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五声,余徽接了起来。
听到他在那边"喂"的声音,游子健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没放下过他。
"是我。吵醒你了?"
那边突然没了音,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过了几秒,才听到余徽说"我已经起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僵硬,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余徽先打破僵局,他问:"你在那边怎么样?"
虽然知道他看不到,游子健还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还好。就是每天都要跑不少地方。你最近怎么样?店里呢?"
"也挺好的。"
又是沉默。
这次是游子健忍不住先开的口:"前几天...下雪了吧?"
"嗯。下得挺大的。有几个小孩儿还在咱们楼下堆了个雪人。"余徽说着望了眼窗外,树枝上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残雪。
"那边热吧?"
"挺热的。我待的这个小镇很久没下过雨了。"游子健趴在窗户上,让夜晚带着白天残余热气的风,轻轻吹着自己。
"余徽..."他轻轻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只是想叫叫他的名字。
"你那边是半夜吧,早点睡吧。"余徽轻轻叹了口气。
"好的。"
等了一会儿,谁也没说再见,谁也没有挂掉电话。
"我再过一个月就回去..."游子健说。
"我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游子健趴在窗户上吹了很长时间的热风,才重又躺回床上。
等回去的时候,大概也要过年了吧,他想。
第二十二章
随著公车一个缓慢的转弯,余徽的脑袋靠上了杨乐的肩膀。
"喂喂!"杨乐拿胳膊肘拐他,"软骨症啊?这地儿是我们家Pascal专用的。"
余徽靠得更结实,打著呵欠抱怨:"我没睡饱,困死了。我相信你们家小Pa不会介意的。"
杨乐也就意思地推了他一下,见他好像是真的挺困,也便由著他靠了。
"昨天...游子健打电话回来了。"车子又开了两三站,余徽才冒出这麽一句。
"哦,告诉你他终於存够打电话的钱了?"杨乐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哢嚓"一声磕开,清脆地跟他挥舞剪刀的声音挺像。
杨乐吐掉一颗瓜子皮:"他都说什麽了?说他当上了某个酋长家的倒插门?"
"行了,别打岔了。"余徽笑著推了他一把。然後动了动,让脑袋枕得更舒服,"他说下个月就回来了。"
"哦,你就为这点破事儿失眠了?"杨乐继续嗑瓜子。
"我就那麽没出息?他打来的时候还不到七点,没到我起床的点儿,没睡够......"
杨乐没表态,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大概又过了一两站路,余徽说:"你能不能别嗑瓜子了?吵得我睡不著!"
趁杨乐去缴费的时候,余徽问郑医生自己最近治疗的情况如何。
郑医生正在看化验报告,边看边点点头:"还不错,白细胞升上来了。转氨!还有点稍高,不过不太要紧。明天起就不用过来了,到下一疗程开始前我会让护士联系你的。"
"不是...我是想问..."触到郑医生疑惑的目光,余徽还是壮著胆问了,"我是想知道我的病,大概还需要做几次化疗。"
"这个嘛..."郑医生思索著说,"你的治疗方案上我开了六次,现在第三疗程也结束了。理论上还有三次,不过...要根据治疗结束的效果决定要不要再加强一下。"
"不会吧医生?"余徽垮下一张脸,"我都已经快要倾家荡产了。"
郑医生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钱财乃是身外物,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医生啊,我有个提议,你看这样行不行?"余徽讨好地笑著,"能不能把我的化疗次数减少两次。我先做完四次的,你看看效果再做决定要不要做剩下的两次?你也说了,我恢复的效果不错啊。"
"不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郑医生就拒绝了他的要求,"这跟钱没有关系。疗程的设定和用药都是根据每个人的不同状况决定的。所以,你还是安心治疗吧。"
看到他要走,余徽立刻追上两步:"郑医生,你看要不这样吧。既然我身体恢复快,那能不能把疗程的间距缩短一下?嗯,比如说一周?"
"一周?"郑医生哭笑不得,"你知道那些化疗的药对人体的损伤吧。别说你体质好,就算你是超人,也不可能七天就挨过一次治疗啊?"
看到余徽还想讨价还价,郑医生皱起眉:"怎麽,你就这麽想把治疗赶在一个月内结束?是不是有什麽其它打算?"
"没有没有。"余徽心虚地傻笑。
郑医生叹了口气:"不管有什麽事,还是身体最重要。其它的都可以先放在一旁,治疗才是你现在首要要做的事。"
余徽受教般诚恳地点头。不是我不放到一边,而是他自己要回来啊。
好吃好喝地在家懒著,休养了好几天,实在闷不过的余徽问杨乐过年有什麽打算。
杨乐翻了个白眼:"你不如问我圣诞节的打算比较实际!"
余徽讨好地笑了笑。之前听杨乐说过这次过圣诞节要陪Pascal回法国,连给他家人买什麽礼物都想好了。结果,自已的病确定是结肠癌後,杨乐便说不去了,留下来看著他也好有个照应。虽然是杨乐自愿的,可却还是把这件事看成是徽欠他的,记下了那麽一笔。
"大不了我陪你过春节嘛。"
"我才不要你陪。"杨乐赶苍蝇一样挥开他,"我们家小Pa要跟我回我家。"
"啊?不会吧?见家长?"
