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天正十年 (西元1582年) 六月二日 未明
是夜,月明星稀,夜阑人静。
四周偷偷的弥漫起一股不为人知的骚动,原本栖息在树边的各种鸟类被惊起,拍翅疾飞远
离,彷佛也嗅到什麽不平常的气息。
今夜,誉满京都的本能寺来了贵客。
谁为贵客?
织田信长!
「主公就寝了吗?」一名绝世美少年悄声问向一旁负责守夜的夥伴,他身著灰黑色和服,
腰间配有由主公亲赐的七名刀之一──破晓。
「嘘──小声点!主公要是醒了就唯你是问!」今天值夜的是名人佐佐的女婿•毛利新介;
他一瞥见走近来的美少年,赶忙摆手要他压低声音。
「毛利大人,您也累了一天,不如今夜就由兰丸来为主公守夜可好?」为了这个威服天下
,骨子里又爱玩爱闹、总是恣意而为的主子,他们这些护卫自然也得比常人更为提高警戒
;相对的,也总是比他人更疲累。
「你言下之意就是说我老了?」毛利新介俊秀的脸上有一抹薄怒,双眼斜斜地朝森兰丸瞪
了眼:「混蛋森!死小孩!想当年我可是随主公打遍天下的武臣哪!你──」
糟!自己怎麽踩了毛利大人的痛脚?!再不制止的话,毛利大人可能会拖著自己一直扯到
天亮呀!
呜……可不可以不要听毛利大人的讲古?谁来救救他!
眼角恍地闪过一个人影──一个草绿色的人影!犹如遇到救星般,森兰丸马上拚命朝他招
手。
此人正是十夜;他好笑地瞧见森脸上一副「快来救我吧」的神情,接著又看了看一旁彷佛
正陶醉在过去的毛利新介,心下刹时有些明白。
呵!想来是森这家伙又给毛利大人拉去上历史课了?他才刚巡夜回来,用不著一见面就给
他这个任务吧?
想归想,十夜还是摇了摇头,无奈又好笑地上为兄弟解困境。
「毛利大人。」阳刚俊朗的脸上带有明显的笑意,那是一种与森兰丸完全不同类型的俊美
,这使得他刚硬的五官霎时柔和不少:
「毛利大人,我是来和森交班的,该森去巡视外城了。」他一边用力朝森兰丸使眼色。
「是……是的!因为有要事在身,请原谅兰丸先行告退!」一接到十夜的眼色赶忙不迭地
一个行礼後马下落跑,完全没见到毛利新介那明白写著的失望。
「我才不过讲到桶狭间之役而已──呃,不如十夜你陪我聊聊天!」
虽然森跑了,不过十夜在这也总比一个人来得好。
十夜一听此话心中一惊,赶忙猛摇起手:「不不不……呃……毛利大人,守夜是很耗体力
的一项工作,请您还是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在下必须去巡内城了……属下告退!」
最後一字话音未落,他忙脚底抹油地一溜烟落跑去也。
「真是的!」将双腿盘坐於地,毛利新介左手很不文雅地撑住下巴,看著十夜早已跑远的
背影,仍不住抱怨:
「现在的小鬼真是不尊重前辈!」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进了,被黑幕所掩盖的京都开始有股蠢蠢欲动的气息在空气飘散开来。
翻来覆去的,床上那个男人就是没法入睡,一颗心好似呆得半天高,怎麽也放不下。
一股奇异的预感流过心头。
不安,恐惧。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能入睡,心头有些火了,他乾脆猛地翻身起来,走至窗边想看望
今夜的月光。
但他料错了;今晚没有月光。
本该明亮灿烂的月不知在何时已悄悄为黑云为遮蔽,远处的空中传来不寻常的鸟叫声,一
声接过一声,让他心底担忧更盛。
前些日子才传出「红色雨」的消息,而今又出现如此怪异的现象……这会是一种预兆吗?
这究竟代表著什麽?
