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浑蛋,居然一声不响就从北海道消失,是连我这个朋友都不要了吗?」
乍听熟悉的低沉声音,黑崎曜连疼痛的胸口也顾不得,他忙不迭地抬起头,接著,瞪大了眼,喊了偷袭者的名字。
「小砷!」
砷一脸的阴霾,他甩甩刚刚用尽全力而发麻的右手,似乎还没气消。「你还有脸叫我?」
「小砷……」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黑崎曜此时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苦笑。真不妙啊,见到久违的朋友,他很想替对方泡茶叙旧,可是看小砷这个样子,八成会把茶水淋到他头上……
别看小砷平时脾气很好,他一旦发起怒来可不是一拳就能消气的……
「别这样,砷!」曜还在想要怎麽和砷解释和道歉,门外突来的一只大手就拉住了砷的手臂。那带著些微慌张和心疼的熟悉声音,这次是真的令黑崎曜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不可能……他怎麽可能会来这里,对,这一切都是幻觉,他不可能来的……
黑崎曜一直这麽告诉自己,可是出现在眼前那修长高大的身影,还有斯文俊雅的容貌,却真实到令他张口无言。
下一瞬间,他被那个男人抱了个满怀,紧紧的,像是害怕一旦放手,他就会凭空消失。
啊啊……没错,这股熟悉的肥皂味、这副胸膛结实的触感、这份比自己体温略高的温暖、甚至连这强而有力的心跳节奏……他曾经是这麽的眷恋,他曾经去用生命的全部去记忆这个人的一切,他曾经对这个人那麽的──────
黑崎曜痛苦地颦起眉。他伸手紧紧抓住眼前的男子,闭起眼,泪,滑落。
「俊……树……!」
潋曜12
四个白色的瓷杯里,红茶的香气顺著温暖的白烟飘散,为微寒的室内带来了一丝暖意,却怎麽也逐不去那令人沉闷的低气压。
四个男人各占据桌子的一角,围桌而坐,却没有人打算开口,所有人只是低头盯著无辜的红茶杯,低迷尴尬的气氛彷佛吊丧。
四杯茶、四个男人、四种心思,千言万语堵在他们所有人的胸口,却怎麽也没办法提到嗓子眼。有的是想说而找不到时机说,有的则是因为希望单独谈谈,有的只想挖个地洞逃得越远越好。
「呼……」最後,还是砷先打破了沉默,他蹙著眉,依然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後长吁,彷佛这样就能把他满肚子的闷气挤出来。
「算了,这样下去也谈不出什麽结果的,我要走了。」他站了起来,迈开长腿,往门口走去。
本来还想再骂骂这个损友,居然一声不响地就人间蒸发了,存心叫人担心到死。不过看今天这个阵势也没有他发作的馀地了,光俊树的出现就让阿曜够呛的了吧,他的份以後再慢慢补就好了。
「咦,等等,你不留宿下来?……那你要在哪里过夜呢?」黑崎曜跳了起来,急急地道,他一直以为砷会暂时待在这,没想到他居然要走……那他就真的没有面对俊树的挡箭牌了……呃,他希望好友能留宿下来叙叙旧也是事实啦。
「别开玩笑了,你不在的期间,那家伙每天来烦我就够受的了,我才不要留下来当炮灰。我的事我自己会打点,你顾好自己就好了。」呿,也不知道俊树那个家伙是怎麽查到他是阿曜的朋友,就说了不知道还天天来骚扰,害他差点工作都丢了。
砷细长冷凝的丹凤眼瞥向一旁眼神晦暗的少年,然後,伸手一把抓了起来,拖走。「小鬼,你也过来。」
「啥?!我才不要,你要走尽管滚……喂!放开我……!」
喀喳。潋水的怒吼就这麽被关上的大门截断,室内又恢复了平静无声。
啊,走掉了……
黑崎曜收回还想拦人的手,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反观俊树,他似乎心情上因为閒杂人等的离开而放松不少,他执起茶杯,浅啜了口。「一段时间没见,你泡茶的技术又变得更好了呢,阿曜。」
黑崎曜浑身一僵,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低著头,死咬著唇瓣,怎麽也不肯对上俊树的视线。
他还是没变啊……阿曜。脑中划过这个想法,俊树的唇畔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他伸出手,温暖的掌心覆上了黑崎曜桌上握紧的拳,就那半年多前的那天一样。「……我早该猜到的,你从小就死心眼,认定的事情就很难改变。你知道吗?这半年多来,我找你找的好苦。」
废话,不躲彻底一点的话,又何必走呢?还乖乖让你找到不成?黑崎曜抬眼,不意外的,他的视线对上俊树无奈的苦笑。
黑崎曜眼神一黯。「如果你是要向我道歉的话就不必了,我没事。」
「阿曜……」俊朗的眉一皱,心头那微微揪痛的感觉又来了。「不是要你回北海道,只是,你不能偶尔回来看看吗?我妈她也很著急……」
