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翰怎么会听不出?笑道:“跟你在一起倒也挺长见识。我也想看看让杨伯心痛到家的黑鱼到底有多利害。”
黑鱼就是黑鱼,难道你平时没吃过么?
可是人家现在是上司,笑微只好让他一同上舟。
“我来划船。”思翰体贴的抢过双桨,非常卖力。
这还差不多。
笑微满意的笑,被荷叶映得碧绿的湖水仿佛也因笑微这一笑而荡漾得千娇百媚。
思翰低下头。
舟到池中央,笑微将鱼饵洒下。看了眼思翰,“不知它什么时候会上钩,现在你若要离开,也只能跳入水中游到岸上了。”
思翰伸伸舌头,“我不会游泳,所以只好陪你捉到黑鱼为止了。”
……看来没法子甩掉这个家伙。笑微只好侧身一躺,吩咐道:“看着池水,如果鱼饵动了或者有黑鱼的影子立刻叫我。”
思翰笑眯眯的应道:“是!肖大人!”
笑微忍不住轻笑,连忙收敛,闭目养神。
小舟缓缓的自己在池中飘荡,田田荷叶,万种风情的莲花偶尔拂过笑微的脸,那种宁静安稳又迷人的风姿……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思翰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句词来,顿时脸烧得可比艳阳。
笑微当作没听见,可脸也不禁红了。
外面烈日高照,莲花池内却是清凉幽静,香风微送,水声潺潺,笑微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笑微揉揉发酸的眼,咦!鱼蒌里扑楞着的是自己要捉的大黑鱼么?
“你真好睡!”思翰笑得温柔,“居然连我和这条黑鱼的搏斗都没能把你惊醒!”
搏斗!夸张。
笑微有点不好意思,随手整理刚才睡乱的头发。
“……这边还有些乱。”思翰很自然的伸手,手指拂过笑微的脸颊,握住一缕青丝,轻轻带至笑微的耳后。
这种举动……好象太过亲呢!
笑微眉间一蹙,侧头避开,“我们回去吧。”
“嗯。”思翰知道自己行为唐突了笑微,心下忐忑:他会不会生气?
却听得轻轻一笑,有人在朗声念词:“小阁重帘有燕过,晚花红片落庭莎。曲阑杆影入凉波。 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酒醒人散得愁多?”
思翰面红耳赤,“酒醒人散得愁多?”原意是酒醒之后愁思是不是更多了?现在此人正拿这首词在调弄自己和笑微呢!
笑微望向前方的赏荷亭,两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正站在亭中,看着自己和思翰,面带调笑。不禁心里着恼。
“昭寻!”思翰满面惊喜,轻轻一跃,从舟中直接跃入赏荷亭。
执扇而立的俊美公子调笑道:“柳兄你好雅兴!大热天的居然在池中与友人共钓?”折扇轻轻推开思翰,对着笑微道:“那位公子是何人啊?”
思翰求助的望向另一个男子。“二堡主!”
东方雪岭卟赤一笑。“好了昭寻!你别欺负我们的思翰啦!”
笑微不愿与他们多作纠缠,执桨欲行。
“等一下!”昭寻将折扇扔给思翰,飞出赏荷亭,白衣飘然面含微笑,顺手折下一支半开的荷花,轻轻落在笑微的舟上。
“这位先生人淡如菊,风姿如莲,不知尊姓大名?”
笑微看着他把莲花递给自己,冷冷的接过,随后扔入池中。
昭寻脸色微变。“你?!”
“荷花茎叶根根相通、脉脉相连,”笑微冷道,“你折了一支花便等于断了整池荷花的命!”
昭寻的脸色忽白忽红。
东方雪岭与思翰已在亭中大笑不止。
“那是你的朋友?果然不同凡响!”雪岭侧头看思翰。
“他是新来的花匠!”思翰解释,“萧然介绍来的,杨伯的高徒!”
“哦?”雪岭眼中闪过惊讶。
9.
“那个叫肖为的花匠太不识抬举了!”昭寻怒气冲天。
身边的男子捂住耳朵,嘴角扬起魅惑的笑。
“肖为?没听说过!”
