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羊——灵涓

甯靖冕变得更加沉默，难道爸爸开始对他漠不关心，理由和他想像的从来就不同？若非因为他是外人，那是为什么呢？
「以前家里没人知道你是养子又是为什么，因为没人提起过啊，我管得住娘家的人，可管不住你那些个爷爷、奶奶、姑姑、叔叔、婶婶、姑丈的；他们有多么大嘴巴，你应该有深刻体认。」
甯靖晏和甯靖冕同时用一张大便脸点头，老爸那边的亲戚心地或许不错，可是嘴巴……总之，养育出甯爸爸的家庭实在了不起。
「他们统统没说，都是因为你老爸不准啊，他说你是他儿子就是他儿子，不准别人说些有的没有的。」
甯靖晏脑中瞬间闪过老爸朝著亲戚们怒吼的画面，平常会让他发笑的场景，现
在不知怎么地让他眼眶发热，老爸曾经是个好爸爸。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后来的样子？」甯靖晏代表情人问出心中疑惑。
「那时候你和冕刚升上国中。」甯妈妈朝著长子说道，面上仍挂著微笑，眼神却混和著伤楚、懊悔。「有次家庭聚会时你和冕不在，忘了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对你爸说：『别对冕太好，别人的儿子终究是别人的，再聪明又怎么样；现在流行寻根，等你养大了他，他一回去找亲生父母，照样把你甩开。』唉……」
「冕才不是这种人。」甯靖晏直觉的叫出来。
望著恋人，甯靖冕露出欣慰的笑容。
「是啊，我们知道冕不是这种人，可惜你老爸听信了。」甯妈妈笑容变得勉强，受不了老公的笨，更后悔她为什么没料想过事情会发展至此。
始终低垂著头的甯爸爸在这时抬起头，看著他的两个儿子，神情落寞。
「笨。」甯靖晏批评道。
这时候倒没有人提醒他，他跟老爸的水准相当。
「与其说信不如说他心里别扭，若是冕跟你一样爱撒娇，轻言软语几句也就没事了，偏偏那个时候冕不知道是事情忙或是怎么样，很少在家里出现，就算在家也都躲在房间里念书什么的……」
甯靖冕在此时插口，声音轻得几欲碎裂：「我在那时知道自己是养子的，就是在那个时候。」
第十章
「算起来，跟老爸开始闹别扭同一天。」甯靖冕扯出个难看表情，笑不成笑，哭又哭不出。
大家总认为他身边一定跟著甯靖晏，见甯靖晏出门以为他也不在家，偏偏那天他在房里午睡，只有甯靖晏出门了。
甯靖冕睡醒后口渴，下楼倒水喝时，在楼梯间听见他宁可没听到的事实。
「你在家？」甯妈妈呆了，没想到这么巧。
「嗯，本来想下楼倒水……后来又回房去了。」
所以没人晓得关键时刻他在场，更没人注意到一个青春期的孩子瞬间无所适从的心。
尤其他亦在那时发现自己爱著晏。
并非甯家一份子的疏离感，再加上爱上同性、又是哥哥，难以处理的心情造成了深深长长的鸿沟。
多年来从没人能跨越的鸿沟。
甯妈妈深深叹息，造化总是弄人。
如果当时有谁安抚冕一下，确认他是甯家人，抑或有人斥责甯爸爸愚蠢的别扭，他们父子俩岂会弄成这个样子。
「我不晓得你是在当时知道的，一直以为你是上了大学后才……」
甯妈妈有点讲不下去，言语无法表达的仅能以目光传递，期望次子能了解她是爱他的。
甯靖晏默默握住情人的手，将剥了半天终於剥好、去籽的葡萄喂进甯靖冕口中，甜甜的汁液像爱情一样软化了情人僵硬的身躯。
这辈子，得到彼此是他们最幸福的一件事。
「说起来我也有错，当时我事业刚开始忙得分身乏术，以为闹个别扭没多久自然会好，冕又是那么认真、负责，让我错以为他是大人了，什么都可以放心，忘记他仍是孩子，需要有人呵护他的心。」
「你已经很棒了，世界上最棒的妈咪。」甯靖晏给妈妈一个灿烂的微笑。
