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曜————冷雪魁

　　「对了，黑崎老师！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突然想起些什麽，教务主任急急留住了黑崎曜的步伐。

　　「是？」

　　「是这样的，前一阵子，有一位女老师请了产假……她的工作大部分都己分配给其他老师，但就剩下她带的班级，学校实在没有教师抽的出空来……所以，可以请你帮忙代课，直到这个学期结束吗？」

　　「咦？您是说……导师吗？」

　　「是的，是三年级的班级。」

　　突然间，曜明白了。也许这就是这所学园急於徵人的原因，不过……自己又没有任何经验……突然就要带领整个班级，而且还是正面临大考，最需要导师来当指标的三年级……「可是依我的经验……」

　　「关於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教务主任挺起他的鲔鱼肚，骄傲地摸了摸脸上的八字胡。「那个班级个个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除此之外，本校的学生会会长和副会长也在那个班上，他们都非常能干，虽然退位在即，但相信肯定能够帮助你顺利带完这个学期的。」

　　言下之意就是，管他是什麽阿猫阿狗来代课，都不会影响整个班级，反正他们只缺一个导师就是了。

　　想了一想，曜认为这也不啻是个累积经验的好机会，况且他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和立场。「好吧，教务主任，我会全力以赴的。」

　　＋

　　他後悔了。

　　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一场骗局。

　　「潋水．Ｊ．基诺．圣斐斯……」新官上任的第一天，早自习时间，黑崎曜手中的笔无法克制地抖个不停，甚至要在点名板上画个勾都很困难。

　　黑崎曜忍不住习惯性地咬住下唇。

　　「有～～」虽然头是吊儿郎铛地半撑在桌上，手也是要举不举的，尾音更是像没睡饱般拖个老长，不过潋水眼中闪耀的光芒可和他现在的姿态完全是两回事。「老师～虽然我的名字又臭又长，可是您只要称呼我潋水就行了啦～～也有人会叫我小潋潋喔～！虽然平常我都只给漂亮的大姊姊这麽称呼，不过老师这麽帅，可以优惠啦～～！」

　　阳光而无邪的笑容在潋水天使般的容颜上展开，虽然略嫌轻浮，却又让人感觉到他的可亲。

　　不像那个跟他疯狂了一整夜的少年。

　　但这不可能啊！就算是闹双胞，总不会连名字都一样吧？

　　（我讨厌人家翻旧帐，也讨厌不好聚好散，所以我不想招惹处子，也不喜欢和太纯情、或太正直的人相处。）

　　（不要麻烦、不必联络，你的游戏规则我会遵守……）

　　对喔，他们做了那样的约定。

　　所以，就算双方出现在彼此的私生活里，也不需要让大家知道他们早已认识的事……因为根本没必要。

　　那夜所发生的一切，只是玩玩。这是双方达成的共识。

　　他的运气的确不够好，但也没有太糟。要不然任教第一天就传出与学生发生一夜情的丑闻，只怕他也别想在教育界待下去了。

　　思及此，黑崎曜重新打起精神，继续点名。他一边确认学生们的出席状况，一边努力把点名簿上的每个名字和学生的脸连结，记忆下来。

　　「长岛广美……有到。很好，全班都到了。呃……我还没自我介绍。」偷偷深呼吸，让集中了所有观线的自己不要太紧张，黑崎曜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苍劲有力。

　　「各位早安，我是这学期代替请了产假的水鸟老师，负责带领各位的级任导师，黑崎曜。请多多指教。」

　　「嘻……他说各位早安耶……」

　　「好好玩的老师。」台下有些同学小声地窃笑。

　　面对这样的情况，黑崎曜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可是很认真的在自我介绍。「呃……请问，说各位早安是很奇怪的事吗？」忍不住的，他问了出来。

　　「嘻嘻……他居然说『请问』……呵呵呵……」窃笑的人数增加了，笑声也开始大胆了起来。

　　「老师～」这时，台下一只手臂高高地举了起来。

　　黑崎曜很想不理他，那只手臂的主人却自己说话了。「老师你以前是在小公司上班吧？」

　　半是无奈，半是惊讶，黑崎曜开口回答。「你怎麽知道？潋水同学。」

　　「噗嗤……」忍不住地，潋水也笑了出来。「哈哈……老师啊，你不用使用敬语跟我们说话啦！这里又不是公司，干嘛把自我介绍弄得跟业绩报告一样？」

　　闻言，黑崎曜的脸胀红的同时，全班也跟著哄堂大笑。

　　糟……他不知不觉间把以前的习惯带到学校来了，而他居然一点也没发觉。

　　「对不起，我会注意……」完全是出於条件反射，下意识的，他道了歉。

　　但下一瞬间，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他红著脸，又蹦出了一句企业用语，全班更是笑的乐不可支，甚至有几位同学已经笑趴在座位上，笑到已经没有声音，身体却还不住地抖动。

