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曜————冷雪魁

　　潋曜1

　　那是发生在六个小时前某家咖啡厅的事。

　　「真难得耶，你居然这麽著急地把我找出来，是什麽事让你这麽急啊？」小小地调侃了认识二十年的老友，男人挂著玩世不恭的笑容，浅啜了一口香浓的拿铁。

　　「……俊树，我……」坐在俊树眼前的男子一反他身高一八六，魁梧壮硕，阳刚坚毅的外观，浑身紧绷，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如黑曜石般散发出熠熠光芒的黑眼珠在装潢温馨的小咖啡厅四处乱瞟，最後又回到了眼前那杯飘散著热气的黑咖啡，定住。

　　「怎麽啦，你不要紧吧？阿曜。」认识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黑崎 曜如此坐立难安的样子，俊树敛起轻浮的笑容，开始认真地看著眼前的好友。

　　难道他真的是有很要紧的事要和自己商量？

　　「我没事……」他……他只是太紧张，所以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骗人，你的手抖的好厉害，而且声音也有气无力的。除此之外，你从刚刚就咬著嘴唇，我们都几十年的朋友了，我会不知道那是你紧张的表现吗？」一抹真正的担心爬上了俊树的眉头，皱的紧紧。

　　说起阿曜这个朋友，什麽都好，也够讲义气，从小到大不管有什麽事，只要自己开口，他绝对是两肋插刀，帮忙到底，没有第二句话……但就是太爱逞强，什麽烦恼都藏在心里，只想自己解决，是个不折不扣的闷葫芦。

　　不过，每当他有心事，或正在为某事烦恼紧张时，从其他地方是看不出来，但他总会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而如今，在那雪白整齐的牙齿下，那片柔软的唇已经被咬的发白，眼看就快流出血丝，好友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点儿也不打算松开。

　　「阿曜，我说真的，别咬了，快放开。」想用手解救那被咬的死紧的唇，但身处公众场合，一个男人贸然伸手碰触另一个男子的嘴唇，实在不是什麽雅观的画面。无计可施之下，俊树伸出手握住好友放在桌上，握到关节泛白，颤抖不已的拳……却没想到自己伸出去的手会被对方反握。

　　「俊树，听我说。」

　　被黑崎曜无比严肃的表情和态度微微震慑，俊树真的停下所有动作，带著困惑的眼神望向眼前的男子。

　　「……我───────我喜欢你。」

　　这句话声音不大，至少不是会引来其他人注意的音量，但却足以让坐在黑崎曜对面的俊树听的一清二楚，并震惊地睁大自己的双眼。

　　一个认真、一个讶异，双方的沉默漫长地持续著。莫约过了三十秒後，俊树才勉强扯出了个笑容。

　　「哈哈哈，阿曜你在说什麽啊？今天又不是愚人节，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收回被握住的右手，俊树试著用轻松的气氛化解两人间的尴尬，可惜黑崎曜却不让他如意。

　　「我不是开玩笑，俊树。」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反应还在自己的预料里，比起刚才，黑崎曜的反应出奇的冷静。「我是说真的……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但……从以前，我就只喜欢男人，只喜欢你。」

　　强扯出的笑容，在俊树帅气的脸上慢慢褪去。最後，带著深深的惊讶和困惑，男子终於清楚地了解到个性认真的好友不会同他开这个无聊的玩笑，於是，他看著米白色的地板，沉默了下来。

　　过了很久以後，他开口。

　　「──────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黑崎曜一直过度紧绷的双肩一下子垮了下来，像泄了气的气球般，他的身体慢慢地放松，最後，几乎是完全瘫在椅子上。

