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宴席上,发生著不同的事。
原本该是主人的男子,正静静地站在月下。
三步之遥处,有著另一个人,女人。
「未能迎接公主銮驾,请恕臣无礼之罪。」
月下的女人,青丝如云,凤眸如深,点滴红唇,一柳蛮腰,美得无法用美来形容。
「是本宫不请自来失礼在先,右相何罪之有?」
「公主深夜出宫恐安危有失,还是速速回驾为上。」赵麒温和却疏冷地说。
龙忻峨眉一蹙,脸现倔强却还是泫然欲泣地反问。
「右相是想赶本宫回去吗?」
赵麒无声一叹,静静地说道:
「公主心意,臣无福消受,还请公主另寻芳草。」
龙忻咬著牙,有如壮士断腕地说:
「我不在乎,就算整个王朝的人都讥笑我痴傻,我也不在乎,我这一生一世,就只爱你赵麒
一个!就算你与父皇有什麽关系,我都不在乎!我只求你给我一星半点的柔情,让我作一个
短暂的美梦也不行吗?」
赵麒微微一笑,有些怜悯也有些无奈地说:
「你还年轻,不知道走错一步路会造成多大的伤害,若是我还有任何爱人的能力,我一定会
接受你的要求,但是我很清楚,我如今已是无心之人,又何苦误了你的一生?」
「我不在乎!只要能跟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就算你什麽也不给我,我也不在乎,你不想要
孩子吗?你不想拥有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吗?这些我都能够给你啊!」龙忻握紧了拳头,激
动地低喊著。
赵麒摇头。
「别把你的情感与未来看得如此廉价,你值得更好的,是我配不上你。」
「不要说这种话来敷衍我!」龙忻低头,泪如雨下。
「我愿意为你舍弃公主的名位,只求你能与我共偕白首。」
赵麒垂下眼帘,沈静却残酷地说:
「但是,我却无法为你舍弃这个江山。」
「靖平长公主,算是臣无眼负了公主一番情意,请别再为难臣了。」
龙忻一咬牙,蓦地扯去自己胸前的衣裳。
「就算是身体也好,难道我连这身躯壳也无法动摇你吗!?」
裸露出来的雪白乳房莹洁如玉,赵麒神色一动,微现怒色。
怏怏地背转过身,冷道:
「请公主自重,休作此不知廉耻之举!」
龙忻饱受羞辱地浑身颤抖,孤注一掷地说道:
「若我此时呼救,为护我名节你就非娶我不可了。」
赵麒闻言终於大怒,却在他打算出口伤人时,另一抹暖柔的嗓音轻轻扬起。
「靖平公主,请别再做出不符身份的愚行了,若公主真想颠倒黑白,那韩阙也只好挺身在众
人面前说出实情了。」
从暗处现身的韩阙,体贴地替龙忻披上斗蓬,轻柔的语气却是一步步将她所有的後路给一一
截断。
明白大势已去的龙忻,顿时像憔悴的花朵般丧失了所有的生气。
「愚行……呵呵…或许吧……但身陷情海中的女人,又有谁不是傻子呢?」
目送消沈离去的龙忻,韩阙这才回头看向怒气未消的赵麒。
「你听到了多少!?」
韩阙淡淡一笑,毫不畏惧地接口:
「从『你不想要孩子吗?你不想拥有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吗?』开始。」
赵麒冷哼了一声,狠狠瞪了韩阙一眼。
「从没有人能威胁我!那个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韩阙轻轻说道:
「他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女人罢了,你又何必为难她呢?」
「在煌的刻意之下,她在宫中的处境已经越来越艰难,此举应是她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吧
!」
赵麒不甘心地眄了他一眼,嗤道:
「哼!你倒好心,白脸都让你给抢了,反而是我竟成了不解风情的负心汉啦!」
「你本来就是。」