“东—方—暮—吟!”昭寻再吼,“你是傲云堡的堡主,你会不知道有这么个刺儿头?这家伙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要多可恨就有多可恨!你快把他赶出去——”
东方暮吟拈起瓶中的一支荷花,“这是你剪来的?”
“反正肖为说了,”昭寻拔弄着荷叶,模仿笑微的语气,“‘你折了一支花便等于断了整池荷花的命!’既然如此那我就多折几支罗!”
“听说他孤身一人,投靠傲云堡,我赶他出去之后呢?”暮吟微笑,“他该去向何处?”
“……”昭寻哼了声,“我自有办法!”
暮吟审视他,“我把他赶出去,然后你做好人收留他,是不是?”
昭寻红了脸,咕哝着不说话。
“这个肖为到底是何方神圣?”暮吟好奇心大起,“能让你这般在意?”
“看似普通,其实暗藏锋机!”昭寻道,“我要和他斗到底!”
“是么!”暮吟笑得别有深意,“我倒要会会他!”
笑微突然打了个喷嚏。
不是水玲珑就是陆萧然那臭小子在说自己坏话!
唉,杨伯为了莲花池的事在自己的耳边叨唠了一整日,从“采花贼”的十七代祖宗骂起,直骂到他二十代后的子孙。苏昭寻若不是堡主的好友,杨伯铁定要和他拼命!
算了,看样子苏昭寻是和荷花结上仇了,安全起见,笑微决定劝杨伯今后不要再在池中养荷,直接种在大水缸里得了,免得再受人之苦。
“柳总管么?”笑微叹口气,要躲就躲得远一些,在自己身后转圈干吗?真当我是瞎子吗?
思翰不好意思的笑,“那个……那个……嗯,是这样的……那个……”
“柳总管!”笑微不耐的道,“你何时变结巴了?”
“是这样的!”思翰一口气不停的说,“昭寻他想请你往松海园小聚,为今日荷花的事致歉。”
“他搞错对象了吧?”笑微没好气的道,“他要赔罪的对象是杨伯!那池莲花是杨伯的心血,与我无干。”
思翰顿时轻松,笑道:“我也这样说啊,可他不信。那我就这样回他罗?”
笑微点头:“麻烦你了。”
思翰欢天喜地的走了。笑微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对着浇花用的一桶清水审查自己的脸:这么平凡的一张面孔也会惹事生非么?
“他在哪里?这个臭小子,给他脸不要脸!他以为他是谁?姓肖的,快给我滚出来!”
“昭寻,别这样,这事是你不对……”思翰紧跟其后。
笑微听到他们的声音,烦不胜烦。
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看了看左右,快步穿入一片竹林之中。
“人呢?他刚才是不是在这里?”昭寻怒气冲冲,“躲到哪里去了?”
“人家怕了你啦!”思翰忍住笑,“算了,改日再邀他吧,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呢。”
“不行!”昭寻发起痴来,“今日逮不住他我就再也不入你们傲云堡一步!”
“昭寻!”思翰脸色微变,“为了一个花匠又是何必?”
昭寻不依,喝来几十个家奴,“谁帮我找到肖为那个混蛋重重有赏!”
这个死小子!
笑微又气又急,这种找法不出一柱香的时间自己便会被人押到他面前,还是自己出去讨赏来得合算!
刚要出林,却见身旁一湖清水,心念一动。身子轻轻没入水中。
好,我跟你耗,耗过今天你就别想再进傲云堡一步!
10.
天色由傍晚的桔红转为黑色,不久,黑色又转成亮灰色。
在水里泡了那五六个时辰,笑微缓缓浮出水面,先摸了摸脸,幸亏面具有防水的功效,不然后果堪忧。
坐在湖边,刚想解下湿透的外套——
咦——湖里的倒影何时变成一双?
水中映出另一个长眉入鬓、俊逸非凡的面容。那嘴唇微笑的弧度——
笑微只觉得自己的背颈僵直坚硬的象块石头,脸上的表情说有多骇人就有多骇人——这个男人——他——那日在水中轻薄自己的人——被自己下了失惊散必疯无疑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鬼么?
