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姬重雪剑术超凡,岂是易舆之辈。”白芷继续道,“这次比试,我们是志在必得,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关系?你我本就是盗匪出身,若言光明正大,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哈哈,说得也是!”
“我这里有一味‘千江雪’,到时候你把它涂在剑锋之上,只要他一中招,我保证他必死无疑。”
“真的假的?”王留行将信将疑。
“千江雪是寒毒圣品,融于血则无形无象,寒毒潜伏体内,不日毒发,到时全身经络尽毁,神智失常,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白芷顿了顿,又道,“想来老二他们应该到了……老四,你先过去,记得照我说的做。”
“那你呢?”
“现在有人闯寨,为免节外生枝,我必须先去把人拦住。”
王留行点了点头,立刻与白芷分道而去。
青玉冠,云霓裳;香蘼芜一身华服焕彩,行走处衣袂翩然。
前方一人衣如白雪,笑容可掬的站在最后一道牌坊下。
“阁下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香蘼芜折扇轻摇,微微笑道:“翠茗谷,连天寨。”
“阁下既然知道,想必是有备而来。”白芷回以同样的笑容道,“不知阁下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很简单,为民除害。”香蘼芜回得云淡风清。
“哦,这真是很好的理由呐。”白芷笑。
“在下香蘼芜,阁下是……”
“白芷。”
“看白兄的样子,似乎是这里的掌权人?”香蘼芜说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既然你肯称我一声白兄,不如就看在这点薄面上,请回吧。”
“诶,白兄不请小弟进去坐坐么?”
“哈,阁下这么快就与我称兄道弟,不嫌太过轻率了么?”
香蘼芜但笑不语。
白芷眸色微变,倏然间十指翻转,淬了剧毒的银针顿时趁势而来。
“白兄好快的身手,小弟自叹弗如啊!”
一句话似是叹惋,又分明的带着调侃之意,白芷听得心头火起,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阁下的速度也不差啊,一招两式就躲了过去,真是叫白某惭愧不已呐。”
“看来白兄是不打算放行了?”
“多言无益,出招吧。”
话音刚落,白芷已然握剑在手,姿态凛然。
香蘼芜也不与他在言语上周旋,纸扇一挥纳入掌中,眉眼之间的笑意尽敛,眸色也渐渐转为肃寂。
身影交错的瞬间,刀光剑影犹如飞虹般倏然闪现。
旁观的人看得眼花缭乱,一时竟忘了动作。
激战之中,白芷猛地抽身而退,望着香蘼芜笑道:“阁下果然是一等一的好身手,我自愧不如。”
“诶,太过谦虚可就不好了,白兄分明未尽全力,现在就下结论不免言之过早。”
“高手过招,何必倾囊相较,一个人不是非要等到遍体鳞伤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败了呐。”
香蘼芜也不推让,微微笑道:“白兄谬赞了。”
“此番是我技不如人,阁下不妨说明来意吧!”
香蘼芜闻言,却仍是摇头轻笑:“我方才不是说过了?我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民除害啊。”
白芷面上的笑容不觉有些僵硬:“天下恶人除不尽,阁下该不会是以匡扶济世为己任吧?”