互相嘲弄了好一阵子,蓦地,两人忽然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话说在兵部忙的不可开交的龙恪,也有一场推不掉的应酬。
二皇子龙敦所出嫡子的抓周宴。
与二皇子龙敦之间的恩怨虽说是渊远流长,但是两人真正照面的时间实是少之又少,若是真
要说的话,二皇子也犯过龙恪什麽,而龙恪也没真正挡过龙敦的路,两人自小的嫌隙看似莫
名其妙,却也十分无聊。
除了一些下人私下互相叫嚣之外,两派人马也从未真正发生冲突。
但是皇后与德妃的交情向来亲善友好,两人所出的皇子皇女自然也感情甚笃,相较之下,反
倒二皇子一人被孤立在外,许多兄弟姊妹相聚的日子,他也不便出现。
今晚德亲王府的抓周宴,原本龙恪是想避开的,但是却在龙帝的设计之下,不得不走上一遭
。
想到一整晚都得跟亲慕容一派的大臣们勾心斗角,龙恪就直想逃之夭夭,一点兴趣也没有。
尤其今日下朝之後,好不容易有休假的龙恺蹭到太子府来消磨时间,一听到他要赴宴,气得
当场掀翻了桌子。
耐著性子让他闹了好一阵子,最後竟还被压在床上搞了一回,弄得他现在腰酸腿软的,连路
都走不好。
可恶……叫他不要那麽用力的啊!
酒过三巡之後,龙恪就偷空溜出了大厅,倚著偏厅的栏杆,轻揉著微微抽痛的腰。
原本也打算出来透口气的龙敦,看到的就是龙恪一边蹙著眉,一边低低呻吟的撩人模样。
说起来或许很可笑,他们两人虽然名为兄弟,但是龙敦却从来没有这麽接近过龙恪,以前就
算是在早读的时间,两人都是各据一方针锋相对,根本没有近身相处过的机会。
现在的他,不同於平日的英姿剽悍,竟有些笔墨难以形容的勾魂。
「谁!?」轻易感觉出有旁人气息的龙恪,立刻大声斥问。
龙敦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
「我没想到太子殿下在此,失礼了。」
龙恪也发现来人竟是敌对已久的二皇弟,此时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其实有很多该说的话。
其实有很多能说的话。
但是他们两个人却还是什麽都不想说。
二十几年来的对立或许只有可笑两个字能够形容,对一个从未谋面从未好好相处过的人说什
麽仇恨,那都是如此空泛的啊!
小时候听那些个宫女太监们说,太子东宫中有什麽珍奇珠宝,穿什麽绫罗绸缎,有什麽特别
礼遇,久而久之,他也以为自己在意著这些事情,但事实上,他只是盲目而已。
盲目到受身边的人驱使而已。
「恭喜,取名了吗?」
从最为公式化的语言开始。
「嗯!今日父皇已下诏赐名为颍。」
沈默了好半晌,龙恪才慢慢地露出笑容。
「恭喜你了,二皇弟。」
那是比起任何华丽的辞藻都还要真诚的祝福。
龙敦在那一瞬间,忽然理解了自己的皇兄究竟是个什麽样子的男人[自由自在]。
年幼时嫉妒他身边总是围绕著人群,那灿烂的笑容是他再怎麽努力也无法介入的,但是,他
终於明白,这些扭曲的污秽的心思,从没在这个男人的心中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他是一只苍鹰,不畏不惧只会专注凝视前方的鹰。
相形之下,自己那卑微的嫉妒竟是如此丑陋而可笑。
他忽然明白了,当年龙恺千方百计阻止自己住进东樱宫时,所对他说的那一句话。
『不要故意去伤害那个人,否则,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而已。』
他太纯粹,纯粹到能映照出别人的丑恶,纯粹到让人……自惭形秽啊!
这样子的人,就算是故意伤害他,也只会显示出自己狭隘的心胸以及丑恶的心思吧!
龙敦轻轻一笑,第一次以真正的笑容面对他。
「谢谢你,皇兄。」
没再多说什麽,龙敦便离开了僻静的偏厅,回到热闹的宴会之中。
龙恪静默了半晌,轻轻低唤。
「苍琏。」
「在,主子。」
龙恪抬起深眸,若有所思地凝望著远方。
「看来…我们好像又多了一个朋友呢!」
苍琏有些失笑地说:
「主子,您未免太天真了吧!」
二皇子向来以阴狠多谋著名,天晓得他刚才会不会只是口蜜腹剑?
