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这才是真正的东曦会说的话。
癸已扬扬眉,满不在乎的说,"我担心她做什麽?她要做什麽全是她自己的事,我哪儿管得了。"
"你......"
见东曦有了怒气,癸已冷笑一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只是坐起来的时候,动作太猛,脑子里一时晕眩。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强压下那让人欲呕的晕眩感。
"你先出去吧。"他如此吩咐。
"帝君?"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东曦正犹豫著要不要说的时候,癸已打断他。
"放心,我会去帮你把染涟带回来。"
他以为自己是在关心染涟?东曦楞了一会儿,才说,"那就有劳帝君了。"
看著他转过身子离去,知道关门声传来,癸已才曲起双膝,用额头抵著膝盖。
一切都如自己希望的那般进行著,不是很好吗?
染涟与东曦,只要他们和睦美满......
染涟说过的,她会好好的爱著自己的夫君。
她会好好的,爱著东曦。
之前脱轨的那一段时光,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八十三
"什麽,你要出宫?"镜翔一脸不赞同,告诫他,"你别忘了现在是什麽情况!"
"是什麽情况我比你还清楚。"他轻描淡写的说,"染涟的事要快点解决。寒潭那边的阴寒地气她怎麽可能受得了?"
真不知道那丫头在想些什麽。先是哭著求他不要娶流霞,接著又跑去商离的陵寝。
"那你以为现在的你就受得了?"镜翔气急败坏的说,"那个日神不值得你如此!"
"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他低下头去,将中间镶有一块莲花结的腰带束上。
"你......"镜翔看著他那头红发,最後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出自己的手去。
癸已看著他伸出的手,手腕上还有两个小小的血洞,失笑道,"你别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怪物似的,专吸人血。"
水族之人形态无常,常常会随自己心意而改变形态,只因他们本体便是无行之水。
"你方才吸的那一些,应该不足以维持那麽长时间的变化。"
"无妨,不会去很久的。"他朝著镜翔说,"你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水族正乱著,你先回去吧。"
"那你......"
"镜翔!"他不悦的打断他,"我给你了与我平等的地位,不等於给了你可以放肆的机会。你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属下来管!"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无奈的申辩,但癸已已经披上外套径自走了出去。
走到大殿中,癸已并没直接进去,而是站在一旁无声的看著东曦。
东曦坐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叠。垂头的角度,能让人清晰的看见他脸上担忧的表情。癸已抱臂靠在廊柱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都叫你别担心了,染涟不是不懂事的人。"
"帝君!"听见他的声音,东曦抬起头。
癸已从他面前走过。
"走吧。"
传言,韵华山下寒潭一角,乃昔日北灵天帝陵寝所在。亦有传言,北天释瑒宫中凤华殿才是北灵天帝真正的陵寝所在。但,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哪一个陵寝,里面都没有北灵帝的尸首。
有的,不过是衣冠冢。
没有人知道北灵帝的尸首在哪里。
那是第一个以凡人姿态病逝的神,他的存在有著太多的谜。
顺著崎岖的山路蜿蜒而行,东曦一直走在癸已前面,看著东曦急切的姿态,癸已弯起嘴角无声的笑。
总是这样,看见这孩子就忍不住想笑。还记得两人第一次在韵华山相遇时,他那冒失又呆楞的模样。可爱的让人不禁就想捉弄。但是,已经很久没见他那麽冒失了。
当时的少年,如今已是大人了。
不过也真是难为他了,为了染涟,还要特地来见自己。
又想起了那冰冷的眸子,袖里的一手颤抖了一下,癸已哼了一声将视线从前面那人身上移开。这才发现......
"你走错方向了。"那边是到含愁峰的。要到山崖下面的寒潭,要走另一边。
"咦,走错了?我记得是这边啊。"
繁茂的枝叶交错著,隐约的,已经能看见前面的断崖。
"难道你每次去寒潭都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在见到东曦一本正经的点著头时,癸已哭笑不得。
"我只知道这条路。"他说,"就是以前你抱著我掉下去那次才知道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很久了。久到已经让人快要记不住了。"东曦嘲讽的笑道,"不过也多亏了帝君的救命之恩,东曦今日才能站在这里。所以就算那日帝君你若是一掌打死我,我也没什麽好说的。"
听出东曦话里的嘲讽,癸已眉目一敛。
"我不想说这事。"
东曦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却已有人先他之前开了口。
"你们在这儿来做什麽?"
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癸已蓦然回身,神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我才想问你在做什麽?"
"我还能做什麽?"翠玉折扇刷的一声打开,苍奕扬扬眉,"你别忘了今天是月中。"他每逢月中都会来守陵。癸已沈吟不语,只是神色复杂的看著他。
苍奕回望著他,知道骗不了他,於是说,"癸已,我从来都没放弃过打开盘古墓。"
"我知道。"声音里隐隐带著笑,"所以我从来都不敢小看你。"
和苍奕斗得太久,经历的算计太多,所以他一直不肯轻易信任任何一个人。就连衷心如镜翔,他也让镜翔拿性命来做抵押。而如今,他第一次信任一个人,以为东曦真是的带来他找染涟......
