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歌与永生————落雁翎

先生撇开脸，拒绝溢于言表。若不是伤口还未愈合，他早就挣扎着离开男人的怀抱。

「怎样？生气吗？」伯爵哈地一笑，用力掐着先生的下巴，逼使他抬头与自己对望，「你气我把你的新宠物杀掉了？别担心，世上的人类何其多，你只要再找就行了。倒是我们………那么久不见，总得好好叙旧吧？」

伯爵凑近先生的脸，缓缓地覆上那形状姣好的薄唇，津津有味地吸吮着。先生闭起眼睛，乖顺地接受亲吻，背后的手却微微收紧，把地上的散沙缓缓地集结，形成之前兰所制成的魔法阵。

就在伯爵伸出舌头，想要品尝那甜美口腔的滋味时，先生倏地睁开琥珀的猫眼，把手上集结的光球直往伯爵身上攻去。

「噢﹗真不听话﹗」早就预料到先生的反击，伯爵一把握住了先生的手腕，狰狞地笑着。

受伤的先生咬着牙，想要把光球推向伯爵，可对方却益加收紧手的箝制，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先生的手掐碎。

「不要做垂死的挣扎了。」冷冷地，嘲讽。

在几番争持之下，先生痛哼一声，光球随着魔力的衰弱而消失，他虚弱地垂下头。

「哼哼，这样才是乖孩子嘛﹗」伯爵环住先生的腰，正要再一次吻上先生的唇，却在『啪咧』一声后顿住了。

伯爵讶异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胸膛伸出的黑色光束，接着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向后望。

应该已经死了的小伙子正一脸杀机地瞪视着自己，带着几欲置他于死地般的怒意。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光束，从后背穿透了伯爵的胸膛。

「不、不可能……你……你……不是…人类？」伯爵难掩惊愕的问。

「我是未来的吸血鬼之王。」兰扬起一抹冷酷的笑容，冷不防地把光束拔起，鲜血马上自伯爵的体内涌出，黏稠的血滴在地上成为一个个小水潭。

先生目无表情地看着伯爵在自己眼前哀叫、倒下，接着是兰那嗜血凶悍的笑容，午夜般幽黑的瞳眸因为看到血液而兴奋莫名。

不………兰…这是…不对的…………

在失去意识前，先生低喃着。

XXXX

他是我的孩子。

虽然不是我创造的，但在这相处的数十年头，我已经把他当成了亲生的儿子一样。

可爱、任性、别扭、爱恶作剧、一步也不舍得离开我，这样的他，填补了我数千年来挖空的心洞，进占了我冰封的感情。

他是那么地纯真，对于吸血鬼的嗜血、残忍一无所知，只是甚么也不想地在我身旁学习。只要每天和我一起，他就会露出快乐无忧的神情。

我知道，在他的内心早已螫伏着一只恶魔，也许在我所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黑暗面早就已经觉醒。但我还是期盼着，期盼他会永远的无忧纯洁下去。

