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身居室便服,长发未束衣冠未整的癸已,手中翠玉折扇唰得一声打开,遮住自己要笑不笑的唇角,"许久不见,青帝还是这般肆意狷狂呐。"
"你也不遑多让,华帝。"癸已以指梳著自己脸颊边的长发,边走边说,"还是笑得那麽惹人嫌。"
"哎哎,我的笑哪及得上青帝的心思恶毒啊。"苍奕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跟在他身後。
"呵,可别把你的功劳忘了呀。"要不是苍奕出手如此歹毒,他也用不著做得那麽绝。苍奕煽动祝融毁离火修为、杀剡焰,知道离火与红霓绝不可能坐视不管。等到红霓拿到魂石,离火与剡焰互换身份後,他又故意跑去共工面前添油加醋。弄得那两个冤家开打,利用混乱的局势他就能乘虚而入,拿到魂石,顺便搅乱东天内政。
"可惜啊,我没想到你竟然舍得把那麽强大的水族逐出东天。"苍奕连连叹息,"更没想到你会如此狠毒的把四方八荒都推进火坑,人家敖修哪碍了你?你竟让西天变成焦土......"
眼见长廊分为左右两个岔口,癸已转入左边的岔口,"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现在各方都摆平了,要斗,咱们慢慢来。"没人会打扰了,他们可以专心对付对方。
奇怪的看著癸已走的方向,苍奕停了下来,用玉扇指著右边,"喂......紫薇宫在那边。"
"我走哪儿关你什麽事。"癸已白他一眼。
"你那边是内苑。"他不是去找帝俊的吗?
"你不是要去找後宫妃子吧......"嬉笑声很猖狂,虽然他很清楚帝俊的後宫是空的,只住著一位高贵难缠的天後而已。
"多管闲事。"啐了一声,癸已不再理他,径自离去。苍奕怎麽可能放过打探的机会?当下摇摇扇子,眯眯眼睛,也跟了上去。
终於看清癸已要去的地方後,苍奕毫不掩饰的挑高眉梢,一脸兴味,"前面是明阳殿,你要找东曦?"
六十四
苍奕一直聒噪个不停,两人肩并肩的走著,外人看过去就像久未见面的朋友亲密交谈般亲密。癸已不理他,直把他当空气般无视。当然察觉到自己被忽视,摸摸鼻尖,苍奕晃悠悠的摇著扇子,脸皮厚的程度让癸已再次感叹。
转过长廊,步下台阶,前方明阳殿的朱红大门正缓缓开启。从大门中出来的一群侍女自然认识常来宫中的苍奕,见到他,纷纷弯身行礼。
"奴婢见过南华帝。"众仙子嗓音清脆悦耳,苍奕听得心旷神怡。
摆摆手,他示意她们起身,问她们,"东曦在不在?"
"帝君要找殿下?哎呀,殿下他刚走!"
"他去哪儿了?"扇面合起,他用玉扇扣著虎口,注意到身後的癸已脸色大变,然後想也不想的转身就走。苍奕紧紧跟上去,还有仙子在身後告诉他,"殿下他去九华山,寅时就走了。"
现在是辰时,若天还没破,日月还照常运转,那麽此刻,一定是晨光微暖。
九华山?
渡梦人碧霞元君,乾坤九曜图,闯阵,补天!
很快相通其中原由,苍奕森森一笑,"现在赶去只怕也追不上了。"不出所料,前面的红影顿住了,他接著说,"你什麽时候也变得这麽好心,会关心别人了?别人的生死,你会放在心上吗,东青癸已?"
他每问一句,就如愿看见那红影僵硬一分,"当年,他就在你面前断下呼吸,你也无动於衷,怎麽,现在却对著一个外人有感觉了?东曦是你什麽人,你居然这麽关心?"说到最後,他吃吃笑了起来,笑声听在癸已耳中,尖锐刺耳。
"够了,苍奕!"癸已叱呵一声,"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东曦是你侄儿,你难道就忍心看著他去送死?"
