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县令与慕容桂一起设下了洗尘宴,邀请龙惇龙恺前往。
龙恺心中有些讶异慕容桂与县令的深厚关系,心中不禁开始暗自警惕。
若是慕容家想要利用此次地动灾变收拢人心,成效恐怕会比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
仔细盘算着此次慕容释出的粮食以及民生必需品,看来慕容家私自囤积的货物只多不少,他
们以为这次行动可以大举招揽更多民心以及地方官吏的支持,但是他们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
错误。
他们提早揭露了他们的真正实力,只要有了心理准备,慕容家之后就算发起什么行动,对王
朝的伤害都会比预料中还要小。
婉拒了龙惇同行的邀约,龙恺开始推敲高晖案的种种细节。
下手应该是赤玄阁不会错,但是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要凭几句江湖传言就要踩平赤玄
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近已经有些有把柄在赤玄阁手中的高贵显贵,开始在刑部施加压力,若说有掌握到证据的
话案子自然就不会那么难办,毕竟这样左右二相也比较有地方能够使力相助。
这件事情虽然由龙恪来办会轻松许多,毕竟他贵为太子,各部人马也比较理会他的要求,但
是……出自于一种内心模糊的预感,龙恺总是不希望龙恪插手这件案子,也不希望他与慕容
家有任何接触机会。
所以才会在龙帝属意监视二皇子的辅助人选时,自动请缨。
虽然慕容家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他就是有种不安的感觉,因为他很清楚这些
都不是慕容家的主力行动,赤玄阁是、地动也是,这些都只是次要的铺陈动作,那慕容家真
正的攻击行动会在哪里?
就是因为这种不安,龙恺才会急着在高晖案中抓到赤玄阁与慕容家的把柄,就算不能尽灭慕
容家,也好拖延些时间,让自己能更看清楚局势。
慕容家可以玩,因为他们可供摧毁的目标太多,但是龙恺不是,因为对方唯一要的,就是龙
恪的命。
那也是他绝对输不起的!
他冷冷一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内心中的冷酷,像是缺少了些什么一样,他总是能够笑
着面对所有的一切。
就算看见如此惨绝人寰的灾情,他就算心有所感,却还是只担心千里之外的龙恪而已。
他所有的算计就只为他一个人。
因为他是这个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人。
对于母亲的顾虑也只是他不想让龙恪觉得他是个六亲不认的人,只有他,他的一举一动一言
一行是能影响自己的唯一。
将他牵制在人的规范之中,而不会成为一头野兽。
凝望着自己的手,就算在这之上沾满了多少人的血,他的心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以前之所以不杀人,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可以轻易地杀人,轻易到甚至连做的兴致都没有。
就像捏死蚂蚁一样,既然随手一挥伸脚一踩都能杀死它,又何必守在蚂蚁窝前一只一只地把
它们全部弄死呢?
但是龙恪不同。
他是怀着尊敬的心将对方杀死的。
所以他不会像弱者一样被罪恶感打垮,也不会因为怕伤害别人而畏于挥剑。
他清楚自己挥剑的目的,在他杀人的同时,他也做好了被杀的准备。
这就是他。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是最强的了。
但是龙恺却深深明白,龙恪才是最强的。
自己的冷酷多谋\,与他相较之下都只是雕虫小技而已。
龙恺很清楚自己的气度不足以称王,但是龙恪不同,他是天生的王者。
他的胸襟之大,眼界之宽,容人之广,让他具备了无以伦比的王者之风。
他能够在不自觉中吸引所有人的钦服,成为容纳百川的江海,他该是属于王朝的,他该是属
于这整个天下的男人啊!
而这样的男人却愿意被他所独占,愿意停留在他狭窄的心房,付出他炙热温柔的爱。
他该满足的,为何还要觉得不安?为何还要忍不住嫉妒?
就算知道他总有一天要登上帝位,成为一国之君,然后再为王朝诞下优秀的继承人,使王朝
的基业得以绵延万代而流芳。
他还是放不开啊!
若是他所能拥有的就只有这短短的十年,那就让他继续作着这个美丽却虚幻的梦吧!
永远……永远不要让他醒来。
雪,轻轻地落下,搁在翠绿的玉瓦之上,发出极其温柔的厮磨之音。
在这样的雪夜之中,有个女人来到了位于后宫西方丹凤楼。
披着厚实大氅的慕容璃,低调地造访了多年未见的双生姊姊。
自从多年前,两人因为皇后高晴而发生嫌隙,便再也没有私下独处的机会,决定与高晴对立
的慕容璃,连自己的双生妹妹也决定舍弃,从此两人便迈向不同的道路。
慕容琉心中明白,慕容璃如今会到丹凤楼来,为的定是高晴那个贱女人。
现在计划终于将要大功告成之际,说什么也不会让这个没心眼又没脑子的妹妹出来坏事。
「见过贵妃娘娘。」
慕容琉嫉妒地看着慕容璃保养得宜的面貌,想起自己多年来遭受龙帝冷落的耻辱,胸中的怨
毒更是难以消解。
「唉呀!丹凤楼这种小地方,怎么招待的起德妃娘娘这种贵客呢?」
一边酸不溜丢说着,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柳嫱设座上茶,慕容琉虽然没有龙煌的照拂,但
凭着慕容家的财势,当然不可能过着像其它失宠嫔妃一般寒酸的穷苦日子。
只是缺乏男人的宠爱,就算日子过得再好,也无法排遣身心的寂寞。
慕容璃叹了一口气,示意身后的侍女斯玲送上一些香料胭脂聊表心意。
「姊姊,咱们多年未见,之前的恩恩怨怨就别再计较了吧!」
慕容琉心下冷笑。
她倒是很会做人哪!先打听过自己缺了些什么,再送礼过来,没想到经过了这些年,他这没
心机的妹妹也学会耍弄手段啦!