“哈,白兄说笑了,实不相瞒,我只是旅途无聊,听山下的村民说这里乃是卧虎藏龙之地,所以才心血来潮,想要会会传言中的各路高手罢了。”
“想不到阁下的理由竟然如此少年心性,倒真是让我吃了一惊。”
“哦?可是看白兄的神色……一点也不像是吃惊的样子啊。”
白芷笑道:“阁下的来意我已经很清楚了,不过今日着实是有些不便,请阁下改日再来,到时候我定会向大当家的引荐阁下。”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香蘼芜躬身一礼,离去时一派云淡风轻的潇洒。
暮色苍茫,浓雾遮蔽夕阳的余辉,使得天色愈加昏暗朦胧。
峭壁之下有一处地势平整的山崖,正是争夺大当家之位的比试之地;此时崖上围满了寨里观战的弟兄,远远望去,宛如一股黑鸦鸦的漩涡。
香蘼芜方才与白芷交手,深知对方乃是深藏不露,倘若执意硬闯只怕不易,所以此时乔装成了寨里的弟兄,混迹在一片人潮之中——也许是受比试一事影响,山寨里人心浮动,一路上竟无人对他起疑。
忽然,人群发出了阵阵骚动,旋即有两人穿过人墙步入场中。
其中一人羽氅披肩,眼波犹似冰凝雪筑,其颜容俊美,可谓是到了让人心惊的地步。
香蘼芜见了来人,不由得眼眸微眯,心下虽然有些惊愕,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在一片高呼声中,场中人影倏动,香蘼芜的视线一瞬不转的盯着那抹莹白的身影,神色甚为赞赏。
夕阳落下山头,天色已然是一片昏暗,崖顶的两人却是久战不歇,反倒有愈战愈热之势。
姬重雪蓦然掠空而起,欺身而近的瞬间,眼神越见冷峻——
王留行不闪不避,竟是挺身硬生生的接下了这一剑。
姬重雪觉出不对,立刻抽身而退,却仍是没有躲开对方凌厉的剑气——只不过原本直击左胸的剑尖转而刺中肩头,虽然伤口不大,却是极深,随着王留行猛力的拔剑动作,鲜血竟在顷刻间喷涌而出。
两人几乎是同时互中一剑,在场众人皆是错愕不已——王留行的剑伤在右胸处,伤口不深,显然是姬重雪手下留情;但王留行的一剑,却是众目睽睽下的狠辣一击,分毫不留余地。
尽管众人唏嘘不已,比试却仍未结束。
王留行的身躯一向健硕,行动时像是不受剑伤影响;而姬重雪的面色却不似往常自若,战不多时,动作渐渐迟缓下来。
异样的寒意在周身蔓延,姬重雪极力用内元镇住,却是适得其反,元气受损的同时,眉上竟染上了淡淡冰霜。
王留行把他的异状看在眼里,剑势不但不收,反而是攻之愈急;姬重雪显然是力不从心,肩胛处又接连中了两剑。
或许是失血过多,姬重雪的体力渐渐不支,最后只是维持着拄剑在地的动作,不再动弹。
“这一剑,我要你为老大偿命!”
王留行一声断喝,势如破竹,如虹的剑气顿时直冲姬重雪面门而去。
剑气激起一阵旋风,发丝受不住空气的激荡而猎猎扬起,姬重雪却仍是一动不动,只静静的闭上了双目。
……破空而至的一道光影,速度快如闪电。
甚至没有人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王留行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长剑脱手而落的同时,一条血淋淋的断臂赫然飞旋而出……最后砰然落地。
待尘烟散尽,偌大的空地上只余王留行狼狈的身影独立,鲜血自他的断臂之处汩汩而出。
崖上一片死寂无声,众人神色戚然。
第二十六章 〖一梦千年〗-珠玑
时值夜半,风停月隐。
半屏娇色之内,姬重雪自昏迷中幽然转醒。
“你终于醒了,来来,这里有水。”
一杯清水入喉,冲淡了残留在舌尖的血腥味,同时也止住了恶心欲呕的冲动。
“感觉如何?”
姬重雪眼睫微动,循声望去时只模糊的辨认出一道朱红色的人影。
“……多谢。”
“客套话省下,你还没告诉我感觉如何?”
“……我没事。”姬重雪单手支枕,自床上缓缓坐起,“是你救了我?”
“我并没有救到你啊。”香蘼芜以扇抵额,语调叹惋。
“嗯?”姬重雪闻言,眉头微蹙。
“你身上的寒毒不解,即使昨日能躲过一劫,最后还是必死无疑。”
“寒毒?”姬重雪侧首望向香蘼芜。
“是啊,所以我才问你感觉如何。”香蘼芜纸扇轻摇,关切道,“我看你连眼睫都蒙上一层冻霜了,老实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冷?”
姬重雪表情冷淡的摇了摇头。
“那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姬重雪仍是摇头。
香蘼芜不觉面露困惑之色:“你一直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没事。”
香蘼芜道:“我不信,毒入腑脏,怎么可能没事?”
“信不信由你。”
姬重雪语罢,习惯性的的手扶腰间,却是按了个空——神色微变的同时,香蘼芜却从旁取过一样东西道:“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姬重雪望向他手中的黑铁重剑,一字一顿道:“那是我的佩剑。”
“我知道。”香蘼芜微微一笑,“剑是我帮你带回来的,要还你可以,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不答应。”姬重雪眸色冷凝。
“哦?那你是不想要回你的剑了?”
“错。”姬重雪冷道,“剑本来就是我的,你没有理由用它来向我提条件。”
“哈,你可真是……”香蘼芜轻笑着叹了口气,当下就把剑递了过去,“只是一个问题罢了,你就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这样可好?”