「慊人大人,有密探来报!」突兀的声音打断他的冥想,他一挥手。
「即刻让他来见我,立刻!」
因为心中的不安如涟漪般层层扩大,让一向温和带笑的他也不禁急了。
以往总是一睡到底、甚至常被十夜取笑的自己究竟在今晚是怎麽一回事?难道真有何事即
将发生?!
随手拿过一件水色和服穿上,右手执起主公恩赐的佩刀,他将自己散乱长披的发用蓝线绑
上;倏然已回复成那个冷静自制,而且赢得天下人「智将」二字称誉的慊人。
「慊人……慊人大人!」
「你受伤了?」
抬眼就看一个人吃力地走入房室中,他第一个直觉是此人负伤而来。
连点头都来不及,一身夜行衣装扮的男子在他面前跪下:
「慊人大人,我是密大人的属下……」才一句未完,男子便吐出一口血,而这次,慊人清
楚看见男子背後插著的那支箭。
「谁伤了你?」敢伤密的下属?而这柄箭的颜色竟如此相悉……
男子摇头。
「明、明智……明智光秀叛变,主公──主公身陷危机中!」
「你说什麽?!」
光秀大人他──?!
「密、密大人已被光秀军所抓……请求慊人大人尽速出兵……前往、前往本能寺救──援
……」
像是拚著一死也要把话说完,男子在任务完成後,彷佛用尽生命最後一点力量般的朝前方
猛地不住吐血,随即陷入昏迷。
「明智光秀──」叛变?!
信长大人!没时间犹豫了!「来人啊!即刻召集军队──前往本能寺!」
主公向来喜爱轻骑简从,此次前往上京时也不过只带了不满百人同行……而这百人中又有
半数为女侍……简言之,能有防守力者不出五十人!
危险了……
十夜、兰丸、諴一郎──你们一定要守住啊──
第二回
夜里,奚奚苏苏的细微声响不间断地在京都的空气里流动著;当然,也传进了本能寺中。
织田信长毫无预警地睁开双眼,锐利的黑瞳不自觉地迸发出英气。
「……今晚守夜的人是谁?」
半坐起身,信长坐了起来,随口朝和室门外的人问道。
「禀告主公,是毛利新介大人。」侍女恭敬地回答,不敢有任何一丝怠慢。
「是新介啊……」
自具有威严的唇角扬起一抹英气逼人的笑,虽已年近半百,但信长的容貌却不曾有过任何
变动,依旧是一如二十多岁时的俊美潇洒,彷佛是岁月对这样一位旷世男人的特别优待。
一阵不寻常的声音传来,他清楚听见那怪异的声响,并发觉那是自己长年来,熟得不能再
熟悉的一个声音──
军队蠢蠢欲动的前奏!
「为何如此喧闹?兰丸何在?」
「主公,兰丸已出城查看究竟发生何事。」听到主子醒来的声音,毛利新介立刻赶至主公
面前,恭敬谦 下的回答主子的问话。
「十夜与诚一郎何在?」
一个清朗的声音随即接下信长的问句。「主公,十夜在此。」依然是一身草绿色的和服,
腰上悬著那把绝世名刀──曜日,男子斯文俊秀地朝主子行礼。
「为何独不见诚一郎?」织田信长霸气万分地询问。
「禀告主公,诚一郎正出发到鱼津城的途中,相信明早前必可见到利家大人。」
阿犬?「十夜,我不记得我有下过这种命令。」
十夜正想开口回答,但预备出口的话却为一个绝世美少年所截。
「主公!惟任日向守光秀叛变,正要杀入本能寺!」绝世美少年正是一身灰黑衣的森兰丸
!他一边焦急喊著一边顾不得礼仪的冲入房中。
什麽?
织田信长的鹰眸倏地张大了些,锐利的瞳眸中瞬间闪过一抹震惊。
光秀──叛变?!