甯妈妈苦笑了下没回应，迳自讲下去：「后来你们两个的事传进耳里，我知道你们爸爸向冕讲了什么，但没有阻止的意思，因为那个时候我也……」
甯妈妈语声断了下，不知该怎么陈述当时震惊、愤怒的心情，她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般开明，亦曾想过当初没收养次子就好。
两个儿子都选择了闭嘴。
他们都了解，要一个对孩子期望甚深的父母马上接受两个儿子都是同志而且彼此相爱，根本是天方夜谭。
「可是后来看著冕的痛苦，我向来认真的好儿子彷佛失去灵魂，什么都做得完美又什么都不能点燃热情，晏则离家了……」提起当年事，甯妈妈难掩凄迷。
「我一直在想，爱哭的晏哭过多少回，这么做真的对吗？成全我的希望、我眼中的幸福美好，毁灭两个儿子的幸福快乐。」
长子结婚时她曾短暂得到安慰，两个孙子皆乖巧可爱，可是次子仍寂寞著，而晏的婚姻迅速失去幸福。
她看著晏在短时间内从什么都不会的大少爷变成家事万能的老爸，眼神却越来越空洞，越来越……
任谁都会想，当初是否做错了？
幸福是什么怎能由父母决定？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选择了放手，以为老伴也一样才会让离婚的晏去找冕，怎知他仍别扭著，甚至害两个儿子起争执。
「每次看见你们俩回来，冕开车、晏做饭，相依相偎地，我庆幸总算没有太慢想通，拆散你们两个。」
做父母的不就希望子女幸福快乐，是不是传统的方式又如何？幸福的程度并没有差别啊！
「如果仅是闹别扭，老爸那是什么态度？」甯靖晏问到重点了。
「我也不知道。」甯妈妈两手一摊。
她已经算很了解老伴了，但他们毕竟是两个人，拥有两颗完全不同的心，无法样样件件皆透析。
「冕会有成就……」持续缄默的甯爸爸终於开启金口。
甯靖晏扁著嘴望著老爸，弄不懂老爸提这个大家认定几十年，而今变成现实的事情做什么。
「我自己生的儿子我清楚，晏仅有这种程度，这辈子好一点找个小工作、养大一双儿女，差一点由我们两个老的养，一辈子没有什么大出息。」
甯靖晏嘴巴扁得更厉害，事实归事实，被人当场讲出来依然觉得讨厌。
身为情人的甯靖冕却没有帮他说话，直勾勾地望著沉默多年的爸爸，等待一切行为背后真正的原因。
「可是冕不一样，他会有成就。」甯爸爸沉重开口，初次为自己辩解。「相貌好、学历佳、长得高又有钱，符合一切变成名人的条件，如果让晏跟他在一起，传出去对他杀伤力有多大？
我知道同性恋慢慢被世人接受，可是你们两个是兄弟，纵使没有血缘，但别人又会怎么想、怎么看？八卦杂志又会写出什么难听的字句？又有谁能跟我保证一辈子没人去挖冕的新闻？」
当场三人全都呆了，谁都没能预料老爸想得这么多。
「对，是我让晏去找冕的，可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行不行，晏我养一辈子就算了，别毁了冕。」
「爸！」甯靖冕脱口唤出。
两人相视数秒，却依然说不出心里最想说的话。
「你要断绝关系就断吧！我知道你在加拿大的公司做得不错，去了那边另外找个对象，至少不会像跟晏在一起这么难堪。」
望著甯靖冕，甯爸爸的神态像个父亲，一个其实很为孩子著想的父亲，纵使白发苍苍仍用佝凄身子护卫孩子的父亲。
「我爱晏。」
甯靖冕慎重开口，既是在跟父亲报告，亦是在向公公、岳父宣告他们必会幸福的事实。
「爱情不是一切。」甯爸爸沉沉道出。
他在社会大染缸内打滚多年，看过美好的事物，亦见过丑陋的一面，有些时候金钱、权势才是重点。
「可是冕没有我一点也不幸福啊！」说了会守护情人的甯靖晏在此时开口。