“……好。”姬重雪接过佩剑,语气渐缓。
“我看你似乎很在意这口剑,不知这剑有什么来由?”
姬重雪沉默半晌,最后只缓缓吐出了四个字——“恕难奉告。”
“那这口剑总该有名字吧?”
“……青衣剑。”
“你是蓬莱仙踪之人?”
“从何得知?”姬重雪淡然道。
香蘼芜笑:“传闻青衣剑乃中原三名剑之一,且为蓬莱仙踪所有。”
姬重雪默然。
“蓬莱仙踪是名门正派,你为何却在此处落草为寇?”
“正邪善恶,唯心而已。”
“听你这么说,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姬重雪没有回答,只是漠然道:“你我素昧平生,还不至于到要交心的地步,阁下若是无事,烦请离开吧。”
“诶,你不是答应和我做朋友了?这么说实在是太令我伤心了。”香蘼芜将纸扇拢在心口,神情悲戚,“还有……重雪,我记得有说过以后彼此要互道名姓,你叫我‘蘼芜’就好。”
姬重雪表情微动,隐忍道:“你走还是不走?”
“我不是不走,而是不能走。”
“什么意思?”
香蘼芜微微一笑:“我留下来,你才有活命的机会。”
姬重雪闻言,不觉一怔。
“你身中寒毒,万一敌人来袭,身边有个人也好照应,你说对不对?”
“能登上峰顶之人寥寥无几,除了二当家莫桑,还有白芷和王留行,此三人不足为惧。”
“哈,不知道昨天是谁险险在崖边丧命?”
“就算当时你不救我,他也杀不了我。”姬重雪淡然道。
“哈,看来你是嫌我多管闲事了……”香蘼芜自嘲的笑笑,话锋一转道,“就算外患不足为惧,可你中了寒毒,难道你不怕死?”
“我不怕死,如果天意如此,强求也是没有用的。”姬重雪顿了顿,又道,“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而涉险,还是赶快下山去吧。”
“我似乎从你的话里听出了关心之意,这该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姬重雪不语,眸色渐渐暗沉。
香蘼芜察觉到杀意,却故作不觉,悠悠道:“正所谓今日相逢,莫言前尘,风云聚散本如此,你又何须处处介怀?况且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做法,只要你开口求我一声,我就算死,也一定会先想办法为你解开身上寒毒,如何?”
“你要我求你?”姬重雪微微敛了眼眸。
“是,只要你肯开口,我便愿为朋友赴汤蹈火。”
姬重雪唇角笑意冷凝:“可惜了,姬重雪一生从不求人。”
“哈哈。”香蘼芜不觉抚掌而笑,“此话当真?”
“嗯。”
“那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开口求我。”香蘼芜微除着眼眸,笑吟吟道。
“绝无可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姬重雪回得斩钉截铁。
“哦?就算马上要死了,你也不打算开口么?”
“不过是一死罢了。”
姬重雪冷凝的眸中蓦然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恸色。
“哈,这一年来我走南闯北,不知踏尽多少山水,阅过人世繁华无数,还从没来没遇见过像你这么固执的人。”
“……彼此。”姬重雪侧过头去。
“你的命我要了。”香蘼芜低低的笑了,“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何种寒毒,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观察,相信要配出解药不难。”
“你懂医术?”
“不过是行走江湖的傍身之技罢了。”
“胡言乱语,谎话连篇。”姬重雪蹙眉冷斥。
香蘼芜但笑不语。
比武未果,连天寨的四当家却断臂重伤,大当家之位空缺,全寨上下顿时人心浮动;二当家莫桑和三当家白芷对前往半屏娇色一事心存顾忌,因而迟迟未有行动。
香蘼芜便以主人自居,白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照顾姬重雪,被冷言冷语赶出来之后又闲来无事,只好在居所附近四处晃悠,倒也自得其乐。
三日一过,姬重雪体内的寒毒便开始作祟,身体状况急遽而下。
“如果我没猜错,此毒名曰‘千江雪’,乃是北域寒毒圣品。”香蘼芜把指尖从姬重雪的手腕挪开了些许,轻叹一声道,“千江雪是慢性毒药,中毒之初并不会给人体带来多大痛楚,但能由经络游走全身,血凝速度虽缓,却会从内部压迫神经,自第一次毒发后每隔七日就会复发一次,随着毒性的蔓延,间隔的时间还会不断缩短,轻者会使人心智尽失,重者回天乏术,直至全身冻化而亡。”
姬重雪静静的听他说完,面上的神色从开始就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