摇摇头,平静下来,癸已脸上没有表情。双手负於背後,目光最後落在了东曦身上。他只是那样静静的看著东曦。东曦像是被挑衅的小兽一般,又冷冷回望过去。四目相对片刻,他突然移开眼睛,走到了苍奕身後。
癸已一直看著他,忽然问,"你是不是真的很恨我?"
没有回答。
彼此沈默良久,他泛起一丝笑意,放在背後的手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已经紧紧握成了拳。
"苍奕,干得好!不失为一步好棋。"他知道苍奕明白他在说什麽。
果然,苍奕十分谦虚地说,"过奖了。只是有些事情,旁人永远看得更清楚而已。"
东曦平静地看著他们,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刻毒。
癸已淡漠以对,又往前走了几步,去到断崖边缘,向下眺望。
"你让他先走,我们的事,等会儿我会和你一一清算!"
"东曦,你先回去吧。"
"叔父。"东曦的声音降低到只有苍奕能听到的地步。
"什麽事?"
东曦十分沈静的说,"一定,一定不能让他死!"
"东曦啊......"他叹了一口气,"今天的一切,你可千万不要後悔。"
"我不会的!"绝对不会!
那是只!翔於天的凤凰,不折断他的翅膀,自己便得不到!
他要让他後悔一次又一次的对自己的玩弄!以及那一掌的痛!
八十四
听著身後的动静,等到东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来路上时,癸已才开始说话。
"这麽多年来,我好像总是在让你。"
"谁稀罕你让?"苍奕重重一哼。
癸已偏头看著他。夜幕下,苍奕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边虽然挂著笑,但眼神却说不清是凄楚还是悲伤。他看著这种眼神数万年了,始终也不明白,那到底是痛还是伤?亦或者,两者皆有。
癸已看著他,就像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在释瑒宫见到的那个孩子一样。
落寞的让人想哭。
当时,他还很蠢的对著那孩子说,"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结果那孩子冷冷一哼,二话不说就狠狠的甩了他一个巴掌。他当然也不肯示弱,立即还以颜色。後来,不知怎麽的,每次与那孩子见面,他们总是能因为无足轻重的一点小事而打得天翻地覆,整个释瑒宫里鸡飞狗跳。
那孩子先天不足,灵力弱的可以,所以每次他们打完架後,他总是伤的好些天动不了。时间一长,他也学乖了,再与那孩子打架的时候,刻意收敛下全身力量,尽量做到不要伤他。
这一收敛,没想到就收敛了这麽多年。
"我料到你不会甘心,随时都提防著你在这最後七天之内的反扑。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连东曦都能煽动。"
"其实不能算作是煽动。"苍奕摇著扇子说,"种什麽因得什麽果,要怪,只能怪你们都太骄傲了。而你们这种骄傲,恰恰是最好利用的。"
一个明明後悔的要死,却死不低头;一个明明爱的深切,却不自知。兜兜转转,结果就是,其中一方在彼此相爱之前先有了恨,另一方则是顽固的守著自己的感情,直到死亡。
"那现在你要怎麽做?韵华山中不能施法,莫非你以为你的武艺能胜过我?" 他抬手解开领口的盘扣。
苍奕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冷冷一哂,手中折扇青光一闪化为一柄长剑。
"伤了命脉的你,有何可惧?"
"如果你是指那天在奉日殿里的我,那你大概要失望了。"他啧声摇头,甚是惋惜的说,"你每次算计我的时候,我又那次不是在算计你?"
"你!怎麽可能?"苍奕摆明了不信,但眼中还是闪过一丝犹豫。的确,癸已对他一向防备甚深,若存心造成变弱的假象来引自己上钩,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眼见苍奕有了犹豫,癸已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觉得胸中的窒息感越来越重,让他不得不再去理了理襟口,让衣领敞的更开。
得快些离开才行,他知道,一旦等那窒息感消失,紧随而来的便是这些天来日夜折磨著他的剧痛。
"裂云珠已经没在我手上。"
"你说什麽?"
"早在我上瑶池找女娲时就已经把裂云珠给了她。"皱了下眉,他看见苍奕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额角处还爆出青筋。
"你从一开始就在设计我?"很快将整件事想通,苍奕睚眦欲裂,持剑的一手想也不想的就驾到了癸已颈边。
癸已早就将裂云珠给了女娲,却还是装模作样的召集了奉日殿的议事会,让傲修他们知道炼石补天的事。如果自己还想得到炼石,不仅要与天地四方为敌,还必须要面对女娲!
"我早就对你说过,过程怎样都无所谓,我要得始终只是一个结果!"癸已对颈边的长剑视若无睹,语气变得狠冽,"而现在的结果就是,你一辈子也打不开盘古墓!"