龙恪笑了笑,自信地说:
「不,这是我的预感,绝不会错的!」
他直觉地知道龙敦决不会是坏人,从他办差的俐落手法便知他是个人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就
结束多年来毫无意义的对峙,当然是好事一件。
至少,以後他要提防的冷箭就少掉一支啦!
站起身,龙恪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好消息与龙恺分享。
「好了,咱们回去吧!省得那只猫又要乱发脾气了。」
低下头轻轻窃笑,苍琏实在很难想像现在正在太子府中拼命撒泼的猫,到底会惹出什麽乱子
来。
「是的,主子。」
龙恪步履轻快,开开心心地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说道:
「呵呵……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月华如练,秋色如霜,而远在太子府中正打算搬空酒窖借酒浇愁的猫儿,突然莫名其妙地打
了一个喷嚏。
果然人道是天凉好个秋哪!
只是,在平稳的幸福之下,藏匿於黑暗中的网正无声无息地露出端倪,然後再……悄悄地…
悄悄地趁没人发现时……慢慢地…收紧。
三之十四:人祸乍起
圣麒王朝开龙三十三年冬,刑部尚书高晖于回府途中遇刺身亡。
举朝震惊,撑起王朝半边天的高家,一夕之间痛失支柱。
冬雪漫漫,冰封的世界彷佛是死了一般寂然无声。
宽敞的前厅中,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半晌,一抹悠然的嗓音静静地说:
「每个人都是一剑毙命,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坐在主位的男子敛容缓道:
「干净利落的手法,丝毫没有留下证据,看来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另一个男人明快地叙述:
「太子、三皇子所言极是,现下江湖上的传闻皆言,这件案子与赤玄阁脱不了干系。」
赤玄阁是王朝境内鼎鼎有名的杀手组织,因为后台极硬,黑白两道都动他不得,先前赤玄阁
在江湖行事都颇为低调,据说得到一股极大的助力之后,崛起壮大也是这几年的事情而已。
龙恪淡淡一笑,「看来,咱们可得到赤玄阁探上一探了。」
说完,他轻轻挥手示意风圣砚可以离去。
见到闲杂人等已经消失,龙恺这才蹙起了昂扬剑眉,冷道:
「说什么一探赤玄阁,这又没你的是,你又想瞎搅和什?」
龙恪哈哈一笑,「这差使可是父皇亲口御赐给我的,怎么不是我的事?」
「现下敌暗我明,你这么急着撞出去,难不成是想送死?」
国舅遇刺的案子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就怕这只是引蛇出动之计,对方连国舅都能暗算,要取
太子的首级想必也不会太难。
王朝立国以来一向极少暗杀,现在首开先例,怎不教朝中百官人人自危。
龙恺就气龙恪凡事总爱硬碰硬,明明侧面交锋便能省去许多力气,他就爱来这种光明正大的
蠢招。
而龙恺最担心的,就是敌人恐怕连这一点都算的清清楚楚。
龙恪自信一笑,「哼!若是他们敢来那正好,我就在这儿等着呢!」
「你以为现在是在西塞战场吗?在这儿敌人可不是每次都会正面出击啊!你还以为朝廷中的
勾心斗角是如此轻松就能解决的吗?」龙恺冷冷地刺了龙恪一记,接着说道:
「现下,我们先暗中放出朝廷要攻打赤玄阁的风声,然后静观其变,我就不相信幕后黑手敢
不出现。」
龙恪也不是呆子,立刻明白了其中奥妙,「此计是好,但赤玄阁的生意难道会少的了?你又
如何得知谁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毕竟杀手的名册不牵涉一些富商巨贾皇亲国戚的秘密,是
不可能的吧!」
龙恺眯起了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恪,你未免太天真了吧!你以为刑部尚书为何被杀?正是因为他查了太多赤玄阁的生意,