　　天底下哪一个老师会跟学生说『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啊？

　　「呃……」场面开始不受控制，黑崎曜完全傻在当场，根本不知该拿眼前的情况怎麽办。一紧张，贝齿又陷进了嘴唇。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一下。」潋水站起身，拍拍手。只是这麽简单的动作就真的让全班安静了下来，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黑崎老师才刚来，还在实习，我们这样会吓到他的。首先，我们先来问点问题好了，可以吧？老师。」控制住班上的声势後，潋水才转向曜，表面是询问他的意见，但按照这个情况，曜也明白，面对四十多双闪亮亮的眼儿，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可以……」

　　「有！老师你要教我们哪一科？」一个男生举手先发问。

　　「呃……我主要是带领大家上体育课，不过要是同学们在其他科方面有问题的话，我也会尽力教导各位的。」

　　全班“喔……”了一声。

　　「换我！老师你几岁啊？」一个女孩也跟著举手。

　　「二十七岁。」

　　「哇……才二十七啊，好年轻喔～」班上的女孩们兴奋地切切私语著。

　　然後又是另一个同学兴致勃勃的询问他的星座血型。

　　连续试了几个问题後，黑崎曜发觉他们似乎……比起课业上的问题，他们针对他个人的底细比较有兴趣……比如老家在哪里、现在住哪里、喜欢哪一型的女性、会不会偏食、以前的工作如何等等……甚至还有人要他公布他的手机号码。

　　面对这群好奇心旺盛的少年少女，能回答的，黑崎曜尽量回答，至於太私密的，他则避重就轻的回覆。

　　最後，他们终於问到了这个。

　　「老师！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一个学生的发问，让全班陷入一阵兴奋。

　　「对啊对啊，老师你只身搬到离北海道那麽远的地方，要是有女朋友，对方一定寂寞死了～！」

　　「不一定喔，搞不好老师的女朋友其实就住在这附近，老师是为了能更接近人家才大老远跑来～」

　　「啊，会不会是单恋人家啊？」

　　「不会吧？他长这麽帅耶！应该不会没有女朋友吧？」

　　黑崎曜还没回答，全班便开始热烈地讨论，各式各样的臆测全都出来了，听的黑崎曜哭笑不得。

　　「我现在没有女朋友。」他乾脆地回答。

　　「喔喔喔喔喔喔喔～～～！！！」得到答案，全班……的女生，发出亢奋的声音。

　　「哎呀～还没有女朋友耶，亚子，我们有机会了喔！」一个女生半开玩笑的笑说。

　　「你在说什麽呀，我们这种女生，在老师眼里看起来一定跟小鬼没两样啦～老师一定不会喜欢搞师生恋的，对吧老师～～」那个叫亚子的女孩更是拔高嗓音回答，听起来也没有认真的意思。

　　「真的吗～？老师啊，你觉得呢？你对师生恋的看法如何啊？」那被吐了槽的女孩转向黑崎曜问。

　　「呃……我────」脑海蓦然浮现一个礼拜前那个狂乱淫靡的夜晚，怎麽也挥之不去，黑崎曜说不出话来，急的脸红脖子粗，又下意识地咬住嘴唇。

　　就在此刻，早自习结束的下课钟响了。像是在宣告他的特赦般，清脆宏亮的钟声响彻整座校园，令黑崎曜忍不住松了口气。

　　「那今天就到此打住，同学们，可以下课了。」速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黑崎曜逃命似地快速步教室。

　　「咦～～～～」教室里传来同学们失望的叹息，但依然有几个不死心的学生追上来，想和他们的新老师再聊一会。

　　就这样，走廊上，黑崎曜的身旁黏了四、五名学生，任凭他好说歹说也摆脱不了他们，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抱歉啊，黑崎老师，你现在有空吗？」双手抱住後脑，斜倚在墙边，用有些轻浮的口气叫住他的，是潋水。

　　「呃……我……」黑崎曜看看身旁的同学们。「我现在是没什麽事。」

　　经过了刚刚早自习的相处，他认为眼前的这名少年不会威胁到自己，对潋水的戒心也就放松不少。

　　「这样啊～那不知道你能不能借我一点时间，身为学生会的副会长，有些事情我必须跟你单独商量。」

　　「唔。」糟糕，刚刚场面一团混乱，他居然忘了先问一下谁是学生会长和副会长……教务主任说他们一定能帮助他带完这个学期，而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也需要他们……做了这麽失礼的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心生不满？

　　脑海闪过这样的担忧，几乎是想也不想的，黑崎曜答应了潋水的邀约。「可以啊。」

　　「哇啊，真的？」潋水高兴地击了个掌。「那各位同学，不好意思罗，黑崎老师我就借走罗～」

　　潋水拉住曜的手臂就往学生会室的方向去，不久，就在众人的目光下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潋曜4

