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次错身后又迎面相对了起来,水云海心头浮起一抹似感伤又是颀喜的复杂心情出来,这个孩子真的好强,他还是这样的年轻,如果等他到了自己的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会如何的厉害,还真是让自己无比的期待啊。
鹰飞细细的感觉着,刚才自己与水云海接招之时,那触及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中所隐藏着的锋利与老辣,不由得心生佩服,这个男人真的不愧为人称之为北域的武圣,任凭他手中那比纸片还要薄上三分的霜刀上面带起了气劲竟然是这般的让人胆寒心惊,气透肺腑。
可是就在两人刚欲起身再次交手之时,却从远处传来一阵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一般的笛声,似远似近,忽隐忽现,有若浮云划面一般的微微浮起丝丝凉意,又仿若情人耳语一般的低低叹息中轻柔至极的夹杂着一抹让人无法忽视的冰寒。
望月湖中一朵开得正艳的莲花上面却轻轻的拂起一抹水纹,只见一道人影随着拂过的水纹缓缓显了出来。
那一袭无风而微微轻扬的白衫下面是一付如出水芙蓉般的娇柔身姿,虽然面上遮着一只面具,可是当夜独舞现身湖中莲花之上的时候,所有的人,不只正交手相对的鹰飞与水云海,甚至连醉月楼上窗子后面的焚天也同时心中一震。
横在唇间的翠玉笛子被他移了下来,他眼光轻柔的落到了鹰飞的身上,看着那张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不由得轻柔一叹,微一挥袖,“孩子,累你受苦了。”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舒缓,可是却在一眨眼间便飘到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鹰飞身边,轻轻一揽衣袖便把鹰飞给裹在了自己的怀中。
抬头望向焚天,虽然脸上遮着面具,可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夜独舞那仿佛是从水中融出来的浅笑一般的轻柔感觉是那样的让人迷醉失魂。
“阎君殿下,别来无恙。”
焚天微微偏着头看向了夜独舞,然后印着浅笑的脸上却漫漫的溢上一抹无比阴柔的诡异笑意,“你来得早了,这一场费了我许多心思的好戏就这样被你搅了,真是可惜至极啊。”
微微敛首,夜独舞并没有理会焚天的挑衅,低头看向了被自己揽在怀中的鹰飞,一双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显得迷离的眼眸却在映上鹰飞那一双纯黑如墨的眼眸的时候,就好似一层无形的水纹从他的眼眸深处泛了出来,围在两人的周身上下,层层叠叠,波纹轻涌,“如果仍觉得别恨难消,你就咬我吧。”
他的话问得奇怪,可是鹰飞下一刻深深咬在他探出来的手上也出奇的让所有的人都静默了起来。
因为,这一时刻,两人之间那看似仇恨入骨般的伤痛竟然就这样随着鹰飞的一咬奇异般的消融在四周的水纹之中了。
鹰飞伏首在揽着自己的夜独舞怀中,失声痛哭了起来,就好似要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脑的倾泄出来一般的哭着。
夜独舞拥着鹰飞,只是无比轻柔的用着另一只没有被咬的手,轻柔至极的抚着鹰飞的头发,唇边浅浅溢出一抹叹,微微低哑的声音中带着可以融化一切的温柔低暖,“鹰飞,你还恨吗?”
轻轻摇头,鹰飞张开了一直咬在夜独舞手上的嘴,感觉着那滑进喉咙中的腥热,心头浮起一抹心痛,“你为什么不躲?”
