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 下————挐云

作者:挐云  录入:08-06

  扭开水龙头,热水哗啦哗啦地落下,一片白色蒸气迅速笼罩了浴间。

  浴缸里头的水位很快便半满了,穆千驹试了水温后,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四肢乏力的凌煜丞送入水中。

  「啊!」凌煜丞忽地痛呼一声。

  「撞到哪里了吗?」穆千驹紧张兮兮地急问。

  凌煜丞微感恼怒地横他一眼:「不是,是你的项链勾到我的头发了……唔……」酸软的肌肤一沉入温热的水中,他不由得舒服地轻哼了一声,苍白的脸庞更染上了些许红晕。

  「抱歉。」穆千驹见他眉头微婕,偏头想了下后,还是将脖子上的银链解了开来,暂时搁置在浴缸一旁。

  「那是什么?」凌煜丞看了一眼,随即好奇地伸手将挂了一样东西的链子抓到手心上查看:「一枚……戒指?这是你很宝贝的东西吧?做…做的时候都不拿下来,害我耳朵被勾到好多次……」

  穆千驹满脸歉意地伸手把耙耙发,解释道:「抱歉,这是我妈去世前唯一留给我的遗物,平常带习惯了才一时忘了拿下来。」

  「结婚戒指吗?」凌煜丞将那枚银色戒指从链子上取下来,端详了一会儿后,不知怎地,居然一时鬼迷心窍地把它往自己左手无名指戴去。

  原本以为戴到一半就会卡在关节上,没想到这枚戒指居然异常顺利地继续往下滑落,最后完全吻合了自己无名指的指围。

  等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后,凌煜丞尴尬得脸庞线条都僵硬了,完全不敢抬起头来查看穆千驹现在露出何种表情。

  「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尺寸是男人的。」他勉强挤出笑容道。

  「嗯,这是我爸从手上剥下来送给我妈的戒指,所以尺寸当然不合……他们也没有结婚。」穆千驹看着戴在他手上的银色戒指,轻声道。

  「啊!原来你是私……」原来你是私生子吗?凌煜丞咬紧下唇,强忍住了,才没将这句会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的问话询问出口。

  「我是私生子没错。」穆千驹坦然地证实了他的疑惑。

  既然他对自己如此坦白,那凌煜丞索性也不客气了。

  「那你身上的刺青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

  没等他回答,凌煜丞便接去了他的话:「因为从小没有父亲所以学坏去混黑道?然后又因为母亲生重病所以痛改前非重拾书本从良?」

  穆千驹苦笑了下。

  「真准,都被你说中了。」

  「那当然,电视上的肥皂剧都是这么演的。」凌煜丞挑了挑眉,神气地露齿一笑。

  肥皂剧?肥皂剧真的演得来没有钱上学的悲哀?没有钱吃饭的痛苦?还有……自小被人讥笑是骯脏私生子的自己的满腹怨恨?

  ……为什么他可以笑得这般无邪呢?

  原本以为他或许会对自己坎坷的身世产生一点同情心,却万万没想到当他知晓自己是私生子后,居然会继续用着有些嘲弄的口吻俐落地揭开自己的疮疤……穆千驹见他笑得开心,不由得冲动地低头吻了吻他唇边的笑意。

  爱上心性如此残酷的人的自己,应该是疯了吧?

  「唔……」凌煜丞身子原本就疲乏不堪了,被他一阵激吻后,不但气喘吁吁,四肢酸软无力,整个上半身更靠在了他怀中。

  「丞,我现在帮你清理干净。」穆千驹心跳逐渐稳定后,低声道。

  「什……啊……」凌煜丞才一个失神,他的后庭处已经被男人从背后深入了一根指头来回搅动着,而他也是这时才脸色发白地醒悟所谓的「清理」是怎么做了。

  「等等……啊……会痛……」凌煜丞疼得夹紧膝盖,扭动身子,想挣脱他不断往内深掘肆虐的手指。

  「再忍一下,没清理干净的话肚子会痛,很快就好了……对,腰再抬高点……」轻舔干涩唇瓣,感觉到他身体内部以一股高于水温的热度将自己的手指绞得紧紧的,穆千驹就一阵冷汗直冒,差点克制不住想再度扑倒他的强烈欲望。