"这麽说......难道你是负罪感?毕竟是你弄下这破天之灾的。"
恍然大悟一般,苍奕用玉扇敲在自己的脑门上,"不用激我,我自知无能,不能随你入乾坤图救人,所以......"他微微躬身,竟对著癸已行了个礼,"帝君,慢走不送。我侄儿的命能不能保住,就靠帝君你了。"语罢,玉扇秋风刷的展开,轻摇玉扇,苍奕施施然走向紫薇宫方向。
见他离去,癸已足尖一点,转瞬飞入重重黑云之中。盘旋於空的虚红感应到主人的气息,羽翅平展,向著红影俯冲而去。踏上虚红的背,癸已仰面直趟。双手从红纱衣袖中探出,掌心有点点血渍。太用力了,指尖刺破掌心。
还是没能做出全然不在乎的样子。他重重一叹。
他不能在苍奕面前如此失控。不该让苍奕看出他的担心。
虽然竭力克制了,但一想到那孩子要去闯乾坤图,心里就止不住的发慌。
苍奕会注意到自己的失控是因为什麽吗?
应该不会吧......
希望,不会......
九华山
渡梦人碧霞元君手持上古神物《乾坤九曜图》,端坐於山峰之巅。白须长眉,仙风道骨。他旁边,虚幻之境早已展开。
境内,雾楼云阁,亭台水榭,青山秀水,蕊珠宫阙都被覆上白雪一片。一片雪白中,隐有数道光芒折射而出。
六十五
碧霞元君看著从赤渊鸟上一跃而下的红衣帝王,拈须笑道,"青帝一向可好?"
癸已气急败坏,见乾坤图已展开,不由大声骂道,"你这死妖精怎麽如此糊涂!竟放一个毛头孩子进去?"
振臂挥袖,碧霞元君安抚道,"帝君莫慌,我并没放那孩子闯阵,只是让他进去见见那些守阵人。若真要闯阵,可不是从这里进去啊。"
这老妖精有那麽好心?癸已狐疑的看他一眼,碧霞元君被他看得哭笑不得,"老友,当年你气焰嚣张的来闯,我不也是让你先进去瞧瞧再决定是否真闯的吗?"
也对,当年他来闹事的时候,这老妖精也是如此。一颗心终於安定下来,癸已知道,他赶上了。走到碧霞元君身旁坐下,他问,"你让东曦见那些人?"
"那孩子是叫东曦吗?"碧霞元君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伸出三支手指告诉癸已,"只需三关,便能让他知难而退。"
"那三个?"
"惜花,忘情,婆娑。"
仙女麻姑已三见沧海为桑田,又见此东海水半干,但她的面容身材仍娇好曼妙如少女。惜花之阵,生命如莲花初放,直到永远,无可击败。
太上忘情,其次不及情。太虚幻境紫青两位仙子为了逃避情障而隐居於此,几卷黄庭,逍遥自在。忘情之阵,入者,需忘情。非忘情者,不可入阵,更别说是要破阵了。
娑罗双树,半枯半荣,娑罗花开,盛者必衰。唯有无边的佛法永存,唯有无边的慈悲永存。
在此地修持的孔雀明王乃佛中天亲魔眷,是魔道中暗黑的王者。他处於半明半黑之中,见证了佛陀的降世与涅盘。没有人希望与他交手,与他交手是永远的恐惧与荣耀。
婆娑之阵,九劫之末。
"让他见了那三人,足可灭他闯阵之心了。"轻吁一口气,癸已笑道。
"那也不一定。"碧霞元君"咿"了一声,"当年你就不是。"他可是见足了九人才放弃闯阵之心的,"我看得出来,那孩子心高气傲,一身反骨,和你有得一拼。"
"东曦那孩子,性子或许是有些傲,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挺乖巧的。"
"乖巧?"碧霞元君看了看他,眼神奇怪,"你那只眼睛见到他的乖巧了?"就他所见,那孩子的危险系数和眼前之人可以说是不相上下,甚至过犹不及。想起那人说要闯阵时周身所泛出的戾气与眼中忽隐忽现的凛冽杀意,碧霞元君不由自主地抖了下身子。
正在这时,一旁的乾坤图中忽然有了动静。阵阵水纹在半空中扩散开来,紧接著,锦衣人从图中出现。看见碧霞元君身旁的人後,锦衣人的面色堪堪扭曲。
"帝君,你来这做什麽?"他不问还好,一问,癸已整个人就受刺激般的跳了起来。
"你问我,我才要问你是在做什麽!"碧霞元君偷偷瞄了眼脸色铁青的癸已,不动声色的往一旁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那局势一触即发的两人。
"你一个小孩子逞什麽大丈夫,跑来闯这该死的九劫阵?帝俊也真是的,自己孩子跑来送死他也不管!"