轻柔一笑,虽然面具上看不出夜独舞的神情,可是从他那抚着鹰飞头发的动作便可以看出他的笑应该如风一般的轻柔温暖,“我欠你已太多,只是一口血肉,不足以还你之离苦……”
轻轻的拍掌声,唤回了所有人的沉思,夜独舞没有松开揽着鹰飞的手臂,只是抬头看向了笑得阴柔而诡异的焚天,轻柔一笑,“前尘铸旧怨,今果结前恨,事到如今,你这样算计鹰飞,心里可有旧仇得报的喜乐呢。”
焚天看着那抬头迎视自己的夜独舞,却不知为何,却把眼光落到了被他揽在怀中的鹰飞身上,那一双纯黑如墨般清澈无底的眼眸,此时竟然更加的黑亮了起来,心头浮过一抹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沉重,他敛起脸上的阴柔浅笑,一反先前的轻松,声音变得更加低沉阴寒了起来,“看到我,会让你如此的不高兴,我是不是该称赞自己一声呢。”
夜独舞微微一展袖,莲池上面微微浮过一抹清爽水风,他朝虚空探手一抓,只见那站在窗前的焚天就好似一只凌空而起的纸鸢一般的被他抓离了窗子,瞬间现在眼前半空之中。
焚天眼神很是平稳的感觉着那看不清透可是却明显可以感觉得到的水纹似绳索一般的圈绕在自己的周身上下,“欠你的,我一并还清,可是你欠我的呢,你要如何还我?”
揽着鹰飞在自己怀中,夜独舞看着那被自己困在半空中的焚天,遮在面具下面的薄唇浅浅的溢上一抹柔媚至极的笑纹,“当年之事,皆有因果,我知你恨我,因事出有因,所以我纵容你此时的一切,可是事到如今,你的功力尽失,难道,你当真要毁了自己才甘愿吗?”
032——阎天决择
焚天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的扬声大笑,“毁了自己?当你把怜月姐的灵魂抽走的那一刻,你不是已经毁了我吗?”丝毫不理会那困着自己的水狱牢笼,焚天眼里一点一滴的满溢出丝丝扯痛。
焚天看着夜独舞那张遮住表情的面具,心头不知为何竟然浮出一抹很久远,很久远,久远到仿佛是曾要梦境中见过一般的景像出来。
他是那样单纯的喜欢着一个人,偷偷的掩藏着自己的心意,因为他愿意为了那个美丽的女人而放弃一切,包括魔殿阎君的宝座在他的眼里都不如她的一个笑容来得珍贵。
夜独舞看着神情有些激动的焚天,听着他的质问,轻柔的浅笑虽未曾敛去,可是却浅浅的浮上一抹直击灵魂的轻叹,“……执迷不悔,……奈何,……轻舟过千山,不复来时路。”
左手轻轻的拥着鹰飞的肩,夜独舞掩在衣袖下面的右手食指却滴落了三滴血珠落到了凉亭与湖边的连桥之上。
低头看着血珠随着四周轻涌的水纹缓缓的滑落到了莲池当中,夜独舞右手轻轻一旋,带起一片微风拂面。
当微风拂过莲池之后,只见那缓缓滑落到莲池当中的三滴血珠慢慢的围绕成一个圆环,旋转了起来,层层叠叠的水雾慢慢的飘飞的水面上,慢慢的在众人面前浅浅的勾画出一幅临水而立的女子影像出来。
一双似水一样柔媚的眼眸深处浮着让人为之倾绝的美丽,当女子影像透那一层水纹现在湖上的那一刻,一直神情有些狂乱的焚天却像是被人抽掉了灵魂一般的望着女子低喃了起来。
“怜月,是你吗?”