「当初妳不愿帮我对付高晴,让我落的如此境地,咱们就已经没有姊妹之情了,如今妳也别
在这儿作假套交情了,有话就直说吧!」
慕容璃见双生姊姊已变得如此愤世嫉俗,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姊姊,我不知道你与六哥有什么想法,如今四娘已经去世,六哥就只听妳一人的话了,就
算慕容家再大,却也大不过皇上啊!虽说高尚书遭刺一案扑朔迷离,但是……仍有许多传言
说是慕容家下的手……」
慕容琉闻言冷笑,「德妃娘娘言下之意可是把这个暗杀的大帽子扣到了本宫身上,还请三思
啊!刑部办案尚且还要实据,德妃娘娘说话可不能含血喷人啊!」
慕容璃心知慕容琉绝不会吐实,但还是必须善尽告知之责。
「姊姊,就算你已不认我是你妹妹,但…但是在我心中,妳永远都是我的姊姊,参汤那件事
情我不怪妳,可是,妳千万不要伤害太子还有恺儿啊!毕竟圣意难测,就算这些案子都无凭
无据,但皇上怎么会不起疑心?不要到了最后无法挽回之时,恐怕就连妹妹我也保不住妳还
有慕容家啊!」
慕容琉放下了茶杯,抬起眼,第一次直视着慕容璃。
「妳还真是善体人意啊!我可爱又可敬的『妹妹』……」
唇边无声地勾起一丝冷笑,慕容琉静静地说:
「难道妳…这些年来真的都很快乐吗?」
「妳敢对我说,这几年来妳是非常幸福的吗!?」
「成天守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青春年华慢慢老去,耳中听的都是那
个男人与男宠打的火热的种种传言!他可好了,可以守着一生的挚爱逍遥快活,那我呢!?
还有后宫这些一百多个为他耗尽青春生养儿女的女人呢!?妳该知道……爱上这种男人,只
是笑话一场啊!」
「他把我们每个人都当作傻瓜,高晴和妳都心甘情愿作那种傻瓜,但我不是,得不到爱情,
我就要得到权力,要看看让他能够呼风唤雨念念不忘的宝座,坐起来会是什么感觉,我要让
他知道,我决不是傻瓜,决不是他可以轻易摆脱的愚蠢女人!」
慕容璃忍不住泪湿衣襟,或许是因为可怜,也或许……是因为感同身受。
「姊姊,请住手吧!就算妳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惇儿想想啊!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压抑着自
己的心情任凭妳摆布,没有得到皇上的心,难道妳还要错过一个如此爱你的儿子吗?」
「妳问我敢不敢说这些年我很幸福,我当然敢说!因为我有忻儿跟恺儿,他们就是我生存在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幸福,皇上的心不是我们所能得到的,但是就算他只有给过我们虚幻的温
柔,我们也该满足了啊!」
见到情意真挚的慕容璃,慕容琉也不禁动容。
她泪如雨下地缓缓走上前与慕容璃相拥而泣。
「我一直都很羡慕妳啊!璃儿,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都是,对于妳所喜欢的人事物,妳总是
比我还要坦率地表现出来,所以即使我们喜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但是最后得到的,都只有
妳而已,到最后,我这个真正费尽心思的人,永远都是失去的那一个。」
「姊姊……对不起………」
「我想…皇上定是喜欢你还远胜于我吧!……就算我们两人有相同容貌也是一样,就算我们
当初都同时见到皇上也是一样………」
慕容琉轻轻地推开慕容璃,淡淡地说道:
「妳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慕容璃泪盈于睫地凝望着那个总是伪装坚强的女人。
姊姊,这就是妳所选择的路吗?
「如果,这是姊姊的决定,那我也会依照自己的决定一直阻挠姊姊你的!」
绝不让妳死!
就算妳绝望的只想毁灭一切,我还是不想让妳死啊!