被他一口一个小孩子的喊,东曦脸色更见难看,"帝君,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帝君操心。"
"你......"想吼,在看见东曦的脸色後生怕又伤到他,满腔担忧与愤怒混杂的言语只能生生咽下,癸已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听说是你自己提议来闯阵的?"
"是。"东曦毫不迟疑的回答。癸已整个人霍然僵住。从别人口中听到是一回事,现在亲耳听见他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一阵,他用自己也不敢想象的温柔语气说,"东曦,你听我一次,这乾坤图太凶险了,不是你能应付的。"
东曦猛然一震,"我的事,不用帝君操心。"
癸已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就算不是我说,你这样做......又将染涟置於何地?要是你出了事......"
"染涟的事帝君你更不需要操心。"东曦冷冷的打断他,"她是我的妻子,自然有我为她打理一切。这次闯乾坤图,为的是天下苍生,我相信就算我真出了什麽事,染涟她也能够理解我。"
癸已闻言揉著眉心,浏海垂下,遮住了他红豔的眸子,看不清表情。东曦也默然不语,看著远处,不知在想些什麽。
"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我怎麽敢?"
"东曦,那次在天宫......"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只是,我真的是气疯了。
嘴唇动了几下,不见下文。
不行,还是不行。话到了嘴边,始终也说不出口。
"那次的事我已经忘了。"东曦脸色十分难看,带著恼怒地说,"我忘了。因为我知道,就算我真的恨你恨的要死,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你是至高无上的天帝,你是来自盘古族的凤凰!没有任何人能对你无礼!我算什麽?在你眼里,我什麽都不是!"
面对他的恼怒,癸已只能敛默。
要怎麽说?还能说些什麽?
他们两人都是那麽的高傲自负,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纵使有心收回,他们的自尊也不允许他们真的那样做。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可他们,一开始就已经错了无数步。
六十六
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轻咳一声,碧霞元君小心翼翼的问,"呃......日神,这九劫阵,你还要闯吗?"
淡淡回眸,东曦只一字,"闯!"
"东曦!"癸已狠狠一掌挥向他,但就在快要打上的那一刻,掌风变的柔软无力,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之上,柔柔抚摸,剑眉深锁,耀眼的红眸承载痛苦,喃喃的道,"你别这样好不好......你有什麽事,有什麽话就给我说啊......你别这样好不好......"
"东曦不知道该和帝君说什麽。"不做痕迹的移开,东曦盯著自己的脚尖,"早在天宫那次,我们要说的话就已经说完了,不是吗?"
"那如果我说我还没完呢!这一切还没完!"一把抓住东曦的手腕,癸已转过头强横的对碧霞元君说,"还不快把乾坤图收起来!你要敢让他进去,我第一个让你人头落地!"
"这......老友......"捂著自己的颈项,碧霞元君干笑著收回乾坤图。画卷收回袖中,逃也似的,碧霞元君不敢再逗留。
"老友,你和小皇子慢慢谈吧!"话说完,他也化作一阵轻烟遁走。
"东青癸已你......!"眼睛碧霞元君在自己面前消失,而那抓著自己的人却不肯松手,东曦一阵气急。坏了,父皇的计划全坏了!