  「唔……」随着他第二根指头的深入,凌煜丞脸庞就像酒醉了一般地益发酡红,颈项无力地瘫在他肩上。

  暧昧又亲昵的气氛如同白色水蒸气般包围了两人,彼此呼吸近在咫尺,直到凌煜丞轻轻开口问了一句,才打破了这个仿佛具有魔力的时刻。

  「这个刺青……」

  「嗯?」

  「这个刺青代表什么意思?」凑近看久了,不再有害怕的感觉,反而觉得穆千驹给实胸膛上这幅野兽刺青异常地妖艳漂亮,凌煜丞低低喘息着,指尖着了迷似的在他心脏地带来回摩挲。

  「这叫饕餮纹,是一种古代传说中贪吃的凶兽。」

  「贪吃的凶兽?」

  「嗯,替我刺上这幅刺青的朋友可能觉得我这人很贪心吧……」清理得差不多了,却仍贪恋他内部的柔韧感觉而舍不得离开,虽然晓得这可能会伤了他,穆千驹却仍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替他来回按摩松软起来,为下一波的激情预作准备。

  「啊……这我……绝对赞同。」察觉他的不轨意图,凌煜丞眼眶泛起一股羞恼也似的氢氲,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他的确是标准得寸进尺的贪婪之徒!

  他生气的模样煞是好看,自有一股撩人心痒的魅力,穆千驹迷恋不已地凝视着他,轻声呢喃:「……欲望无穷、贪得无餍是贪,穷尽一生追求虚无也是贪。」这是好友康楚曾送给自己的话。

  凌煜丞一怔,疑惑地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我也不晓得,在我心口处纹下这幅刺青的好友只是这样对我说过。」穆千驹摇头,半敛眼眸不知想到了什么,过了好半晌,他出声低低询问道:「丞,你说,我是对你欲望无穷、贪得无餍呢?还是,我只是穷尽一生在追求虚无?」

  好怪的问题,眼神更奇怪得可怕。

  「我……我不知道!你别问我那种奇怪问题!」我人都给你了,怎可能还是虚无?这番话,凌煜丞却说不出口。

  「……」

  凌煜丞被他诡谲的眼神看得浑身一阵烦躁,不自在间,眼角正好瞥到左手无名指上散发的一痕银光,才乍然想起自己还戴着他母亲的遗物,连忙将手上的戒指剥下来,递还给他。

  「还你。」

  「不用还了,就送给你吧。」穆千驹伸手按住他手臂,制止他这么仿,语气非常地温柔。

  凌煜丞指尖一颤,低声嗫嚅道:「不好吧,这可是你妈的遗物……」嘴巴虽这么说,但他内心其实想要得不得了。

  这枚看似不起眼的戒指仿佛带了股致命的魔力般,令凌煜丞渴望将它牢牢抓握在手中,一辈子都不还给他。

  这股恐怖的独占欲,究竟是针对它,抑或是针对…他?凌煜丞眼神复杂地望着才刚跟自己发生了亲密关系的穆千驹。

  「没关系的,我就是想送给你。」似乎看穿了他欲拒还迎的小小心思,穆千驹微微一笑。

  凌煜丞突然觉得有丝困窘:「你不怕我狼心狗肺地将它拿去当铺典当掉?」

  「我相信你不会。」

  「你凭什么相信?」语气未免太笃定了吧?凌煜丞不悦地沉下脸来。

  「我就是相信。」穆千驹脸上仍是挂着笑容。

  「可恶……」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老是被他吃得死死的啊?凌煜丞恼怒地嘀咕一声后,身子微倾前,强吻住了穆千驹犹带笑意的嘴唇。

  哼!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这是回礼……啊……」得意的笑容没有持续很久。

  等凌煜丞深深后悔不该对一头已经欲火暗自狂燃的野兽煽风点火时,已经来不及了。

  ◇◆◇

  「芷娴、芷娴……」宛如鬼魅的低沉嗓音,飘荡在寂静室内。

  晨曦透窗照射进来,洒落一地金黄色光辉。

  时间正值清晨,才不过六点多而已,粉红色的柔软床铺上,睡颜甜美得有如睡美人一般的纤弱少女,正呼吸平稳地安然睡着。

  不管怎么唤都唤不醒,低沉嗓音的主人不多久便失去了耐性,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少女的香肩。