比起我这早已浑身沾满罪恶与血腥的污秽男人，他就如天使一般，带给我重生的感觉。那些不堪的过去、屈辱痛心的经历，也因为有了他而逐渐消隐。

我以为以后都会是这样的………

我衷心的，以为。

「先生、先生？」

低沉好听的嗓音，在经过发育期后渐趋成熟稳定，只是语气却因为思想上未完全成长，而带有些连的毛躁及着急。

熟悉的男子声音，令本来紧藏在眼皮下的琥珀幽瞳微微张开，在迷糊的视线里，只见眼前有着一道高大的黑影。

「先生﹗先生﹗醒来﹗不要吓我呀﹗」声音变得更加的焦躁，且带着明显的担心，「张开你的眼睛﹗先生﹗」

在对方的鼓励下，迷蒙的琥珀眼瞳恢复略微的生气，渐渐的睁开，映入眼帘的景物，却令眼瞳的主人倒抽一口气。

「兰…………﹗」微弱地，惊呼。

先生几乎是实时从昏迷的状态醒过来。

「怎么了？」总觉得先生看着自己的神情就像看着怪物般，兰微皱起眉不解地问。

在先生琥珀色的眼珠中，那如猫一般尖锐垂直的瞳孔因为讶异地收缩，形成一条细小的黑线。

他应该不感到惊讶的。

但，当亲眼目睹时，却还是………

「先生？」兰疑惑地蹙起眉，这一微小的表情，令他凶悍魔性的样貌变得更加的慑人。

彷若无底深渊般的黑暗眼眸之中，独有一道名之为瞳孔的血红细线，有如划破漆黑的赤色光芒。与此同时，尖长的獠牙在两侧犬齿的位置伸出，成为骇人的利器。

这就是兰．螭洛本来的样貌。

先生几乎是完全怔呆了，吸血鬼会被血腥及杀意引导出深藏于心底的魔性，从而衍生出原本妖魔般的模样。但那也仅是长出獠牙、眼睛变得更像猫科动物而已，从没有像兰一般，连瞳孔也转了色的……

他果然是长老创造出来的，非一般的吸血鬼。

有了这样的认知，本来怔呆的先生总算收回心神了。

「兰，拿一块镜子给我。」先生摸摸额头，被伯爵所伤的位置已经自动回复了。

「哦？……好。」虽不明白先生的目的，但兰还是顺从地去拿。

过没一会儿，兰便携着一块镜子进来，先生看也不看，便将之面对着兰，让他看到自己的原本模样。

「吓﹗」兰呆了一呆，接着倒抽口气向后退，这是他吗？他是甚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怎么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连串疑问就如泡泡般不住地溢上兰的心头。

「别紧张。」先生苦笑，放下镜子，「兰，我们吸血鬼都有各自原本的面貌，每当碰到同族的血，又或者萌生杀人的念头便会回复这种原貌，而只要时间过久了，又会自然地变回人的模样。我之前就想跟你说这件事，但若没有亲身的体会，你是很难去理解的。现在你终于看到自己魔性的面貌了，以后就要小心一点，不要在别人……特别是人类面前，露出这样的面貌，不然就会造成麻烦。」

「麻烦？」兰就像受教的孩子般不住地点头，的确，对他来说先生就是他的老师，无时无刻不对他传授新的知识，「为甚么会麻烦？」

「人类是很自我的生物，他们无法接受非我族类的人与之并存。当他们看到一些他们无法理解，又或者无法以自然定律去解释的事物，就会将之毁灭，铲除。我们吸血鬼对他们来说就是妖怪，若他们看到你本来的面貌，一定会惊讶、恐惧，然后为了自我的安心而设法将你——杀掉。」先生尽可能仔细地解释人类的心理，毕竟这对于只有三十五年生命经验的兰来说，实在是很难理解的事。

「唔嗯…………」兰似懂非懂地低下头，在思考了一会儿后又问，「那么……先生呢？先生也会变成像我这样吗？」

「会。」先生点点头，「不过没有你蜕变得这么厉害，你是长老创造出来的，全能的吸血鬼，因此连本来的样貌也是异于同族的。」这么解释的话，应该可以了吧？

「我明白了。」兰再次点了点头，「那……我会突然变回原貌……是因为我刚才想杀了那家伙？」

「应该是了。」先生回道，同时环视四周，「伯爵他走了？」虽然兰的魔刃穿透了伯爵的胸膛，但吸血鬼是有自动回复的能力的，相信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伯爵已经负伤逃跑了。

「我不知道。」兰耸耸肩，「我刺完他后……突然有很多紫色的烟，之后他就消失了。」就连洒出的血也都消失无踪。

「伯爵不会就这样死的。」先生凝视着兰凶悍中却仍带有不成熟的稚气的脸，「兰，以后看到他，绝对不可以出手，要尽可能离他远远的。」

「为甚么？」兰几乎是反射性的回问。

「伯爵是族中地位仅次于长老的人。」先生垂下头，熟悉的忧郁又再一次染满他琥珀色的眼瞳，「他……很厉害，总之，你不可以和他硬拼。」

「先生﹗」为甚么每次勾起和先生过去有关的话题，他都会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一股莫名的保护欲自兰的心头窜起，他想也没想便把这亦师亦父亦友的前辈拥入怀里，「…………不要这样。我保护你，我可以保护你免受他的欺负。」