　　进到这个比一般教室大上两倍的学生会室，黑崎曜只能用瞠目结舌的表情瞪著这个空间。

　　纯欧风的装饰里，在东侧的墙面，装设了一面约一尺半的大型窗棂，让整个空间只采取自然光线就能有一定的明亮程度，窗边还附有纱帐和窗帘，用以过滤光线，让强烈的东面阳光柔和且温暖，整个室内用长青型的植物，搭配几盆较为少见的花种，使得室内给人一种高雅华贵，却又不落於雍俗的感觉。

　　宛如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脚底下的长毛波斯地毯，吸去了所有足音，高雅的风格让黑崎曜有些犹豫该不该踏在这柔软的地毯上。

　　在学生会室的中间，有一张大型的黑檀木会议桌，上头摆放了数台笔记型电脑，以及许多纸类文件，有的已经批阅过，有的似乎才刚送来，更有些已经制做成为报表……专业的程度，连曾在贸易公司待过的黑崎曜都不禁目瞪口呆。

　　一旁的两个透明橱柜里，摆放的是各式奖杯、奖牌、奖状等等……还有一些学生会的成员与校长、县长等等……甚至是和国会议员、影歌星的合照都有！这之中，他认出了某张脸孔。

　　「这是……相泽泷也同学吗？」在全班之中，长相最引人注目的，除了潋水外，还有另一个男孩……他的美貌令他印象很深刻，所以很快便记住了他的名字。不过，比起班上的其他同学，这位学生显得冷静多了，至少在刚刚早自习的时候，他不但没有跟著班上同学起哄，甚至还一副无聊到快要打起瞌睡的表情。

　　「是啊，很厉害对吧？居然能跟有名的女明星合照……好像是什麽鬼比赛的时候吧，她也是评审之一。」潋水熟练地泡著大吉岭红茶，一边和黑崎曜对话。

　　「可是我看他的表情好像有点不耐烦……」黑崎曜提出了他的疑问。

　　「哎呀，那家伙老是那一张死人脸啦，习惯就好，别看他那样，他可是外表和冰山一样冷漠，内心却火热如岩浆的热情少年呐～」潋水若有所指地说道，但他也明白这唯一的听众不可能听懂。

　　「是喔……」既然真有那麽热情，为什麽还摆得出这麽不耐的表情？对方可是女明星耶，难道这般美貌也挑不起他的热情吗？

　　这个问题没有在黑崎曜的脑海里停留太久，马上便被潋水的呼唤给抛诸脑後。

　　「老师，来喝茶吧。大吉岭红茶好不好？啊，就算不好，我也已经泡了喔。」潋水俏皮地说道。

　　「啊，不会，谢谢。」曜走到角落的沙发组中坐了下来，正当他接过潋水递上的红茶欲饮的时候，绚丽的色调映入他的眼帘。

　　「好漂亮……」黑崎曜忍不住赞叹著。

　　那是一幅很大、很美丽的画，没有任何主题，也没有署名，就只是色彩……一块块、各式各样，形状也完全不规则的色调，组合起来却有一种非常柔和，给人一种温暖愉快的感觉，明明就只是色彩的拚凑组合，看著看著却有种沉浸在幸福里的感觉……像是所有烦恼忧愁都被画吸走般，令人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

　　「喔？」顺著曜的视线，潋水发现他是在看自己身後的画。「老师对画有兴趣吗？」他兴味盎然地问道。

　　「不，我对画一点也不了解。」黑崎曜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过，我觉得这真的是一幅很美的画……我也不太会说，反正就是觉得很幸福，很想永远盯著这幅画看……感觉……很感动。」虽然言词有些笨拙，但他还是真诚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绿眸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但它实在流逝的太快，专注於欣赏的黑崎曜根本无法捕捉。

　　「你是第二个这麽说的人呢。」潋水啜了口色泽优美的红茶。「之前，除了学生会长泷也外，大家都说，这种画小孩子也画的出来。」

　　黑崎曜笑了一笑。「呵……如果只是把颜色乱混一通，小孩子的确也办得到……可是我不认为，这幅画的所要传达的东西，是小孩子能够理解的……该怎麽说呢……虽然我不懂艺术，但我觉得能让看画的人觉得漂亮、感到舒服，或是能够确实传达作者的感觉，那才是最重要的吧？」

　　「您说的没错……老师。」潋水敛下眼睫，遮去深沉的眸光。

　　「呃，其实我真的不懂艺术，这纯粹是我个人的感觉啦。对了，这幅画的作者是谁啊？为什麽连个署名都没有？」咦……奇怪，从刚才开始，这孩子的态度好像就变得比较沉稳……不知道刚刚是不是自己听错，他还说了「您」？？

　　「嘻……不瞒您说，这是个无名小卒画的，而且也只是为了兴趣而画，所以不但没有取名，也没有签名。他唯一的原则，就是不画人物。」

　　唔……不是听错，虽然他依然笑容可掬，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氛怎麽不像刚刚在班上那样轻松活泼……反而有点……像在算计什麽，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除此之外，他是真的在用敬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