震惊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间,而後信长那英挺豪气的俊容上便勾起一抹淡然的笑,颇具玩
味地开口说出一句:
「无关是非。」
十夜在此时向前一步,昂然请求道:「主公,十夜请求上阵抗敌。」
只要能挡住今天,到了明早,应该即有军力来救。
「就随你的意思,十夜。」淡漠地一笑,眼里盈满的人影却是先前的绝世美少年,森兰丸
。「諴一郎会去找阿犬,看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是谁给你们消息的?」
十夜不敢怠慢:「是『密将』,但他为光秀叛军所擒,至今生死不知。」
「是吗?」既然密已落在光秀手里……只怕性命早已不保!唉……他忠心的密将啊……
眼神离不开一旁满脸担忧的森兰丸,信长直视著他,缓缓开口了:
「兰丸……你呢?」
「兰丸只求主公尽快离开本能寺!」
森兰丸语气坚定,眼神毫无畏惧地望向自己最重要的人,充满许多未知亦不能明言的情感
。
那是充满禁忌的爱恋……
照十夜与主公先前所言,若諴一郎确实去找了利家大人──那麽最迟明早前必有救援来到
!只要他们撑住这一晚,只需撑过这一夜,主公便可逃出生天!
「兰丸──你也想上阵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仍想逃离?仍不肯开口正视这个他们彼此都清楚的事实?
森兰丸并未回答。「请求主公尽速离开本能寺!」
应该还有时间的……照他之前所见,现在应该还离得开本能寺的范围才对!
「不好了!」突地一个武兵闯入,打断这沉默肃静的气氛:「明智光秀已命令部下团团围
住本能寺,现在已不可能突围!」
「什麽?!」糟!没想到明智光秀的速度竟如此迅捷──可恶!即使拚著一死,他们也要
安全护送主公离开!
「哈哈哈──」
忽然一阵狂妄放肆的笑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那般爽朗且毫无畏惧,彷佛下定了什麽
决心。
这笑声竟出自於织田信长之口!
「主公……」十夜、森兰丸与毛利新介具不免担心地直看向自己的主子。
「新介,拿长刀来。」
「主公!」
「长刀。」
织田信长凛冽的声音充满霸气与威严,乌黑深沉的黑色瞳眸中似乎正闪耀著已下定何种决
心的光芒,那光芒直令人莫敢逼视,只得乖乖听听从命令。
「是!主公。」
一把长刀被毛利新介恭敬谨慎的呈上,织田信长满意的一把拿过。
「走吧!咱们去外头看看战况。」
手拿长刀的织田信长英姿飒飒,脸上挂著一抹奇特的笑容,那神情、那模样,令人联想到
最勇猛的战神现世。
「主公不可!外面──」太危险了!
但信长一挥手制止了部属们的劝阻。
「我心意已决,勿须赘言。走吧!」
十夜、森兰丸与毛利新介互相交换一个誓死的眼神後,不约而同一起开口:
「是,属下遵命!」
第三回
待织田信长来到外头察看情况时,已经是全部陷入一片混乱;人人手上拿刀挽弓,而一旁
高耸的墙上也有著整齐划一的一排洋枪手正蓄势待发。
嘶杀声不绝於耳,刀剑相击的碰撞声也阵阵不断;织田信长拿住手里的长刀,英挺的面容
敛上了极度的杀气腾腾,开始同一旁早已与敌人在作战的属下们加入这个战场。
一个也许没有明天的战场。
十夜、森兰丸和毛利新介三人等,只在主公身边同敌人打斗,一心一意所想所念所愿的只
有一个「保护主公」的念头!
深不可动摇的信念,紧紧团结了在场的众人。
弓箭满天乱飞,众人们一边抗敌一边闪躲,每个人都忙得分身乏术,有的人则身受重伤却
硬不倒下,只为了心中那个坚固的信念而战。
信长一身白衣已渐渐染上敌军的血,向来勇猛的他作战丝毫不输当年;他手里长刀一扬,
立刻撂倒右边一名敌军。
望了眼墙上的洋枪队,信长皱了眉,他心知最难解决、危险最大的,是那一排洋枪队!