余徽觉得杨乐去见Pascal的家人倒没什麽,小Pa家里早都知道他的取向,而且听杨乐的语气人家家里人还挺期待见到他的。不过小Pa去见杨乐的家人就......余徽见过一次杨乐的老爹,深有感触啊。
"你这次是豁出来了?你就不怕你爸打断你的腿?"余徽撇撇嘴,"搞不好你爹连Pascal一起打。"
杨乐这次倒没白眼他,叹了口气说:"就算不是因为Pascal,我迟早也会出柜的。只是他让我更坚定了这麽做的想法。"扭过头看了余徽一眼,杨乐难得一本正经地说,"我估计当时游子健带你回去八成也是这麽想的。"
余徽没接他的话茬,过了一会儿才说:"那都多久的事了。再说,他爸到去世的时候,还是没亲口说出原谅他。"
回想起自己站在游子健身後,看著他在跪在地上烧纸时微微颤抖的背影...如果可以,只想走上前紧紧抱住他。
"想什麽呢?"杨乐伸手晃了晃。
余徽拨开眼前妨碍视线的手:"在想万一你被扫地出门,我还可以收留你一起过春节。"
杨乐哼了一声,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算了吧,你还是陪著游子健拉倒。可别让我们糟蹋了你的精心准备。"
余徽笑了下:"谁知道呢。他爸今年才去世,他应该会回家过吧。"
几天後,余徽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新闻──五名中国籍工人在尼日利亚遭到绑架。
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他正在喝水,水不小心洒在毛衣上也来不及处理。
尽管後续的新闻内容已经表明被绑架的工人与游子健他们公司无关,余徽在拨出电话的时候手还是止不住微微颤抖。
电话接通後,甚至等不及让对方喂一声,余徽直接问:"陆铭,游子健他们是不是在尼日利亚?"
余徽记得,在陆铭来医院看望的那天,自己问过他游子健他们在非洲的工作行程,他只说尼日利亚是最後一站。
"是啊,怎麽了?"
听到他平淡的语气,余徽更是著急:"怎麽了?你不知道那边有中国工人被绑架了?"
"你说那件事啊。"陆铭的声音带著放松下来的笑意,"放心吧。他们一直住在酒店里,每天有专车接送,又是集体活动,很安全。不像那些住在工棚里......"
"你凭什麽肯定他们一定就是安全的?"焦躁的情绪让余徽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你说过我有什麽事可以找你。现在麻烦你让游子健从非洲撤回来。"
短暂的沈默後,陆铭说:"抱歉,这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这种时候如果只安排他撤离,其他人会有意见的。况且他的工作也没有完成。总之请你放心,游子健的安全一定没有问题。"
挂了电话,余徽觉得陆铭说的其实也挺有道理。然而就算他做了保证,心里还是止不住担心游子健的安全。偏偏这个时候,游子健一个电话也没打回来。
後来杨乐也说他有些过於紧张了。游子健又不是傻子,如果那里不安全他肯定会想办法回来的,还能留在那里等著让人绑?
余徽想想也是,也就不那麽担忧了。
那天敲门声响的时候,余徽还以为是杨乐押送他去医院作检查。
一边应著"来了来了"一边踢著脱鞋跑过去。
在打开门看到外面站著的人时,余徽彻底愣住了。
游子健疲惫地笑了笑:"我回来了。"
第二十三章
"你...你怎麽突然回来了?"余徽愣了一下。
"怎麽,不欢迎我回来?还是不想见到我?"
游子健的脸色平静,让这样的玩笑话听起来也有几分认真的意思。
"怎麽会呢,房东先生。"余徽笑了下,让开了门:"你怎麽没拿行李回来?是不是过几天还要过去那边?"
游子健打了个呵欠:"东西还在陆铭那儿,昨天下飞机晚了,就住他那边了。"
余徽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盯著游子健看了好一会儿。
"你好像晒黑了。那边怎麽样?还安全吧?"
"还行。"游子健敷衍地应了一声,目光在他的头顶扫了一圈,"你的头发..."
余徽这才想起自己还光著头顶,没有戴假发也没有戴帽子。尴尬地笑了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我把杨乐得罪了,让他剃成了光头。是不是很难看?"不自觉地找了借口,连带小小地冤枉了一下杨乐。
游子健默默地看著他,良久,轻轻动了动唇说了句:"真的挺难看的。你的头型一点不适合。"
余徽脸上的笑容僵了下,略略低下头:"是吗?"边轻声问著边要拿衣帽架上的帽子。
"行了,就这麽样吧。虽然难看,看看也就习惯了。"
余徽迟疑了一下,收回了手:"你吃过饭了没?还有..."
"不用了。"游子健摆摆手,"中午跟陆铭一起吃过了。我回来是拿几件换洗的衣服,他让我搬去他那里住。怎麽样,我这个房东不错吧?整套房子都留给你住了。"游子健笑了笑,"对了,现在你邀别人来过夜也行了。反正我也不住这里了。不过我想严珏东一定不会愁找不到地方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