　　但是，他脸上却露出释怀的笑容。「没关系，俊树。我早就知道你会拒绝的。」

　　一切都在预料中。

　　虽然他是真心的，但他早就已经做好被甩的觉悟，而且也很笃定自己一定会失败，所以对他而言，这打击还不算太大。

　　这打击……真的不大。

　　撑起有些虚软的双腿，黑崎曜抽走帐单。「抱歉，俊树，给你添麻烦了，这摊就算我的吧。」然後，走到柜台付帐。

　　仍坐在位子上，背对著黑崎曜，沉默不语的俊树，在他已经拉开大门，欲步出店外时，才回过头叫住他。

　　「阿曜！」

　　听闻叫唤，男子回过头，脸上的表情是淡然……彷佛看破红尘般的平静。

　　不知怎地，看到他这样，俊树的心却小小地揪了一下。……为什麽？他应该要很庆幸他们能这麽和平而成熟地解决这件事呀。

　　「我们以後……还是朋友吗？」他不会介意阿曜的性向，也不会介意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只希望，他们的二十多年的友情不会因为今天而毁於一旦。

　　店门口的男子望著他，过了大约十秒的时间，才缓缓开口。「还是。」

　　俊树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阿曜从没骗过他，也不会骗他。「我知道了，阿曜，再见。」他又恢复了爽朗的笑容，对著欲离去的好友挥了挥手。

　　其实自己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了。不过俊树明白，像这种时候，还是等一会儿再出去，免得刺激已经很不好受的阿曜。

　　这种时候，就是要让他好好静一静。

　　「嗯，再见。」

　　门上的铃声清脆地响起，黑色的皮鞋踏出了小咖啡厅，然後，越来越远。

　　再见了，俊树……

　　这是我第一次说谎骗了你，但也是最後一次，你就原谅我这点小小的任性吧。

　　再见……

　　然後是六个小时後的现在，在某家四星级饭店的某间房里。

　　「喂，泷也，真的不来吗？」俐落地用手肘撑住衣襬，然後抬高，一脱一拉间，看起来还算中规中矩的Ｔ恤已经一气呵成地离开了少年纤瘦雪白的修长身躯。

　　稍稍扭个头，配合手的动作，原本被上翻的Ｔ恤包住的头也跟著获得自由，膨松柔软的淡茶色发丝、细而美的眉、红润丰盈的双唇、长而卷翘的羽睫、俏挺的鼻头、水嫩透亮的雪白肌肤……配上细长柔美的瓜子脸，活脱脱就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最让人勾魂摄魄的，还是双嵌在那张精致脸蛋上的碧绿美眸。

　　那是对很美的眸子，虽然除了颜色外，基本的构造都和一般人没两样，但那对水亮的双眸，就像两潭真正有生命的湖泊般，会随著主人的情绪而稍稍地变化颜色，深遂、美丽，而神秘。

　　只是客观地去看这双眼就已经如此，更别提当这对眼眸噙著勾引男女老少的魅力，以及彷佛傲视天下的自信时……除了清豔，大概找不出更完美的句字去形容。

　　东方人的纤细骨架、配上西方人的身体特徵，才是潋水．Ｊ．基诺．圣裴斯之所以有著抢眼的西方外表，却丝毫没有洋味儿的原因。

　　「要走就快滚。」美人在眼前换衣服的景象丝毫吸引不了瘫在床上的俊美少年，他伸出修长的手腕做了个赶狗的姿势，望著天花板的双眼有些无神。

　　「啧，又在想那个『警察伯伯』？」换上黑色衬衫和皮裤，并狂放不羁地打开了前三颗钮扣，露出洁白的胸颈和挂在颈间的银色颈饰。潋水一点也不在意对方失礼的态度，反而冲著床上了无生气的少年笑了笑。

　　「你也真够傻的，泷。对方都己经不要你了，还把你的真心当成玩笑；再加上他又只是个脑袋未开化的老男人，你又何苦死心榻地地想著他呢？

　　既然是难得的毕业旅行，你就先忘记那边的不愉快，去认识一些新的人，搞不好会有比那家伙更好的人出现也不一定啊。」

　　泷也冷哼了声。「得了吧，北海道这种乡下地方是会有什麽『认识新人』的场所？我才要劝你别玩的太超过，免得惹来一身腥。」

　　「安啦，我有带套子。」潋水拍拍位於臀部的口袋。「而且我是个懂规矩的『玩家』，自然只跟『玩伴』玩，不会去招惹温室小花的。」至於『玩乐的地方』，嘿嘿，当然只要找就会有啊，北海道这麽大，总不会连间有趣的夜店都没有吧？