「如果他能找到别人，在国外时早找到了，不然回来这么久又住在大城市里，怎么可能连对象都没有？如果我们注定相属，把我们拆散真的好吗？」
向来笨笨的他，一番话说得甯爸爸呆滞。
「我也这么觉得。」甯妈妈附和。「你说的情况的确有可能发生，但仅是可能。人们对八卦十分热中没错，可是热潮来得快、去得也快，船过水无痕，何况事情不一定会发生：纵使发生又如何？他们无法撑过去吗？我想可以的。」
次子的事业能力强，长子情绪处理能力佳，两个人又彼此相爱，称为天下无敌的组合也不为过。
「爸比，基本上我觉得你想很多很好啦，不过人生少想一点比较快乐，像你这样子跟冕吵架、被我讨厌，还被老妈骂，不是很惨吗？」甯靖晏用他一贯天真口吻，说了番其实藏有深深道理的话。
「幸福是什么，有谁真的清楚？」甯妈妈微笑著。
「对啊，与其想这些，不如在事情真的发生时支持我们，我们会用浓到淹死你的幸福回报。」
甯靖晏笑眯眯地，变好看的脸如今有强大说服力。
甯爸爸瞟瞟老伴，再看著多年来误会甚深的次子，最后目光停留在长子不同凡响的脸上……他哇地一声哀号出来。
「我儿子怎么变成这样，根本不像我们家的人了嘛，好好一个人干嘛去整型？呜……」
大家的脸都黑了，凝重气氛瞬间瓦解，只有甯靖晏依然故我。
「这张脸不漂亮吗？我觉得比之前的好看几百倍耶，漂亮极了！连做的时候冕都比以前……」
后头那些不应该在长辈面前讲的话，全被甯靖冕的手用力堵住。
「闭嘴！」甯靖冕红著脸大吼大叫。
「真的嘛！」甯靖晏坚持。
「你不讲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对於这些事，甯靖冕比甯靖晏害羞得多。
「我说的是事实，你明明……」
「两位。」甯妈妈打断两个儿子白痴情侣式的吵嘴。
「什么事？」甯靖晏对著妈妈甜甜一笑。
「吃饭了。」她不想听儿子交代他们两个怎么上床。
回归平静的甯爸爸恍若卸下沉重负担，整个人轻松起来，望著儿子们微微笑著。
祝福吧！
祝福他们两个快快乐乐、幸幸福福，一起生活、一起变老，最后恶心巴拉地在同一个墓穴里，生死两相依。
「吃饭，吃饭。」
甯靖晏率先走向餐厅，准备去厨房处理他的汤。
甯妈妈跟在后头，一副打算偷吃的样子。
甯靖冕微笑起身跟在妈妈后头，正打算要走，却被老爸叫住了。
「冕。」
「嗯？」
「加拿大漂亮吗？」
甯爸爸抬头看著儿子，嘴角试著拉出温柔微笑。
「秋天的枫叶很有名，晏说想去看尼加拉瓜瀑布。」甯靖冕用力压抑内心激动，沉稳地回应问题。
「漂亮就好，漂亮就好。」甯爸爸喃喃自语。
甯靖冕维持著笑容，眼睛有一点点湿。
天知道，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这般心平气和地交谈过了。
「那我秋天过去找你们玩好了，好多年没跟你妈一起出国了，欢迎吗？」
这次甯靖冕没有出声，拼命点著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晏的做法是对的。
说开了就好，一切都会好……
纵使结果不似今日顺利，至少他身边仍然有晏，他深深爱著的晏。
迷路的小小羊儿，回家了。
「换我们了。」
没在甯家过夜，吃过晚餐后依然是甯靖晏开车。
甯靖冕以为他会直接将车开回两人共居的家中，谁知甯靖晏油门一踩，在行动咖啡馆买了两杯热咖啡后，把车停在某个两人都知晓的僻静处。
「什么？」甯靖冕一脸茫然地望著情人。
换他们做什么？
「换我们谈了啊！」
「谈？」甯靖冕仍是一头雾水。
「我没同意移民，从来没有同意过。」甯靖晏慎重的道。
意外的发言让甯靖冕坐在椅中呆了半天，迟迟反应不过来。
「你不能无视我的意愿硬帮我办移民手续啊！这样不是谈恋爱，更不是人与人