不解决不行!
「十夜、兰丸、新介!」深沉的下了令,他将长刀狠狠往木质地板上一插,夺过了一旁正
伺机接近的敌军手中的火枪,一脚跨上前面的木桩,开始瞄准起墙边的人。
砰!砰!砰!
转眼间便三人随枪声响起而倒下;织田信长的枪术何等闻名!凡为他所看上的目标,无一
幸免!
但一把火枪、不到五十名的武将及侍童可能有多大作为?四周杀声大作,而手中的火枪也
因不断地发射而渐渐没了子弹,情况愈来愈危急──
可恶!
难道他织田信长今夜当真命丧於此?!
正想把手上的枪丢下改拿之前的长刀时,四周忽然没了声响──瞬间全部人都静了下来,
安静的不可思议,安静十分诡异。
这诡异的气氛教十夜与森不约而同的不安了……
「信长大人。」
一声微扬恭敬的呼唤,正来自於不知何时现身的明智光秀口中;明智光秀一身铁甲战衣,
缓缓走到信长面前五尺开外。
织田信长面无表情地望著这个叛变的下属,不发一言。
「……在德川家康大人的宴会中努骂光利,恣意命令全国的人尊自己为神祗,将自己的生
日定为圣日,下令火烧比睿山,又对光秀远在今川的母亲见死不救,更毫无理由没收光秀
的领地!」明智光秀拔出了剑指向自己的曾经的「主公」。
「这样的人竟还敢自封为神!为了天下百姓,我明智光秀誓言讨伐暴君!」
织田信长轻轻开口:
「光秀,这就是你的计谋?」安静沈默地听完过往下属的话及控诉,织田信长扯开一抹率
性爽朗的笑。
明智的目光连一秒也不曾离开,对付这个主子,他知道自己必须全神贯注全力以赴才有胜
算。
「……光秀曾对武田家的守护神立下誓言,今生再也不会拔起这把刀……但今时今日光秀
要为天下人伄民伐罪,不得不如此做──相信武田之神定会宽恕光秀,并给予庇护!」
闪动银光的刀身,定住了织田信长。
「上啊!进攻──」
随这一声令下,全场哗然震动,光秀军继续地进行著原先的攻击,但织田家一干众将却是
愈来愈显吃力了……
织田信长一双霸气鹰眸环视全场,将手里长刀狠狠往前方一劈──沉稳地撂下一句话,以
在场众人都听得见的音量:
「光秀,我是不会死的。」
缓缓而平淡的语气平静得不过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却教听的人心惊胆颤!
明智光秀拿起刀大声疾呼:
「取信长首级,以换得天下!」
第四回
「取信长首级,换得天下!」
这句话不仅传进了光秀军民的耳里,更蛊惑了光秀军中的每一个人!
取得信长首级之人,即为天下霸主!
攻击织田家众的人数明显激增,而织田家将们亦心知大势已去,眼看夥伴们一个一个倒下
,但坚毅不屈的织田家将们宁可战至一兵一卒,也誓言保护主公到底!
信长手上长刀一划,斜刺一刀一口气打倒三名敌军;但眼见本能寺里叛军愈多,他──
暗地里四名叛军自四面八方猝不及防的冲近织田信长身边,十夜大惊却因距离过远不及救
援且因分心而再度受创;毛利新介则因已为叛军所伤而濒临死亡边缘无法出手!就在这危
急万分的千均一发之刻──
森兰丸拚著豁出性命不要,用高超的刀法一口气击退三名偷袭者,自己却无可避免地代主
挡下一刀!
「兰丸!」
森兰丸看著自己一生最敬爱的男人那英挺逼人的脸上竟出现自己从来就不曾看过的慌乱,
心下闪过一丝感动,一点点的心满意足……轻轻笑了下,绝世姿容上美叫人屏息。