“你的表情好象见了鬼!”东方暮吟微笑着看着水里的人影。“怎么?我长得很吓人吗?”
他——没有疯,更没有死!
笑微心神略定,他不认得自己,自己戴着面具。
吸口气,转过身面对他。
“你是谁?”笑微问他,“不说话的躲在别人身后,有什么企图?”
哦!暮吟立刻肯定他就是昭寻说的那个“刺儿头。”果然浑身带刺。
很平淡无奇嘛!
为了他闹得整个傲云堡一夜不得安宁!
“昭寻在找你。”暮吟拉起他,“跟我去见他。”
“干卿底事?”笑微用力挣脱。
“……昭寻是我的好友,我可不愿他终身不入傲云堡一步!”
笑微心下一颤:苏昭寻是他的好友?那他是——
声音有些抖:“你是……”
难道他就是——
“东方暮吟。”暮吟好笑的看着他脸色大变。
天哪!
有谁知道笑微此时心中的悔恨浓得可与海比深,天比高——天赐的良机居然被自己错过!早知道他就是东方暮吟,当日就该直接一剑刺死他!
“你是肖为没错吧?”
笑微下意识的点头。
“居然躲在湖里,”暮吟轻笑,“放心,昭寻不会拿你怎样,他只是被你……教训,一时面子挂不住而已。”见他没反应,暮吟续道:“只要你说几句好话,事情就结了……你在发什么呆?”
笑微回过神,暮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怨恨。自己得罪他啦?
“先换身衣服吧!”暮吟看了眼湿透的人,“虽然是夏天,也会着凉的。”
笑微不语,跟在东方暮吟的身后,往竹林深处走。
竹间居。
堂堂武林盟主,傲云堡的堡主住的地方竟如此简单朴素?
笑微的惊讶逃不过暮吟的眼睛:“这是我以前的住处,现在改作书房了。”
选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衣递给笑微,“穿上吧。”
笑微接过,也不道谢,径自走向屏风之后。
那种冷漠的眼神……暮吟长眉微扬,不由自主的也跟到屏风后。
“……你干什么!”笑微忙将长衣掩在赤裸的身前。
轻轻一笑,暮吟不经意的道:“你我都是男人,怕什么?”
突然上前拉住他的手,凝视笑微明亮的眼眸:“我们……以前见过?”
“没有。”很干脆。
“哦!”暮吟点点头,眼光瞄到笑微的锁骨上,突然呵呵一笑。
笑微低头一看,不禁面红如烧。
原来自己的锁骨上还留有几个淡黄的青印,正是上次这个家伙留下的痕迹未曾退干净!
“好漂亮的锁骨!”暮吟忍不住伸手想要抚上他纤细骨感的身子,却见笑微的脸冰冷的足以冻肉。只好干笑两声,接过笑微还未穿上的衣服,亲自为他披上。
“走吧。”暮吟叹道,“昭寻那小子要气疯了!”
11.
看见笑微出现,思翰总算松口气。冲上前握住笑微的手:“你去哪里了?让我们好找。”
笑微无奈的撇撇嘴,还未说话,昭寻已然欺上,一把拉开思翰,断开两人相握的手,冷道:“躲得再好还不是被我们找出来了?!”
慕吟看得真切,忍不住在旁轻笑。
东方雪岭冷眼旁观,也不说话。
“不知苏公子找在下何事?”笑微只好和他打太极。
岂料一句话难倒所有人。
昭寻刚想开口,但话在口中又说不出来,是啊,自己找他干吗呢?本来是请他吃饭谢罪,结果却变成——通缉犯人一样。
望了眼思翰,思翰也正自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咳!”暮吟打圆场,“不管什么事都先放一放,折腾了整夜你们都不饿么?”
倒是真的饿了!笑微忍不住瞪了眼昭寻:没事找事的家伙!
“那就一起吃用餐吧。”暮吟下令,“备桌清淡的饭菜。”
“不用!”笑微怎肯和仇人同桌共食?不当场毒死他才怪!“在下区区一个花匠,怎敢与诸位同桌?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告辞。”
笑微转身欲走,昭寻的脸色愈加难看。
暮吟拉住笑微的手臂,笑中带刺:“怎么?身为傲云堡的仆役,竟敢不听堡主的话么?”