  「唔……」少女娇躯动了一下,自口中发出美梦被扰醒的不满呻吟,终于苏醒过来,神智迷迷蒙蒙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唔、是谁啊……?」

  「芷娴,是我……」

  「啊!你是谁?」房里有男人的声音!?凌芷娴这时才猛地察觉不对,惊叫一声,双手揪紧被子,神情慌乱地往后退去。

  「别怕,是我。」脸色有些苍白的凌煜丞从床角阴暗处走出来,伫立在金黄色的晨曦之下。

  「哥……?」由于背光,所以凌芷娴无法看清楚男人脸上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及写满苦恼光芒的眼眸。不过在得知于房中出现的高大男人是自己最亲密的同胞哥哥时,少女慌乱的情绪瞬间镇静下来,脸上的表情安心多了。

  凌煜丞踌躇了一下,举步走向她,缓缓在床沿边坐下,沉声询问道:「芷娴,我记得你的生日似乎快到了,是下个月吧?有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吗?」问话的同时,拳头不自觉握紧。

  「呃……哥?」他一早来叫醒自己,就是想问她要什么生日礼物?凌芷娴困惑地眨了眨美眸。

  「要不这样吧,我送个画框给你……我想你会需要的。」也不在意自己的话有些颠颠倒倒,凌煜丞一径儿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少女更是一头雾水:「画框?」

  「嗯……」凌煜丞点点头,跟着伸长手,将床铺抵着的米白色墙壁正上方挂着的一幅画取了下来,叹道:「都过了好几年了,这幅画的画框经年累月地遭受日晒,漆都有些斑驳了……你看,连画的颜色都黯沉了许多。」

  凌煜丞出神地盯着那幅画最底下的作者龙飞凤舞的签名,依稀可辨出一个字来──驹。

  驹……果然,是他的画。

  少女听他的话仔细端详那幅画,末了有些心疼地点头同意道:「嗯,哥你说的对耶,是该换个新画框了……谢谢哥,你对我真好。」

  胞妹天真弥漫的笑颜,令凌煜丞心脏一阵剧烈刺痛,然而不到几秒钟后,想一人独占穆千驹的丑恶欲望即刻占了上风。唇瓣有些颤抖地,他哑声询问道;「芷娴,你为什么会喜欢这幅画?」

  他看不懂!完全看不懂这幅画想表达什么意思!

  当年,他无意之中曾带着妹妹芷娴到城中最有名气的画廊随意逛逛,谁知道回到家后过了几天,芷娴总是望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凌煜丞一时好奇,便询问她怎么了,芷娴支支吾吾了好久,才终于说出她对那家画廊里头展出的某一幅画作印象深刻,导致日夜念念不忘,末了,她忍不住怯怯询问凌煜丞能否将那幅画买下。

  凌煜丞虽然不是个好男人,却一向是个善待妹妹的好大哥,当下便慷慨地应允,并且当天就前往画廊付钱,将那幅画扛了回家。

  只要能见到妹妹开心的笑颜,不管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即便,他觉得那幅莫名其妙的画远远不值老板出的价。

  至于当年那名拼命向自己道谢的少年穆千驹的身影,早在记忆中褪去颜色,无论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了……

  「这幅画,看起来很哀伤……」凌芷娴没有察觉身旁胞兄内心复杂的思绪,伸手抚摸着画框,眉宇柔和地细声道:「哥你看,这幅画的色彩全是冷色系的色调,就连天空,也是冰蓝色的,就如同天寒地冻的北极的颜色……当初我一看到这幅画,眼眶不知怎地就红了起来,我想,这幅画的作者的心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久久寻不到出路,才会创作出这幅如此苍凉的画作出来。」