女子温柔的一笑,带起无边的水波涌向了焚天,纤细柔美的手好似一阵柔软的风一样的拂向了焚天的脸颊,“焚天,你这傻孩子,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谁都能看清,为有你仍看不透呢,当三十四年前秦隐娶我之时,也只不过是为了助他得到这南星的天下,他爱的不是我,而我爱的也不是他秦隐,所以,当年,我的离开并非是是因为绝望,而是一种解脱,如若不是梦回使我脱离了南星的一切,我想,我会永远也离不开那个华丽的牢笼吧……我真不知,当年的不告而别,竟然伤你如此之深,焚天……听我一句劝,放下吧,你忘了我……就是放我,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看着那越来越浅,以至一点一滴消失在眼前的水雾,焚天慌乱的想伸手去抓,可是最后手中只浅浅的晕上一层细密水珠,他看向了一直望着自己的夜独舞,低哑的嗓音里面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与死寂,“我是不是真的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探出掩在衣袖下的手,又轻轻一旋,夜独舞身子再次一转,裹着鹰飞的白色身影以及那一直飘浮在半空中的焚天,如一抹轻烟一般的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当夜独舞揽着鹰飞出现在菡萏的眼前的时候,菡萏睁着一双刚刚睡醒的眼眸,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看向了被夜独舞扔到了自己床上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一双微微浮着懒洋洋笑意的眼里瞬间划过一抹惊慌,他指着那早已昏迷过去的焚天,颤着手翻了过去探到了鼻下。
“公子,天啊,……这不是魔殿的阎君殿下吗?”身子似一条软藤一般的向旁一卷,他从焚天的身下把自己抽了出来,整了整因为睡熟而显得凌乱的衣衫,揉着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站在床边不解的看着这莫明出现在自己屋中的几人。
夜独舞松开自己揽着鹰飞的左手,轻轻的摘下面上遮着的面具,坐到了床的另一边,单手按上了焚天的手腕。
几息之后,夜独舞松开自己的手,手指灵动间闪出三颗银针,依次的扎在了焚天的手腕之上,细细揉捻中把自己身体内的一股子温暖至极的柔和气息顺着银针刺脉之处缓缓的输了进去。
随着焚天头上阵阵旋起的白雾闪现,原本苍白似纸一般的脸色竟然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夜独舞收回三根银针,微微偏头看向了站在一侧的菡萏,“拿来。”
菡萏很是不解的看着夜独舞,然后瞪大双眼,“公子,菡萏这里早已没有什么可救命还魂的仙药了呀。”
微微勾起了唇边,夜独舞指尖银针轻轻的旋了一圈,带起一抹冷寒厉光映到了菡萏的眼眸深处,“刚才我滴了三滴还魂血,可是却只有两滴落到了怜月那里,不要告诉我,剩下的一滴,你不知道在哪里。”
看着夜独舞那散发着柔软笑意的浅浅笑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菡萏就是感觉到了这周身上下一阵一阵的发冷,“公子,……那个,菡萏知错了。”
看着菡萏翻出的手掌心处那一滴仿若有生命一般来回滚回的血珠,夜独舞拈起银针挑了过去,然后电光火石之间扎向了焚天的眉心处。
还珠血,入生魂,旧魂消,新魂生,尘功散,仙功复。
当一阵琴音飘向耳际之时,焚天幽幽转醒了过来,好似有些东西就发生在眼前,可是他却连一丝一毫都抓不住,只能徒手的任一切从眼前飘走,而无法做些什么。
“义父,你醒了,来喝点粥吧。”
焚天看着这个漂亮秀气得过分的男孩伸手扶起自己,轻轻的吹着手中一匙飘着香气的桂花莲子粥递到了自己的唇前,好半响才想起了一切似的哑得嗓子幽幽一叹,“鹰飞,你不恨我吗?”
鹰飞浅浅一笑,“义父,多吃些,这粥……可是熬了好几个时辰了,现在吃刚刚好。”
阵阵飘渺的琴音中夹杂着青莲的淡淡清香,水样的温柔湿润,焚天发觉自己还真的有些饿了,就这样任着鹰飞一匙一匙的把大半碗粥都喂进了肚子里面。
当鹰飞端着粥碗走到门边的时候,才微微顿了一下脚步,却是不曾回头,“义父,我从未恨过你,一直都未曾有此想法,不知你曾记得吗?我曾说过,在我的心中,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你都是我的再生父母,若是没有你,就不会有我的今时今日,你对我的恩情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义父,听我一句劝,也许放下前尘旧恨,会让你好过一些。”
焚天慢慢的滑进柔软舒服的被子里面,伴着四周那仿佛可以牵动灵魂一般的琴音,心头一阵疲倦泛了上来,在他为了怜月付出了一切,伤害了所有的这的时候,这个孩子竟然还这样的看他,是该说他太傻,还是他太真呢。
伴着一道清朗调皮的笑意,菡萏笑着的出现在他的身前,微微一礼,“呵呵,阎君殿下,小菡萏来看您了。”
看着一身浅绿色清丝薄纱覆在身上的菡萏出现在床前的时候,焚天并没有表示出什么惊疑,只是微微一笑的任着他扶着自己坐了起来,“没有想到,十多年不见,小菡萏都长得这样俊俏可人,不再是当初的一珠羞涩青蕾了。”
伸手为焚天掩了掩覆在腰间的被子,显然对于焚天这么突然说出来的夸奖,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不过他仍旧笑着的迎向了焚天的注视,“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您不知,当您落到这张床上的时候,当时可把菡萏给吓坏了呢。”
看着菡萏眼里的清澈,焚天只是低低的问了一问,“放下,难道就可以让自己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吗?”