不理东曦的愤怒,癸已手上一用力,拉著他就往不远处虚红那边走去。
"放开!"东曦怒吼,癸已恍若未闻,满脸冰霜。最後嫌他挣扎的烦了,干脆一掌劈在他颈後。
回到华清宫,癸已抱著人直接进了自己的寝宫。
一路走来,众仙子看著他怀中的人却无人敢问些什麽。青帝难看的脸色让她们心如擂鼓。直到寝宫大门闭紧,才有一人松了口气的拉住晴云,问她,"帝君怎麽了?他抱的人是谁?"
跟在癸已身後贴身侍候,她自然见过那人。但她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帝君竟然抱著天宫的日神进了寝宫。
将怀中人放到床账上,癸已坐到一旁玉桌边从茶壶中倒出一杯凉茶,微微抿了一口,"我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劲,醒了就别再装了。"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良久,他放下茶盏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抓起一摞那人落在背後的发丝,"还在生气?我知道我方才是粗暴了些,可那也是迫不得已。"
"什麽迫不得已!"那人没翻身,脸埋在锦被里,所以声音显得闷闷得,"你坏了我的大事。"
"噢?是什麽事?"他好笑的勾起嘴角,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个有胆子打他一巴掌的孩子。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麽要闯乾坤图?"顿了下,没听见声音,东曦继续说道,"因为补天将会是我登基需要的功绩。父皇说了,若我能补天,他便有足够的理由将帝位传我。但现在机会被你破坏了。"
"你想登基?"癸已沈沈一笑,翻身躺在东曦身後。察觉到他的举动,东曦的身子僵了僵。癸已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这麽急著想要登基,还敢说不是在生我的气?为了意气之争而做出如此糊涂的事,你太胡闹了。"
六十七
"可还是不及帝君你的分毫。"声音里带了笑意,"天地八荒都知道,最胡闹的是帝君你。"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这麽快就笑得出来了。癸已叹了一口气。
这时,东曦翻过身来,他虽料到癸已是睡到了床上,却没想到他是面对自己的。这一转身,两人正好眼对眼,鼻对鼻。看著近在咫尺的英挺面容,血气轰的全往脸上冲。慌忙的,他又转过身去。
身後传来吃吃的笑声,紧接著,一只手环上了他的腰,那人戏谑著说,"还说不是小孩子......"嘴里说著,手上的动作却也不停。
"帝君......你在做什麽......"看著灵巧的解开自己衣扣的手指,东曦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尴尬。癸已听在耳里,笑得张狂。
"不做些什麽,岂不对不起我大老远的把你抱来这儿。"话一说完,再度看见黑发下面红到耳垂的妃色,癸已终於大笑出声。笑得实在忍不住了,他起身捂住腰部。
"天啊......我没想到你真这麽好玩......哈哈......"
知道自己被耍,东曦一头扎进锦被中,窘迫万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有长臂将他从锦被中拉出,再然後,就已被人狠狠吻住。
温热的呼吸刹那席卷唇畔,软而滑腻的舌抢进自己口中,一缠三搅,端的是不把心肝肺都给搅干了誓不罢休似的。依然有些昏沈的意识在这个吻中更显得流离失所,只能随著热浪一波波的浮沈了去。
唇舌纠缠,那人的身体是冰凉的,就连吻也带著了淡淡的冰凉气息,但被碰过的地方却是烧起来一般的炽热。那种炽热,仿佛连全身血液也能烧得沸腾。会被烧伤的......
会被那涅磐的凤凰烧伤......
本能的挣扎,不习惯被控制的人探出利爪,意图反夺过主动权。
直到两人分开,东曦才从恍惚中清醒,他的双手早已不知在什麽时候搂住了癸已,十指插在他的红色长发间,拉扯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