  凌煜丞静静听着她的话,蓦然有点想哭,却……欲哭无泪。

  「芷娴,你好厉害,我一定是色盲,要不然怎会听了你的解释也无法体会其中的意境……」嘴角微扯,却瞬间颓然落下,连自嘲都做不到。

  他从小就没有什么艺术天份,也对那些没兴趣,而如今,他深深痛恨起这点来。

  「才不厉害,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少女被他的「色盲」之语逗笑,但过了几秒,旋即低低一叹道:「哥,我好想见见这幅画的作者。」

  「芷娴?」凌煜丞楞住,难掩震惊地看着她。

  「我觉得我们一定会变成好朋友的,因为……我们同样都被困住了。」凌芷娴神往地幽幽道,下意识地将纤手放在自己早已没有知觉的小腿肚上。

  恐惧,成形了。

  「……」凌煜丞哑口无言地闭上眼,拼命吞下满嘴的苦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让你见到他!绝对不能!

  事到如今,即使自私自利的我死后会沦落到畜生道中,我也绝不将他让出!

  绝不!

  凌煜丞骤下决心,自少女手中将画取走。

  三天后,他一脸歉意地告诉少女,那幅画在一个粗心大意的画框师傅手中,毁了。

  只剩下一堆零碎纸片,可供凭吊。

第十四章

  将画作妥善藏于房中一处隐密点后,相隔不到一小时,凌煜丞驱车回到男人的住处。

  怕吵醒应该仍在睡梦中的男人,他小心翼翼地转开门锁,步伐有些不自然地越过客厅,接着伸手推开卧室门。

  「你到哪里去了?」

  「穆……啊!」耳边乍闻一道冰冷询问,凌煜丞尚来不及回答,脑袋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手中东西掉落,整个人被男人揪起丢到床铺上,重重撞击到身体不适的地方不禁令他痛吟一声。

  「你偷开我的车,去了哪里?」穆千驹厉声喝问,黑色眸底酝酿一股狂怒风暴,手指捏紧他的下巴,逼迫他回答。

  清晨六、七点乍然睁眼醒来时,惊觉与他缠绵一夜的凌煜丞跟自己的车钥匙居然同时不见踪影的那一瞬间,穆千驹堕入了深沉难言的莫大恐惧之中。

  为什么要走?一大早的这时候他能上哪儿去?难道……难道他后悔了吗?

  这个也许很接近事实的猜测,令穆千驹自幸福的顶端重重坠下,浑身冰凉。

  他后悔了,所以走得远远地让自己再也寻找不着,是吗?

  整整有半个多小时,穆千驹陷入极深的恐惧不安与该不该抓他回来的痛苦挣扎之中。

  凌煜丞昨夜点头应允和他上床的爽快干脆,一整夜的心神不宁,和今早不打一声招呼即消失不见的神秘诡异,不得不让穆千驹想到最坏的地方去。

  也许他只是一时好奇,想尝尝跟男人做爱是什么滋味罢了……一想到此,穆千驹便一阵揪心悲哀。

  如果,他就这么不回来了,还是回来后向自己提出分手要求……就在穆千驹觉得脑海浮现的无数个疑问与猜测快将自己逼疯之前,原先以为已经因后悔而潜逃消失的凌煜丞,竟又出现在他面前,甚至还顶着一张不知发生何事的无辜表情望着自己。

  凌煜丞惊悸地猛吞了口唾液:「我……」

  「快说!」

  说说说!要我说什么啊?妈的!难道才跟你上一次床而已,以后连去上个厕所之类的芝麻绿豆小事都要事先报备吗!?凌煜丞自小我行我素,爱去哪玩就去哪玩,何曾被人这样揪着领子怒声质问去处,不由得火大起来,心底不住嘀嘀咕咕。

  不过,说句老实话,最近他胆子越来越小,穆千驹又越来越凶,加上又刚做了件亏心事,所以就算打死他也不敢将内心话在盛怒之中的穆千驹面前说出口,只好边暗骂自己孬种、边状似委屈地嘴一撇,伸手指向被穆千驹打翻在门口附近地面的食物,按照回来前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说辞道:「我肚子饿了,所以偷开你的车出门去买早餐……就这样。」

  穆千驹闻言一楞,居高临下地瞪着他,鹦鹉似的重复他的话:「肚子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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