　　「再说，若真捅了什麽篓子，我也应付的来的，你可别忘了我姓什麽，又会些什麽。」基本上，活到这麽大，他还没有利用Ｊ．基诺．圣裴斯家族的力量来完成什麽事过，就算在外面要跟小混混干架，以他的身手，也有十成十的把握会赢。

　　Ｊ．基诺家族……在十七世纪前，都一直以贵族的身份辅佐国王，他们的工作就是当国王和教宗间的润滑剂，让历代对立的国王和教宗不致於掀起战争。由於圆滑的处事手腕，让这个家族深受国王和教宗的喜爱和重用，甚至在这之後的四百年间，王权没落的时代，他们仍得以延续贵族血脉。

　　『圣裴斯』这个姓，据说不知道是哪个国王御赐给潋水哪个老祖宗的姓。

　　不过，在十八世纪，王权和教会逐渐没落时，Ｊ．基诺．圣裴斯家族却又眼明手快地看清了局势，放弃了爵位，开始使用几代下来累积的财富做起生意。

　　一向极得上帝眷顾的圣裴斯家族，生意当然是越做越大，直到现今，圣裴斯企业的触手已经伸及全世界，上至军事科技、下至民生用品，全都有著以圣裴斯家徽做Ｌｏｇｏ的标志。

　　如果只是普通的奸商也就算了，偏偏圣裴斯家族容貌、脑袋和才艺都很出众，就算不从商，往往不是进入演艺圈、政治界、不然就是有名的艺术家。

　　简直……就是个统治了世界的家族。

　　「呿，你这种家伙也能得到圣裴斯家的庇佑吗？」泷也又冷哼一声。

　　「私生子当然不行啊，何况我是私生子的私生子。」无所谓地耸耸肩，潋水一点也不介意泷也的失礼……因为他踩的地方根本不是他的痛处。

　　说真的，若他真是这种麻烦家族的一份子，他才真要伤脑筋咧。

　　潋水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混了多少种族的血缘，不过用族谱来推，一定有八国联军这麽多，再加上私生子的范围不列入族谱，所以一定更多。

　　但对於这样的自己，他可是骄傲得很。

　　童年时，圣裴斯家族曾试著接纳过潋水……对他的结论是────还好这种活动式的灾难制造机不算是他们家族的一员。

　　而在欧洲度过的那段时光，亦成为他最讨厌的回忆，他对圣裴斯家族的评论是──────还好这种空有头衔和钞票的家族不算是他的家族。

　　「所以，就算哪天你被砍死在外头，我也不会感到任何讶异。」泷也继续冷冷地说道。

　　闻言，潋水勾出了个绝美的笑弧。「等我哪天真的被砍死了，你再来我的坟前这麽说也不迟啊。告诉你，真正能克我的人，不是挂了就是还没出生。」

　　意思就是现在这个世上没有。

　　啪答。饭店的实心木门被关上。

　　「真的？」明知已经没有人听得到，泷也还是望著天花板轻喃。

　　「应该只是还没出现吧？因为在那家伙闯进我的生命前，我也是这麽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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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北海道，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就会有商机；只要有商机的地方就会有生意；只要有生意的地方─────就会有乐子。