的相处之道；我想留在台湾，请你重视我的想法。」甯靖晏认真地说下去。
这件事是他心中的疙瘩，不将之清除乾净，一辈子都难过。
「我一直以为你……」甯靖冕始终没想过晏会拒绝跟他走。
「我也一直以为已经跟你讲清楚了，可是你却说要找时间去那边看看，买房子什么的，分明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冕，你伤到我了。」
甯靖冕将嘴唇抿成一直线，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并非不晓得晏的拒绝之意，仅是认定晏会跟来，所以有听到也当作没听到处理。
「这才是我跟你吵架的原因，老爸的事只是导火线。」甯靖晏继续说下去。
沟通是长久爱情的基础，无论如何他们都该把话讲清楚。
「我的公司在加拿大。」甯靖冕淡淡说出事实。
如果他想当一辈子董事，留在台湾任职亦无妨。
可是他对自己的事业有心，希望能好好努力，不到加拿大去是不行的，他的公司尚未大到成立台湾分公司的程度。
「我知道。」
甯靖晏点点头，给沮丧中的甯靖冕一个友好亲亲。
「我得过去，也想过去，想趁现在为自己的事业加把劲。」甯靖冕陈述内心的想法。
「我也知道。」
甯靖晏微笑，他了解冕啊，又怎会不知他的心事？
「那……」
「我只是生气你不重视我，不拿我的意见当一回事，我晓得我笨，听我的没有用处，但你的态度伤害我了。」甯靖晏眨眨眼，让气氛缓和下来。
「对不起。」甯靖冕坦率道歉。
「没关系，我还爱著你。」甯靖晏笑眯眯。
「所以呢？」甯靖冕等待判刑。
「所以我跟你一起移民，不过下次你要重视我的感觉哦！」甯靖晏叮咛道。
其实他并非百分之百愿意，但牡丹的话总在心里绕啊绕，公司的决策者不能任性，他也不该为了蚵仔煎任性。
况且，他爱冕。
会爱到满头白发，爱到变得老老的还在爱他，爱到即便分手也会用哥哥爱弟弟的方式一直爱下去。
这，难道不是爱情的最高型式？
尾声
后来妹妹生产顺利，小宝贝三千一百克重，非常健康。
甯靖晏的两个小孩在商量又商量、考虑再考虑、询问复询问后，决定跟妈妈和继父一起生活。
虽然甯靖晏不太愿意放手，可是两个小的跟继父处得来，再加上他们俩对移民反应热烈--热烈的反对，已经决定移民的甯靖晏只得放手。
他后来才知道前妻因为先前流产，以及婚姻持续时曾背著他堕胎过，日后怀孕可能性不大，对於十月怀胎的两个孩子更加不想放手：况且新老公喜欢孩子，甚至为了两个小孩跑去学做饭，现在两个小孩晚餐已经不过来吃了，唯有中午由甯靖晏送便当。
甯家所有人除了甯爸爸以外，每个都对甯靖晏的新面孔适应良好，甚至引发整型热潮……唔，整型讨论热潮，除了甯靖晏外，没人真的实行过。
因为费用已付，商量退费无效，甯靖晏坚持将所有手术做完。
到最后甯靖冕不得不承认，甯靖晏变漂亮后他的心动指数提高不少。
纵使曾发生过半夜醒来看见陌生脸孔吓一跳的事，但正如晏所说，他们俩在床上变得特别……
甯靖晏和牡丹君子旭偶有来往，并不亲昵，但算得上是朋友。
至於隐瞒情报的甯与锦，他现在看见二哥就闪，说什么都不跟笑容可掬的二哥出游，彻底将二哥当猛兽看待。
南家二老偶尔会趁假日到他们俩的家坐坐，中午要甯与锦和郑雅今一起过来吃饭，并带孙儿出去走走；有时当天往返，有时住一天再走。
刚开始甯靖冕和甯爸爸仍说不上什么话，日子久了，至少日常交谈不成问题。
感情需要时间培养，现代人平均寿命七十好几，他们尚有漫漫长的时间可以当父子、当朋友。
幸福吗？平淡自是幸福。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