我最亲爱的双生姊姊。
我唯一的半身。
罗网已然织就收紧。
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它的意图。
只能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事件的发生。
三之十六:风雨初霁
开龙三十四年春,熬过了隆冬,王朝久违的春天终于来到。
因为发生地动之后,一连串的事故让王朝上下一片忙乱,至今刑部尚书遇刺的案子已是乏人
问津,再加上实在查不出什么头绪,也只好就这么不了了之。
但是私底下,高家与慕容家的恩怨却越结越深了。
原本都还处于暗地较劲的两大家族,现在对立的情况已经渐渐浮上台面,甚至在朝会之中也
免不了几场针锋相对明嘲暗讽。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有了戏剧性的发展。
在王朝初春例行的花会之中,太子的坐骑因受惊而发狂,然在最后关头伸出援手的,竟会是
那始终与太子对立的二皇子龙惇。
看着二皇子在疯马正要失控踏上太子的瞬间,利落地将太子拉上自己的马背,而苍琏则是手
起刀落地将马立毙于剑下。
看见这出乎意料的发展,就连一向胸有成竹的龙恺也露出难得的讶异之色。
反倒两个当事人,毫无芥蒂的一起下马谈笑,一点都不把楞在当场的众人当作一回事。
跟在龙恺身后的龙怿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说:
「大皇兄……何时跟二皇兄这么好啦………」
比自己主子懂事千万倍的赤瑾,冷冷地说:
「主子,大庭广众之下请谨言慎行。」
用力地晃了晃脑袋,龙怿还是呆呆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平日都会拼命反驳赤瑾的对答都
给忘了。
龙恺则是一言不发地死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心中对二皇子的评价反而更形低落。
就算很明白龙恪想借机表现自己与二皇子交好的形象,但是心中的嫉妒依然不受控制地越演
越烈。
之前还以为他只是在说笑,没把他说自己已经跟二皇子和好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几十年来
的隔阂,又岂是一时半刻所能消弭的。
但是,他错估了龙恪,也瞧轻了龙惇。
错估了龙恪的领袖魅力,也瞧轻了龙惇的为人性子,或许,这正是龙惇与他们拥有着同样血
缘的证明吧!
而远在后方的龙帝则是露出了饶有兴味的微笑。
「呵呵……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啊!」
右相赵麒冷冷一哼,「皇上,夜路走多了小心会碰上鬼啊!」
闻言,龙帝丝毫不以为忤,挑起一边飞扬的剑眉,反而还诡谲地漾起一抹异常亲昵的笑容。
「爱卿,你难道还不明白,在这世上唯一能够让我出乎意料的人,一直都只有你啊!」
星眸一闪略过一道厉芒,赵麒压低了声音,不甘示弱地笑里藏刀。
「皇上您还少算了一个君耀,不是吗?」
龙帝起了潋滟的凤目,淡漠一笑,神情中隐约的严正威胁顿时让空气凝结了起来。
「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言。」
赵麒听了神色一敛,玉般的容颜倏地浮现不豫,竟然就这么连礼都不行,头也不回地策马离
去。
一旁的韩阙见状,只得无奈地瞅了龙煌一眼,略带责备地示意他不该提及赵麒的伤口。
即使那个伤口是赵麒的、是煌的、也是自己的。
是他们三个人的伤口。
随行的夜影看见龙煌暗沈的脸色,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主子……」
龙煌抿着唇,故作不在乎地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半是赌气地说道:
「哼!脾气还真是越来越大了,连让我说上几句也不成嘛!」
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听出主子他并没有真的动上肝火。
看多了他们两人的针锋相对,有时夜影还真的很怕主子会气到砍下右相大人的头哪!
不过…这大概是绝对不可能的吧!
只有那个人会这么对他说话,而他也只允许那个人这样子对他。
凝视这些纠缠了数十年的男人们,夜影忽然格外思念柳轩了起来。
数十年的生死相隔,该是何等蚀心的孤独啊!
相形之下,自己又是何等的幸福哪!
追上了先行的赵麒,韩阙伸手缓缓地拉住他的缰\\\绳。
「别骑太快,你的腿会撑不住。」
赵麒眄了来者一眼,始终一言不发。
韩阙轻轻叹了一口气,「别跟煌呕气了,他已经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就别跟他拗了。」
沉默了良久,赵麒静静地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呵!我还以为我已经全忘了,就算没忘,也该淡些了;我还以为…我已经不会再恨他也不
会再恨自己了,但是……我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
永远不会过去的。
每当以为自己已经淡忘的时候,却又会因为三言两语而重新翻了上来,让自己又再度承受那
剜心剐骨之痛。
韩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陪着他,慢慢地骑在队伍的边缘。
半晌,他才轻轻地说:
「忘不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我自己也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些事,而我…也不想忘记。」
就算很痛、很苦,却都是从那曾经拥有过的甜蜜而来啊!
为了那隽永刻画在灵魂上的回忆,就算受些苦楚也都是值得的。
赵麒默然,最后,像是明白了韩阙心中的未竟之语,终于绽出一笑。
「你比我坚强多了,若我不用憎恨去提醒自己发生过的一切,我怕是连朔儿模样也会忘了,
你说的对啊……就算想忘也忘不掉哪………」
一想通了心结,赵麒不禁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感到窘迫。
「不好意思,我老是爱跟你撒娇,真是糟糕。」
韩阙听了,忍不住噗嗤一笑,立刻打破了原有气氛的尴尬。
「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喜欢你这不可一世的右相大人,只会对我撒娇的可爱模样啊!」
赵麒横了他一眼,啐道:「你啊!学坏了。」
韩阙笑了眼,回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