笑微刚要发作,怎料浑身一颤,对着东方暮吟连打了两个喷嚏,很没面子的眼睛鼻子揉作一团。
暮吟哭笑不得,擦擦脸,还是送上一杯茶给他,“着凉了?暖暖身子吧。”
笑微不肯接茶,思翰见状一手接过茶杯一手拉过他坐在自己身边,问:“是不是躲到水里去了?泡了那么久,你以为自己是木头啊?”
原来是躲在湖里,怪不得没找到!昭寻气呼呼的道:“木头也会泡烂!何况是人!”
笑微不理昭寻,问思翰:“你怎么知道?”
思翰打量笑微的衣物。“你头发都没干,还有,这身衣服我记得是堡主的。”
东方雪岭神色顿变,“大哥!”
“哦,”暮吟道,“他出水时浑身湿透了,所以我让他换了套衣服。”
说话间菜肴陆续摆上桌,笑微左边的位置已让思翰占据,暮吟和昭寻不约而同的都要坐在他右边。两人对望几眼。
暮吟笑笑,把位置让给了昭寻。
笑微方才被思翰拉坐在餐桌旁,再要中途退席显然不适。这个柳思翰!笑微瞥了眼身旁温柔含笑的人,不愧是傲云堡的总管!不动声色,八面玲珑。
“这味珍珠笋很开胃!”思翰挟了一筷放入笑微的碗中。
“……多谢。”
昭寻眼珠一转,指着一盆荷花香卷笑道:“这味菜可是用新鲜的荷花荷叶制成的,好鲜美啊!”
这家伙是在找打!
思翰连施眼色,昭寻却恍若不见, 咯吱咯吱嚼着香卷。
“……”笑微摇摇头,实足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取过桌上的方巾,往昭寻的嘴唇和下巴轻轻擦拭,一边非常非常温柔的笑道:“乖,吃饭要有礼有节,不要弄得象只漏下巴的小鸡一样!”
卟——
所有的人目瞪口呆之后放声大笑。
12.
看着满园凋落的花,笑微惊得连退三步,揉揉眼睛——惨了——这回惨到家啦!
是谁?是谁把芍药花连根拔起?
又是谁把自己刚播下的睡荷水缸打翻?
还有,还有那一株株刚谢的牡丹!那么娇贵的枝叶,竟被人折得凋零如败絮!
更可恶的是,自己藏起来准备和杨伯一起欣赏快要绽放的昙花——花苞——花苞竟被人硬生生的扯开——
笑微感到自己的心都快碎了!不知道杨伯会伤心成什么样?!
只听身后一声惨叫——“啊呀我的妈呀——”
杨伯昏倒在地。
“苏——昭——寻!”水笑微发觉此时的自己恨他恨得比东方暮吟还甚!“如若不给你些教训,我就不叫水笑微!”
一连三天,水笑微都在和杨伯重新修整花园。
苏昭寻倒是耐不住了,奇怪笑为怎么还不来找他算帐?
于是一个人偷偷溜到花园。
笑微不动声色,故作不知的走过昭寻身边。
昭寻讪讪的看着他,想要拦他,突然又不敢。
笑微停住脚步,竟回头对昭寻笑了笑。
昭寻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肖……”
笑微从怀里取出一朵艳丽的红花:“上次你给我一支荷花,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天我还你一支。”
他……搞什么鬼?
“怎么?”笑微笑道,“不敢要么?”
昭寻一怒,抢过花,一股幽幽的香味扑鼻而来。不禁打量这支红得娇艳无比,几近要魅惑人心的花。
“这是什么花?”昭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很香很美是么?”笑微微笑。
“……是啊。”昭寻点头。
“……那就好。”笑微冷冷的转身离去,留下一脸莫明其妙的苏昭寻。
半夜,笑微正自睡得安稳,却被一阵逼人的肃杀之气惊醒。
“——东方暮吟?!”笑微一惊而起,明知故问。“盟主深夜降临,有何贵干?”
东方暮吟将手里的红花扔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