挖了太多不该挖的消息,当今世上有能力与高家作对的还会有谁?这招声东击西并不是要查
出真相,只是要抓住慕容家的把柄而已。」
龙恪皱了皱眉,「可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此案是由慕容家主谋啊?」
龙恺冷嗤,「就算不是,也可以让它是。」
「只要解决了慕容家,我就不相信慕容琉那个女人还能玩什么把戏!」
龙恪有些不悦,「恺,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龙恺抬起眼,眸中倏地精光毕露。
「我当然知道,如今唯有完全除去慕容家,才能一劳永逸。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年来你身边
的暗杀事件越来越多,连苍琏都不堪负荷?再加上父皇这几年体力转衰,责任都渐渐加诸于
各房皇子身上,就算你不急,你以为旁人也都跟你一样优哉游哉吗!?」
「可是……」龙恪一叹,「慕容家毕竟与你血脉相连啊!」
龙恺毫无笑意地勾起唇角,「你这么想,可不代表其它人也会这么顾虑。」
「七年前,母妃中了剧毒险些一命归西,只因为她喝了原本端给我的参汤,端汤的新来宫女
当夜暴毙,只是慕容琉千算万算都不知道,那天我当下就立刻审完那个宫女,就算她想灭口
也太迟了。」
龙恪静静地问:
「她指认出贵妃宫中的人吗?」
龙恺摇头,「不,她只说那个时候有一名宫女,曾出手帮她调整了一下参汤的盖碗,那个宫
女就是慕容琉的心腹柳嫱。」
龙恪呼出了一口长气,「很薄弱的证据,但是足以构成怀疑。」
「在那时候,我就决定总有一天要灭了慕容家。」
龙恪苦笑地摇头,「我实在不得不承认,贵妃的手段实在毒辣利落,很难让人找到证据。」
龙恺阴狠地微笑,「她就是赌定我们没有证据不敢动她,但是,她忘了一点……证据是可以
创造的。」
龙恪叹了一口气,「恺,我还是不希望用肮脏的手段取得胜利,相信我,我绝不会再让她伤
到我们身边的任何人。」
龙恺咬着唇不语,眼中的憎恨难以抹灭。
龙恪伸手用力抱住他。
「你很难过吧!没事了,我们不都好好的吗?」
龙恺揪住他的衣襟,轻轻溢出一声叹息。
「要是她敢伤你一丝一毫,我绝对会让整个慕容家永无安宁之日。」
龙恪一笑,低声安抚道:
「你别想太多了,这么多年来她动不了我,以后也不可能会伤到我的。」
龙恺也紧紧地回搂着牵系他一生情感的男人。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可怕的预感啊!
夜黑风高,三抹影子动也不动地伏在酒酣耳热的屋顶悄然无声。
谁也没想过,江湖中首屈一指的赤玄阁竟然会是龙城首屈一指的酒楼妓院。
「风子,你确定你的消息没错?」
龙恪咬着牙,心下暗忖,要是龙恺知道自己跑到这种地方,非得让他压上十天半个月才有可
能消气啊!
风圣砚白了龙恪一眼,太清楚这个从不摆架子的太子有多么『不知世事』。
「这只是门面,到后面你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绕了三进之后园中就再也没有前头的人声喧哗,反而显得戒备森严气氛冷肃。
三人极有默契地越探越深,高绝的轻功连屋瓦上的雪片都没碰掉一点。
忽然在其中一间房里听见一阵隐密的低语,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立刻趴在顶上细细聆听。
「阁下所需的物资冬后便会奉上,西方的………」
压低的模糊语音,根本无法辨认内容。
龙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掀起屋瓦一探究竟。
苍琏见状,还来不及阻止,他们的行踪就被人发现。
「是谁!?」
一声厉喝,房中人立刻破窗窜到屋顶上。
无星无月,背对着光亮的男人完全看不见五官。
以四敌三,况且来者都不是简单的角色,龙恪一行人当然是走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