那时，当他看到先生为了保护自己而被那男人的魔爪按倒在墙壁上时，兰的心跳几乎停止。假如先生因此而死掉的话，他绝对会把那家伙碎尸万断。他就是这样的在意先生，从他短暂的生命中，先生几乎霸占了他所有的记忆。

当他看到那男人把先生箝制在怀里，一次又一次的亲吻着那温软的薄唇的时候，一股能够焚毁天地万物的怒火立时溢上兰的心头，潜藏的魔力一下子爆发出来，不消一下子，花了老半天却未曾成功过的魔法竟然能在瞬间成形，并且以狠绝锋利之势穿透了敌人的胸膛。

对兰来说，先生就是这么重要的存在。只有他，能够爆发自己所有潜有的情感、力量，以及………欲望。

想要把先生锁在自己身边，成为专属于自己的人的独占欲。

「他并没有欺负我呀………」连自身也不知道这是谎言还是诡辩，先生干哑地笑着。

「先生，别这样。」看着这样强颜欢笑的先生，兰竟然感到……怜惜，「我保护你，如果你被欺负，我就替你出头。我会永远、永远的保护你。」

他讨厌那个男人，直觉他和先生有着深一层的关系，而那关系是远比自己和先生来得深厚的。兰不容许先生和那男人再有任何的接触，因为他要先生从今以后只能看着自己。

如果兰的思想稍为成熟一点的话，就会了解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出于对先生那股异常热烈的感情了。

只可惜，他依然是个孩子。

「保护、我？」先生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抬头凝视兰的眼瞳不知怎的变得迷离，「你……保护我？」

「当然，我保护你。」就像对小孩子一再申于承诺般，兰肯定且耐心地重复。

「呵…………呵…………」一阵朗笑逸出，先生绅士般优雅的脸容，就像是冬天融雪般，露出前所未见的幸福笑容，「我……好高兴。」

「先生？」先生竟然笑了……而且是这样甜美的笑容，可兰却一点也不高兴。虽然先生的眼睛明明在看着自己，但兰却觉得对方是透过自己……看着某一个不知名的人？

「呵呵呵…………」

「先生？」

「我好高兴，红月。真的，哥哥很高兴。」满足的这么低喃着，先生的眼睛渐渐变得无神，到最后合上眼皮，失去意识。

3

有一个故事，是这样流传的。

神在创造天地后，又造了人类。世界上的第一个男人名字叫做阿当，他在伊甸园中听从神的旨意，与走兽、飞鸟、游鱼快乐地生活着。后来，神因害怕阿当独自一人会感到孤独，于是便乘他熟睡的时候用他的肋骨制造出第二个人，那是世上的第一个女人——名叫夏娃的女人。

起初他们的生活是无忧快乐的，因为他们都在神的指令下生活，他们没有羞耻心、是非心、虚荣心，因为他们连罪是甚么也不知道。

后来，夏娃受到了古蛇的引诱，吃下了园中的禁果，并唆使阿当一同吃掉。那天开始，他们开始发现自己赤身露体是可耻，于是拿树叶制成简单的衣服，包裹自己的身体。

上帝呼唤他们，道：「阿当，夏娃，你们是不是吃了大树的禁果了？」

二人因为心虚而不敢承认，阿当指着夏娃说：「是夏娃要我吃的。」

夏娃则指着浓密的草丛说：「是蛇要我吃的。」

上帝并不在乎阿当与夏娃是受谁的唆使，现实是他们背叛神的旨意，吃了不允许进食的禁果。

大怒的神把二人赶出伊甸园，并诅咒女人，从今以后要承受生子的痛苦，要流血，要感到痛，又诅咒人类会满身罪恶，因为他们有了欲望，背弃了神。

阿当和夏娃在伊甸园外筑起小小的家庭，并生下儿子该隐与阿伯，开始人类的繁衍。

你问我这个故事的意义是甚么？

你问我神为甚么不干脆把阿当和夏娃杀掉，然后重新做一个听话的人？

我笑了，因为你是如此的天真。

把阿当和夏娃赶出伊甸，其实是神精明的举动。

因为苟活下去的痛苦，生子的痛苦，背负罪的痛苦，比之死亡更加的折磨人。

死，不是惩罚，而是解脱。

痛苦地活下去，才是真正残酷的刑罚。

至于这个故事的含义，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背叛，是不容赦免的。即使有万般的理由，背叛了，就是背叛。