「帮我跟伯母说声抱歉,我还要上课,真的太忙了。」想到年事已高的伯母,黑崎曜瞬间是有些动摇了,不过就像俊树说的,他的性子就是硬,既然下足了决心要离开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便不会再轻易变挂。
「阿曜!」
「俊树,谢谢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可是我明天还要上班,如果你缺住的地方,又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过夜──────然後,明天早上,就请回吧。」黑崎曜别过脸说道。
「阿曜,我只是──────」
「我说了,你并不需要跟我道歉,如果你对我无心,本来就不该接受我的。你的决定是对的……我会离开,也只是出自我自己的决定,跟你无关。」
见黑崎曜是吃了秤陀铁了心,俊树深深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如果我说,我并不是来向你道歉的呢?」
「……什麽?」黑崎曜困惑地抬眸。
「……没事。」这回反而是俊树闪过了黑崎曜的视线。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我明天早上就回北海道。不过,在那之前,你应该把这珍贵的半天时间让给我这个好兄弟,对吧?」
「呃?」咦?怎麽情况变的……这麽快?他有点跟不上……
还没反应过来,黑崎曜的脑门就被轻敲了一记。「我的意思是要你陪我出去逛逛啦,傻瓜。怎麽,没空吗?」
「呃,是可以啦……」才刚说完,俊树已经拉开了大门,外头的阳光透了进来,不是很强烈,但照在俊树开朗的笑颜上就是让黑崎曜忍不住眯了眯眼。
「那就走吧。」
「喂!够了,放开我啦!」潋水终於甩掉砷的手,是在他拉著他走了好一段路後。
砷被甩开了手也没多说什麽,他只是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盯著潋水。
「看什麽,你要问什麽就说吧,我可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潋水转转红了一圈的纤细皓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这家伙怎麽就跟巖一样,以为眼神可以传达一切啊,呿!
「小鬼,为什麽你会出现在阿曜身边?」
潋水静了下来,他毫无惧意地盯视著砷锐利的双眼,面无表情地开口。「如果我说是因为我爱他,你会相信吗?」
砷蹙紧了眉,腿边的拳不自觉地收紧,眸光里某种深敛其中的东西似乎就要掩藏不住地闪烁。「不要玩弄阿曜,他和你不同,他玩不起。」他说。
虽然只有在半年多前见过短暂的一面,不过这少年惊人的美貌和不羁的气息他记的很清楚,他甚至记得这男孩当时在虹醉里看著阿曜时,眼里透著的玩味。
是他失算,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阿曜让他带走。也许阿曜离开的原因和这少年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过要不是他,如今这小鬼也不会对阿曜纠缠不休的。
被当成轻浮的家伙,潋水也没有半分的不悦,因为他本来就是,他甚至更恶劣。他温柔美好的一面,只能在黑崎曜的面前展开。说来好笑,在认识黑崎曜以前,他根本不认为自己能爱上任何人,毕竟他是个那麽寡情的男人。
以前也有几个他很喜欢的对象,他们相处也很愉快,他也以为所谓的相爱不过就是这样,直到刚才那两个男人找上门後,他才发觉不仅仅是喜欢,自己是真的爱上黑崎曜了。
以前他不管再喜欢对方,在这种时候总会识趣地离开……潋水也知道,留在那儿只是徒增尴尬,但他当时就是没办法驱动自己起身离去。
坐在那里,潋水是真的害怕……他还没自信能敌过俊树,那个让曜爱得刻骨铭心的男人;他是很想逃跑,因为他自知无法承受曜做出选择时的残酷。可是──────
不管有什麽理由,他都没办法把曜一个人留在那面对俊树……把曜交给其他人,他怎样也办不到!
啊啊……心好痛,可恶,恋爱这种东西根本一点也不美好嘛,为什麽他非得对黑崎曜这个傻瓜死心塌地不可呢?
想到这里,潋水自嘲地轻笑。「如果我真的只是想玩弄他就好了……我真的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可是我居然一点也不後悔自己爱上他。」
「小鬼,你……」
「是,我是小鬼。我知道你、俊树,甚至连曜也这麽想,可是爱就是爱上了,我也没办法啊。你们凭什麽断定我不了解什麽是爱?
总之,我不会认输的,不管对手是俊树……还是你!」潋水锐利的眸光直直扫向神色诧异的砷。
……被发现了?
