹如一道落雷击中了独孤日昊,他的脸在瞬间涨了个通红。
"我,我还以为你是有甚麽事不顺心,却原来,你,你──"独孤日昊在那里[你]了许久,却是无言了。
"回答我,我想听你亲口说。"季骁坚持地说道。既然他都问了,他就非得得到个答案不可。
"......你难道还不知道麽。"独孤日昊害臊地低下头,耳根都红了。季骁今天是怎麽了,怎麽问他这种问题......
"我知道,可我更想听你亲口说。"季骁见他这副情状,心情好了许多。
"......我......爱你......"
独孤日昊仍是低著头,声音虽小得不能再小,但季骁耳力甚好,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季骁微勾起唇,道:"太小声了,我听不清你说些甚麽。"
独孤日昊听他这话只好认了命,想再说一遍时,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抬起头来,却发现季骁笑得正欢。
──登时他才了解原来季骁是在耍他。
独孤日昊抿了抿唇,转身便想走;季骁见状况不妙,忙大步跨出浴桶,紧紧一把抱住他。
"别生气,也别走,就这麽听我说好不好。我承认刚刚是我不对,可是我真的很高兴,真的,你以前从没说过喜欢我之类的话,日子久了,我也不敢肯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爱我......可是,你方才......我好高兴,高兴得都快要飞上天了。"
季骁在他耳边低低地倾诉著,语气里尽是毫不掩饰的快意。
"...笨蛋。"被紧紧锁在他怀里,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季骁此刻定然笑得很开心,独孤日昊低低带点无奈道。
要是不喜欢你,会乖乖的任你做这个做那个还毫不反抗麽?
要是不喜欢你,会不远千里长途跋涉只为与你见上一面麽?
要是不喜欢你,会不顾羞耻自尊讲你想要听的话给你听麽?
真是个笨蛋。
46
过了良久,独孤日昊才以肘轻撞了季骁一下。
"别抱了,回去洗你的澡吧。"
季骁却不理会他,反而抱得更紧了。"再让我抱一下嘛,别这麽小气。"
清楚的感受到後背传来的温暖湿意,独孤日昊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用力推开了季骁。
"快回去洗澡啦,你看,你把我刚穿上的衣裳都弄湿了。"他举起手展示著因季骁而半湿的衣衫,语气低低地与其说是抱怨,更像是撒娇。
"弄湿就弄湿了,再换一件不就好了。"季骁无谓说著,倒真的回到浴桶中乖乖地清洗身子。
"衣裳那是小事,可是我连头发也湿了。"独孤日昊甩甩头,心中的不爽更甚。本来头发都快要乾了,被他这样一弄,头发又湿了。
季骁凝视著他,突然觉得他方才的模样还挺像只幼犬,甩头的动作极其可爱,不由得笑出声来。
独孤日昊见他突然发笑,好奇问道:"你笑甚麽?"
季骁只是笑却不答。
等了好久,季骁却仍是笑他自己的,毫无告诉他的意愿,他不由生起气来。"哼,不说就不说,谁希罕听了!"说罢转身就走。
季骁连忙止住了笑,道:"我说就是了,别走啊。"
"我不想听了,你也不用说。"独孤日昊使起性子来,只停下回头冷冷看了季骁一眼,便重又迈出了步伐。
"别走啊,算我求你,留下来听我说。"季骁作哀求状,声音表情动作无不哀切至极。
独孤日昊停下了步子。"...算你求我?"
"不是...我求你,请你听我说吧!"季骁为了留下他,完完全全把他当将军的威严都不知丢到哪去了。
独孤日昊回过身快步走到浴桶边,得逞地微笑起来。"那你快说。"
季骁暗叹一口气,就知道他根本只是在耍他,而他居然也配合他让他耍......唉......
"其实也没甚麽,只是方才觉得你很可爱而已。"觉得他像幼犬之类的话可不能说,不然指不定他又会来一次刚刚那种戏码。
"啊?"独孤日昊有些不解,就这样也好发笑?
"你这麽可爱,而且......"季骁说了一半话,却停了下来。
"而且怎样?"急於得知下文的独孤日昊忙问道,却突然被季骁抓住了衣襟往下拉。
忽然一个炙热柔软的物体贴住了他的唇。
...是季骁吻了他──
深长的一吻结束後,季骁才放开他。
"...而且到底怎样?"独孤日昊平复著紊乱的气息,固执地追问。
"而且...我心情很好。"季骁舔舔嘴唇,笑的奸滑像是只狐狸。
"甚麽啊......"觉得这回答有些烂的独孤日昊不由捶了下他的肩胛。随即走出屏风,拿起布巾认命地擦著始终乾不了的发。
"...对了,季骁,我今日去见了拓拔烈。他长得还挺美的,真是出乎意料。"左右无事,独孤日昊遂与仍在沐浴的季骁隔空閒谈。
"你去见了他?"季骁的声调忽然有些奇怪,不过他也说不出是哪里怪。
"嗯,还跟他聊了会。"独孤日昊换了条乾些的布巾,继续擦著已没有那麽湿的一头青丝。
季骁沉默了好阵子,方道:"以後尽量别去见他......我担不起也不想担这万一。"
"甚麽意思?"