刚说完这话,癸已就在心里暗叫不好。因为苍奕的情绪已经徘徊在失控边缘。数万年来的努力最终功亏一篑的事实让他难以冷静。
"你怎麽能这麽自私?他在世的时候最疼最爱的就是你,可为什麽你什麽都不愿为他做?凭什麽所有人都站在你那边,凭什麽所有人都爱你?!你是凤凰,你要什麽没有?你为什麽还要过来和我抢他?我什麽都没有,可就连唯一的他,你也要和我抢!"苍奕失控的大吼。
"苍奕......"癸已一手推开颈边的长剑,艰难的说,"有些东西,是留不住地。"
"好,好!你狠!"苍奕咬牙切齿。"你一句‘留不住'就毁了一切!"
"对商离的承诺,我算是做到了。以後你要怎麽闹都是你的事,我再不奉陪。"他说一完,就越过苍奕,头也不回的离开。
苍奕阴鸷的看著他离去的背影,忽然眼尖的捕捉到他脚下略显凌乱的步伐。一个念头闪电般的在脑子里闪过,不及细想,他已经提起长剑袭了过去!
剑器破风的声音传来,癸已却已经没有力气去抵挡。袖中散华鞭挥出的时候,只是让苍奕的长剑微微偏离了方向,瞄准心脏的剑尖深深刺进左肩。原本就藏匿於四肢百骸的痛楚像是被那一剑唤醒似的,让人窒息的疼痛感紧随著席卷而来。他尝试著张嘴喘息,但那痛逼得他只能咬著牙关,才勉强止住已经溢到嘴边的痛吟。只片刻工夫,双唇已经变得鲜血淋淋。
苍奕死死盯著他,带著残酷的森冷微笑,"就算没了裂云我也照样要赤魂!"
长剑回抽,剑锋一转,直指咽喉,凛然剑气让人不寒而栗。
猛然拔出的长剑带起体内气血翻滚,强咽下涌至喉中的一口鲜血,癸已发出一种极为模糊的声音。
"你开不了的......"
"东青癸已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受!今天我就是挖也要把赤魂给挖出来!"他说的凶狠。不等他把话说完,癸已已经再次挥鞭。
两人转瞬之间已经相拆数十招。苍奕招招狠毒,癸已却只能一味闪躲。光是要克制住体内的剧痛已经耗去了他大半精神,根本无法分心与苍奕专心对招。
在苍奕越来越凌厉的攻击下,两人身形交错间,癸已一咬牙干脆撤鞭回防,再转身已是背朝断崖突退几步。看出他想要借断崖之下的寒潭来跳崖逃遁,苍奕眸光一闪正要有所行动时,却忽然停下了一切动作。
後背抵上了什麽东西,冷冷的,带著浸骨的冰寒。紧接著胸口处就传来了一阵剧痛。不同於体内缓慢灼烧的痛,像是有什麽东西......钉在了心脏上......
伴随著剧痛而来的晕眩让癸已眼前一片漆黑,他努力的眨了眨眼,再低下头去模糊间只能看见一截穿胸而过,闪烁著寒冰水光的手指。忽然,那只手动了,他甚至能听见那只手从自己体内抽出时带出的血液喷溅在空中的声音。过於剧烈的痛楚让他软倒了双脚,跪倒在地。
苍奕看著眼前发生的一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干得好,东曦!"
八十五
东曦?东曦!!!
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悬空踏在悬崖後面的东曦脚下站立的地方淡淡的光网结出了一个矩阵。右手五根手指上分别套有冰棱般尖锐的指套,手上粘稠液体还带著温热,掌心中,有一枚红光盈盈的血色珠子。
他走到苍奕身边,将挖出来珠子交给苍奕,然後背对著癸已径自从袖中拿出一快绢帛开始擦拭手上的鲜血,并取下了五指上带著的玄冰指套。
癸已脸色泛著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白,红瞳目光灼灼的盯住东曦的背,像是要狠狠剜出一个洞。晶亮在红瞳在暗夜中流转出一种魅人的金光。他一手捂住胸口被洞穿的地方,一边颤抖著站了起来。
他早就在想,和苍奕斗了这麽多年,就算有一天,真的死在他手上,自己也认了。可现在,他第一次咀嚼到所谓的痛和恨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爱过那个人,爱到为了他,一退再退,直到退的不像自己!可换来的,只是他狠狠插进自己心脏里的,那只冰凉的手!
是不是就因为那所谓的爱,所以连信任,也变得特别脆弱?明明谁也不信,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可一旦他开了口,自己便再没去想过是不是会有欺骗!即使在这麽关键的时刻,也还是跟著他出来了。
不曾想过,真的不曾想过......
会有被欺骗背叛的那一刻......
有什麽东西,终於碎的彻底。他听到了一汪水泊凝结成冰,却被利刃击得四散而仓皇落地的声音。一股腥甜自舌尖翻出,他强咽下去,却又苦得令人难以下咽。
这场争斗,他终是输了,输的彻彻底底,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日耀东曦。"喘息著,他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叫他。豔丽的红色长发从顶端开始慢慢退色,变得乌黑浓郁。东曦擦拭手上血液的动作因为他这声叫喊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仔细的,缓慢的擦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