「……你怎麽知道。」两人互相瞪视了好一会儿,砷才耸了耸肩,大方地承认。
「你看曜的眼神,跟我的很像,不过,好像又有哪里不同。」潋水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答道。啧,虽然很不甘心,不过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帅气,俐落从容的态度,一点也没有秘密被揭发的窘态,也难怪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小鬼,想必自己从刚才就始就毛毛燥燥的吧。
「当然不同了,我是喜欢他,但可没想要占有他。」说著,砷迈出了长腿,也不像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跟著人潮往市区移动。
很想学对方潇洒地转身就走,不过最後潋水还是耐不住性子,跟了上去,与之并行。「……我不懂,这也算是爱吗?你看著曜爱上别人,都不会难过?」
慢条斯理地走著,砷掏出了根香菸,点上,深吸了一口。就在潋水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时,他才缓缓开口。
「难过,一点点吧。可是那又如何?每个人对爱的表现方式都不同,我只要他待在我身边就够了,是以什麽样的身份我无所谓。」
「你不想……把他变成你的吗?」
「何必呢?我跟阿曜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关系了,我甚至可以告诉你,在他做出选择以前,他都是我的。」语毕,朝著潋水美丽的脸蛋轻吐了个烟圈,砷难得的笑了,笑的狡黠。
「什麽意思?」很想把烟挥掉,可是抱著想和对方较量的心态,潋水硬是接受了男人的挑衅,只是死瞪著对方的脸。
「知己是永远的,懂吗?我要的不是一时的情爱,我要他永远陪在我身边,哪怕不是那样的关系。」只要自己还是阿曜最好的朋友,就算他不去找阿曜,他也会主动来黏他,谁也抢不走。
「……啧,你真卑鄙!」不知为何,两人的脚步同时移向市区内有名的居酒屋。
「谢谢夸奖。」
是夜。
被俊树以逛街的名义拉著到处跑,又烦恼著今後该怎麽面对潋水和俊树,身心都达到极限的黑崎曜著实累坏了,他以为会烦恼到失眠的情况也没有发生,相反的,黑崎曜一沾枕便沉沉睡了去。
也许是睡得太沉了,就连有人大方地扭开他忘了上锁的门把,来到他的床边,他也未曾惊醒。
男人什麽也没做,只是抓来一把椅子坐在床畔,靠在椅背上,悠然地撑著颊,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藉著由窗棂洒下的银辉,细细地凝视著黑崎曜毫无防备的睡颜。
有多久……没像这样好好看看自己的儿时玩伴了呢?
记得那是小学的时候吧,阿曜从小就不是一个很开朗的孩子,他在班上话很少,也不太爱笑,总是低著头默默做著自己的事,所以小时候自己只记得他奎拉著小脑袋的模样,对他的容貌反而没什麽印象。
那时的阿曜不太爱和别人打交道,和喜欢到处交朋友的自己不同,他们虽然同班,座位也就在隔壁,不过却像两个世界的人一般,一点交集也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某天上体育课打躲避球,自己一个用劲儿投出的球,砸到了黑崎曜的脚,害他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本来是很得意的,毕竟那个黑崎曜虽然安静,但运动细胞倒挺发达,玩躲避球通常都是负责打人而不是被打。
可是才没多久,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小曜皱著一张苍白的小脸,挣扎著,却怎麽也爬不起来。吓坏了一干老师学生,包括自己。
他的腿骨被打裂了。
医生色神凝重对他闻讯赶至的父母如是说道,他们谈了很多,不过年纪尚小的自己只听得懂这句。
一定是那球,自己丢的那球打伤了对方。
过了两天,他有和班上的同学和老师一起去医院探小黑崎曜的病,当自己低著头向他道歉时,他只是腼腆地笑著说: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神秘同学的笑容,意外发现,他笑起来还挺可爱的。
他决定要叫他小曜了,他都会给自己的朋友取个小名或绰号。
记得当时,他并没有看到小曜的家人。一个也没有。
老师有问,可是小曜只是僵了僵笑容,然後说明天他们就会来接他回家。
听到小曜要出院了,他很高兴,他立刻就和小曜约好要再一起打躲避球,不然足球也不错。
隔天,小曜的确出院了,可是却再也没回到学校上课,他等了他好几天,隔壁的座位却还是空空的。没有人告诉他小曜到底去了哪里,大人们似乎有提到他们名字,却又很快地带过,然後不知道又再忙些什麽……自己的爸爸也是。
中间的一片混乱现在的俊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他下次再看见小曜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加护病房,有一瞬间,他以为小曜死了。
小曜瘦得他几乎认不出来了,全身包得像木乃伊一样,只有一双紧闭的眼睛露在外面,小脸蛋上罩著呼吸器,一吐一息都缓慢轻浅的像是快消失不见。
他哭了。後来,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哭,喊著不要小曜死掉。
大概是老天爷听到了自己的愿望,小曜真的没死,几个礼拜後,当他躲在爸爸的身後,偷偷地探出头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深眠中的男人颤了颤眼睫,黑崎曜翻了个身,正好和俊树面对面,不过他还是没有醒来。不知不觉间,俊树盯视著他的目光盛满了无限温柔,唇角也带了点宠溺的微笑。
(你好……我叫黑崎曜……嗯嗯,不对!)小曜用力地摇了摇头,柔软的浏海跟著甩了甩。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水夏曜了。……呃,俊树,你可以……可以当我的哥哥吗?)小曜羞得低下头,咬著唇,软软的童音颤颤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