「先生。」沉厚的男低音，在耳际响起。有如醇厚的陈年红酒般般，又如上等的天鹅绒般，诱惑迷人。

听到呼唤，本来坐在大型办公椅上的男人马上站起身。穿著笔直燕尾服的他有着修长高挑的身形，披散而下的亮金色长发恁地耀眼。

男人在高架上随意拿起一顶圆帽，戴在头上。接着握起身边的一枝黑檀木令牌，翩然起行。

站在房间门前是刚才有着沉稳好听嗓音的男子。和男人一样，他也穿著燕尾服、圆帽、令牌，只是那高大壮硕的身躯却远比男人庞大。野性邪佞的脸容，与男人的温和绅士外貌更是背道而驰。

「兰，记得我之前说过的一切吗？」先生领着男子穿越大小的回廊，直往古堡的出口走去。

「是，我会谨守你的教诲。」兰．螭洛顺从地点头，刚满四百岁的他总算长成一名成熟的绅士，言行对答在先生的教导下有礼而又俐落。

「待会我会逐一引见族里地位较高的族人给你。你务必要紧记他们的名字，而且也要向他们示好。因为他们在家族中都拥有颇大的影响力。」先生琥珀色的眼眸淡扫了兰一眼，接着举起令牌，以金黄色的顶端指向被藤蔓包园的大闸，那些魔性植物在认出主人后马上退开，渐渐地，一道巨大宏伟的钢门浮现在眼前。

在数百年的培训下，兰潜在的魔力已经差不多能够运用自如。为了方便将来登上吸血鬼族长的位置，先生决定参加许久不曾露面的家族聚会，并向地位较高的族人们说出前长老的牺牲，以及兰的诞生。

先生预料，这次的聚会将会掀起不小的风波，一来是因为族人对前长老尊敬有加，说不定无法接受他已经把所有魔力耗尽，只可无止境地沉睡下去的噩耗，二来一些对于长老之位早有野心的族人们也许会妄生事端挑衅兰，甚至欲趁此交接的时刻夺权。因此他才事先向兰千叮万嘱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并且在确定他已经有足够驾驭所有族人的魔力时，才带他到家族聚会露面。

不管事情如何发展，先生都必定要确保兰的地位，这样才不会辜负前长老的心意。

XXXX

吸血鬼，人类，虽然同样是远古存在的生物，同样为造物主所创。但他们却从没有和谐相处过，或者说，有吸血鬼的地方，就没有人类，而有人类的地方，就不可能有吸血鬼。

是因为两者的互相排斥吗？不是。这一切其实都是愚蠢人类的自以为是使然。他们的自大、傲慢、自我主义，使他们无法忍受其它同类，甚至超越其极限、能力的生物存在。他们可以和动物并存，甚至把他们当成宠物，但他们决不会愿意和吸血鬼并存，因为那是他们驾驭不了的生物。

吸血鬼一族的源头已经无法追溯，但可以确定的是，自他们的先祖开始，吸血鬼就习惯了在黑暗之中生活，他们喜欢居住在没有人类涉猎的地方，纯粹的自然，才是他们真正适合的居住环境。

而现在，大量土地经过人类的开垦，已经无法保留原有的自然。那些虚荣的贵族在郊区山林处霸占几个山头，建造巍峨宏伟的古堡，又把广大的土地分给所谓的农奴，以彰显自己的势力范围。人类全然没有察觉到大自然的悲泣，树林正因为同胞的去世而哀鸣，花草正因为宗族的逝去而伤神，愚昧的人类却依然顾我地开发林地。

周而复始的开发经过了千年、万年，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他们开始建立城市、社区，而那些曾经供贵族、富商居住的堡垒，则因为主人的没落而凋空，从而成为吸血鬼一族的聚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