"前阵子你还没来的时候,来了好几拨人马都是想偷偷救出他的,有一次差点就得逞,幸好被发现了。万一,"季骁微顿,声音又低沉了几分。"......你知道,万一有许多种可能性。"
独孤日昊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我尽量便是。"
过了一会,他忽道:"...季骁,你不让我去见他...该不会其中也有一点是,在吃醋吧?"
"............对。"良久,季骁方回了声。"......我就是不想你去见他。"
闻言,独孤日昊蓦然间轻轻笑出了声。
"......你别笑啊......"
47
王爷──"
独孤日昊纵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直到听到远远传来的一声呼唤後,才一勒马缰让跨下爱马缓了下来,继而转过身来奔向对面正迎面驾马而来的方昀。
"......甚麽事?"他惬意地问,随即便注意到了方昀的脸色有些凝重。
"北漠来使。"方昀简单说道,面色依旧沉凝得有如一潭冰泉。
独孤日昊心下一动,旋即策马往方昀来向奔去。"那可别让贵客久等了!"
他的声音犹在耳畔,人却早去得远了,方昀微呆一下也跟了上去。
虽说别让贵客久等了,可独孤日昊还是拖磨了大半个时辰才换好乾净衣衫、洗去脸上身上尘土,也才要见那所谓的[贵客]。
来到大厅,他一眼就注意到北漠的使者了。
总共有三人。其中站立著的两人很明显只是护卫罢了,一脸的谨慎戒备;而居中斯斯文文坐在椅上的那一人却不一样,不仅拿著茶杯閒适地啜饮,甚至看起来已经跟在座的季骁及项青泉互相聊了一番的样子。
"久等了。"他微微对居中那人点了个头。
岂料那人对他的迟到和轻慢态度皆不著恼,反而饶富兴味的一笑。"...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昭王了吧?...真是久仰。"
他顿时对这人留上了心,看来这人城府可深得很哪......
"本王确是昭王无误,但甚麽鼎鼎有名,那可不见得就是这麽一回事了。"
"王爷何必过谦。"那人还是笑著,独孤日昊却觉得那人的笑隐隐透了一股狡诈的味道。
突然间他注意到了,在那人掩饰用的笑意下,一双蓝得近黑的眸子正闪烁著狡黠之意。
蓝得近黑。
他稍想一下便找到了答案。
北漠二王子,拓拔霆。谣传当年与现今的北漠国主争位争得最狠的就是他,可是後来见争位无望第一个倒戈助北漠国主肃清异己的也是他,总之就是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物。全北漠王族之中,只有他的眼瞳是近黑的蓝色。
"...二王子殿下客气了。"
"好说好说。"
他走上前,在主位坐下。
"接下来,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别再扯那些言不及义的废话了。"
"王爷真是爽快。"拓拔霆那对蓝黑眸微转了下,道:"其实拓拔霆这次来呢,主要是为我北漠国主作个信差,送封信来给王爷。"说著便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
立时便有侍卫上前接过了,仔细检查过了一遍,才呈上去给独孤日昊。
独孤日昊当场拆开了信,展读一番,原本有些紧绷的表情终於略为放松了些。
看来和平的日子不远,北漠国主这封信中表达得很清楚,的确有和谈之意,只是那细节却要另行再议。
他松了一口气,对著拓拔霆微笑道:"多谢殿下带来这个好消息。"示意一旁侍卫将信拿给季骁与项青泉观看。
"王爷言重了。"拓拔霆回以一笑,忽道:"其实拓拔霆还有个不情之请。"
独孤日昊疑惑挑眉。
"可否让我见舍弟一面?"拓拔霆微笑著,眼里仍是闪著狡诈如狐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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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思一下觉得并无不可,独孤日昊便应允了他,当下转头对项青泉道:"如此便麻烦项将军去请四殿下出来了。"
闻言,项青泉起身对著他拱了拱手後便转身退下。
抬眼刚好扫过坐在一旁的季骁,独孤日昊见他眼里似乎透著一股警戒的意味,连忙对他安抚地笑了笑。
毕竟人家想见兄弟一面,自己也没麽理由好拒绝不是?...更何况和谈的事儿已经定了,让他见上这麽一面两面的也没差,只是要等真正订下和约才能放人就是了。
谅拓拔霆也不会不识相到今天就想把人给带走吧。
再者,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料拓拔霆也玩不出甚麽花样来!
看著那带著浅浅酒窝的笑容,季骁不由一阵砰然心动──
......好可爱......
虽然心里这麽认为,但季骁并无表现出来,只是维持著自方才便保持的面无表情。
纵然心底正为了独孤日昊而深深悸动,可季骁还是对於拓拔霆提出的要求很在意。
方才独孤日昊还未到来前,他跟拓拔霆相互用言语试探了下,虽然只谈了短短的时间,拓拔霆表现出的态度也很正常,但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肯定有哪里不对。
但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算了,盯得紧些也就是了,谅拓拔霆搞不出甚麽把戏。
看著两人有意无意的眼神交会,拓拔霆只是淡淡的微笑著,时而閒适地啜著手里的那盏茶,让人看不出他脑子里在转些甚麽主意。
不久,项青泉和拓拔烈便双双来到了大厅。
一眼看到姿态从容不迫的拓拔霆,拓拔烈双眼圆睁,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