不待菡萏有所回答,焚天自嘲的一笑,“不能,即便是放下,也不能挽回曾经的一切错处,对于我所做过的任何事情,就算是错了,我也不会后悔,所以,我也不需要挽回。”
“伤害了这么多人,就算是错的,你也不悔吗?”伴着一道如水般温柔的低吟,夜独舞怀中抱着一张七弦古琴白衫纷飞间立在门边。
焚天看着那张无论过了多久,甚至一千年都不曾变过一分一毫的容颜,不由得垂下了眼,“事到如今,再次落在你的手中,我……无话可说。”
夜独舞看着倚在床头的焚天,却是温柔浅笑不变的怀抱着弦琴坐到了床对面的藤椅之上,敛眉垂首。
“焚天,当年你决别雪寒峰的时候,可曾记得我说过的一句话。”
猛然间抬头,焚天看着垂首轻轻抚着琴弦的夜独舞,不由得身子颤,咬着下唇,却是什么话语都说不出来。
轻轻一滑后猛然间挑起,纤细修长的手指弦琴上面慢挑细捻中带起一串轻灵颤音,夜独舞嘴角微弯的弧度慢慢的加深了一分。
“雪寒铸奇峰,孤寒幽恨深,怜月遗世魂,渺烟得复生。”
伴着似轻铃击水一般的柔软声音,夜独舞带起的笑意中竟然浮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清冷幽怨。
“当年,我不管你是出于何种心事想要得到渺烟,可是既然我答应了怜月要为他照顾渺烟,渺烟在我看来,就如同自己子侄一般的亲近,养他教他,就是我的责任。所以我留他在身边,这样一来,不管是你,还是南星都是没理由从我这里把他带走,也算是了了怜月的心愿。
可是我却不曾想,被魔功腐去心神的你,竟然如此执迷不悟,虽然当年错事,并非全在于你,如若我早猜到你抵御不了魔功的反蚀,就不该独意孤行的授你魔功才是。”
夜独舞带着幽怨的温柔低语是那样毫无阻拦的刺向了焚天的心底深处,眉眼间溢上的点点幽深又岂是一句后悔就可以随意洗去的。
琴音荡涤着一切,焚天抬起头来看向了那张让自己熟悉不已的七弦古琴,眼角一滴晶莹顺着脸颊缓缓的滴落到被子上面。
“归梦回,你告诉我,当年怜月走的时候真的是一点都不悔吗?”
夜独舞没有抬首,只是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面再次的滑出一串颤动心底的灵音,然后伴着手指的挑捻间,轻轻的吟咏了起来,“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攲,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眼角的晶莹仿佛是落了线的珍珠一般的瞬间浸湿了焚天身前的薄丝被,映着满头慑目的白发,脸上浮上哀忧的焚天竟然在这一瞬间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疼起来,他只不过是一个爱错了人的男人,可是却没有想到,他会为了这样一份根本没人知道的爱恋,付出这么多。
“到了此时,焚天你可还有怨?”焚天看着夜独舞那双永远泛着迷离的眼眸深处印上的一缕冰寒,眼前一直虚幻如梦境般的一切就如被人掀开迷雾薄纱之后而变得渐渐真实了起来。
夜独舞猛的一扯手中的琴弦,在焚天还来不及反应之时,便点在了他的额心处那滴一直泛现点点红光的还魂血之上。
还珠血,入生魂,旧魂消,新魂生,尘功散,仙功复。
一直安静的站在一侧的菡萏原本浮着笑意的眼眉间瞬间掠过一缕惊惧,身子向后猛然的退了一大步,夜独舞手中的琴弦便挟着如山洪喷发一般的气势把焚天裹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