　　──────虹醉。

　　「看吧，只要找一下，果然还是有。」嘻，根据他之前搜集到的资料，这间可是附近有名的ｇａｙ ｂａｒ，不过……这里还真不好找。

　　毕竟「虹醉」可不是上网搜寻或旅游手册导览会介绍的地方，若不是有特定管道，绝对找不出来的。

　　潋水是个「玩家」，基本上，只要看的顺眼、没病、没麻烦、有意愿，他都很乐意和对方玩玩……不管是男是女。所以这样的地方他也不是第一次来。

　　虹醉有名归有名，但居然会开在北海道这样的乡下地方，里头的品质就很值得怀疑。

　　呵，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有趣啊，如果不有趣，再有名他也不稀罕。

　　一踏进店里，迎接他的就是开的有些大声的轻音乐、昏暗的灯光、以及用盆景隔出的一个个小空间……这一切都是为了顾及顾客的隐私权。

　　除了这里没有女宾、以及男人看著彼此的眼神外，跟一般的夜店没什麽不同。

　　也许是因为戴著有色墨镜和黑色的鸭舌帽，遮去了大半潋水惊为天人的容貌，所以当他出现在「虹醉」时，并没有招来太多的目光，他随便挑了吧台的位置坐下。

　　「欢迎。没看过你，头一次来？」不像电视里嗲声嗲气的酒保，来到潋水面前招呼的酒保长相端正，熟练地摇著雪克杯，脸上没有什麽特别的表情，用字也不多。

　　「嗯。」基於礼貌，潋水点了点头，顺便奉送一个免钱的微笑。

　　「你看起来不像是圈内人。」酒保持续地摇著雪克杯，面无表情地道。「你如果只是来找玩伴，那麽你走错地方了，『虹醉』是给真心想找伴侣的人来的地方。」

　　「哦？」见面不到一分钟就被道尽里子，潋水挑眉掩饰心中的微讶，转头看了看身後的客人们。「话是这麽说，但真正找得到的又有几个呢？」

　　闻言，酒保什麽也没说，只是停下摇晃的动作，像是叹息般长吁了口气。

　　「要喝什麽？」先将雪克杯里的靛蓝液体倒进加了冰块的威士忌酒杯，酒保才倒了一杯水，递给潋水。

　　「我也是第一次来，不如……就点你最擅长调的酒好了。」潋水耸耸肩道。

　　酒保挑眉。「你还没满十八吧？『暗夜情挑』不是那麽好对付的酒。」

　　「这样啊？」潋水笑得更开。「那我就偏要点，你不会阻止我吧？」呵，这个酒保似乎不会因为他未成年就不给他酒喝呢，真是够上道。

　　开玩笑，他跟著他那对不但自己爱喝酒品酒，酒量还奇海的老爸老妈长大，什麽高粱、清酒、威士忌、龙舌兰、血腥玛莉……反正只要是叫的出来的酒名，管它是烈酒还是调酒，从小他就把它们装在奶瓶里当牛奶喝。如今听到「不好对付」的调酒，不试试它有多不好对付，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吗？

　　反正如果这家店没有合他的胃口的对象，那有对他胃口的酒也可以了啦。

　　「若出了什麽事，别把麻烦找到我们头上就行。」耸耸肩，酒保又俐落地开始在雪克杯里丢东丢西。

　　出事？

　　酒这种东西本来喝多了就会误事，潋水自然把酒保的话当危言耸听，不过，要真有会出事的调酒……那就太有趣啦。

　　话又说回来……

　　「这杯是什麽酒？」放在架子上那杯刚调好的靛蓝色酒液，似乎没有要递送出去的意思。也许是灯光效果，那蓝色……透著神秘的光芒，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教人光看就有些微醺……

　　「忘情水。」

　　喔……真是浅显易懂的名字。「你失恋啦？」

　　「不是我，是他。」酒保用眼神瞥了瞥不远处。

　　顺著视线，潋水转头一看，赫然被身旁隔了两个座位的一坨黑色物体吓个正著。

　　那、那是啥……？

　　「呜、呜呜……」

　　听闻神秘物体发出的呜咽声，潋水才仔细打量起神秘物体，发现那是一个男人。

　　他浑身发出的黯淡气息几乎让他跟昏暗的背景融合在一起。趴俯在吧台的角落上，全身缩成一团的他，隐隐约约散发出的酒味显示他喝了不少……好奇让潋水忍不住靠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